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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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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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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药

天空中月亮雪白,像个银色的大圆盘,照亮了地上的一切物件,像撒了一层荧光。老栓摸索着起来拉亮了屋里吊着的白炽灯,布满灰的白炽灯发出暗淡的光线照亮了这间塞满了各种坛坛罐罐和箱箱櫉橱的黑屋子,一张旧床挤在房间的角落里。

中秋时节的下半夜似乎有些凉了,老栓披了一件外衣。

“小栓,起来了。” 老栓走进儿子的房间,轻声地叫儿子起来。此刻老栓的老婆已经做好早饭,早饭的内容是米饭,因为今天他们要一个早赶到县城去,吃米饭就不会那么容易饿。

小栓在离家五十公里以外的墨州市读大学,刚刚大二,现在正好回家来过国庆节。想起小栓去年去读大学时可是全家的光荣,小栓妈在乡亲们的面前一说起小栓可就满面红光,荣耀极了。

最近两天小栓有点低烧,自回家的第二天就开始低烧,在村医务室开了点消炎药,吃了之后有点作用,但第二天下午又开始低烧,后来村医务室建议去县医院看看。

今天就是要去县医院,由于县城离这里大约有七八公里的山路,所以必须早点去,吃完早饭大概早上五点左右,老栓和小栓就上路了,天有点蒙蒙亮了,路边的露水显得有点亮晶晶,万籁俱静除了被他们吵醒的狗在叫之外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老栓和小栓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了县人民医院,由于门诊还没开门,所以他们就跟其他人一起在门诊楼门口等开门。

八点的时候,门诊楼的门开了,大家一窝蜂地跑向了挂号窗口,等老栓父子俩反应过来的时候,挂号窗口前已经排起了长队,无奈父子俩只能排在队伍的末尾。

终于可以来到了医生的诊室,此时已经是十点二十分了,医生喝了口水说:“什么问题?”

“感觉有点低烧。”

“多长时间了?”

“有两三天了,有点反复,在村医务室看过,但没有什么作用,所以来县医院看看。”

“那先抽血化验一下吧。”

老栓交钱,交完钱小栓去抽血化验,二十分钟之后,小栓把化验单给医生看了,医生瞄了瞄化验单,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异常,只是血小板稍微有点偏低。

“先开点药吃吃看。”

“医生,有什么问题吗?我在村医务室也看过,也开过药吃,但没有更好。你看有没有其他问题呢?”

“目前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先开点药再吃吃看,有问题再来。”

“医生,可是我们有点远,从家里赶过来要两三个小时哦。”

“那也没办法,没有问题我不能说有问题,目前只是一点低烧,可能哪里有炎症,除了降热的药还开了点消炎药。”

老栓小栓只好去排队交钱取药。小栓看了看药名,发现跟村医务室的药基本是一样的,但价格却贵了许多。

午饭时刻,医院里排队拿药的人也没有减少,取药窗口上面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走进新时代的标语,老栓父子俩取完药在街边小摊吃了碗面,已经是下午一点左右了,回到家里差不多是傍晚五点,这一天来来去去的把小栓折腾得够呛,回到家就上床睡了。

老栓的家在山里,四面都是山,有一条大路沿着一条小溪弯弯扭扭地从山间走出去直通县城,这条路远一点,还有条路需要翻山越岭才能到达县城,但路近点。老栓住的这个小山村大概有三十户人家,很久以前就一直在此刀耕火种。

而老栓的房子就在山脚下,由于计划生育,老栓夫妻只生了小栓一个人就响应了国家的号召,老栓的老婆很早就结扎了,像他们这样的在农村当时还真的不多见。

不过,两口子除了种这两亩地之外,还在周边打打工,修修路,日子过得也还可以,但要盖房子的话就有点不太可能,所以直到小栓二零一三年夏天考上大学时他们也一直住在原来的土屋里,又黑又湿,电线从这边拉到那边看起来很容易失火,好不容易小栓考上了大学,大家都在对老栓两口子说,这就好了,过几年你们就可以享享儿子的福了。老栓老婆听见这话心里总是乐开了花。

