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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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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4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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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安娜·卡列宁娜》

       在不少人的印象中,《安娜·卡列宁娜》仿佛只是一个出轨的爱情故事,一部讨论家庭幸福的巨著。然而,再次阅读经典,特别是在杨老师的导读启发下,我认为《安娜·卡列宁娜》还是俄罗斯时代巨变之下产生的裂纹。

家庭是社会最小的单元,托尔斯泰选择这一角度来切入、观察、展现,显示了大师的非凡视角和独具的匠心。卡列宁、斯捷潘、列文三个不同家庭的或裂纹,或裂变,或完美,不仅让我们看到了家庭幸福与否的演变过程,更让我们看到了社会的机理和细胞,展示了那个时代的整体风貌,犹如一副十八世纪俄罗斯特定年代的史诗级的巨幅画像和群雕。

小说一开始是老牌贵族斯捷潘家庭出现了裂纹。由于斯捷潘的出轨,朵丽打算带着孩子回娘家,甚至想离婚。安娜前去哥哥家劝说,最终朵丽选择了忍耐宽容和谅解,家庭虽然没有破裂,但裂纹已清晰可见,从此以后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最后不得不在妹妹吉蒂的慷慨赞助下艰难生活。这一家是处于幸福与不幸福之间的过渡性的灰色家庭。

没想到从彼得堡前来弥合别人家庭裂纹缝隙的安娜,由于在火车上遇到了伏伦斯基,擦出了爱情的火花,两人一起被点燃,终于导致了卡列宁家庭的彻底破裂,家败人亡。这一家是一个恐怖的白色家庭。

只有列文的家庭,虽有过偶尔的争吵,甚至有过“打扰”——一个年轻浮浪的贵族的对吉蒂大献殷勤,——然而被列文果然赶走。夫妻俩能互相理解对方,关爱对方,肩负起各自的责任,虽然对社会的各个方面有自己不同的看法,但他们避免妄念空想,而是深深地投入生活,去干起来,去做。在不断的变化中,列文能及时提升自我思维能力,不断提升对生活的认识,抓住当下的幸福。这一家是一个幸福的绿色家庭。

家庭是具体而微的,一只在亚马逊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就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这是蝴蝶效应,反之亦然,时代和家庭是相互作用,相互呼应的。

小说中,安娜和伏伦斯基都做过一个大致相同的梦:铁轨边一个胡子很乱、矮小肮脏的庄稼汉朝一个口袋弯下腰去,用两只手在里面翻什么东西。他翻着翻着就用法语嘀咕起来,口中飞快地说着要打铁,捣碎它,再去揉……

安娜在火车站自杀前,同样看到一个破衣烂衫的丑陋的庄稼汉,戴顶制服帽,打窗下走过,弯下腰去查看车轮。于是安娜马上想到自己的那个梦,吓得浑身一抖。自杀时,安娜脑海中又闪过“那个小庄稼汉,嘴里咕噜着什么,在弄一块铁。”

其实,这是托翁精心设计地一个隐喻,它是时代的也是社会的隐喻。

在19世纪70年代,整个俄国社会正处于由封建制度向资本主义制度过渡的时期,工业文明已经到来,铁轨进入了俄罗斯,那一条条铺在大地上的铁轨,多么像工业文明在俄罗斯大地上产生的裂纹呀。

俄罗斯解放了农奴,农奴变成了庄稼汉。虽然戴顶制服帽,好像变成了工人;嘀嘀咕咕地说着法语,好像又变成了贵族,但本质上还是农民,或者说有很多贵族本质上还是庄稼汉还是农民。贵族阶级已处于没落时期,各种矛盾潜滋暗长,整个社会出现了渐进式的巨变,产生了冲突与裂纹。时代的三驾马车已越过了旧有的道路,换上了列车,开上了新的轨道。庄稼汉或者“弯下腰去查看车轮”,或者嘴里嘀咕着“要打铁,捣碎它,再去揉……”,这车轮,这铁轨,显然是一种象征和隐喻,它不仅是社会制度、宗教,还有爱情和自由。显然,人们对于铁轨,对于出轨,对于社会,对于时代,还没有做好准备。

