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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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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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辘轳村


陈平一进村口,看见十字街口的辘轳井四周围了一群人,有人吵架。

陈平走疲了,坐在街旁,想从村民的吵架中看出一些村中世态。

架已经吵到了尾声,一个肥腮、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的三十七八岁的胖汉子迈着大步走出人群,裤档太大,腿显得短,也就显得步子迈得急而含着愤怒。他边鼓着粗脖子喷着唾沫星子吼叫,边把一嘟噜钥匙掖在裤腰带上,他的吼声象牛。

和他对阵的汉子干瘦的小个儿,有点罗圈腿,小脸小鼻子小眼睛,穿戴比普通村民干净利索。他胳膊上挎着扁担,两只空水桶放在地上,桶梁挂在扁担钩上,朝那胖汉子嚷叫,真有点七个不服八个不份的气势。

周围是挑水的男人,水桶都放在地上,扁担挎在路膊上,再周围是女人和小孩儿。

胖汉子喊着:“我就这么横,你咋地不了老子!”钻进一个用向日葵杆绑成大门的院子。瘦汉子担起一副空水桶,火气冲天地身子拽着大腿走进一条街口。妇女孩子叫着散去,男人们担着满桶水,嘴角挂着笑意,扭大秧歌般地迈着颠步奔散。

陈平看看街上几个玩老鹰捉小鸡的孩子,朝孤独的辘轳井走去。

这是一眼赤北农村不多见的辘轳井,近丈长的辘轳,一头一个摇把儿。陈平估摸一下,这么长的辘轳身子,井深至少在二十丈吧,一想到这么深的井,他的脑袋晕了,陈平感到周围有一双眼睛在看自己,他四外一撒目,右边街上站着一个女人,刚才墙拐角挡着没看见她。这女人二十七八岁,衣裳是这一带农民的普通打扮,但是长相却令人心动,鹅蛋脸,圆大的眼睛亮而传神,皮肤微白,屁股和胸部悄然隆起,放射着诱人的魅力。她大大方方地朝陈平走近两步,和气地问:“你喝水吗?我去村长家拿钥匙?。

陈平这才注意到辘轳把和辘轳身子之间连着一根铁链,用锁锁着,难道这眼井并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打水的?陈平忙说:“我不喝水,我随便看看。”

女人眨着眼睛看着陈平,像猜到了什么,说:“你是上边来的吧?那个用向日葵杆绑成的大门就是村长家。走,我带你去!”

院子里一个穿戴很旧的妇女拎着猪食瓢看着猪吃食,看见有人进来,像许多村干部家属那样,朝陈平微笑点头,并不开口。陈平判断,她很有接待客人的经验,但是很老实。妇女看看进来的女人,脸沉下。进来的女人热情地问:“我哥在家吗?”

那女人看着猪吃食,不理。

进来的女人回过头去对陈平笑着说:“走,村长在家,进屋吧!”

刚在街上吵过架的男人斜倚在炕上的被垛上,余气未消地吸烟,看见进来的女人没动,看见陈平进来,坐起来,不说话,好像进来的人是求他办事似的,他等着给予恩赐或拒绝。

女人说:“这是上边来的……”

陈平接上说:“我叫陈平。”

两个人对望一下,显然村里已经接到上边的通知。村长忙下地找烟和火柴,女人早把纸递给了陈平。

村长汇报似地说:“我叫王树奎,她叫朱秀云,是村妇联主任。朱主任烧点水去!”

王树奎支使朱秀云好像支使自己媳妇一样,朱秀云很听话地去了外屋,外屋很快响起了电风斗的声音。

王树奎坐在了陈平对面,坑很热。王树奎开门见山地说:“乡里说县里下来一批干部,都很有水平,帮助基层工作,分到我们村儿一个,这挺好。这个村儿规矩个别。上边来的干部假使摇不了这儿的辘轳,没人管饭,你呢,有文化的干部就例外了,就住在我家西屋,跟着我们吃!”