“小栓,有好点了吗?”老栓老婆摸了摸小栓的额头,关切地问道。

“还行。就是头有点痛。” 小栓看起来气色还是不太好,但为了安慰母亲只好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妈,明天我就要回校了。” 小栓说道。

“嗯,好啊。如果你的低烧退了那就回校吧,要上课了。” 老栓老婆又摸了摸小栓的额头,说着很浓重的土话。

小栓起来吃了点稀饭,又把药吃了。觉得人舒服点了,到外边田野走了一圈感觉神清气爽,回来把回校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站起来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摔倒了,还好这一幕并没有被老栓两夫妻看见,小栓站起来后坐在床边默默地喘气。

第二天上午,吃了早餐拖着行李告别了老栓两夫妻,小栓需要到县城搭大巴去墨州。

走的时候,天下起了毛毛雨。

老栓的老婆总是有点担心小栓的身体,所以她准备去县城南边的那座大灵寺烧烧香。农历九月初一,她一早就起来急急忙忙去了大灵寺里,这里她已经来过几次了,每次都是大年初一跟大伙一起来的,所以她还是比较熟悉去的路。

大灵寺离县城大约不到两公里,初一十五城里的乡下的来这里烧香的人摩肩接踵,尤其近两年这个小县城经济很是火爆,吸引了大批的外地人来做买卖,所以这寺庙里的香火也是一年旺过一年,在老远就能闻到庙里焚香飘出来的香烟味。

老栓老婆背着个小布包,里面装满三对蜡烛一把香,她挤在人山人海中从大门进到大雄宝殿的外面,她一路挤一路烧她自己带来的香,一直烧到大雄宝殿外面的香炉,本来想到最里面的香鼎那里去点一对蜡烛和点几支香的,但被守门的和尚拦住了。

“施主,麻烦先买高香才能进到里面去烧。”守门的和尚看上去年纪不大,穿着干净整洁的僧服很有礼貌轻声地用浓重的土话说道。

“高香?什么高香?” 老栓老婆先是一怔,后来随着和尚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墙边那里有卖一人多高的香。

“呃,以前好像不需要的啊,现在怎么要呢?” 她不解地问道。

“您有所不知,由于现在来这里烧香的人太多了,因为有很多人要求烧越来越长的香,你看里面烧的香都是这么高,所以现在庙里就规定要进到最里面烧的话,一定要烧这么高的香,这叫烧高香,很灵的!” 这看门的和尚看起来很是慈和,很有耐心给她讲解,结论不容分说。

老栓的老婆没有上过学,但真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其实之前也听他们说,烧高香更灵,于是,她问看门的和尚:“烧支高香要多少钱?”

“噢,有三种高香,三百元一支的、六百元一支的和九百元一支的,一共要烧三支,就是说烧一次高香最少要九百元吧。”和尚依然和颜悦色地说。

老栓的老婆想想这么贵啊?!还是不烧的好了,于是她又把自己带来的蜡烛和香全部都烧在了墙边的一个小观音像边,还磕了几个头,口里念念有词:“求观音娘娘保佑。” 这样总算了了她的心愿,不过因为没有烧高香还是有点遗憾。

回到家已经是差不多快天黑了,老栓在门口嘟哝道: “怎这么久呢?要一天啊。”

“很灵的,小栓现在肯定好了。” 小栓妈心情很好,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你也信?!” 老栓不屑地说道,毕竟老栓读过初中还有点文化。

十一月秋高气爽。

老栓两夫妻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收到儿子小栓的信息了,心里还是很想着小栓。这个时节,田里的稻子金黄,是到了收割晚稻的时候。两亩地的晚稻收下来的话怎么地也有一千多斤稻米,吃是吃不完的,可以出售一些,另外两夫妻打算收完稻子就可以出去打工了。

两夫妻想到这里不免也笑起来了,这日子还是不错的,只是小栓在大学的费用还是有些紧。

吃了早饭,两个人就下地收稻子了,请了一个人帮忙,他是用电动的脱粒机帮忙脱粒,这样不用像之前用的脚踩打谷机那样辛苦,两亩地一天就可以结束了。

正在地里忙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不远的地方叫他们:“老栓,墨州学校来人找你们两个?”

