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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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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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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小说参赛作品:寻找小芳

寻找小芳

 

十二楼

 

每个人的生命里 都铭刻自己的村庄

每个人的心海中 都住着心爱的小芳

无论是如流星般划过,还是刻骨铭心记忆

都一样饱满着岁月,温暖着生活,丰富着人生

 

(一)

 

“我要去找小芳!”

我对坐在对面草地上的胡继勤说。讲完这句话,仰起头,把装在军用水壶里的酒狠狠地喝上一大口,咕咚一声咽下去,然后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酒,小卖部买的,杂牌。灌在军用水壶,方便,安全。香烟,大鸡牌,山东产,两块五一包。

胡继勤,老胡,我战友,同龄,同年兵,而且是老乡,都是安徽人,一同分在营部巡逻队,白天睡觉,晚上值勤,查岗查哨,防火防盗。写这篇文章时,他已经转业至海南某厅。

借着月光,我看到老胡眼里的疑惑。“小芳,什么情况,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小芳?”

“一个笔友,聊城的,叫朱桂芳。你可记得,前年(1993年),我们俩晚上值勤巡逻的时候,不是经常听收音机吗?有天,我听到她在电台里面征友,后来依地址给她写信了。去年去靶场的时候,她还为我点了首歌,可是我没听到,有战友告诉我,让我激动的不行。

“好小子,艳福不浅啊!”老胡坏笑。

“回来后,我去信问她,果然是。我还责怪她,怎么不提前跟我沟通下,我也好听听你给我点的什么歌呀。后来准备考学,不是有时政内容吗,”我看了一眼老胡,“你不记得哪?你当时看的那些《半月谈》就是她给我找齐送来的!”

“怪不得,当时我问你是怎么搞到24期的《半月谈》的,你还保密,说是济南旅部战友给你准备的。哈哈,还战友?我看是被窝里战友吧?”

“别瞎说,纯洁着呢!别玷污我们感情好不好。”我阻止了他的插科打诨,“她听说我要考学,需要全年的《半月谈》,就告诉我说她爸在机关,应该有。所以她就想办法给我找齐了。春节时,我不是在教导队参加预提班长集训吗?她带着书来找我,没想到那天下午我正好去五营战友那里玩,同班的战友找我半天没找到,她在我们班坐了一会,没见到我,留下书就走了!”

“啊,没见过面?”

“是的,没见面,一直都书信联系。”我说,“就这么个情况。现在,你我都考完了,就等着成绩了,所以我想去找小芳,一来把书还给她,二是见个面好好感谢人家!”

“那必须的。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明天就走!”

“好,你放心去。白天我们都休息,应该没什么事。万一领导有什么情况,我替你打掩护!”

1995年7月28日,我带上1994年24本《半月谈》踏上了找小芳的路。你可能会问,咋记得这么清楚?不瞒你说,我有个习惯,写日记。都是有文字记载的。

起床号没响,我就从半山坡的炮阵地溜出营房,因为那里没有围墙。那时,我们部队驻扎在山东省长清县东南方向一个山坳里。当时我给他总结,三面环山,一面不朝水。根本就没水。整个营房,住着我们三营和四营。我的职责就是夜晚巡逻,应该没有人比我对地形更熟的了。因为没有请假,不敢走大门。这属于私自离队,如果被领导发现,那可就是一个大事情,更何况刚刚结束军校招生考试,千万不能发生其他什么变故。但一想到远方的小芳,就什么都不怕了。兄弟,走吧!

往西,是条坑坑洼洼的柏油路,也是出营房的唯一通道,千米左右就到了公路边。从济南过来的车很多,去济南的车也不少。终于等到去聊城的中巴车。上车。走归德,过孝里,经平阴,跨黄河,路东阿,到聊城。此时,已经中午12点左右。下中巴,叫上出租车,到东昌西路XX号XX茶行。师傅很好,转眼就到。如果地形熟悉,早知步行,何必花这4元钱。4元,多,不多也。毕竟每月津贴不有35元呢。

进门,两个女孩正在那忙着做午饭,我从背后一眼就认出了小芳。为啥?有照片呀!但我没敢叫她。另外一个女孩过来问我,“买点啥?”“不买啥,找人!”“找谁?”“我叫岳崇秋,找朱桂芳!”“咣当”一声,我就看到小芳把手边的油壶给碰掉地上了,旁边的女孩一边立马跑过去把壶抢起来,一边大声地说:“俺的娘呐,看把你激动的!”此时,我看到小芳的后背和手都在直抖,估计是被掉到地上的油壶吓得,而且还吓得不轻。半天,她才转过身,满脸彤红地看着我,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

“没事吧,怎么吓成这样?”我问。

“吓得?!吓能把她吓成这样!激动嘀,天天叨念着你会来,你会来......看看,真来了,油瓶都不会拿了!”旁边的女孩心直口快,话语里都藏着笑声。

三个人一道吃完午饭,我掏出包里的书还给她,就准备回来。旁边的女孩说:“想天念地的,来一趟,也不再玩会!”小芳说,我带你转转吧。于是,我俩出门,推上放在门外边的自行车。“我来带你吧!”我说。“你来怎么能让你带我呢,还是我带着你吧!”于是,她就骑车带着我。女式自行车,架子小,可能我又重了点,她把个自行车骑得一扭一扭的,我不放心,就顺手把她腰给搂着。估计她骑得有些吃力,一路上,我都感觉她身子在颤抖,颤抖。我也就学着旁边的女孩口气:“俺的娘呐,你别我给带到湖里去。”就听她咯咯地笑,很开心地、发自内心的那种笑。但我说得可是真心话,因为旁边就是东昌湖,紧张的我衣服后背也全都湿了。幸好,不远。

我们停在东关大街西口。这里可能也是聊城最繁华的地方吧,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我们俩肩并肩往东逛了一会,她就跟我说,回吧。多少年以后我才明白,她不会是怕被熟人给看到吧?!于是,折回。“照张像吧?”于是,21岁的我,在聊城,光岳楼前,留下了一张推着自行车的照片。照像的师傅很会做生意,“再来张合影呗?多难得!”我看着小芳,她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双手搓着碎花短袖的衣摆,低声道:“下次吧!”

下次,没有了下次;后来,也没有了后来。

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吃晚饭了。问老胡,没事吧?!“没事,能有什么事?!”于是,跟老胡吹吹今天的经历,老胡听后,啧啧,哈哈大笑,坏坏的那种。

8月30日,我离开部队到郑州高炮学院报到。和小芳一直保持书信联系,直到1997年4月。我给她写信,今年暑假我就去聊城,见见你的父母,确定一下咱俩的关系。她回信说要跟父母商量下。结果没得商量。回信,说她父母不同意她找一个军人。是她不同意,还是她父母不同意,不得而知。我当时就急了,准备给她打电话,但我们请假出去很困难。正巧,教导员让我到北院他家中整理卫生,因为当时我是中队文书,教导员把他家的钥匙都放在我这。于是,抓起电话就打。结果,结果第二天一大早教导员就找到正在整理内务的我,“崇秋,你小子昨天给谁打电话了?害得我花了187元电话费。”“啊......我是打电话了,给部队个战友。”“打电话不要紧,但你打完电话给挂好啊。早上一拿电话才发现,还通着呢!”23年过去了,为这事,我一直感到愧对教导员。他叫彭迪,江苏人,对我特好。我第一件不是军装的衬衣就是他送的,我第一次吃橙子就是他教会的......每每,我都亲切地称他彭导。老大哥一样。现转业在郑州市某局。

