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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胆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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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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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在湘中资水南

桀骜不驯的资水从桂北朝湘中一路咆哮而来,摧枯拉朽般横扫九九八十一条险滩,来到中梅安化后,有点累了,渐渐地变得静若处子,一江柔波蜿如玉龙抚摸着两岸青山。过了唐家观,汤汤江流在一天门徐徐南转,水面豁然开朗起来。晨光笼罩的薄雾烟波里,隐约可见点点斑驳如印象山水画的吊脚楼和马头墙的影子,海市蜃楼般倒映在如镜的江面上。小镇江南,就以这样的面貌呈现在你眼帘。

小镇临水而居,始建于明·永乐年间,因位于资水南岸而得名,是茶乡安化八大古镇之一。资水从西向东如一条玉带绕镇而过,俯瞰去,古镇倒映在资水静静的江面上,恰似一副写意的水墨画般缥缈朦胧。由此,小镇养活了许多画家、摄影家、诗人。

千年的历史沉淀了古镇的寂静,犹如小镇诗意的名字,俊秀沉默中述说着更多的得意与失意。一座座飞檐翘角的马头墙,一条条狭长的磨砺得光亮而平滑的青石板路,还有那些在门前、河边休闲的老人,街头巷尾悠然行走的人群,船上码头边纷扰的声音,在历史与现实间展示着这个只属于它的资水小镇——江南。

“这是小时候的味道,几十年没有吃到如此过瘾的油粑粑和米豆腐了,唤醒了太多的回忆。”同行的一位外省归来的江南籍老教授语重深长地讲述着六十多年前的过往。油粑粑和米豆腐是小镇的美食名片,相传有数百年历史。“晚清第一人才”——清代两江总督陶澍幼年求学时路过小镇,曾品尝过这两种美食,大加赞许。尤其是油粑粑被称为小镇著名小吃,由先人凭传统秘方用米浆和茶油炸制而成,外黄中空,入口酥软,是梅山美食的经典。来过这里的人们,都会买上几串,在细细的品尝中,追忆着古镇的沧桑变化,香脆、酥软之间似乎述说着一种历史、一种文化、一种思想。

建国初期,小镇仅有几千人口和一条沿江东西向约一公里的主街,街道两边店铺鳞次栉比,商贾如云。安化是世界黑茶的生产中心,有“中国黑茶之乡”的美誉。而小镇历史上是安化最大的黑茶集散地,有晋、陕、甘、皖等八省二十三县的茶商云集于此开办茶行,被誉为“世界只有中国有,中国只有湖南有,湖南只有安化有的‘世界茶王’”——千两花卷茶就是由小镇茶商首创,天尖、贡尖、黑砖、花砖等黑茶产品也在此诞生,中国驰名商标“白沙溪”的拥有者——湖南省白沙溪茶厂的前身也创建于此。解放初期,毛主席的妻兄杨开智携其岳母杨老太太曾在此暂居,以茶业为掩护谋生。民国期间,小镇周边有裕兴福、义顺和、德兴永、南盛通、德和生等154家茶号,鼎盛时从业茶工有四五千人,民间有“益阳的米、湘潭的糖,江南的茶包象城墙”之说。乌黑发亮的片片黑茶经过茶女们酥手的挑拣、七星灶里松木火烤焙和老茶工的精工细作,华丽化身为“三砖三尖一花卷”(安化黑茶的七个主要品种:茯砖、黑砖、花砖、天尖、贡尖、生尖、千两花卷茶)。成品用篾篓打包好后,或在阵阵江风里乘船沿资水入洞庭达长江运往世界,或在铛铛马铃声中马驮沿麻溪鹞子尖古道入川渝到青藏甚至西域远方。小镇江南,记载和打造了安化黑茶的传奇——“唯茶甲于诸县,茶无安化字号不买”。

