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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鲁平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2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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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债

讨债

去年夏季的一桩讨债事件,想起它就心有余悸、浑身发颤,简单说来,这是我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事情。当时,为了讨回我的六万元钱,三个月内发了数白条微信、打了上百个电话给冯庆祥,想要回这笔他借我多年的款子。可他总是说一定会还我的,每次都希望我耐心等待,不是说一笔理财资金还没到期、就是人家欠他的钱暂时还拿不到,总用这些理由搪塞,就是不给你兑现。眼下没办法,因为我欠另一个朋友崔晓如的五万元这几日逼急了。他已下最后通牒,说如果三天内我不还这笔钱,他第四天就住到我家里来不走了。于是我思忖道,这个办法是否对冯庆祥适用?冯庆祥是我老朋友了,他以前做生意成功过,对朋友也很慷慨,但不知啥原因生意突然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当初向我借款也是为了还债,说好借款两个月内归还,如今已两三年了,至今一分钱未还,还使劲躲着我,连朋友也做不成了。这次,崔晓如启发了我,我也豁出去了,决定去冯庆祥家试试。

第二天一早,我直接去了冯庆祥家。我知道,如果我事先通知他,他肯定会借故溜走。所以,当他一开门,见是我站在他门口,他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气恼,尴尬地强装出笑容道:“张戈兄,啥事啊,这么早就来寒舍?!”我说,“庆祥兄,我的来意你应该知道。不多说了。”说罢,我进入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急啥呢,我一直在想办法是不是?别人也欠我钱,”他拿出几张借条在我眼前晃了晃说,“你看这一笔七万元,是欠我多年的货款,说这几天就会打给我的,我正等他这笔钱,只要转过来,我马上就还你。”我说,“太好了,那我就等着吧。”他见我坐下,只得没话找话陪我聊天,说他还有其他朋友欠了他钱,总共约三十来万,能讨回来就马上还我,至于他的生意,他说,按照市场规律,他会重新开始。随后站起身下逐客令说,他要出去办点事,一起走吧。我说,“好吧,我跟着你,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除非把钱还我。”他看着我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不相信我吗?!”我说,“我还是老样子,没有变啊!我只是想取回我的钱。”他说,“你一百个放心,最近就会还你的。”说罢他拿起挎包就走。我只得紧紧跟上他,他越走越快,说他时间来不及,得抓紧乘地铁。我怕他溜了,也加快脚步紧随他。他匆匆下了地铁,我也跟了进去,地铁内人头攒动,突然发现他挤入人流中,再要找他时,他的人影已经消失了。我打他手机,他不接我的电话,我神情恍惚、深感沮丧。我想这样讨债不行,回家吧,晚上再去,如果需要,晚上我就住他家了,直至他把钱还我。然而,到了晚上又去他家,但他还没回来,我只得在他家门口耐心等待,我想他总会回来的,等候期间,我想了很多。我曾经想通过法律途径要回我的借款,但请律师很贵,就是官司打赢也不一定能拿回借款,有时我真想拿把刀子吓唬他,却担心弄出人命就难以收拾了……胡思乱想着好长时间,又打他手机,他根本不接我的电话,这样两个小时过去了,却仍不见他人影,估计他是不回来了,只得垂头丧气离开他家。第二天,我喊了几位朋友一起去,但他家里没人,第三天还是没人,估计他溜出去躲债了。我连续发

微信给他,告诉我目前的尴尬处境,一个小时后,他回复说,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会尽快还我的。

毫无办法。我郁郁寡欢,回家已经深夜了。期间接了崔晓如的电话,他问我五万元的款项准备好了么,我告诉他我正努力准备,希望他再给我点时间。他沉默了,半晌不吭一声。我挂了电话。眼下,我一分钱都没要回来。翌日是星期天,崔晓如肯定上门讨债,他说到做到。我可以出去躲一躲,可女儿张琴怎么办?刚大学毕业的张琴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她喜欢呆在我这里,不喜欢去我前妻家,多年前前妻见我生意失败,穷叮当响,就跟了别人,当时张琴刚读大学一年级,张琴长得婀娜多姿、灵动秀气,开始她在前妻家住,后来突然打包回来了,再三问,说不喜欢色眯眯的继父,所以从此就一直住我这儿。张琴从房间里出来,见我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就问道,“爸,你脸色不好,怎么了?”我一筹莫展地望着她,耸了耸肩说,“没事,你早点睡吧。”她说,“你这样,我怎么睡得着?告诉我,或许我可以想想办法。”我想到了这一步,也应该告诉她了。就把这几天发生的讨债无果和即将被逼债的情况说了一遍。她皱眉说:“欠人家多少钱?”我说:“欠崔晓如五万元。估计他明天会来家里要。”她说:“打电话给我妈,看她是否能帮你。”说罢她拨通了妈妈家里的电话,把她想帮爸还钱的事说了,向她妈暂借五万元,但她妈说这段时间手头紧,眼下拿不出这笔钱,要过两个月她的理财资金才到期,希望能等一等。听她妈这样说,只得作罢。搁下话筒,她望着我说,“怎么办?”我想了想说,“明天我们一清早出去,躲几天好吗?”她问道,“一定要出去吗?”我点点头,“出去躲几天再说吧。”她说,“好吧,对了,我们可以出去旅游几天,我上网查一下,看去哪儿。”我说,“太好了,你准备一下,收拾一下替换衣服。我也会收拾好的。”她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催张琴起来,我俩匆匆洗漱毕,连早点也来不及吃,拿起行李,正准备出去,突然发现崔晓如已经在我家门口了,我惊愕不已,竟不知如何面对。他却什么也不说,挤了进来,瞥了我和张琴一眼,一屁股坐下说吗,“俗话说,站着借钱、跪着讨债,说得对极了。”张琴急忙退回房间,我想没办法,只能陪他坐一会再说了。我说,“我这几天也在向朋友讨债。几天前他对我说过,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会尽快还我的。只要他今天还给我,我不会拖到明日。”他说,“那好哇,叫他尽快还你吧,我只要拿到钱就可以了。要不,我不会离开这儿的。”我思忖片刻,语气婉转地说:“你再给我十天时间好吗?我一定想办法还你。”他摇了摇头,似乎并不相信我的话。