人散了,情还在。于是,每次看到《半月谈》,我都会想起这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女孩--小芳。因为这本杂志,让我学到知识,让我想起曾经的小芳,更让我懂得感激,感谢,感恩,那些遇到的人,那些经历的事。

 

(二)

1994年春节后的阳光很美。田野里已泛出一片绿意。庄稼地里,那青青的麦苗正沐浴着阳光在欢快地生长。此时,它们可能和我一样的心情:快乐。

骑着自行车,我沿着通往镇上的土路,一路向北。因为,今天,我要去见小芳。因为,我知道,她知道我的知道。只是,我从未说出来。

小芳,李志芳。小时候,根本不认识她。不,准确地说,小学的时候,根本不认识她。1985年,初一,上学期的中间,她从相邻的大余郢乡转过来。后来知道,原来他父亲在那所乡间中学代课,后来调到我们镇文化站,所以她也就跟着转学到了我们镇中学--半塔中学。

小芳长的很好看。她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梳着马尾辫,穿着碎花的裙子。那些花儿,黄的,绿的,紫的,蓝的......煞是好看。她人也很安静,是那种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的可爱女生。

她的位置在教室偏后,而我坐在第一排,一是个子比较矮,另外就是,属于调皮捣蛋型的男生。班主任是张云鹏老师,当时教我们语文课。他的家在一个叫险联(音)的小山村,紧挨在一个水库旁。每次去外公家的时候,我都能看到那个村庄。也正因为曾经在路上遇过,我才知道,他的家,原来在这里。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经常在语文课上,他一边讲解课文,一边背过身在黑板上板书。机会难得。于是我就站起身来,把他放在讲台上的备课笔记拿过来,抄。“咦,我的备课笔记呢?”同学们就笑。他伸头一看,我正埋头抄的起劲呢,一把就给收了回去,“上课不听,抄什么笔记!”于是,同学们又笑。估计,小芳,也在笑。

一天,早晨上学,出门左拐,刚到路上,就看到李志芳从南边背着个书包缓缓走来。一了解才知道,她的家就住在我们村的东南方向那个叫双郢的村庄,而那个村庄,离我们生产队的土地最多也就一千米这样,准确地说,我家种的地离她家不远。放学回来后我问母亲,原来老一辈的人都熟悉,而且她父亲去代课的时候,也经常从我们村中路过,后来调到文化站也经常可以看见,只不过,后来,再后来,她们家就搬到镇上居住了。再没有上学同路的经历了。那是唯一的一次,唯一的一次结伴上学。

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我已经骑车到了镇上,找到她原来工作的地方。以前的同事告诉我,她已经不在这上班了。不会呀?我当兵走的时候,她还送我笔记本,告诉我,她在这里上班。怎么办?我只好去找她要好的同学。

她有两个闺蜜。一个聂小倩,一个孙继玲,上学的时候她们经常一道,上学,放学。后来看书才知道,小倩,是个名人,聊斋上的。聂小倩人长得漂亮,但与李志芳的美有点不同。你如果问我为什么,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直觉,一种感觉而已。或者说,喜欢就是喜欢,还需要什么理由吗?!喜不喜欢,是我的权利;愿不愿意被喜欢,那是你的权利。俩不搭的事,但有时却又联系的挺紧密。当然,紧密有紧密的理由,不搭有不搭的原因。

到初三的时候,小倩就喜欢上了镇上一个退伍兵,特长是弹吉他。估计是当兵时在部队学的,那时,特流行,很酷。我,小芳,孙继玲,三个人曾经陪小倩一道,去听那位帅哥弹吉他,唱一些好听的歌。后来她们女同学一道,不带我。再后来,就小倩一个人去听,不带闺蜜。弹得确实好。在八十年代初期,也确实勾人魂魄,也有不少青年喜爱上这一爱好,包括我的同学。自然,她们俩好上了。自然,她们也就结婚,生子,过上了幸福生活。一如童话中的公主与王子般。那时,我高中还没有毕业。

孙继玲,我再次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成为我邻居三林的媳妇。哈哈,嫁到了我们村。三林,我小学时的同学,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兄弟三人一起过日子。不,是兄弟四人,老大成家,独立出去了。他没有考上高中,早早地回家干起了农活,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嫁给他,也是继玲的幸福。后来,后来,他们在镇上买了房,就住在中学西边镇政府的马路对面那一溜排的三层楼房里。现在,她的儿子都已经大学毕业。该是抱孙子的年龄了。

小芳,换了工作地点。虽然我知道她家的具体位置,但我不敢直接去找她。于是,找小倩,问她,小芳现在在哪里上班。小倩告诉我。我沿着中学北门的那条道一路往东,骑到尽头左拐50米,便看到路西边那个卖建材的商店,远远地,我就看见小芳一个人坐在那里。生意清淡,一个顾客都没有。

小芳看到我很意外,甚至还有点吃惊。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突然,她轻声地告诉我:“我已经订婚了!”

......

她告诉我,也是个退伍兵,在福建当兵,年前刚退伍,现在镇上银行里上班。别人介绍的。

我嗫嗫嚅嚅:“你是知道......”

“可你也没说出来呀,也不给我写信......”

“我不知道你家地址!”

我刚说完,小芳声音就有点高:“你不会问呀?”......

我是怎么离开的,至今我都不知道。可能,可能就像骆驼祥子丢了黄包车一样吧。狼狈,伤心,不甘......为什么呀?凭什么呀......都没用。结果就是结局,结局没有结果。故事到这本可以结束了,但你一定想知道“你是知道......”这句话是怎么来的。

我喜欢小芳。初中毕业的时候,她们闺蜜仨都没有考取高中。那时,分别的时候流行送点小礼物。路遥《平凡的世界》中郝红梅,就是因为想给同学们送东西,才在供销社里偷了手帕,结果还是好心的孙少平把事情给摆平。同样的生活,同样的经历,只是我没有去偷,而是买了一个笔记本送给了小芳,在扉页上,写下一首诗(我觉得像诗),三句话:

 

 我仰望夜空

 爱那银河似锦

 你就是那颗最闪亮的星

 

读高中时,镇上流行台球和录像。不论是街上那些无业的青年,还是乡下到镇上赶集的男孩,都爱玩一玩一角钱一局的台球,或者看一看两毛钱一场的录像。文化馆在镇中心十字街东边,紧挨着邮局,再往东一点就是镇中心小学,再往东一点,路的尽头正冲着农机站的大门,顺着农机站门口的柏油路往北200米,就是小芳上班的建材门市部。那时,小芳就在文化站那几间平房里看场子,收费。台球,一毛钱一次;录像,循环地放,一场两毛钱。我经常去玩。常常去玩。为什么?结果,结果,我的台球技术渐长,甚至能够跟别人赌上两场,一元一局,有输有赢。小芳劝我:不好好学习,打什么台球?看什么录像??她是严肃的。她是认真的。经她这样一说,我就再也没去过,不打台球,不看录像。连人也不看了。我要好好看书,认真做题,实现梦想--考上大学。