陈平听出王树奎并不愿意他来,又有将就他一把儿的意思,陈平那种“上边的人”的优越感顿消,不自在起来。

午饭后,王树奎说挑水的时间到了,得去掌握秩序,出去了。王树奎妻子说孩子:“不要打扰叔叔睡午觉!”领着孩子出去了。陈平本来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他想到了进村时碰到的吵架的事,盘算着怎么问一下。想着,有点乏,就爬上炕,头朝里躺下,打算迷糊一会儿。隐约刚有睡意,听有人走进院来,脚步很冲,陈平以为王树奎回来了,没动。那个人走进屋来,站在地上,清晰地听见他的急促喘息声,陈平惊觉地坐起来。

陈平进村时看见和王树奎吵架的年轻汉子一脸怒气地站在地上。

“你是县里来的干部吧?”年轻汉子问,说:“我叫许成,这个村的,找你有事。”

陈平不曾料到一个村民在上边来的官员面前毫无惧色,是这儿的乡民心态有了改观还是这个人见过世面?陈平指指地上的椅子,说:“你坐下说吧!”

许成看看椅子,没坐,说:“我就站着说吧!”

陈平又感到意外,这个乡民在气愤中不忘记礼节,他还知道在当官的面前站着说话。

许成刚想开口,忽然在上衣兜摸索半天,拿出一盒“恒大”简装香烟,抽出一支递给陈平,陈平忙挡住,说:“我不会抽烟。”

许成仍是气冲冲地说:“抽吧,他有权留你吃饭,我没有权,抽一支烟吧,不是拉拢你!”

陈平估摸他这一手是在社会上学的,不过有些笨拙,他再次说:“我真不会抽,一支烟也谈不上拉拢,有什么事你说吧,我一定公平。”

许成所有礼节都过了,又得到了陈平的许诺,舒一口气,说:“这儿地下水深,打一眼井不容易,井水值钱,这些可能你也知道,一到春天家家要浇园子,水就不够用,年年春天要把各户分散到几个井。怕乱用井,就规定下哪户用哪眼井,由村长拿着钥匙,天天规定挑水时间,到时候由村长去开辘轳上的锁。分井的办法是用抓阄,今个儿上午我明明抓到了前街这眼井,妇联主任抓到后街那眼井,村长偏把我调理到后街那眼井,让妇联主任家用这眼井。”

陈平问:“两眼井不一样吗?”

许成说:“不一样,后街那眼井水少,经不住几用;再说,离我家也远。”

陈平问:“那眼井离妇联主任家近吗”

许成说:“妇联主任家和我家是东西院邻居。”

陈平问:“村长为什么给你们换?”

许成说:“他熊人!”说着热泪盈眶了。

陈平想,既是抓阄,村长就得遵着规矩来,不然抓什么阄,村长怎么能公然违背民意呢?也很同情这个普通农民,他知道,一个普通农民在这种事上该有多少难处,他就想安慰安慰他,然后找村长说服他,当官嘛,就得为民做主。”

陈平刚想开口,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妇联主任朱秀云走进来,瞅瞅许成,很随便地问陈平:“我该称呼你啥呢?哦,就叫老陈吧!王村长让我来给你洗洗脏衣裳。”

陈平忙说:“我衣服不脏,不用.…”

话没说完,朱秀云已经上前扯起陈平扔在炕上的外上衣,出了屋,在外屋洗起来。

陈平知道朱秀云的用意,把刚才想说的话咽进肚子里,对许成说:“你是不是弄错了,你抓到的不是前街这眼井?”

许成说:“那还有错吗,那么多人看着。”

“我得调查一下。”陈平说。

“还有啥调查的,明摆着这么个事儿。”许成着急地说。

陈平觉得刚来不能和村干部闹矛盾,又要关心群众的困难,琢磨着怎样把自己真正的意思传达给许成。院子里又响起了脚步声,王树奎跨进来,他裤腿儿上有水迹,看样子刚打过水,立眼看看许成,问:“你钻进来干啥?”

