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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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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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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巢之痛

不知何时,二楼卧室外的窗框上面凸出了一个灰色的拇指大小的蜂窝状的东西。透过玻璃望去,只见上面有几只马蜂在飞舞。大约一个月过后,抬头仰望,那“拇指”已变成了一个碗口大小的莲蓬状蜂巢。

危险!条件反射,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蜂巢后的反应。本来,在它拇指大小的时候,用“烟熏法”驱离马蜂是完全可以在不伤及它们一根毫毛的情况下,实现“和谐搬迁”的。然而,大约是记忆深处少年时代火烧蜂巢的事情,我对马蜂似乎总有一种愧疚。于是,一直在纠结着,犹豫着,最终于心不忍……

四十多年前,我曾亲手制造了一起关于马蜂的“冤案”,一把火焚烧了它们的巢穴,数十只马蜂葬身火海……

那时,我还在上小学。那年春天,我们家院子里招蜂引蝶的花木已经姹紫嫣红了。含苞欲放的月季,雍容华贵的牡丹,洁白素雅的玉兰花,花团锦簇的紫荆花,娇艳欲滴的夹竹桃……花朵间时常有一群辛勤的蜜蜂在嘤嘤嗡嗡地忙碌着什么。偶尔可以看到屋檐下的马蜂飞入花丛,不知道是在采蜜,还是在和蜜蜂嬉戏……沁人心脾的芳香和着广播喇叭悠扬的音乐和孩子们追逐嬉闹的童音,弥漫在幽雅而温馨的院子里……

奶奶忙完家务,便呼唤着我和弟弟准备外出。弟弟却在院子里的花丛间如痴如醉地和我玩捉迷藏。突然,我发现弟弟躲进紫荆花浓密的花丛中,而那上面却有几只蜜蜂在飞舞。我一声尖叫,惊得弟弟猛地摇晃了一下那株缀满紫荆花的枝丫,惹得花丛中一只正在采蜜的蜜蜂在弟弟的头顶上盘旋。我一边示意弟弟蹲在地上,一边随手拿起了蝇拍,然后用力地朝盘旋在弟弟头顶上的那只蜜蜂拍去。

“啪!”地一声,一簇紫荆的花瓣儿顷刻间就被摔落在地上,而那只蜜蜂竟然成了“漏网之鱼”。

不料,它只是在花丛与一棵槐树的树冠间兜了个圈儿,又立刻杀了个回马枪!它是从槐树的枝丫间俯冲下来的,后面紧跟着一只马蜂。就在奶奶的惊呼声中,这只蜜蜂朝着我的脸上猛蛰了一下,然后逃之夭夭……

一阵钻心的疼痛,在我的脸上扩散出一道道楚痛的波……

待奶奶拿针给我挑出毒刺,用肥皂水洗过伤口,我忍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复仇!我穿上棉袄,带着草帽,围上围巾,蒙着面颊,拿起蝇拍,杀气腾腾地在花丛中寻找着蜜蜂的身影,转身却看到两只马蜂从花丛中飞出,飞入我家屋檐下那个莲蓬状的蜂巢内,顿时复仇的火焰从心底腾起……我立刻拿起一根竹竿,并在上面上绑上了一个火把,蘸上煤油,在奶奶的制止和惊呼声中,点燃了火把……

随着蜂巢下面火把的熊熊燃烧,几十只马蜂的尸体坠落在地上,空气中飘来了马蜂和蜂窝焦糊的气味。酣畅淋漓的宣泄,疯狂快意的复仇,似乎这一切已经抚平了我心灵和肉体的创伤……

“那只马蜂是看到蜜蜂要蛰你,才赶忙追过来驱赶蜜蜂的……你却这样对待它们……唉,这马蜂太冤,太可怜哟……”奶奶不停地抱怨着。

“啊?”那一刻我追悔莫及了。我怔怔地站在哪里,竟不忍去看地上的那一切,自责、歉疚如熊熊火焰袭上心头,眼睛里也噙满了忧伤的泪水。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可怜马蜂的确是无辜的。凭心而论,自始至终它们都没有丝毫要攻击我们的意图,甚至在我遭遇蜜蜂攻击的时候,它还在奋力地驱赶和追捕着蜜蜂,更何况它已经飞进了自己的蜂巢,却遭受到如此的无妄之灾……

一只蜜蜂惹祸,却让数十只马蜂付出生命的代价?况且是弟弟首先惊扰了蜜蜂,蜜蜂也仅仅是在他的头顶上面盘旋了几匝,然后翩然离去的。如果不是我主动出击,能招致蜜蜂的攻击吗?而可怜的马蜂又究竟何罪之有?