高三时,学习紧,我找到在供销社上班的表哥借宿,当时单位分给他的临时宿舍就在镇上老电影院里面的一间房子。老电影院坐落在大街的中心位置,原来很火,小时候特别羡慕,如果能走进去看场电影,那真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因为电影票太贵,一角钱!父亲在生产队每天出工才算两个工,不知道还能不能折算成电影票的钱。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老电影院废了,新建的电影院搬到了中学的东边,老电影院便非常落寞地躺在那,估计很伤心,只能靠回忆来品味曾经的热闹与繁华了。有段时期,她还被当作费品收购站,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后来就关了门,继续躺着,直到我参军离开家乡,也没见她有什么新的用途,倒是门前的那块开阔地,现在已经沿街建成了三层的楼房,成为了门面。各种生意非常火爆。而现在,就连后来新建的电影院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倒,建成了小高层,下面成为了超市。与时俱进,同步发展。只可惜,如今,我再也见不到电影院的身影。或许,大家已经不需要了。毕竟,电视和手机早已取而代之。

老电影院大门朝西,北面墙上有两个售票孔。南侧有个角门,也是经常锁着。推门朝里,左手是个两层小平房,底下的房间的房门应该开在电影院大门内侧,顺着楼梯可以爬到二楼,同学赵的八哥(他有弟兄十个)那时住在上面。右手是两间平房,门朝东。北边这一间,就是表哥的宿舍。南边的一间,说来也巧,住着聂小倩大哥一家仨口。紧挨着南侧墙,聂大哥盖了两间小厨房。每次下晚自习回来的时候,聂大哥他们家基本已经休息了。能够见面,大多是周末,而且大多是我没有回家。

平房的门前很开阔,一直到电影院最东面的院墙,被开辟成一片菜地。这片菜地,有两家。一家是聂大哥,另一家就是李志芳家。小芳家的后门对着菜地。小芳家的后窗对着菜地。于是,我经常看到小芳跟她母亲去侍弄菜地。我经常从后窗看到小芳在文化站里工作的身影。我经常......直到我高考落榜。

当我穿上军装准备离开家乡,我去了一趟文化站,告诉小芳,我要参军走了。走的前一天下午,她来找我,说了些在部队要好好干之类的话,送了我一个笔记本,祝愿我前程似锦......而当我十七个月后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已经将要成为别人的新娘。

在心里,我知道,她应该知道我的知道。

 

(三)

在我姐出嫁的第三天,回门。吃完午饭,闲聊的时候我问母亲:“上次给姐姐做伴娘的那个四姐,你看怎么样?我挺喜欢的,能不能嫁给我呀?”我妈看看父亲,看看姐夫,又看了看我姐,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我家崇秋终于长大了,知道找女人了啊!”

母亲之所以这样说,是有原因的。在我初二的那年,村西头的表叔,比我大几岁,辈份比我长,他结婚,娶得是半塔镇北面柳塘村的姑娘,母亲让我称呼她表婶。她嫁过来没半年的时间,有次放学的路上碰到,她对我说,崇秋,给你打个小媳妇要不?唉呀,当时吓得我连话都不会说了,赶紧背着书包跑,往家跑。到家就连忙跟母亲讲,表婶要给找小媳妇呢!母亲听了哈哈一笑。没曾想,没过几天,表婶就真的找上门了。

“表嫂,你家崇秋不小了,也都十六七岁了,可以找个媳妇喽!”

母亲连声感谢,说了一大堆客气话,最后抛出难题:“妹子,你看,就这两间茅草屋,谁能看得上他?”

“那怕啥?谁还能穷一辈子!有人在,比什么都强!”

“一个念书的娃,能有什么出息!就我们这样的家庭,能培养他识两个字就中,指望跳农门,那要看老岳家的祖坟埋得位置好不好喽!”

“我看行,”表婶说,“你家崇秋人老实,没有坏心眼,念书在生产队里几个孩子当中也是挺好的,而且知书达理,表嫂培养的好哩!”

表婶接着说:“不瞒你说,也不用客气,我就是看中崇秋,所以想把我哥家那个侄女介绍给他。你也不用怕这怕那的,就说行不行、中不中吧。钱不钱的,那都不是事!”

母亲一看这情况,心里也挺乐意的,毕竟人家能够不嫌弃,主动找上门。但母亲还是怕出什么差错,就借口要征求我的意见然后才能回话。

八十年代的农村,念书估计也就两个目的,一个是能够端上铁饭碗,另一个就是好找对象。前者难度很大,后者相对容易。正因为难易差别明显,往往选择后者较多。是不是如此,不得而知,但经历告诉我,现实确实如此。

放学归来,母亲问我是怎么想的。我怎么想的?我能怎么想?我现在还小,还念书,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找个媳妇,自然是好事,但会不会影响我的学习?真的娶回来往哪里放?可能是我的这两个问题难倒了母亲,自然也就回绝了表婶的提亲。但不知为什么,总有人会上门来给我提亲。

在黄山小学代课的刘老师,娶了个媳妇,江苏宿迁的,敲锣打鼓迎进门。也是,没多长时间,她就来到我家找上门。

“小姑,”她称呼我母亲,“崇秋初中快毕业了,该说媳妇了吧。”

母亲笑了:“二姐呀,你也看到了,家这样穷,谁愿意嫁给我家崇秋?”

“小姑,你这话说的!我能找上门,当然不会嫌家穷。如果你要是不嫌弃,我有个侄女,把她嫁给崇秋怎么样?”母亲连忙说:“那感情真好,一定是要请你吃喜糖的哦。”

原来二嫂在家排行老三,她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她大姐家有一个女儿和我同龄。于是,她就想把她的姨侄女介绍给我。可是,由于我年龄小,而且又在念书,同样的理由,同样的拒绝。可是就是这样的,这样的事情还是没完没了。

有一天我刚放学到家,母亲就说,崇秋,老队长要给你介绍一门亲事,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我放下书包,哈哈一笑,又怎么回事?母亲说,老队长告诉她,有一个四川小女孩,家里很穷,为了活命,自己逃荒讨活,一路要饭到我们山南村,一个好心人家收留了她,但终不是办法,于是托老队长,看看我们生产队可有那家适合的小子,给讨了去做媳妇。母亲说:“老队长也是好心,说山南那户人家只要300块钱。”老队长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介绍给崇秋比较把稳一点。于是找到了母亲,母亲说,那我等崇秋放学回来问问。我说,我还在念书。同样的理由,拒绝。我问母亲:“为什么不介绍给我的邻居呢?他家弟兄三个。”母亲说,老村长说了,无论如何,是不会介绍给他家的,就那样的品性,在生产队里,哪家不知,谁人不晓得,那不是把这孩子往火坑里推吗?他家?呵呵,老队长笑笑。

后来,后来这个女孩依然没有走出我们生产队,她嫁给了队东头的大岭。他家和我家一样,穷,而且大岭的父亲去世,他母亲领着他二姐还有他弟弟四个人过日子,大岭的大姐已经出嫁,好像嫁到江苏某个地方。于是,大岭,就这样捡了一个媳妇,300块钱。哎呀,那时,听母亲讲,为这300元钱,大岭的母亲真是难为的呀,借了整个生活队,才总算把钱给凑齐了。不是乡亲们不借,确实都穷,切实都没有几个钱。300块,那真是不啻于一个小小的天文数字。而如今,那个四川的小姑娘,都已经抱孙子了,他和大岭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各自生了儿子。

母亲曾经跟我说,她在街上靠北边的那个老猪市找朱瞎子给我算过命,说我这一生是不会在家务农的,“而且朱瞎子还说了,说你命带桃花,不缺女人。”母亲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兴奋。因为这样,母亲就不怕她的儿子找不到媳妇了。我听了只是哈哈一笑:“瞎子算命,那也能当真!骗你钱罢了。”母亲说,那不一定,一个人一个命,他没见过你面,都能把你说出个一二三来。