安娜的出轨是由于在火车站遇到了伏伦斯基,安娜的自杀也在铁轨之下。铁轨,你是幸福也是杀手,你象征财富也隐喻贫穷,你是速度也是颤抖。伟大的托翁就是在这样巨大的隐喻下,展开了他的宏伟画卷。

朝廷大臣卡列宁,为国家大事努力工作,殚精竭虑,但由于家庭的裂纹,也终于升迁无望,他个人的仕途出现了裂纹。朝权又如何呢?得到升迁的反而是政治才能不如他的同僚,是鸠占鹊巢。同样,身为政府要员的斯捷潘,为了个人私利能多挣钱,去跑官买官而如愿以偿。可见当时的政府也出现了裂纹。

身为知识精英的谢尔盖·伊凡诺维奇,花了六年时间思索撰写的《试论欧洲与俄国国家体制之基础与形式》出版后,反应冷淡,人们反而对塞尔维亚战争投入了巨大的热情。谢尔盖本人思想上也有了裂纹,不再深入思考“欧洲与俄国国家体制之基础与形式”,反而去追逐时代热点,发表演说,彰显个人价值,这是时代的缩影也是知识分子的裂变与悲哀。

巨变之下,裂纹无处不在,大地主与农民之间,贵族之间的(新首席贵族选举),宗教及军官之间的,不再一一赘述。

而如何面对这一时代的社会的裂纹,列文(谐音裂纹,托翁天才的隐喻)和安娜是一组正反对比的典型。

充满元气生气勃勃,多才多艺,美丽大方但又被压抑的安娜,先于时代风气,不像其他出轨的贵妇人一样偷偷摸摸,暧昧虚伪。她出轨后,而是真诚勇敢的,向丈夫,向社会“宣布”了自己的出轨,继而离家出走,跑到了国外,逃到了乡下庄园。本以为可以获得满满的幸福,岂料想竟被自己被社会逼成了精神抑郁,痛苦而又不甘的去卧了轨。

究其原因,主要还是社会留给她的存活空间发展管道过于狭窄,自己的认知维度不够。对她来说,为爱情、自由而出轨破圈,已经不被贵族圈接纳,已经被“社死”,而能留给她的空间还有什么呢?写作,虽然她很有才华,写了一本关于儿童教育方面的书,但社会风气还不允许其作品发表,使她成为一个作家。她情商很高,知识渊博,谈话技巧高超,宴会上很会协调各种关系,调节氛围,但社会又不允许她做外交官,参与社会事务工作。呜呼哀哉,真的要说,她的时代还没有到来。

就自身来说,她把爱情当做了生活的唯一。出轨前,她是奔着爱情而去的,她也是伏伦斯基的唯一,而出轨后,她不知对于伏伦斯基而言,她就是激情过后的一具“尸体”。获得成就感自豪感之后,男人的心理会起一定变化的,虽然仍是爱,但毕竟会有所不同。她认识不到这一点,不能作出调整,还是想紧紧的抓住不放,仍想保持原先的热度,力度,专注度。这就形成了“执念”,就犯了像抓沙子一样的错误,抓得越牢,漏的越多。为了保持对伏伦斯基的吸引力,她配合着伏伦斯基的爱好,广泛阅读,积极思考,从绘画、医学、到建筑、政治,她积极的配合着。甚至配合着过着装饰性的,展演式的贵族奢侈的生活,活在别人认为高贵的虚假生活中,而不能像朵丽一样做客时还穿着带补丁的衣服,真实地平凡地生活。只剩下爱情的安娜,为了专属的爱情,她怀疑,她嫉妒,她专横,一旦妄念产生,又动用她强大的想象力,脑补出各种恐怖的景象,于是,她出去寻找跟踪,她要报复,“你会后悔的”,一句赌气的话,最终让她以看似勇敢而实际愚蠢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定格安娜的画面,为之惋惜,痛惜,痛惜安娜的思想维度不够,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她不知道,一场爱情是用来完整女性独立的觉醒意识的,爱情是途径不是目的,更不是唯一的目的。幸福不只是靠勇敢,靠悬置问题,靠眯着眼睛,靠妄念“总会解决”的而能获得的。爱情需要随情境生真成意,转识成智,是需要不断生长的,不是现成的,一成不变的。

在聪明机智,好学渊博方面,安娜的对手是列文,列文获得了幸福,生命境界也得到了提升,主要原因是他自己的不断成长和社会意义生成机制空间管道比较多,这些管道空间有的是社会赋予的,有的是自己开掘的。

