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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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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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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鄱阳湖

我曾经在鄱阳湖平原上生活过一段时间,虽时日不长,却印象深刻。

对于我这种在丘陵地区生活惯了的人,平原是另外一种景致,天地相接的边界不再是由锯齿形的山脊线勾画而成。平原上的夏季是最美的季节,一色的稻田如鄱阳湖的水面一样延展开去,看不到边界。日出与日落的模样与山里亦是不同,清晨太阳从地平线上跳出,黄昏从地平线上落下,结束了一天的行程。

在开阔的平原上,随便一个村庄都有几百户人家。这里民风依旧纯朴,有最原始的谋生职业——捕鱼,有的人家以打渔为生,常年飘游在宽阔的鄱阳湖水域。偶尔上岸采购生活所需,离开船久就想着回去,对水有着格外的依恋,反而不太适应岸上的生活。

作为一个外来媳妇,眼前的一切显得陌生而新奇,稍有空闲,我便独自四处闲逛。乡村中小学、村镇办公楼、医务所以及田间地头,起初走一两遍记不住,三四趟才会熟悉。从新村到老屋的水泥路,我来回走了两三趟,沿途的居民半个也认不得。整个夏天,我很少看到女人穿裙子,妇女、姑娘都穿着长衣长裤,心中很是纳闷。待男人回到家中,我便有一大串的问题需要他解答,比如怎么不见有高大的树木?女人为何不穿裙子?老屋里原来住着几口人?他说本地人思想相对保守,他们上中小学时,老师上课都用方言,考进大学的学生,一开始根本不敢开口与人交流,因为不会说普通话……。简单的问题会解释一二,但多数的时候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其实,我并不在意答案的正确与否,只是微笑着看他说话的神情,心想是因了他,我才出现在这个陌生的美丽的平原上,许多的风土人情待我慢慢地去探寻并适应。

鄱阳湖平原的夏季,有那么一道风景浑然天成、独一无二,那便是屋顶上的星空。

我生活的村庄是个迁建的新农村,统一规划,统一布局。一排排的楼房整齐有序,大部分人家只建了一层,暂且居住,待日后手头宽裕再往上回盖。前后房屋间距三十米左右,村子里绿色很少,房前除了几株零星的低矮松柏以外,不见其他树木。

早晨是一天中最舒爽的时候,此时平原上吹起阵阵清风,太阳被高高的房顶暂时遮挡,三两个人,端来竹椅在阴凉处享受清闲时光。风吹着长发,衣裙随风飘摆,气温宜人,一直到八点半左右,气温才加速升高,此时草叶静止、风无迹可寻,户外开始燥热难耐,不宜久留。

炎夏酷热,太阳光直射在水泥地面上,像是要蒸发的样子,近地面处几乎可以看到热浪翻腾。在懒懒地熬过中午以后,我巴巴地等待夜晚的来临。

晚饭过后,家婆先到屋顶上准备搭设简易床铺,用两条长凳架起一个床板,或是用砖头垫起一块竹床,然后用清水抹布抹一遍、除去床板上零落的灰尘。家婆把水桶里多余的水顺势洒在屋面上降温,就这样,四五张床铺在平屋顶上排列着,够一家人使用。每只板床上有备好的棉被,你只管放心睡到天亮,不必担心夜深露重,因为这儿是平原,夏日里根本就不会有露水。

在鄱阳湖平原上的人家,户户就以此种方式纳凉,吹着平原上恰到好处的凉风,天地间一块板床,观星望月,贴近自然,度过诗画般的盛夏夜晚。

“去屋顶睡吧,有天然的大空调呢。”

“你自己去,我在屋里。”屋面上未做防水隔热层,屋里跟热得蒸笼一般,他愿意独个儿待着。

我第一个来到屋顶上,隔着女儿墙,放眼远望,视线开阔。此时太阳已没入地面,余光在天际处形成粉色彩带,是晚霞吧,只是霞光滞留时间很短,一会儿便消退不见。微风不知来自哪个方向,吹在身上,凉凉的,蚊子是一个也见不着的。我们家总是最早来到屋顶上纳凉,由于房屋比周围的房子高出一层,左右四周一览无余。大概半小时左右,东边隔壁的隔壁的婆婆(这儿管奶奶叫婆婆,其实她还很年轻,只是辈份大)出现在她家的屋顶上,年轻的婆婆家里以打鱼为主要生计,每日清晨到镇上卖鱼。再过一会儿,前排邻居家的屋顶上也热闹起来了,紧接着是隔壁的婶婶家,她家通常是最晚的。两家仅一墙之隔,但高低相差一个楼层,但这并不妨碍两家人在屋顶上的沟通和交流,若是有要紧的事儿,只需将嗓门提高一些,一问一答事情就有了着落。