许成可能有了靠山,毫不畏惧,说:“我找县干部告状。”

“告你妈个屁状,出去!”王树奎骂着,往外推许成。

许成说:“嗳,你怎么骂人,嘴干净点!”

“骂你怎么着,出去!”王树奎往外推许成,许成趔趄着跨出屋门,最后瞅一眼陈平时,眼光是哀求的。

陈平想制止王树奎,不知道怎么的,身子没动,腿也没动,他总有点顾虑,脑海里回旋着辘轳。

王树奎把许成赶出院,回来说:“他们这一家子,没好人!”

陈平很想问问怎么个没好人法,一想,两个人闹了矛盾,话就不准了,还是慢慢了解好。刚才那场面许成一定对自己这个县里来的干部失望,再见着他,要跟他说说,自己是同情他的。

吃完午饭,陈平要求王树奎带着他去村四周转转。新来乍到,想什么都了解一下,看看田地,也想知道老百姓都想什么,对政府有什么要求,这些都是今后工作的资本。

王树奎带着陈平走在街上,街旁有捣粪的女人,看见陈平,直起腰打量,一个嘀咕:“是个官儿。”

出了村口,一片平地展现在眼前,远处是连缩的山岭。在这赤北农村,任何平地都属于高原,在这片平地中央也有一眼石头壁的大口井,架在井口上的辘轳近丈长。王树奎介绍:“这片地是全村唯一的小麦地,浇地全靠这眼井。”

陈平跟着王树奎去看地,到辘轳井旁,陈平看见这眼辘轳井也锁着,想起了村长吵架的事。陈平装作围着井看,边琢磨咋开口问村长吵架的事。

王树奎抱着膀站在旁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把这个县干部放在眼里。王树奎朝井扬扬下巴,问:“老陈,试试吧?”

陈平笑着说:“摇不了!”瞅瞅麦地,问:“这片麦地就这一眼井?”

“对。”王树奎走过来拍拍辘轳,像拍一头可爱的牛屁股,说:“轮到谁家浇麦子谁家人摇辘轳,在这个村儿除了老的小的,长卵子的都得会摇辘轳,不的话,就没有资格在这个村儿活着。”

陈平听了后一句话,脸热了。

王树奎说着,从屁股后的裤腰带上摘下那串钥匙,开了辘轳上的锁,把锁扔到一边,搓搓手,像举重运动员抓杠铃那样抓住辘轳把儿,运一运气,猛然提起辘轳把,武士般地和那架大辘轳扭动起来。他身子一探一仰,探身时像到大地抓什么,仰身时像拉拽一座大山,他的全身都迸发着力量。辘轳转动着笨重的身子,不情愿地滚过一圈又一圈,衬托着这个壮汉的勇猛和强悍。一会儿,一个合抱粗的柳条斗子升上来了,王树奎提上斗子把水倒入水渠,又把斗子放进井口,全过程既威武又干练,陈平不由地心里暗暗赞叹。

王树奎露了一手,看看陈平,似乎是说,这是辘轳村人最平常的活计,不算啥,见陈平没有试试的意思,就锁了辘轳,自作主张地带着陈平往村儿走。

陈平问:“这井为啥锁着?”

王树奎漫不经心地说:“老一辈留下的规矩,说不清。”

陈平惦记着许成的事,想了解一下,为了防止偏向哪一边,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问:“许成和你吵什么?”

王树奎说:“我跟你说过,那不是个好东西。”他不再说了,走一会儿,两个人都沉默着,显然两个人都想这件事。王树奎接着说:“这个村儿井水一到春天就不够用,为了分散用井水,每一眼井分配多少户,用抓阄的办法分,分到哪眼井,吃水浇园子只能到这眼井挑水。许成出去做两天买卖好像出了洋,回来就牛上了,他想到离他家近而水又好的前街这眼井挑水,我没让他!”王树奎说的理直气壮。

陈平问:“他既抓阐抓到前街这眼并了,你为什么不让他到这眼井挑水?”