“啊,谁啊?”因为隔的有点远,老栓没大听清楚。

“墨州的大学来了两个人找你们。”那人越发大声地说,这下终于听清楚了。

“噢,我们这就回去。”老栓夫妻与帮忙的人交代后就一路小跑回家了。

站在门口的是小栓所读大学的一名老师和一名学生,看他们焦急的样子好像有什么大事。

“你们是小栓的家长是吧?”老栓还没到跟前那年纪大点的老师就迫不及待地说。

老栓点点头,他们被来人的神情蒙住了。

“这样,小栓在墨州的医院被查出白血病,你们要马上跟我们去一下墨州的医院。” 老师急切地说。

“什么病?白血病?什么是白血病?” 老栓更蒙圈了。

“简单的说就是一种血液病,造血功能出现问题,凝血因子也出现了问题,很严重的一种病,你们最好马上跟我们去墨州那家医院。”

老栓老婆已经吓晕了。老栓叫了她几声她都没听见,最后老栓大声说:“孩子她妈啊,你在家,我去看看小栓。” 老栓老婆点点头,眼泪已经下来了,“孩子他爸,你要小心点啊。”

老栓在黑屋子里换了一身干净点的衣服,翻箱倒柜抓起家里仅有的五百元钱就跟老师走了。

老栓老婆急得屋里屋外不知怎么办,中午饭也没吃,才想起自家地里的稻子还没收回来,又回到地里去了。

她在家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好在乡亲们帮忙才把稻子全部运回家里翻晒。

到达墨州已经差不多是晚上六点,之前老栓来过墨州,当时是送小栓来上学,但一年之后的墨州更加繁华了,又是下班高峰期,宽阔的马路上车水马龙,汽车马达的轰鸣声喇叭声交织在一起,让老栓听惯了鸟语的人一下子根本就适应不过来,在加上焦急的心情,在这已经过了中秋的时节老栓也在不停地冒汗。

“老师,还有多久才能到医院?”老栓轻声地问。

“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吧,现在是下班高峰,路有点堵。” 老师的眼睛盯着前方。

“哦。”

车子左转右转好不容易来到了墨州市肿瘤医院。看起来这肿瘤医院好像不用下班的样子,走进住院部那一刻起老栓的心就更加地揪起来,由于生病的人太多,连走廊上的都摆了床位,这是老栓第一次到墨州的医院。

小栓在四楼的一个病房,当老栓进去的时候小栓刚刚睡着了。老师叫那个学生尽快去把主治医生叫来,不一会儿主治医生来了,医生个子不高,白白胖胖的,大概四十岁左右,说话和气: “哦,经检查小栓得的是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已经基本是晚期了,需要尽快进行化疗,而且他的脾也有肿大的现象,之后要进行激光照射,你看家属有何问题?”

老栓被医生说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怎么说: “那只能听医院的安排了。不过做这些治疗的话需要多少钱?”

“化疗和照射需要分疗程做,每个疗程估计大概两三万元左右把,看小栓的治疗效果决定下一个疗程的方案。我想至少要做五个疗程。” 医生依旧慢条斯理地说着。

老栓眼里已经没有了光芒,需要这么多钱到那里去弄呢?他把目光转到了老师的方向,老师看见这求助的目光对他说:“目前同学们为他捐款差不多有两万多元,学校可以再批一万元左右出来,前期的费用就这些了。”

老栓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五百快钱,自言自语地说:“看起来要去筹钱啊。”

这时,小栓被他们吵醒了,他睁开眼睛看见老栓,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笑容: “爸,你来了。放心,我没什么。过两天就好了。” 看到小栓如此痛苦,老栓的眼泪也流下来了。

老师临走前跟老栓说:“明天我会安排另外的同学来看他的,你可以回去筹下钱吧,毕竟还需要花大把的钱。”

当天晚上,老栓只能在医院的过道上休息一下了,第二天学校安排的同学来之后,因为老栓答应可以做化疗,医院立马安排了小栓进行化疗,做完化疗发现小栓脸色苍白,主治医生说这是正常反应,并提醒老栓要尽快去筹钱。