房子的西侧,是一块空着的宅基地,由于还没有建房子,便成了婆婆的菜园,种上茄子、辣椒之类的少量蔬菜。

一家人在屋顶上,或坐或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

而每当这个时候,婆婆偶尔会讲过去的事情,老屋是主要的话题。在搬迁到新村来之前,三四户人家约十七八口人,长期共同居住的老屋,那曾是大户人家的房子,带有天井,至今保存相对完整,不过现在已没有人在里面住。婆婆语气平和,让人感觉不到过去生活的艰辛。从零星的片断里,我对老屋略略有些了解,想知道更多关于它的故事,且留待日后吧。 闲谈中,我多数时候,只静静地听着,一方面是因为地方语言尚不熟悉,谈话的内容只能估摸着七八分,不便随意插话,另一方面是作为新嫁娘,尚未完全融入新家庭,与之相处模式尚在摸索中。

聊着聊着,一个个陆续地进入梦乡。屋顶上的夏夜真是凉爽,夜空美得无与伦比,你得盖上较厚的棉被以免受凉,天然舒适与惬意是空调无法相比的。极少的时候半夜下起小雨来,家婆轻轻地叫醒家人回到屋里去睡,而她则把“床”搬回屋顶的小房间,以免淋雨。

我平躺在板床上,静静地仰望星空,徒劳地数着繁星,不断地寻找最亮最大的那一颗。或是在看似没有星星的“空处”定睛凝视,等待发现不易觉察的星星,果不其然,那微弱的星光便渐渐地显现在视野里。不时地有飞机路过,飞机在夜空里的轨迹是独特的,微红的光点闪动着慢慢地移动,与星光很是不同,每当这个时候我会一直看着它、猜测它的目的地,直到其消失在浩翰无边的宇宙。

屋顶上的月光是童话里的模样,尤其在月圆之夜,月光轻柔地洒向每个屋顶,明亮如白昼,此时平原上的乡村更显独特的静谧。在这样的夜晚,我会情不自禁地坐起,心中升起阵阵暖意,心灵与这片陌生的天地慢慢贴近。环顾四周,屋顶上的人们辛勤劳作一天,正睡梦香甜,宁静祥和,我诚心地感恩于大自然博大幽深。

屋顶上的夜空是一个半球,我在半球的中央,是大自然的一分子,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计。而我活跃的思维却神游寰宇,想东想西,最后总是聚集在老屋上。关于老屋里的故事,我试图将旧日的生活情景揭开展平,在我一厢情愿的想象里,赋与那些不曾谋面的、尚不熟悉的人物以生动的形象,然而最生动丰满的当然是婆婆,老屋里住着她的一生。一个灵魂丰盈的女人,她的一生足够写成一部长篇小说。

不着边际地想着想着,未知几时,我便轻松地睡着了。

我的睡眠向来不太好,但是在那样的星空下,屋顶上,却能够安然地入眠。

不闻鸡鸣,鲜有犬吠,真正睡到自然醒。苍穹下的床板上,浑圆的身躯被阳光叫醒,身上渐觉微热,此时太阳已离地坪线两尺高。我总是最后一个醒来,身边不见一人,便独个坐起片刻,神情舒旷。家人们醒来后轻手轻脚是自个儿下楼,我睡得那样香甜,更是半点响动都不曾察觉。看看邻居家的屋顶,床铺已然不在了,偶尔还能看见小孩依然在睡梦中。

我愉悦地卷起被子下楼去,婆婆的早饭已做好,青菜粥和着西瓜皮的酸酸味道,开始了又一日的生活。

隔壁叔叔一家已经去忙农活,年轻的小婆婆从镇上卖完鱼,正提着空篮子从门前经过……。

多年后,提起鄱阳湖,就想起了屋顶上的夏夜星空,内心依旧一片清凉。

那些人与事啊,想必都是安然无恙的吧。

                                  


                                                      2013.6.26晚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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