王树奎说:“那是他自己说,他根本没抓到这眼井,想耍赖。”

陈平半信半疑,他也在农村长大,农村的事也知道一些,他琢磨,一个普通农民怎敢有那么大的牛气,看许成的样子也不象无理取闹,说不定这个村长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吃晚饭的时候,窗外有人影一晃,王树奎放下筷子走了出去。陈平听见窗外有个女人说话:“王村长,我家没水了。”

王树奎说:“好,晚上我去挑。”

陈平听出是妇联主任朱秀云的声音。

王树奎进屋就埋着头吃饭,再没说话。

晚上王树奎要出去,说是去给朱秀云家挑水。

陈平问:“你怎么给她家挑水?”

王树奎说:“她男人头些年死了,这个村的规矩又不行女人挑水,村干部之间相互帮助,我就多受点累。”

陈平问:“村里不规定中午挑水吗?”

王树奎有点不自然,搪塞说:“照顾贫困户嘛,还能管啥时间!”

王树奎吃完晚饭就出去了,直到陈平坚持不住睡了,王树奎也没回来。

早饭,陈平先放了筷子,对狼吞虎咽的王树奎说:“今个儿我到各家走走,了解一下民情。”陈平觉得,下来不做点实事,心里实在不安,更重要的是他想知道许成告的是否属实。

王树奎抬起头看着陈平,说:“穷老百姓有啥了解的,有什么事吩咐我一声。”

陈平知道王树奎怕自己和村民接触。赤北农村古来穷,村干部大多都不大干净,可能王树奎也有“后遗症”,怕这些村民周他的后腚炮,或者许成这件事他就心虚。

陈平安慰王树奎说:“我不了解村里事,想听听群众对上边有什么要求、意见什么的。”

王树奎立起眼睛说:“他们说吗?提正事个个都和掐死似的,说歪事都上来尿了,这个村儿的工作你就依靠我吧!”

陈平很为难,他如果硬要挨着户去走,势必引起王树奎不满,他不管饭咋办?就是自己做饭吃,水呢?一个是王树奎拿着井的钥匙,再者自己也挑不了水。不能挑水的干部老百姓不信任,这是自己寸步难行的原因。

要是自己也能威武雄壮地摇那笨重的辘轳,王树奎会服自己。

王树奎妻子进来收拾碗筷。她噘着嘴,沉着脸色嘟嚷地说:“一宿不着家,大门也不关,猪跑丢了,去找!”

王树奎扒完最后一口饭,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扔,抹一下嘴巴,说:“臭娘们儿调什么皮,有意见县里干部在,告吗!”

王树奎妻子边收拾碗,边说:“告就告。”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陈平听出这是说给自己听的,也猜出王树奎和朱秀云是怎样的关系了。陈平知道,在这赤北农村,这类事可不能管。他一声不响,装作什么也没听出来。

王树奎说:“我倒楣你也没好日子过。”

“别一动就拿这个吓唬人。”王树奎妻子使劲用抹布擦桌子。看得出,她心中很烦闷,可能他们常为这事吵架,又总是吵不出个结果。

王树奎妻子说:“挑水去,中午饭还没水呢!”说着,端着空碗出去了。

王树奎大样不睬地靠在椅背上,对外屋说:“你不能耐吗,你去挑呀!”

王树奎的妻子在外屋说:“我没长着那玩意儿,不的话,显着你了。”

王树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嘀咕:“老娘们儿都这个鬼色,没老爷们儿活不了。”

陈平觉得住在村长家很难做什么事,就委婉地对王树查说:“你挺忙,还得老陪着我,我还是住到别人家去吧!”