来医院的第三天老栓搭班车回家里去了。家里老栓老婆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看见老栓回来就大大地哭出声了,这一哭不打紧把全村的人都招呼过来了,老栓老婆在地上坐着大哭大喊说:“我为什么不花多点钱烧那支高香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观音菩萨救救小栓。

而老栓则在脑子里想怎么办才能筹到那么多钱呢?老栓想来想去,第二天他就在小村里面挨家挨户借钱,有一千的有八百的,外加上自己在储蓄社的五千块,加在一起只有一万多点。于是,老栓就与小栓她妈商量要不就去县里找小栓舅舅借点,他应该会有些钱的,毕竟他舅是中心小学的校长,不过那个舅妈就有点虽然也是老师但看起来还是吝啬一些。

不管怎样为了救小栓,他们夫妻第二天一早就去县里了。

“他舅,孩子现在得了这个病,需要用钱,你看能否借点。”老栓老婆眼泪含在眼里。

“姐,我们现在也需要用钱,刚刚买了一套房,每月房贷也要好几千的。” 舅妈还未等舅舅开口就已经基本把路堵死了。

“他舅,就算我替孩子谢你们了,真的能否借点出来,一万行不行?”小栓她妈实在没办法也只能从他们那里借了。

“姐,我跟她商量下看能借多少。”校长虽然面有难色,但毕竟病的是自己的外甥。

。。。

最后,老栓他们在小栓舅舅那里借到了一万,加上昨天那部分就有两万多了,基本可以应付小栓第二个疗程了。

他们出了舅舅家的门走在大街上,老栓老婆突然对老栓说: “我们去烧高香,他们说烧高香很灵的。”

“烧什么高香?!我们赶紧去墨州。”老栓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但老栓老婆就是一直说,如果烧了高香小栓说不定就好了。经不住他老婆的又哭又闹,老栓的心软了。

他们来到了南边山脚下的那座大灵寺,直奔内殿。他们买了最贵的高香,每支九百元,他们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礼遇,个个和尚都给他们点头哈腰: “灵的,一定灵的。”

老栓他们把三支高香插在了内殿的香鼎上,似乎菩萨在向他们招手,小栓的病就系在这三支跟人一般高的香上面了。焚香的烟随风飘入云端,老栓的老婆不再哭了。

他们又到那座镀了金身的佛像前拜了又拜,然后轻快地走出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

他们一边走和尚们一边毕恭毕敬地说:“包灵的,一定很灵的。”

冬天的白天很短,他们到墨州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由于小栓做了化疗需要在无菌的环境中,所以他们已经不能进到小栓的病房了,小栓带着口罩又把头发剃了,老栓夫妻两个认了好长时间才认出小栓。

看到这样的情景,老栓老婆又开始哭闹,搞得整个病房大楼都可以听到她的哭喊声。

接下来的第二周小栓又做了一个周期的化疗,老栓他们借了所有能借的钱,实在没有办法了。小栓也看出了父母的难处就提出来回家去养病,出院那天同学们都来了,祝愿他尽快好起来,又把批准了的休学申请表给了他,希望他能尽快回学校完成学业。

“小栓,现在国外有款新药可以对你的病情有很好的控制,不过会比较贵,你可以试试。”

“好的,谢谢。” 声音比蚊子声大不了多少。小栓痛苦的脸上已经皮包着骨了,瘦的不忍直视。

老栓背着小栓乘上大巴就这样回家了。

时间快速地转动着,一晃就到了冬至,寒风凛冽,老栓缩紧了脖子一只手拎着个竹篮子,里面装满了黄色的纸钱,随风有几片纸钱飘入了沟里,另一只手拉着老栓老婆,她神情恍惚目光呆滞,一边走一边说着: “很灵的,包灵!”

小栓的坟在半山腰,说是坟其实只是一个土堆而已。老栓把纸钱小心翼翼地烧在那里,突然发现小栓的坟顶上黄土长出了一朵朵稀疏的小花,有白色的有黄色的,老栓终于舒了一口气。

在这山洼里除了飞鸟的鸣叫只能听见老栓老婆幽灵般的声音: “很灵的,包灵!”


(故事虚构。如有雷同,巧合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一百。切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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