如今,母亲没有想到,他的儿子,竟然提出要说亲,要找媳妇!“哈哈,终于开窍了。”这是母亲说的原话。

于是,母亲就下决心去说一说这门亲事,说不定能成呢。

四姐,大名吕淑芳。怎么认识她?因为那年准备盖新房,需要房梁,于是母亲就问表姐,山里可有哪家卖木头的。我舅家大表姐就说,山里面有房远亲,姓吕。于是打听到具体住址,带着母亲去了一趟。然后,然后母亲和父亲一道,套上牛车,进山。那天,一直到星光泛起才拉着一车的木头回来。吕叔叔他们家住在山里,也没农田,靠山吃山,另外,就是吃商品粮,不像我们山外的人家,种地,交公粮。新房盖好后的第二年,我姐出嫁,请了吕叔叔他们,而且姐姐出嫁的那天,四姐做的伴娘,另一个伴娘,就是我叔叔家的四妹。

母亲觉得这样的事,如果直接上门,也太仓促了,于是还是去找表姐、表姐夫商议,他们两个也觉得这事可行,但表姐也有担忧:“叔叔、阿姨应该没有问题,崇秋人长得也算说得过去,而且念书识字的,但估计小芳有可能不会同意。”母亲就问为什么,表姐说,因为崇秋比小芳小三岁。母亲就说,那没什么,崇秋知道她比他大三岁,他说没事。表姐就笑:“他觉得没问题那都不是问题,关键是人家小芳会觉得这是个问题。”但许多事,不去尝试下怎么知道呢?于是,母亲、表姐、表姐夫决定,带着我去上门提亲。成就成,不成就算了,权当走亲戚哈。

就这么定了。于是,母亲特意上街给我做了件蓝色的卡中山装,还买了双我早就想买而没有买成的白色回力鞋。在那个初秋的星期天早晨,我早早地起床,用自行车带上母亲,骑了二十多华里赶到表姐家。吃完早饭,四人出了表姐家,出门左拐往后山走。因为这条路,虽然是山道,有点难,但是近。如果顺着那条土路大道,倒是好走的多,但是绕,会多走十几里路。

初秋的山上,空气清新,也略有寒意,而植物的颜色依然多种多样。青的,绿的,紫的,一丛丛,一族族,一树树,但更多的却是石头,大的,小的,整齐的,不规则的,到处都是。有时在土上走,有时在石上行。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在石上跳跃,在林间飞舞,在树上戏嬉。我想,那时我的心情,有忐忑,更多的可能是有一些激动。如小鸟一般。十几里的山路,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到小芳家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吕叔和阿姨,高兴,也非常热情。那时,没有电话,没有手机,可以提前联系或者沟通,到了家里后,叔叔阿姨才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没想到,叔叔和阿姨倒是挺开明的,他们两位长辈看了看我后说,我们大人没意见,女儿大了总归是要嫁出去的,嫁给谁不是嫁?只要孩子同意,我们没意见。于是,他们大人们在一起聊天、做午饭,原来小芳也是要伸手干活的,被阿姨给劝回了房,“崇秋来了,目的你也知道,你俩好好聊聊!”

小芳的闺房,是两间厢房,门朝西,朝北的一间就是她的房间。房间里有两张床。“你一个人两张床?”我笑道。小芳说,靠窗的这一张是我的,里面的那一张是小五子的,出嫁了,但是她还有一张床放在家里。这时我才知道,她上面还有三个哥哥,都已经结婚,下面还有个妹妹,也已经出嫁,就她一个人还没找对象,待字闺中,陪着父母。窗户下面是张写字桌,上面简单地放着一面镜子,还有一个笔筒一样的东西,里面放着梳子。也没凳子,就一张床。“我坐哪?”“你坐床边吧!”小芳靠在床头,脸对着我。我坐在床边,侧着身,脸对着她。

“你不好好念书?见一面就想娶我,你想什么呢?”小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想什么?没想什么,就是喜欢呗!”

“理由?”

“理由?什么理由?喜欢就喜欢,喜欢还需要什么理由!”

“你不嫌弃我?”

“嫌弃你什么?”

“你没看我脸上有麻雀斑吗?”

“那有什么呀?你看我妈脸上不也有嘛!”

这时我才注意到小芳的脸上,像母亲一样,布满了麻雀斑点,有浅有深,坑坑洼洼,但整个人,身材均匀,两只眼睛透出一种山里妹子的秀气,灵气,而且从表姐那知道,四姐很能干,家里家外都是一把手,也正因为她在伴娘过程中的种种行为和语言,勾引住了我那幼小的萌动的小心脏。

“我还比你大三岁呢,你不嫌弃?”

“我当然不嫌弃。如果嫌弃的话,我还会来找你吗?”

“可是我看你,也不像一个种地的人。说不定,以后有出息了,就把我给甩了。”

“不会,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在今天找叔叔阿姨吗,我会来上门求婚吗?”

......

吃饭的时候,我才发现,除了叔叔与阿姨外,小芳的三个哥哥、嫂子都来了,他们在劝我母亲多吃一点的时候,不时拿眼睛观察我,而我并没被这样的场合吓倒,而是自自然然地,该如何就如何,不祛场,也不故意表现。

回来的路上,母亲她们就问我,你们谈得怎样?我说,还好吧,她好像有顾虑,说她脸上有麻雀斑,年龄比我大,而且人长得也不漂亮,同时她还担心,说看我的模样,也不像种地的,说不定以后有出息了,就把她甩了。

母亲笑,表姐笑,表姐夫也笑。母亲说,没事,回头问问看她到底什么态度,他们家两个老人是没有意见的。“而且走的时候,我也问了,”表姐说,“她的三个哥哥,对你的印象也挺好的,只不过他们认为,这事他们做不了主,还是要看小芳的。只要小芳同意,他们也是没有意见的。”

我听了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我知道,不论成与不成,可以肯定的是,叔叔与阿姨还有她的三个哥哥,对我应该是满意的。

一周后,我放学回来,母亲告诉我,小芳不同意。我感到很失落。我觉得很受伤。很多人给我介绍对象的时候,我都不同意,而当我第一次真正喜欢一个女孩时,准备娶她的时候,却遭到了拒绝。这就是命吧!我心里想。

 

(四)

1999年,我27岁,军校毕业一年,没有对象。曾经一同当兵一同考学比我早一年回部队当排长的老孟,把他的小姨子介绍给我,没干!为啥?年龄小,而且只有初中毕业。但人长的漂亮。

人漂亮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这是当时王教导员对我们说的。但我觉得,有时也能当饭吃,特别是饿的时候,特别是没饭吃的时候。教导员还当着我们几个小排长的面告诉我们,你看大街上那些漂亮的姑娘,那都不是用来当老婆的(那是干什么的?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你们要找的老婆,都在家里呆着呢!这话有一定的道理。我们当时刚毕业的几个小排长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没有对象总不是办法,影响军心呀,影响国家发展大计--计划生育呀。怎么办?孟排长,山东人,自己在长清谈了个对象,酒店服务员。王排长,江苏人,在老家找了个医生,麻醉师。许排长,江苏人,也在老家找的,是个警察。高排长,山东人,没对象。我,岳排长,安徽人,没对象。李排长,山东人,没对象。赵排长,重庆人,他是教导员重点培养对象,替他在济南找个对象,干什么的?不知道。

当时在部队,找对象真的挺难的,什么原因?百思不得其解。千虑一失,被我偶得:原来,我们部长驻地是济南,到处都是军人,尤其是军官多,虽然驻军部队只有我们一个旅,但还有省军区、预备役部队,还有几所军校,更有济南军区也驻扎在英雄山下。那真是,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女人;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军官,所以大龄军官特别的多。还有个原因,挑!军官在挑,女孩也在挑!挑来挑去,都挑花了眼!我不挑,但没姑娘愿意哈。

我弟弟都结婚四年了,我亲亲的侄女都已经满地跑了,我还没对象,母亲那个急呀!“急什么?”我对母亲讲,“儿孙自有儿孙福,别操那份心了!再说了,有根萝卜,还怕找不到一个坑吗?”估计,“一个萝卜一个坑”理论就是这样被我发挥到了极致!当我决定,还是回老家找的时候,母亲很高兴,请村妇女主任吴姐帮忙,看能不能介绍个对象,问我什么条件,我的答复很简单:是个女的就行!吴姐在电话就笑:“崇秋,你这条件也太高了吧!”