王树奎不知道是听出了陈平的意思,还是原来心里就瞧不起陈平,说:“在这个乡儿,住哪儿都一样,只要你连辘轳都摇不了,老百姓就不把你当个豆,话也懒得跟你说。你就住在这儿,别不好意思,你们这一级干部就是掌握政策的,别老想着干实事。”

陈平想起昨天下午王树奎摇辘轳的场面,想到王树奎腰带上这嘟噜钥匙,深谙这村长的真正威严所在。

王树奎说:“今天浇麦子地,我得到地看看。”

陈平刚想说也跟着进地看看,王树奎说:“你就别去了,别人摇辘轳你站在旁边看,人们看着不顺眼。”

陈平气馁。

陈平在屋里无事可干,听见街上有人走动声和叫嚷进地浇麦子的应答,心里焦躁。

陈平先在屋里转,后来到院子转,边察看村长院子。

村长这房子是赤北农村这几年兴起的那种砖平房,全村这种房子只有两三幢,房后是厕所、牛粪垛和树枝子垛,房西是猪圈、鸡棚,一辆胶皮驴车放在车棚子里,这是村里的一个富户。

陈平在院子里站一下,走出大门。天气很暖,几只麻雀在街对面的杨树枝上跳着叫着,两头猪在南墙下拱墙根。街上有零星的人往街口走,顺街口望出去,那片麦地上站了很多人。

两个小伙子扛着铁铣顺着街走来,边走边说笑,在陈平面前走过时,没有瞅陈平。陈平和他们说话的欲望鼓起来,打招呼:“你们浇麦子去?”

两个小伙子转过脸来,客气地微笑点头,边好奇地打量陈平,边不停地向前慢慢走。陈平感到他们有意疏远自己,有点失望。

两个小伙子边走边议论:“听说他是县里来的,摇辘轳兴许有两下子。”

“喊,看他那干瘦的架子,秧子货!”

“摇不了辘轳来干啥?”

“摆派,散心呗!”

两个小伙子走远了,他不想站在这街旁亮相,要回屋。

忽然,街上走来一个老头儿和一个老太太,老头儿扛着一张铁铣,黑黑的胡子,径直朝陈平走来,陈平见他气色很不好。老头儿冲陈平开口就吼起来:“你们这些上边干部咋回事?明明人家许成抓阄抓到了前街这眼井,王树奎他熊人,找你们不管也罢,还帮狗吃食儿……”

老太太上前拉走老头儿,边说:“你管那事干啥,快浇麦子去!”

老头边走边愤愤地说:“我看着气不公。干不了啥事就别下来扯鸡巴蛋!”

事情来得突然,过去的也快,不等陈平反应过来,老头儿老太太走远了。

陈平跑一般地钻进院子。

陈平很惭愧,站在院子里发呆,大门“吱”地一声开了,陈平抬头一看,许成走进来。陈平有几分喜悦,他老担心许成泄气,甘愿忍下那口气。这个农民终于坚持住了,找上门来了,陈平如释重负地舒一口气。

许成走到陈平面前,问:“分井的事你调查了吗?”

陈平见院墙太低,周围人家都能望得见这个院子,他就叫许成进屋说话。边往屋走,陈平边想,这是个机会,应该肯定他是对的,鼓励他争回应该属于他的东西。

两个人进了屋,一个炕上一个椅子刚坐好,大门响了,接着门口就走进来朱秀云,朱秀云看看许成,看看陈平,对陈平说:“王村长让我中午帮助做做饭,你们谈吧!”

朱秀云在外屋干起活儿来。

陈平不能让朱秀云听着他在背后给村干部使绊子,那样不光明磊落,在这个村儿工作下去还指望这个村长呢。

陈平对许成说:“分井的事我还没调查清楚。”陈平想,就是判他对,村长肯尊重事实吗!

许成说:“全村人都知道。”

陈平不紧不慢地说:“大伙说法不一。”陈平思量着,不能说真话,也不能让他失望。

许成太阳穴的筋绷起来,说:“那是有人捣鬼!”

陈平说:“不能这么说话,要相信群众!”陈平说着,心里却盘算怎么把心里话说给他,唯一的希望是朱秀云这时候有事出去。

许成说:“我也是群众呀!”