同样是老牌的大贵族,列文不像安娜一样生活在城里混贵族圈,一旦离开那个圈子回到乡下生活一段时间,就觉得无聊寂寞,再回到城里时,妄图再次打进贵族圈,最终被再次抛出“社死”。他喜欢乡下,喜欢管理自己土地产业,他割草,他修理机器,甚至打谷。在劳动中获得快乐,在忙碌的当下生活中发现意义。他读书,他思考,他写作,不是像哥哥那样为发表,而是记录自己遇到的问题,自己的思考,他往上能参加首席贵族选举大会,却也能自己养蜂种田。他的生活是忙碌的,充实的。人生意义生成空间是多元的。

就爱情来说,他与吉蒂的爱情也是特别的,是从“微裂纹”开始的,他的求婚遭到吉蒂的拒绝,他痛苦,他茫然,回到乡下,甚至想娶一位农家姑娘。但是,当他那个乡间的早晨,遇到吉蒂乘坐的马车,远远地看到了吉蒂,他仍不忘初心,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所爱。同样,吉蒂在遭到伏伦斯基的欺骗后,虽然痛苦,外出度假,而一旦清醒之后,她还是确定了对列文的爱,结果是双向奔赴,自然,“微裂纹”弥合,有情人终成眷属。

婚后,托翁特别描写了吉蒂生产婴儿时列文的表现和暴雨中寻找母子的情境,表现了列文对吉蒂的爱和责任,同时伴随着儿子的出生,也生出了列文“父亲”的这一身份。其实,成人的生命也是要在生活中不断成长的,这与安娜对女儿安宁的爱的敷衍与缺失形成了对比,而当孩子也不能成为她在世间的牵挂时,她的生命也就真的失去了一份意义。安娜在这方面显然没有获得成长,反而倒退了。

比较列文与安娜,区别在于面对生活的情境,能否从自己从实际从当下去投入,去思考,不执著于过去,不妄念脑补,不逃避,不过现成的生活,能从当下生活活的过程中去发现意义,再用意义去烛照和更新生活,进而去进行新的意义的生发和激荡。

一切都成为了过往,文学画廊上人物有了生动地定格:

安娜的蜡烛熄灭了。

她画了个十字。这种画十字的象征性的习惯动作在她心头唤起了一连串少女时和孩子时的回忆,于是突然,遮盖住她一切的那片黑暗被冲破了,生命,连同它往昔一切光辉灿烂的欢乐,刹那间呈现在她的眼前。她把红色的提包一扔,头往两肩里一缩,两手着地扑进车厢底下,又一个轻微的动作,仿佛想要马上站起来似的,她双膝跪倒下去。恰在这一刹那间,她对自己做的事大吃一惊。“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为什么这样?”她想要爬起来,想要躲开;但是一个巨大的、无情的东西撞在她头上,从脊背上冲过。“主啊,饶恕我一切吧!”她说了这句话,感觉到无力挣扎。那个小庄稼汉,嘴里咕噜着什么,在弄一块铁。那支蜡烛,她是在它的亮光下读着一本充满惊惧、欺诈、痛苦和罪恶的书的,忽地一闪,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明亮,那光亮,给她照耀了原先蒙在黑暗中一切的光亮,噼啪一声,变得昏暗了,永远熄灭了。

列文的星空亮了。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他望着的是南方,那边没有乌云。乌云都聚集在北边。打那里远远地传来雷声,时而迸出闪电的火光。列文细细地倾听着从菩提树梢点点落进花园里的水滴,注视着他所熟悉的一个三角形星群和从中穿越而过的支脉错综的银河。每当电光一闪,不仅银河,连那儿颗明亮的星星也都不见了踪影,然而闪电一灭,它们又都出现在原先的位置上,就好像有一只万无一失的手把它们重又抛向了那里。

俄罗斯的铁轨伸向辽阔的远方……

官老师说,情境生真成意,转识成智。在面对世界变局的今天,重新阅读经典,有时是自己过去的审美经验被唤起,并和作者取得共鸣。有时仿佛心灵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对宇宙和人生得到新的理解。有时会感到超越了旧我,在人格上和智力上走向更加光明和智慧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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