说归说,笑归笑。时间不长,吴姐来电话,这个女的已经找到了,你看什么时候回来相个亲吧!于是,请假,回家。

到家一了解,人家姑娘不在家,在学习--合肥邮电学校,长江西路与潜山路交口往南的那个学校,离我现在的家不远,骑个自行车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可在当时,半塔到合肥,应该需要大半天的时间吧。那时,我没到过合肥。未曾想,如今,成为了我的家,我工作的地方,我孩子出生的地方。

吴姐跟对方说,小岳同志回来了,你们看事情怎么办?叔叔阿姨很开明,没关系,姑娘不能回来,我们两个老人看看,满意的话,也能当半个家。于是,穿着军装,扛着少尉,去见未来的岳父母。

一见面,看到叔叔,立马想起来了,这不周叔叔吗,那个经常给我们大队送信、送报纸的叔叔吗?在黄山小学读书的时候,大队书记就住在我们生产队,隔壁邻居,大队部也就在我们学校旁边。因此,经常有些报纸是我放学后给书记捎回来,所以认识他。经常骑着个绿色的自行车,大杠上挎着个绿色的邮袋,里面放着一些书信或报纸。

再一了解,更熟悉了。周叔叔也当过兵,在上海,武警,退伍后分配在镇邮局工作,负责分送全镇八九个大队后来叫村的书信报纸杂志什么的。他儿子叫周斌。啊,周斌,您儿子,我同学呀!三(五)班,班主任余老师,年龄挺大的,教化学,有个宝贝女儿(你可能会问我,咋记得那么清?那还不是因为人家长得漂亮!漂亮不能当饭吃,但有时却可以用来回忆)。周斌没考上高中,后来也去当兵了,北京,武警,退伍后也分配在邮局上班。他的对象,哦,不,他的爱人,叫马芳(起名叫芳的确实挺多,真的不是巧合。仔细想一想,你身边、记忆里,甚至梦中,一定也会有不少小芳),也是我们三(五)班同学。而现在,经吴姐介绍,周叔叔准备把他的女儿--周斌的妹妹--周芳,嫁给我,做媳妇。

哈哈,都是熟人。唯一不同的是,周芳,镇上的,吃商品粮;而我,乡下的,务农的,穷。相亲的地点在镇粮站南大门,一大堆人,尤其是阿姨,好像有好几个兄弟姐妹,都来了,大家都帮着唯一没到场的当事人--周芳把关,相相岳崇秋到底长得啥样。还好,因为经常上学路过,有几个阿姨还说,好像在哪见过呀!当然见过呀,半塔就那么个小镇,而我初高中七年时间都在半塔中学度过,更何况经常上学放学要路过粮站门口,多少也碰见过几回吧。还好,大家对我还算满意,唯一不足的是,个子有点矮。当听到有人嫌我个子矮的时候,阿姨连忙说,不矮,不矮,要那么高个子干嘛!周叔叔什么也没说,但通过他的嘴角,可以看出他对我也是比较满意的。

是啊,要那么高个子干嘛!用我们老教导员的话讲,能当饭吃吗?!

于是,按照风俗,定下日子,女方父母上门。母亲忙前忙后,与已经出嫁的姐姐一道,准备了两桌丰盛的饭菜。挺好,挺顺利。婚事就这么定了。临走的时候,阿姨说,崇秋,明天到我家去,我来接你。

真的,第二天,阿姨在街上雇了辆马自达来接我。马自达,你可能不知道是什么东东。哈哈,就是一辆三轮车,经过改装后,外面是车蓬,里面两侧放上两块木板就可以坐人。于是,成为了当时镇上最流行的出租车,方便,便宜。

我原以为,周叔家应该在粮站,不是;应该在邮局里面,不是。马自达拉着我经过粮站的东门往北,右转经过中学北门往东,走到尽头,经过建材门市部,一直往北。大概有四五里路的光景,左拐,一个独立的院落,这是他们临时居住的家。经阿姨介绍,才知道,她们租下这个原来是电渡厂的废弃厂房用来喂猪,现在生意不好,已经不再养猪了。

叔叔已经在做午饭。很丰盛。我们仨。小芳不在家,阿姨说,你就在她床上午睡。我没拒绝。醒来后,发现阿姨不在。“上街去了,”叔叔告诉我。我要走。叔叔说,你不能走,你阿姨说了,就在这住两天,你这一走,你阿姨回来又不知要怎么讲我了!哦,聪明如我:阿姨当家,说了算!

叔叔在忙晚饭。用煤球炉在煨红豆稀饭(我最喜欢吃豆类稀饭,至今,我都不知道,也没敢问,她们二老是怎么知道我好这一口的。或许,她们也喜欢吧),桌子上正在做面饼。这个饼很特别,一半是发过的面,一半是生面,两者经过搓揉,有碗口那么大,上锅,温火慢饹,直至热熟。香,脆,真的好吃,第一次吃,记忆了二十一年。

吃过晚饭,还是不让走。阿姨把洗澡水、换洗衣服都准备好了。原来,她下午去街上就是为了给我买换洗衣服去了。就这样,吃住两天,陪二老唠嗑聊天。第三天吃过早饭,阿姨才找了辆马自达把我送了回来。

我没见过小芳。我从来没见过小芳。

归队后,我给小芳写过三封信,她给我回了一封信。三个月后,我在明水集训,接到小芳的电话,告吹!告吹!!告吹!!!

我没问原因。不需要原因。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什么原因,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原因。原来,阿姨与我谈心的时候说,你的家庭也不富裕,你在部队待遇也不高,这样,你结婚的时候,如果愿意住邮局的那三间平房也可以,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在街上给你买一套房结婚。这个话,在家闲聊时我说了,姐夫也听见了,于是他回家的时候有人问,孩子大舅找对象怎么样了?姐夫高兴地说,对象找好了,而且女方还陪套房。结果,结果,小芳有位干亲听见了,就跑去跟阿姨叔叔说。二老说,没错呀,我们当时就是这样说的呀!老人没意见,不代表小芳没态度。于是,小芳感觉很受伤,而且她嫂子--马芳,也添油加醋地说我的不好。岳崇秋,念书的时候就调皮捣蛋,个子又矮,长得又丑,家里又穷......总之,就是矮丑穷、调皮捣蛋不学好,估计差点没说我违法犯罪就算留点口德了。于是,有了那个电话;于是,没了于是。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事情改变了我一生,影响了我一生,决定了我一生。一个军官,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军队干部,居然被一个家乡无工作的女孩给辞掉了婚事。她受伤,我更受伤。于是下定决定:非省会姑娘不娶!有战友开玩笑,拉萨如何?行!坚定,决绝!每一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只是每一个幸福都有每一个不同。思路决定出路,眼光决定前途。终于,三十四岁那年,我,岳崇秋,成为了合肥市民。

后来得知情况,小芳的电话,叔叔阿姨不知道。二老为此还给我打电话,表示道歉。其实,应是不舍吧。我猜。相反,道歉的,应该是我,说得再文明此,应该更加感谢二老。因为我真心感激他们两位老人,感恩那两天对我的好,让我这个毛头小子尝到了做女婿的味道。

我没见过小芳。我从没见过小芳。

后来我带对象回家,她非要去看看这个小芳长得啥模样!于是打听到,小芳在镇文化站原址上改建的邮局大楼里收费。我没进去。对象进去了,装模作样买了张10元电话卡,掏出50元,找回40元,回家一看,其中有张10元只有一半。

小芳,你故意的吧!