陈平说:“你终究是一个人嘛!”

“你……你不能犯官僚!”许成嘴唇哆嗦着。

陈平不生气,也没办法,他本来不想官僚,又不得不官僚。

朱秀云探进头来,说许成:“许成,有事说事,不许胡说!”

许成转过脸去吼道:“滚蛋吧,都是一道号!”许成愤怒地跨着大步冲出屋。外屋干活儿的朱秀云停一会儿,也跟着出去了。

陈平感到很对不起许成,可是又有苦难倾诉。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树奎很高兴,不停地说上午摇辘轳的事。

陈平被许成的事缠绕着,无心搭话,他想,王树奎之所以高兴,准是朱秀云把上午屋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午饭后,到挑水时间了,王树奎说陈平:“老陈,你来了还没露一脸,这回该你的了,你这就挑着水桶去辘轳井!”

陈平大惑不解:“我摇不了辘轳,这个你知道。”

王树奎说:“甭怕,你先去吧,我脚跟着就到。”

陈平还是不明白,看着王树奎。

王树奎说:“你该让老百姓知道你不是个孬手了。去吧,我这钥匙不到你就摇不成辘轳。”

看王树奎喜悦的神态,陈平感到是上午自己替他打了掩护,他很感激,这是要报答自己,不像是搞什么名堂。

陈平挑着水桶走出大门,顺着大街朝辘轳井走来。井周围已经站了很多挑水的男人,都在等王树奎,看见陈平挑着水桶走来,都吃惊地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这家伙原来是真人不露相,还藏了这一手。有人面露喜色,表现出对陈平的尊敬、亲近。

陈平装作若无其事,心跳得却很剧烈。

这时,陈平看见有人挑着空水桶去后街。许成从十字街口走出来,挑着空水桶朝后街走去。陈平心里很不是滋味。

王树奎来了,毛颠颠的,老远就嚷:“哎呀,我说我找不见水桶呢,不让你挑你怎么非要挑,我们这小辘轳经住你摇了,呆着去,没人说你不联系群众!”

王树奎抢过陈平肩上的扁担,把陈平往回推着走了老远。

陈平这才恍然大悟,王树奎是想让村民知道他能摇辘轳。

王树奎是好心,陈平却高兴不起来。

当天晚上,乡里捎来信儿,说有重要事情等待县里下来的干部集中研究,陈平决定第二天返回乡里。

早晨天刚朦朦亮,陈平被嘈杂声吵醒。

陈平忙穿好衣裳走出院子,他大吃一惊,街上站着好多人,王树奎妻子和另外几个人扶着王树奎走来。王树奎身上挂满了土,头上缠着一件不知道谁的白衬衣,表情很痛苦。王树奎走到陈平面前,说:“老陈,你要给我做主,我让坏蛋打伤了。”

农民都瞅着陈平,陈平想,自己是会“摇辘轳”的干部了,一举一动都影响着众人。叫人把王树奎扶进屋,打发人叫村医给王树奎看伤。

陈平朝井走来,他要问明出了什么事。

原来,起早许成来找王树奎,说昨天浇麦子没顾上挑水,早晨没水做饭,打破规矩要早晨挑水,王树奎拒绝了。

许成大怒,到了前街这眼井,寻一块石头砸开了锁,要在这眼井挑水,王树奎上前阻拦,许成情急中摸起扁担,照准王树奎背部打去,扁担钩还稍带打破了王树奎的一块头皮,王树奎被打倒,许成挑了水走了。

陈平听完事情经过,长长地舒一口气,心头的一块石头搬开了,心想,这事终于让许成这一扁担解决了。

陈平不顾王树奎的强烈请求,要马上赶往乡上。

路过辘轳井时,陈平站住了,他想,过几天再来,向乡民宣布自已摇不了辘轳,然后老老实实地学习摇辘轳。

他为自己这个近乎冒险的大胆想法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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