在以水运为主的年代,小镇因水而建,因水而兴,码头、船帮成了小镇独有的印记。陈、王两大姓和几大商号先后在小镇修建了陈家码头、万寿宫码头、六甲码头、石码头、南码头、庵堂码头、朱家码头、仁和码头、舟达桥码头、五福宫码头、王家码头、良公码头、德和缘码头、灵官庙码头等十四处码头。一时,码头边帆影如云,纤号如歌,茶香如梵。此时,小镇江南就成了文人眼里的“大江南”。一位从江南走出去的诗人曾写过《江南的码头》:

穿过边街,重阳古树

孤零于小镇的上空

一棵椿树在房后开始发芽

生长的季节

爷爷翻晒昨日的渔获

奶奶抬头,太阳已滚上树梢

资江,在小镇外发出轰鸣的巨响


春天亦如一梦初醒

所有的影子窸窸窣窣摇晃

祠堂门口的老槐树

一群麻雀早出晚归

有帆影的码头

孩子们往河里扔石头

那些健壮的船老大

浏览着刻在脑子里的航行日志

目光冲撞簇簇浪花

头脑里蓄谋穿越险滩的路线

白鹭用叫声伴奏

船老大望一眼白云悠悠的蓝天

在船头叩下自己的头颅


寂静小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音

老黄狗无聊地耷拉着脑袋

我无精打采地靠在树下,折叠纸船

阳光透过树叶洒落一地碎银

奶奶拜完河神庙,拽着我走向码头


千百年来,资水就这样静静地抚摸着小镇和两岸临河而建的吊脚楼。小镇民居均为梅山传统的干栏穿斗建筑,黛瓦粉墙,木门木窗,青砖翘脊,大多为明清时代的建筑风格,青砖墙上的花纹清晰可见。镇区有十几条小巷,踏进这些静幽的小巷,就仿佛跨进了历史,踏进了流淌的岁月之河。有一些颓破的围墙上,摇曳着几株狗尾巴草,旧式的木板门扣得紧紧的,门楣上垂着绿绿的艾草,墙根暗绿的苔藓斑驳如枚枚古钱,向过往的行人诉说着小巷曾有的故事。任思绪随眼前的艾草、苔藓、狗尾巴草流淌,一时就有些恍惚,这一条条古巷,哪一块青石板上曾留下他乡远客的足迹?哪一扇木门曾受过归来游子的叩击?小巷不语,春风不语,只有紧闭着的院门后传出一阵嬉笑声,一树粉白粉白的繁花从围墙内茂盛出一派明媚,是桃?是李?真想去叩一下那历经百年黑亮亮的木门,那位来开门的是百年前扎抓髻的童子,还是身着罗衫的丽人?

小巷两边的墙壁由青砖砌成,纹理整齐如图书馆的书架,随便抽出一块,怕也是一本泛黄的线装书吧!这书上一定写满了繁体字,是诗经楚辞还是唐诗宋词?轻风细雨中,似听得诗人的吟哦,细若游丝又振聋发聩,这扑面而来的是明朝的风还是民国的雨?

踩着千年的石板路,抚着百年的青砖墙,走着思着,一抬头,已到了G536线旁的工业园施工场地,一串串历史足迹和一段段人文故事,被挖机嘶哑的吼叫声淹没。小镇在无奈的挣扎中已然变得安静、平和,犹如资水母亲一般,在微波荡漾中寻觅一叶扁舟的倩影和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青砖黛瓦下,飞驰而过的车辆扬起的灰尘和排放的尾气,呛得路边行人捂着鼻子。小镇的几口古井和几座古石桥已深深地埋在地下,依水而建的古韵民居已改建成混凝土结构的楼房,许多茶商的后代成了如今的开发商,“江南八景”已成为回忆,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仍坐在资水边等待着亲人的归来,仅留一首《古镇江南》的小诗还能让人记起她往日的模样:

一声长笛

声音飞过东经111°21′,北纬28°21′

白鹭衔起一枚种籽

一湖明月

唤醒一个江南


谁的江南

在排牯佬眼中

让长洲的梦一次次狭长

光屁股的童年

提起一溜蛙声

渣角里,吐出烟波浩渺

百花台,展开花的绚烂


提一支钓竿

做一回孤舟蓑笠翁

钓半江细雨一江清风

如梦令,那涛声千年悲鸣


江南小镇

栖息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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