 

(五)

在我的画室,有一幅匾,镶嵌着三个字:芳松坡。挂在进门内侧头上。坐在画桌后,抬眼正好就可以看到。两边写着一幅字:

 

停车枫林做爱晚,

月下回望芳松坡。

 

这幅字,是请县里著名书法家老谭写的,为此,我还搭进去一瓶五粮液。写了就写了,老谭也没说什么,更没问。后来同学王爱生来画室,偶然回头看到字和对联,就暧昧地对我笑:有故事吧!?一幅奸笑的模样。

王爱生说:“我只听说过落凤坡,你倒来个芳松坡,而且还写出来、挂出来,而且还天天瞧着,念念不忘呀!”

“是的,你只要有酒,我就有故事。”我大笑。

于是,在快活林,两人,老王和我,一瓶两盏,说芳松坡的故事。

那时,我外公家在马头村大刘郢生产队,也就是地图上大竹园再向西北一点。一条大道,从半塔到古城,大丫口子是个分界点。这边就是半塔镇,属于来安县。翻过去,就是古城镇的地盘,属于江苏省。去外公家,一条大道,但有三条小道可选。一条是,过了宝塔大队罗圩生产队,右转往北,走谢碾生产队,不像地图显示一样往北,而是走田埂,经菱角塘-大竹园-大刘郢。第二条,过何丫口,路南北两侧有两大块竹园,竹园最西侧,右转往北,有条小道,过河湾,走田埂,最近。很多时候,我走得就是这条道。第三条,继续顺道,经杨树林、张郢到胡圩,然后转折向东,也可以到大刘郢生产队。这条是大道,好走,无论风雨。所以,下雨下雪的天气,母亲带着我,或者弟弟,多是走这条道,虽然有点远。八十年代,胡圩叫胡圩,但不是现在的胡圩村,当时就一个生产队。现在叫胡圩村的,当时叫马头大队。大队部、小学都在路的西侧。

“老岳,你存心的吧?”王爱生猛地往肚里倒杯酒:“嘚嘚,讲这干啥,说重点!”

这一点,倒很符合老王的性格。“急嘛,急嘛?不嘚嘚,你怎么知道哪个坡,哪个芳,那个事呀?”

得,走一个。兄弟俩碰个,仰头,抹嘴,夹菜,放筷。看把老王急的:“你能不能快点老岳,再磨叽我可走了,钱你付哈,赶紧嘀。”

第三条道,往张郢走,那是个上坡,坡上有好多松树,马尾松。下坡,两边是河汊,再走几百米就是马头大队部。

“松树你知道吧?”

“得得,赶紧讲,芳是谁?”

“芳,叫靳慧芳!”

“不认识。从没听你讲过,也没介绍过!”

“你也没问呀。现在讲不迟吧!《渴望》你看过吧?那个刘慧芳你见过吧?”

“《渴望》?当然看过啦。刘慧芳?那不是张凯丽扮演的吗?”

“那个靳慧芳,和刘慧芳一样,就差个姓!”

“哈哈,我琢磨着也是。如果不像刘慧芳,估计也不会有那个芳松坡吧?”

有个周末去外公家,骑自行车,经过那个坡,偶遇靳慧芳,才知道她家就在这--张郢。再后来,外公因腿脚不方便就搬到我家来住了。

“那你怎么还会去?不是再巧遇了吧!”

巧遇是没,自然倒是真的。为什么?因为我表姐家就在胡郢生产队。张郢,张郢那个坡,必经之地。

八八年初中毕业的那年春天,我们男男女女六个同学一道组团去了靳慧芳家。下午去,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七个人去她家西边的那个传说中的寺--竹沟寺,现在地图上叫龙王寺。每人背着个书包,里面装着汽水呀、面包呀,还有鸡蛋什么的,总之,饿不着吧。春天,天气好,关键是心情好。十几岁的孩子,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说懂事也应该懂事,说不懂事也真的不懂事。青葱岁月,懵懂年华。

“关键是,不是还适合怀春吗?”老王哈哈大笑。

“有错吗?你没?我不知道你怀没怀,但我知道,你一定曾经‘春’过,甚至还一直‘春’着!”我反讥,也带着坏笑。

竹沟寺,名副其实,处在半上腰,四周绿竹环绕。大门朝北。破旧。已经没了和尚,也没有尼姑,估计寺不聊生,都散了。听老一辈的人讲,曾经,曾经哈,也辉煌过。香客盈门。而此时,门可罗雀。进门是个院落,或者叫天井,中间好大一棵树,叫不出名的树。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叫银杏,也叫白果树公孙树,珍稀树种,素有活化石”之称种子和叶子可以药用,也可以食用。正对着的大殿,已经倒塌,破砖残垣,没了一点生气,不知曾经是啥模样。右手是两间偏房,里面还有土灶台一样的物拾,估计当年是住人的地方。左手厢房门前有一口破缸,里面还存着一些水,几个不知名的水生小生灵在里面快乐地游动。游井观天,挺惬意,也挺舒适。寂寞了,无聊了,就不观天了,估计照照镜子,通过水,看看自己,也是一种满足。心安是福。自知者明。

这时,老王不插话了。我看看他,他正端着酒杯,望着那一杯酒在发呆。看来,他已经入定了。

“入定个屁,我就在听你怎么个胡咧咧呢!”

我和慧芳就走过去看,发现里面靠墙壁的地方真的还有一尊泥塑,是什么?不知道。像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嘛也不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道不像道,仙不像仙。正看得出神呢......

老王猛地大叫一声:“蛇!”

我没吱声,静静地看着王爱生,看着这个与我有二十多年交情的同学,一齐学画的同学。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静静地,静静地......看得他发毛。

“老岳,你嘛个意思,看得我直怵。”

“不是,我就想想静静地看看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也曾经有过小芳,有过一道上山,有过一道进寺,有过一道被蛇吓的经历。呀!”