……

此刻,我与蜂巢之间仅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多少次,我伫立在窗前,隔着玻璃欣赏着马蜂们精心建造的工艺品一般整齐雅致的六边形的“单元”宿舍,期待着蜂巢内新生命的诞生。我庆幸自己能够如此近距离地欣赏蜂巢之上马蜂们纤细的腰肢、透明的双翼和它们身上那一道道黄黑相间的花纹……而我在不经意间看到了马蜂们尾部不时探出锋利的毒刺,心中也难免为之唏嘘,但立刻又说服了自己:“它们从来不主动伤害谁的……”

终于有一天 ,我看到熙熙攘攘的小马蜂们住满了蜂巢中的每一个“房间”,竟喜忧参半。

终于有一天,孩子们拿着竹竿,来到了二楼,并在竹竿的上面绑上了火把。一如40多年前,作为少年的我对马蜂复仇的样子。他们是在院子里的花丛中发现了来自二楼窗台之上的马蜂,并循着马蜂飞行的轨迹,终于找到了马蜂的老巢……

那一次,我竭力阻止了孩子们火烧蜂巢的行为。我告诉他们:“只要你们不攻击和伤害它们,马蜂是不会伤害人的。它也是一条生命……它们也要生存……退一步说,假如它们攻击了你,再把它碎尸万段都行!”

……

时令已过寒露,从玻璃窗向上望去,蜂巢之上夏日里熙熙攘攘的马蜂们,此时似乎随着秋叶的飘逝已经“曲终蜂散”……

此刻,寒风渐起,玻璃窗外的蜂巢之上,这群尚不知死亡为何物的生灵们正在经历着一场命运的劫难。可怜的马蜂们似乎已经感受到寒冬的肃杀之气。有的正佝偻着身子在蜂巢内苟延残喘;有的已经随枯叶一起坠落在地上;而窗前一棵柿树光秃秃的枝丫上,却有几只弱不禁风的马蜂在贪婪地吮吸着一枚柿子渗出的汁液,或许它们并不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晚餐”……

此刻,我伫立在窗前,默默地为它们祈祷着……孩子们却在一边偷笑着向我投来揶揄而又包容的目光。在孩子们眼中,一个对蜂巢和马蜂百般呵护的老者是那么的另类,那么的迂腐,那么的滑稽可笑。

凭心而论,一群屁股后面带着一支支毒箭的家伙,在自家窗外筑巢,成群结队地在自家院子里的花丛中飞舞、盘旋,着实让我和家人们为之担心。多少次,为是否保留蜂巢的事情,孩子们和我激烈地辩论着:“老爸,我们就不明白,为什么要留下这个隐患呢?为什么哟?”

“它伤害过谁吗?它也是一条生命哟!”我再次执拗地阻止着。

“可是,假如它蛰了人,怎么办?”

“如果它们蛰了人,再把它碎尸万段都行!”

“难道非要等到它蜇了人,再……”

“……”

最终双方妥协,明年春夏之交马蜂初来乍到的时候,用“烟熏法”将它们赶走。

……

尽管时至今日孩子们担心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是在孩子们看来,一位长者近乎偏执地去保护一个蜂巢,保护一群“荷枪实弹”的马蜂,是那样的不可理喻……

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曾扪心自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执拗地要保护这样一个蜂巢?呵护这样一群马蜂?是自己对少年时代火烧蜂窝的一种忏悔,一种自赎,一种代偿,还是一种病态的偏执?而四十多年前我手拿竹竿,火烧蜂窝的那一幕竟恍如昨天,却时常闪现在我的眼前,让我歉疚不安……

遗憾的是那时少年气盛的我竟是那样的无知、任性、自负、冲动和莽撞,对奶奶的劝阻竟置若罔闻,甚至还没有略加思考这一切是谁之过、该不该报复、该对谁报复的时候,就一把火烧掉了马蜂的家园,让数十只生灵葬身火海……

可那时我感觉自己仿佛就是一个行侠仗义的骑士……

凝视着窗外的蜂巢,回想起四十多年前屋檐下的那个不忍回首的蜂巢,心中竟泛起一波隐隐地忧伤。我仿佛在穿越一条时光的隧道,看到了自己从少年步入青年、中年、老年的人生轨迹,反思着自己由无知、任性、自负、冲动和莽撞犯下的错误,造成的损失,同时我也在一步步地矫正着自己,可惜自己已经不再年轻,很多事情已经木已成舟,无法重来……

凝视着窗外的蜂巢,我搜寻着上面残存的马蜂。我知道最早来这里的蜂王已蛰居在墙缝或者树洞中抱团越冬,我不知道明年它们会不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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