就这样,整整一上午,我坐立不安。但为了讨好他,泡了一壶好茶请他喝。一直跟他僵持到中午。我来到张琴房间,问她肚子饿不饿,是否出去吃点东西。张琴悄然说,“出去吃好东西就别回来了。家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让他去等着吧。”我想女儿说得对,是否请他一起去吃,吃好了直接打发他走,我们趁机溜了?这样一想,就出来对崔晓如说,“走吧,咱一起去吃午饭。”他摇摇头说,“用不着的,我已经叫了外卖。”我吃了一惊:“哦,那我们去吃。”这时候,张琴也从房间里出来了。我俩打开房门,没想到外面有人挡住我们,不让我们出去。张琴要报警,我当即阻止她。我们退回家中,我对张琴说,还没到报警的时候。崔晓如说,“不用出去吃了,也为你俩叫了外卖。”我傻了,却不知如何对付他。

张琴瞪着他说:“你这样蛮不讲理,我报警了。”他冷笑道:“好啊!你报吧。”张琴拿出手机,欲拨110,我又阻止了她。我想是我欠钱不还,是我的错。这时有人按门铃,原来送外卖的来了。他从外卖手中拿了四客炒面放桌上。崔晓如招呼门外的大个子年轻人一起进来吃。随后对我说,“你们也吃吧。”没想到他竟然想到我们,此刻我才感到肚子饿了,我叫张琴出来一起吃,张琴出来后,拿起一客回房间去了,我则狼吞虎咽起来,吃完后,见大个子青年出了房门,我觉得很纳闷,为啥他要请人来对付我们?就问他道,“那个门外的年轻人是请来的打手吧?”他摇摇头说,“我怎么会请打手?你只要把钱还我,我们马上走人。”我叹息一声,又开始向他解释,他没耐心听我唠叨,突然站起身看着张琴房间的门。一个小时过去了,他突然用异样地看着我,说,“区区五万元,如果你真还不出,也是可以商量的。”我说,“我不是还不出,只是人家欠我的钱,还没还我,那天他还我了,就马上还给你。”他说,“拖了这么久,我等不及了。”我说,“你刚才说,可以商量的,什么意思?”他说:“什么意思?其实很简单。”我说:“那你就说吧。”他狡黠一笑说,“说出来不好听,如果你不同意的话,就等于我没说,这样好不好?”我说:“可以啊。”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女儿张琴陪我睡一晚,这五万元就一笔勾销。”

他是不是疯了?我愤怒不已,霍地站起朝他喊道:“趁人之危,简直是兽类、畜生、流氓……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耸耸肩说,“别激动,刚才我不是说了,你如果不同意,就当我没说。再说,就是你同意也没用,还有你女儿呢。”我狠狠地瞪他一眼,坐下说,“你欺人太甚、无耻至极。我俩曾经是朋友对不对?怎么可以这样?亏你想得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说,“如果我年轻二十岁,我就追她了。再说,张琴也是成年人对不对?又不是……”他戛然而止。我猜出他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当着他的面,我拨冯庆祥的电话,希望他快点把钱还我,却根本没人接,没办法,估计他是故意躲着我。又打了其他几个朋友的电话,希望他们救急,但都没有结果。这时,张琴从房间里出来了。估计我们的谈话和我打电话的结果她都听见了。她示意我进她房间。当我跟着进她房间后,她把门关上了。她问我刚才为啥骂崔晓如?我想了想,把崔晓如的无耻要求说了一下。其实她已经听到一些了。两人在房间里沉默了良久。我说,“别理他,他再这样蛮不讲理,我就报警了。”她却慎重其事地说,她想过了,她可以陪他睡一晚,如果他真能免去五万元的借款,她就豁出去一试。我惊愕不已,傻傻地望着可怜的女儿,她一本正经的表情让我揪心,我说,“不行。没想到你竟然会接受他的无理要求,真是耻辱啊!”我差不多哽咽起来。她说:“借钱要还,这是天经地义的,眼下你又没办法还他,而且已经拖人家快一年了,没有理由再拖下去,既然他提出这要求,就答应他吧,我承受得起。”我情绪恶劣、内疚地问道:“你真这样想?!”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这时,我的手机叫了,见是冯庆祥的来电,不由一阵惊喜,心想或许他准备还钱了?!但对方是个陌生声音,他告诉我说,他是冯庆祥的儿子,他的老爸因脑溢血现正在医院抢救,他说他认识我,并知道我是他老爸最要好的朋友,所以通知我……我急忙问清楚是哪家医院,才把手机关了。