老王看看我,我看看老王,俩人终于没绷住,哈哈大笑,把快活林震得一楞一楞的。得了,要不然,怎么能叫快活林呢。老板特高兴客人来这么一着,多壮人气,开酒店的想请都请不到。

慧芳吓得一声大叫,猛地一下就把我给抱住了,那个紧呀......呵呵,你懂得。尤其是呼出的气息,都清晰可见;尤其那个香味,都清晰可嗅。时间,时间?足足有二十秒吧,她才回过神,又闪电般地躲开。亚当和夏娃当年也就是这么中毒的。很深的毒,影响万年,还造就了人类。我这不行,只能影响我一人,造就一生梦。

后来,我们一同考上高中。当时,我借宿在表哥的老电影院内宿舍。有天晚上,大概都十一二点这样子,我正赤背奋战在题海里,就听外面角门的那个铁门被锤得咣咣响,谁呢,这么晚还不睡觉?我以为是聂大哥,或者是八哥,外出忘了带钥匙,连忙出去开门,定睛一看,靳慧芳。“你怎么来了?”“我为什么不能来!”“这深更半夜的......”“怕啥,有鬼呀,还是有愧呀?”人长得不丑,那张嘴更了得。我怕呀,吓得直抖......原来,她就是找我问一问数学题。

“不会吧?”老王说,“蒲松龄都不是这样安排情节的。”

“你拉倒吧,这又不是聊斋。你能不能讲点文明,别他妈乱想好不好,动不动就裤腰带以下的那点事,天天还画画,你俗不俗呀!”我骂老王。

老王这会儿不着急了,慢吞吞地说:“那好,你就告诉我,她是怎么离开的?”

怎么离开的,我,我......我真不知道。

“你别结巴呀。你不知道,我知道呀!”老王斜着眼看了我一下,“吓得!你被她吓得,她也被你吓得......”说完,自顾自在哪儿大笑,坏坏的那种,还很色很色。

“后来,你们俩都没有考取,接着复读,你还走了旁门,入了左道,成了专业画家。于是,你念念不忘那一抱,那一缕香,还有那一晚的月光。我说呢,你怎么老去那个破寺,画春天,画夏景,画秋夜,画冬雪,感情还有这么一出。”老王接着说,“就这还不过瘾,还请老谭写幅字挂着,还天天正对着。这都不是事,关键是那幅字:芳松坡。还有点意思。那幅字,就他妈更直接了,还停车枫林?枫林在哪,就那几棵破树?”他都不让我插话,“月下回望,芳松坡?不是吧,应该是老电影院那厢包房吧!”

“这对联得改一改,改一改!”老王接着说,“改什么呢?总觉得你写得这不准。”苦思状,“对对对,就这么改:停车松林做爱晚,回望月下那厢房。”

我操,抡起筷子就打......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上帝。而且人人都是一段历史,人人都是一部故事。真的也好,假得也罢,总得要留点什么。也许,谈谈与小芳的故事,谈谈寻找小芳的经历,就是我们曾经最美的记忆,最好的回味。或许有过伤感,有过快乐;或许有过梦想,有过追求,但都不容我们错过,也不能错过。

 

(六)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铭刻自己的村庄

每个人的心海里,都住着心爱的小芳

无论是如流星般划过

还是刻骨铭心记忆

都一样,饱满着岁月,温暖着生活,丰富着人生。

 

中午放学,整个中队排着整齐的队列(不走整齐不中,因为每天放学的时候,都有戴着钢盔、穿着笔挺军装的纠察队逮你)、迈着整齐的步伐(不齐就得重新整队,重走,或者让你一个中队在那原地踏步,什么时候步伐整齐了什么时候走)、唱着整齐的歌曲(好不好听不要紧,重要的是整齐,有力度,喊出来)回到中队门前,解散,放书包,放水(撒尿),再集合,整齐划一地去食堂。就在这当儿,值班的老赵喊我,老岳,你电话。赶紧的,接电话。一听,孙苹芳。“你怎么打电话了,这个点,什么事?”“我已经到石家庄了!”坏了,要出事,要出大事!

给队长请假,说家里来人,已经在宾馆住下了。队长说,去吧,不要耽误下午上课。我又赶紧找通讯员,拿个出入证。没有这个小蓝本,不让出,也不让进。出校门,沿学府路右走,再右拐,顺着友谊北大街往南,找到小芳住的宾馆。进门一看,不是小芳一人,还有小芳她爸--孙叔,镇上税务所的一名干部。“孙叔好......”还没说完,他抬手就给了我两巴掌,啪啪,左右开弓那种。打得我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三分之一是疼痛,三分之一是悔恨,三分之一是无奈。

孙苹芳是我的初中同学。个子和我差不多,大眼睛,尤其是有两条长辫子。皮肤没我白。我俩比过,就像当兵体检时那样。“白,白,都是甭蛋。”“甭蛋就甭蛋,不服就干。”她就缩在被窝里笑。那时,天气好的时候,出家门沿着大路往北走上一千多米,右拐,走田埂,下河沟,上河沟,再往北二千来米,就到了龙潭队(天气不好的时候,沿着大路往北一直到滁天公路)。龙潭队有我好几位同学。跨过滁天公路,就是龙潭队的打谷场,小芳家就住在打谷场的北边。穿过村庄,就到了中学的南门,一个小角门。白天开,晚上关,再想进,只能走北边大门,那得绕好大一截,估计没二十分钟是到不了的。所以,因为距离近,无论阴晴雨雪,我一般都走这个小角门。因为这,经常与小芳同路,上学,放学。同学的时候没发生啥意外,意外发生在我读高三的那年。那天放学,下小雨,抬头看看,觉得雨应该不会下得多大(孩子的经验一般都靠不住),出角门往家走。没曾想,刚到打谷场,雨突然倒了下来,于是挤在旁边一个屋檐下躲雨,正巧被路过的小芳给发现(艳遇或什么偶遇,估计都是这样发生的,后来看《聊斋》,蒲松龄经常在文章里这样设计场景),于是孙姑娘就资助了岳公子一把雨伞(好像许仙也是这样借伞给白娘子的)。

本来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故事,因为那时我感觉我就是一个孩子,用同学的话说,不开窍。从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就和女同学同桌。一来估计是因为个子矮,女同学觉得我不像有些比较成熟的男同学那样,心思多。因为我在前面文章中写过,那时念书就两个目的,跳龙门,或者找媳妇。而绝大多数的,走得都是后者。二来我没心机,有啥说啥,不藏着,不掖着,嘴直心快,好相处。所以,从没有对哪个女孩表白过,也没给哪个女孩给我塞过小纸条。就像20年聚会时,同学们都戏谑我当年喜欢我的女同学一个都没有,我反驳一句:暗恋我的人也不少。差点没被他们给喷死。但故事往往会发生反转,尤其是当一个女孩喜欢你,那就是层窗户纸而已。

岳公子还伞。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邀请她看电影。没想到她同意了!真的同意了!!我估计,我猜测,她也是暗恋了我很久。因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六年,六年呀,除了寒暑假,都得从她家门前过。那时街中心的老电影院已经被抛弃了,新电影院就在中学北门东边三五百米的距离。意外就发生在这时。看电影过程中,我的手突然,突然就被她那温柔的小手给牢牢地抓住了,嚯,那个紧张,吓得我小心脏一阵哆嗦。就和我搂着朱桂芳的腰,她也吓得直发抖一样。这下,终于逮到机会了!不开窍,没问题,但问题是,我不傻呀!于是,于是,就这么相上了。那晚,我还把她带到我借宿的老电影院我表哥的房间,聊了很多。很晚了,才把她送走。不要瞎想,没大伙想得那样,否则,怎么说我不开窍呢!如果是你,估计,呵呵......

