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痞为邻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我准备赖床晚起以弥补几天来的疲惫。清晨五点刚过，我还在睡意朦胧中，窗外就准时准点地传来了对面那幢五层小楼那个老倌子熟悉的咆哮声：“你咯婊子养的，猪肏的，老子起得早，关你屁事！你最好闭上你的屄嘴，当心老子动手……”。另一个苍老的女声回答道：“老畜生，你轻点骂呐，怕哒你！别个还在困觉呢！”。听到这不堪入耳的吵骂声，我只好无奈地起床了。依我三十年前的暴脾气，我早已一酒瓶扔过去了。这时，夫人也惊醒了，叹息道：“这个老倌子，真的应了网上那句流行语：不是现在的老人变坏了，而是以前的流氓变老了！”。

六年前，我迁居到县城闵家湾这个小区，与这位现在还不知姓甚名谁的老人成为隔围墙相望的邻居，双方房舍相隔不到十米。据我多年的观察，那套房间内常住人口三人，老俩口外加一个孙女或外孙女。老俩口估计已年过花甲，小女孩大约是豆蔻之年。不知怎的，本应乐享天伦相亲相爱的一家三口却过得势同水火，家里经常战火不断，鸡飞狗跳。据我仔细观察分析，导火索是那个老倌子。那老倌子脾气暴躁，人品极差，经常脏话、痞话不离口，对妻子、孙女常用的称呼是：婊子婆、猪肏的、娘卖屄的......我左思右想，难道他堂客年轻时真的做过皮肉生意？仰或是他女儿或媳妇在青楼从过业？几年来，他女儿或媳妇我没见过，但我远观过他的老妻，那是个看上去端庄贤惠的良家女性。所以，我只能判定：这个年事已高的老人为老不尊，是个被悠长的时光洗礼后依然人品低劣的老痞夫。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位极品人渣却相貌堂堂，身高一米七左右，头发溜光，衣冠楚楚，闲时经常在阳台上打理花草，喂了五只鸽子，偶尔还拉拉二胡、唱唱京剧，看上去蛮象个文化人。但他的嘴巴为什么那么缺德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好几次，我准备与他来个隔窗对话，转眼一想，又怕话不投机引发邻里纠纷。我也曾邀请本小区的业委会主任谌伯伯陪我一道前去拜访这位奇葩，请他不要每天一大早就起来骂人，既有损自己的形象和家庭的团结，又影响邻里的安宁。没想到曾当过某局一把手的谌伯伯脑袋摇得象拨浪鼓一样：“剑哥，去不得，千万去不得！那老头是个垃圾人，你性格也犟，一但动嘴动手发生纠纷，还要麻烦民警同志前来捡场！我在这里住了快二十年了，早已习惯了，你以后也会慢慢习惯的”。

谌伯伯不愧是当过书记的，真的会做思想工作，良言胜良药啊！于是，我打消了上门维权的念头。过后，我开始换位思考，我的心态真的有了彻底的变化，甚至将那老头每天一早如闹钟般准点的痞话当成了每天必修的早课，当成了一种难得的享受和乐趣。如果某天清晨耳边没有传来那喧嚣的声音，我心里反而有点奇怪或不适应，甚至有可能误点上班迟到。我打心里佩服那老头，他十分敬业，十分守时，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夏季早上五点半左右，冬季早上六点半左右，准时在阳台上开骂，如央视的《朝闻天下》一样准点到时、到分、到秒。我更佩服他的夫人，与人品卑鄙到如此地步的一个男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大半辈子，那真需要有将军的虎胆和宰相的大度。毛主席曾说：“一个人做一件好事是容易的，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反其义而用之，这个老头几十年如一日，天天以叱骂他的家人为主业，容易吗？这需要多大的恒心和毅力啊！季羡林大师云：“人的一生有六相，幼年如猴，少年如鸡，青年如虎，中年如牛，老年如佛”。一个老人，居然痞、坏、恶达到了如此境界，我不得不为之叹服！

子曰：“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处者焉”。幼时，我的老祖母也教导我：“住要好邻，行要好伴。绣娘为邻会绣花，农夫为邻会种瓜，贼牯子为邻会戴枷”。我此生何其不幸，竟然与这个老痞夫为邻！要抵御他长期以来的恶劣污染，真的要有一副金刚不坏之身。为了保护女儿的身心健康，免遭其毒害，我将女儿的闺房安排在外头离污染源最远的那一间，让我这个老麻雀舍生取义，接受他神经质一般的恶言恶语的考验。对于这场漫长而严酷的考验，我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也有此战必胜的坚定信心。我上过学、练过武、打过工、摆过摊、教过书、从过政、还抓过坏人，久经沙场，笑傲江湖，三教九流的牛鬼蛇神见多了，还怕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子曰：吾日三省吾身。这个老头，不就是摆在我面前的一个生动难得的反面教材吗？一个人，如果不经常自警、自省、自励、自律，就会慢慢蜕化变质，甚至成为过街的老鼠，成为人人痛恨的人渣，民间称之为地痞流氓，古人称之为便孽、嬖佞、二竖、虺蜴、佞恶、佥小、宵人等等，反正都是贬义词，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其实，按我的观察和理解，用流氓来定义那个老头子,还是有点抬高了他。按《辞源》的释义：氓是个会意字，从民，从亡，本义是指丧失田地的外来人口。流氓，一般是指不务正业、经常寻衅闹事、文化素质较低的人，也指那些对他人不尊重、对他人有语言攻击或行为攻击的人。1931年，鲁迅先生在上海东亚同文书院作题为《流氓与文学》的讲演时，曾对“流氓”一词作过如下界定：“流氓等于无赖子加上壮士、加三百代言。流氓的造成，大约有两种东西：一种是孔子之徒，就是儒；一种是墨子之徒，就是侠。这两种东西本来也很好，可是后来他们的思想一堕落，就慢慢地演成了‘流氓’。”文中的“无赖子”、“壮士”、“三百代言”都是日语词汇，即无赖、流氓、痞子的意思。旧时上海滩的三大流氓黑帮头子黄金荣、张啸林、杜月笙，虽然干了不少坏事、恶事，人皆痛恨，但在国家、民族危难之时，他们还讲点江湖道义，家国情怀，还暗中支持过抗日呢！与这些流氓头子相比，我这位邻居配得上流氓二字吗？

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爱老、敬老、孝老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们理应对老人们高看一等，厚爱一层，这也是人性最基本的良知。但看到这个不自尊也不自爱的老人，我几许无奈,唯有叹息。俗语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这两句谚语既含有遗传学的定律，也有唯血统论的糟粕，我们要辩证唯物地去分析。对面的那个老头子已近黄昏，成什么样的瓜、成什么样的豆都不重要了，最可惜的是他的后代——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也在他长期的言传身教熏陶下，已初具他的雏形，脾气性格也十分暴戾乖张。有时，那个老头用痞话责骂她，她也针锋相对地回击，言语之粗鄙下流如出一辙：“你这个老麻屁，老家伙！我就是要咯样搞，何的？”倾刻间，打骂声、尖叫声、劝阻声、东西跌落声如繁弦急管般响起，新一场家暴演武场又开幕了。孩子何辜？摊上这样一个长辈，她未来的前程不堪想象。

与痞为邻，我之不幸。以佞为祖，她之悲哀。对面那个老头，一生向恶，死不悔改，殃及无辜，因果报应，罪不可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