冯庆祥命在旦夕。假如他救不回来,我借给他的钱就泡汤了?!他老婆过世了,眼下只有向他儿子讨,可眼下冯庆祥在医院病危,我怎么说得出口?我把这情况跟张琴说了,她倒是很冷静,说,“先把这里的事解决了再去看他吧。”我想张琴说的对,可怎么解决?按照她的意思去做?我沉默了。张琴说:“你去跟他说吧,我愿意陪他睡一晚,但他答应的免去五万元借款不能反悔。”我思忖片刻,沉默了。出了女儿房间,盯着崔晓如看了好长时间,才告诉他说,张琴同意了他的要求。他眼睛一亮,情绪激动,站起身说,“太好了。你让她跟我走,我明天把她送回来。”说罢他打开客厅房门,要求门外青年先走一步,这里没事了。随后他看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请她出去吃晚饭。”我进房间跟张琴说了许多,叮嘱了又叮嘱,张琴说她懂,她什么都懂,不用我再啰嗦啥了。听她如此说,我不再说什么了。

二十分钟后,崔晓如把张琴带走了。此刻,我才深感后悔,觉得心情沉重、整个人觉得崩溃了,骂崔晓如是畜生、流氓、败类等等,该骂的词都用上了,却还不解气,骂了一会,才意识到我做了一件一生中最不可原谅的丑事,我应该马上去阻止他们,我当即打电话给崔晓如,但他不接我的电话,又打张琴,她接了我的电话,我说,“张琴,如果你后悔,不想陪他的话,现在回来还来得及。”可她说,“不必再说了,我是去还债的。”说罢她就把手机关了。我听她如此说,不由深感内疚,都是自己的错。突然又想起冯庆祥,觉得他也可伶……此刻我心情沮丧、失魂落魄,看时间已快五点了,想了想,决定去中山医院探望病危的冯庆祥。

病房中,冯庆祥全身插满了管子,他呼吸困难、昏迷不醒,真是人生无常,前几天此兄还好好的,怎么几天不见,就成这样了?!我百思不得其解。他的儿子儿媳见我来,就简单介绍了他父亲的发病经过,说他父亲最近一直在讨债,但收效胜微,这次是被负债人气的,估计这次难逃厄运。我本来想把他老爸的借条拿出来给他看、希望他来还,老子借钱儿子还,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但见他如此说,就攒在口袋中不拿出来了。我在病房中呆了半个多小时才离开。我想这一切都是天意,不用再做任何幻想了,这钱肯定取不回。随后,我在外面吃了一碗面条,就回家了,给女儿发微信说,事后把那张借条要回来。

我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直至清晨五点才昏昏入睡。我做了好多噩梦,却一个也记不清了。我醒来时,张琴已经回家了,我看见那张借条放在我床边箱上了,我拿起它看了半晌,深深地舒了口气,仿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可我仍感觉沉重压抑,我担心张琴,她经过如此囧事,会怎么样呢?我起床梳洗、穿戴整齐后敲了敲张琴的房间,但里边毫无动静,我推门进去,见里边没人,不由惊恐起来,她会去哪儿呢?我拿起手机,检查微信,才发现她给我发过一条微信,她是这样写的:“爸,经过了这样的事,我暂时不想跟你一起过了。这段时间,我住妈妈家了。我要疗伤,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我要提醒你的是,以后不要再借别人的钱了,如果借也应该按时还别人,也别再借钱给别人了,这句话说对了,站着借钱,跪着讨债。好自为之。”我感慨嘘唏,竟不知如何回复。

晚上,我收到了冯庆祥儿子的短信,说他父亲傍晚六点十七分去世,预计三天后在龙华殡仪馆举行追悼会,特此告知。我苦笑了一下,拿出冯庆祥的借条看了看,三年前借给他的,已经过期两年了,如今他死了,我向谁去讨回这

笔款子?!而女儿张琴自那事后,得了抑郁症。常常一个人枯坐,长时间地不发一言,至今还没找到工作,今后会怎样,前景堪忧。有时我去看她,那副眼神和表情,就像那天下午,答应崔晓如无理要求时的那种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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