我妈知道了。我姐知道了。我姐那时在县政府工作。一家人都挺高兴的。念书的目的达到了,跳龙门如果实现不了,第二条道,找媳妇,看来是可以敲定了。我,一个农民的孩子,小芳,虽然住在街边,但父亲是镇上税务部门的干部,也算得上是干部家庭。“如果人家同意,我们老岳家也是高攀了。”母亲的原话。找个媒人,一说就成。小芳,小芳的父母,小芳的姑姑姨娘舅妈等亲人,来了一大拨。放鞭炮,一个村的人都羡慕:乖乖,老岳家厉害呀。姐姐大学毕业在县政府工作,这弟弟念书也不错,不然人家镇上的干部怎么能看得中。母亲很高兴。母亲觉得很荣耀。母亲高兴得比姐姐当年考上大学还高兴。亲事定了,我也就成了孙家准女婿了,经常留饭,但不留宿。我姐不在家,弟弟小,于是,有的时候农忙,小芳还来家里干些农活,或者忙些家务,洗涮涝,里外一把好手。用现在的话讲,撸起袖子干家务,挽起裤腿就下地。母亲称心的不得了,逢人就夸,小芳这,小芳那。唉呀,总之,我家崇秋是个有福气的人,找了个这样的媳妇,也不知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善事、积了什么德。有时,小芳都被她给夸得不好意思。估计人都是需要表扬或夸奖的,越是这样,小芳表现的越好。总之,我妈是百分之二百地称心加如意。

三四月,春意盎然,春风得意。天空蔚蓝,白云飘飘。我和小芳躺在河湾坡上的麦苗地里,真香呀!有麦苗的清香,还有小芳的。我的手就不老实。“笨死了!”小芳笑我。于是,她手牵着我的手,放到她的背后。呀,原来胸衣的扣子还在后面!你看我笨得。小芳就笑,闭着眼,也不说话。就在那天晚上,在月亮的注视下,我......我,我就这样,从一个男孩变成为一个男人,完成了人生重要的一步,有星星陪着,有月亮伴着,而且就在她们眼皮底下。估计星星都看不去了,羞得眼睛一眨一眨的,想不看,又舍不得,那个难呀,所以就这么眨呀眨的,好像要窥探一下这人间秘密似的。

幸福的回忆都是一样一样的,不幸的过往却各有各的不同。这样的日子多好,我想,结婚,生子,过日子。但剧情往往是变化多端,而且残酷,不是在高考落榜时,不是在参军入伍时,而是在考上军校后。

我妈一听我考上军校了,那个激动呀。弟弟后来告诉我,我妈估计有两天两夜都没睡好,激动完了就在想:考上军校,提干应该不成问题了,但娶这么个乡下媳妇,多少也会影响我在部队进步吧。我妈是农民,但我妈想得很长远。这在当时的农村,或许也是少有的。人的思想一旦发生了变化,行为就一定会有所转折,蜕变,甚至翻盘。于是,再见到小芳时就不似以前了。于是,小芳到我家经常就被劝回了。于是,就写信给我,叫我少跟她接触。甚至放寒假的时候,也阻止我去见小芳,更别说让我去拜年了。但我没听我妈的,怎么能过年都不去呢?!都发展到了比白这程度了,能阻止得了吗?眼看软的不行,我妈就跟我急了,来硬的,抛出最后也是最狠的一招:如果你再跟小芳来往,我们就断绝母子关系。我向我姐救助,没想到,她和我妈一个态度。不帮我也就算了,还给我上纲上线,普及大道理、大发展、大前途什么的。为什么呀?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但这就是我妈的做法,我妈的态度,坚决,决绝。我不是焦仲卿,小芳也不是刘氏,所以孔雀无法东南飞,更不能向西北。多年前我不懂,气她,恨她,怨她,而当我知天命之年才知道,才懂得。虽然无情,但希望强烈。这种经历比比皆是,古时有之,现在也不缺。你没上过大学吧?你没能读自己理想的大学吧?于是,你就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这个补习班,那个兴趣班......不得活,有么有?

道理是一样一样的。世上父母心,天也怜见。媳妇和母亲掉水里了,你先救谁?媳妇和母亲,你选择谁?母亲是唯一的,无法选择。媳妇,刘备说的已经很清楚明了。

于是,于是九六年军校第二学期开学后,我就再也没有与小芳联系了,电话不接,写信不回。但千错万错,千不该万不该,错不该在暑假中瞒着母亲与小芳暗送秋波。关键是,秋波起作用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因为当时我也不懂,这菠菜,不一定是非要到秋天才可以结籽的。

“你说,小芳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你说怎么办?你说!”孙叔搧了我两巴掌后,厉声地,一声接一声地问我。我顿时就蒙了。这时,我才知道,这,这还能怀孕,那以前那么多次怎么就没怀上呢!小芳就哭:“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打电话你不接,我写信你也不回,估计你看都没看,要不然,我在信中都写了,你怎么会不知道?”是的,信,我一封都没看,撕了,扔了。我怕被我妈知道,后果也挺严重的。可更加严重的后果就在眼前。入学时,学校的要求就是:你们能考上军校是很不容易的,是准备提干的,国家干部,不能做陈世美,有对象的不能甩了,没对象的,暂时忍忍,也就别找了。当时教育课上教导员这么一说,下面轰堂大笑。而如今,笑话变成了事实。怎么办?怎么办?

“两条路,”孙叔开话了,“一个是,你继续和小芳好,春节回家就结婚;另一个,我把这事报告给你们学校,处理你!”结婚,我妈肯定是不同意的;报告给学校,我立马就得滚蛋回部队。哪一个我都不想,哪一个我都不愿。更重要的是,我也舍不得小芳。百般纠结,万般无奈,扑通一声,我就给孙叔跪下了,哭,就是哭。然后,然后还是哭。那个哭呀,真的,绝对是真的,伤心呀。一边是我妈,一边是我爱的人。另外,还有一个让我害怕的人--孙叔,万一他真的告诉学校,那,那我就真的完了。我哭,小芳也哭。她哭得坐到了地上,我俩搂着脖子哭,直哭得孙叔也在旁边掉眼泪。小芳搂着我哭,哭了好一会儿,转过身,抱着孙叔的腿哭:“爸,爸......算了......算了,我们回家吧?不要为难崇秋了,爸!......不能告诉学校,那样他就完了......”唉呀,二十四年过去了。那一幕,始终刻在记忆里,让我愧疚,愧对小芳,愧对孙叔,愧对那个永远没有见过面的孩子。

我不知道,不知道那天中午,我是怎么离开那个间房的。我不知道,不知道那几天,我是怎样捱过的。我更不知道,不知道小芳、孙叔,那几天是如何度过的。

在火车站侯车站台上,小芳抱着我哭,我也哭。孙叔就一支接一支地抽香烟。车来了,小芳还抱着我不放,孙叔就喊,走吧,走吧!“姓岳的,你他妈欠我的,”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她突然爆出粗口,“我要让你一辈子都感到愧疚......”

真的,她做到了。无奈,悔恨,还有疼痛,把我牢牢地钉在生活这根血淋淋的现实的柱子上,无法翻身,无法回魂。

 

寻找小芳,有时看似艰难,但许多时候却是那么自然。没有惊心,也没有动魂,平淡无奇,却足以激荡灵魂,铭刻终身。

有时,总以为曾经的经历一定会让自己爱的死去活来。而事实上,死去的,终将死去,再也没有活过来。活过来的,都是虚伪。因为,我们长大了;因为,我们成熟了。

我们都曾努力过,遭遇过。结果是,你有你的幸福,我有我的快乐,他有他的如意。幸福也好,快乐也罢,如意也行,各有各的不同,各有各的曾经与过往。

寻找小芳,寻找爱情,但爱情却飘忽不定,像幽灵一样;寻找小芳,寻找幸福,而幸福就在眼前,如天使一般。人生,都曾梦想过,憧憬着,而生活却无比现实。有人情,有人道,有人心,有人性。莫不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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