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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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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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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誉证书

  家属院的后半夜,非常安静,路灯下的单元楼黑黝黝地矗立着。秦凡看着平日熟悉的对面的楼房,怎么也分辨不出哪个是窗口,哪个是墙体。他闭上眼睛,一会向左侧着身子,把手放在枕头下面,一会仰面朝上,慢慢睁开双眼看房间模模糊糊的一切,屋内一片朦胧。

身旁的张明丽感觉到他不停翻身,迷迷糊糊说了一句:还不睡觉呀?不见了就不见了。秦凡索性坐了起来,半个身子倚在床头,脑海里过电影似的浮现出一幕幕画面。

那天上班的时候,秦凡正忙着工作,班长王胜利吹着口哨端着茶杯走了进来,嘴里哼着流行歌曲,踱着方步,笑嘻嘻地来到秦凡面前:人不可貌相呀,没想到你还能上石油报,而且还获奖了。王胜利性格开朗,爱说爱说,喜欢往车间办公室跑,有事没事做个口头工作汇报,生产任务的进展情况,班组人员的思想状态,下班后有什么娱乐活动等等,他和领导说着聊着,拉近彼此距离,随时掌握领导成员之间微妙的变化。生产车间也有热水器,距离秦凡他们班组不远,走两步路就到。王胜利喜欢到办公室接水,出了车间大门一直是上坡路,步行数百步,右拐,再走百十米,上几个台阶,就到了建在地势高处的车间办公室。他和领导交谈几句,有时连说带笑,声音传出了室外。他带来的这消息让秦凡感到意外。

你又听谁胡说什么?秦凡左手扶着一块一尺见方的铁皮,右手握着台式钻床的操纵杆,钻头飞速旋转慢慢下降。

报上都登出来了,刚才主任在办公室说的,他还请我喝他的茶叶,明前的龙井,可真是好茶。王胜利说着,打开杯盖,嘴巴吹了吹热气,啜了一口。

秦凡爱写作。工作之余生活当中发生的事情,有点感触,手机上立即书写,

然后在电脑上反复读写修改再投到单位的《向阳报》,经常有文章刊登出来,他却很少见到报纸。稿费直接发到工资卡上,明细里只注明“稿费”二字,他经常也搞不清哪怕篇选用,什么时候刊登的,他只管写。他写散文,就是自己的真实生活,工作琐事,酸甜苦辣;他写诗,我为蓝领歌唱……

秦凡一般先在微信平台投稿,发出来后转发在朋友圈,工友们看了有觉得好,伸出一个大拇指称赞,偶尔有人在链接后面留言几句;也有人从不打开,直接秒赞;更多人置若罔闻,熟视无睹。

秦凡有时也投省市报纸,偶尔也刊登出来,一张汇款单,注明文章名称。他从来不参加什么征文比赛,一是不想追逐名利,现在精神奖励还有什么用处?二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妄自菲薄,一个普通工人写什么文章,还参加比赛,害怕别人知道笑话。

秦凡他们单位是向阳机械厂的第五分厂,现在改制为向阳机械有限责任公司钢结构分公司。原来分厂给每个班组订报,不管是每天发行的公开报纸,还是每周一期的内部报纸,车间负责发放的工作人员每周给各个班组只送一次。工人们不看报,随手一翻一扔就成了废纸,后来不知是节流开源,还是其他原因,报纸每个车间一份,挂在报刊栏,谁想看了去办公室。秦凡原来偶尔也去办公室,翻翻各种报纸,自从微信可以读报,手机上可以阅读各种文章,他就很少去办公室。听了王胜利的话,放下手中的工件,秦凡第一次因为私事跑到了办公室,站在报纸栏前。

报刊栏木架侧面是人字形,正面几条木棍连接两端的支撑杆,上下位置错开,挂着单位几样报纸,《中国工人报》,《秦地日报》,《西京晚报》,《石油报》和《向阳报》等。秦凡找到了几期石油报,一版是国内新闻,二版石油动态,他迫不及待地往后翻,终于在一张副刊上看见一行大字:爱岗敬业征文获奖名单。一等奖十名,具体名单,二等奖三十名,张王李赵附在后面,三等奖一百名,名单不分先后,按姓氏笔画排列,秦凡二字,赫然映入他的眼帘。再一看日期,已是一个月前的事情,获奖人员还有证书。秦凡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一路小跑,到了厂房门口放慢脚步,他戴上手套,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干完手头的工作,急急忙忙走走进了办公楼。

办公楼一层是生产科和技术科,生产计划、生产调度,图纸设计、审核,制作工艺等一系列工作人员和领导办公室,秦凡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来过几次。二楼正对楼梯是厂办招待室,楼梯东边几个厂领导办公室,西边两侧分别是打字复印室,纪委办公室,厂办工作人员办公室和男女卫生间。管理档案的李永康从办公室出来,看见刚上楼的秦凡,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面带微笑,作家来了,是不是领你的三等奖来了。秦凡不好意思点头,我不知道谁帮我投稿的,来问问汪峰,他负责文件收发,经常去总厂。

是总公司宣传上的人,他们以单位名义选了向阳报上的几篇文章参加征文活动,还让汪峰带回了你的获奖证书,大红本本,烫金的字,三百元奖金。李永康边说边比划,两个手食指在空中画出一个A4纸大小的长方形。他那天回来我刚好看见,说是打电话让你过来领取。他们在楼道说了几句,秦凡就敲开了汪峰办公室的大门。

秦师傅呀,快坐快坐。汪峰高个子,大眼睛,高鼻梁,嘴角泛着微笑,看见秦凡进门他迅速放下手机,亲切地拉着秦凡的胳膊。你可给咱钢结构增光了,征文获得了三等奖,有三百元奖金,本来打算给你亲自送过去,这不太忙了。说着他弯下身子,打开桌子抽屉,取出三张百元钞票,双手递到秦凡面前。

秦凡有点疑惑不解,受宠若惊。以前汪峰对他和其他工人可不是这个态度,经常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坐在办公桌前头也不抬,脸比领导还要严肃。汪峰坐在了椅子上,仍旧笑眯眯着地看着秦凡,你真不了起。公司宣传上说单位还有物质奖励,下个月我领了给你送到车间去。只字不提证书。

秦凡说了几句客气话,接着问怎么不见证书?

还有证书?什么证书?汪峰一脸诧异。噢,想起来了,我也纳闷。公司的工作人员只给了我奖金没有证书,可能他们弄丢了。大家都知道你获奖了,那个证书,下回去总厂我给你再问问,如果有一定给你带回来。

刚在楼道碰见档案室李师傅,他……

李永康呀,汪峰打断了秦凡的话,我给他说过你获奖的事情,还说有证书没见总厂给。不信你再去问问他。

欲盖弥彰。秦凡听后知道不能再问李永康,在回车间的路上就拨通了总公司宣传部的电话。一个女人的声音,柔柔的,不紧不慢地说证书和奖金已经被你分公司的人领走了,具体是谁我记不清楚了。如果你没有领到奖金再联系我。

到底是谁拿走又丢了证书?那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对别人来说毫无用处,又不影响别人晋升评优,应该不会引起大家妒忌而心生怨恨,相信不会有人在意从而故意损坏,那又怎么能找不到,一点踪迹都没有?秦凡眼前闪现出李永康用手比划的动作,分明是看见了汪峰拿的证书,这事中间有了问题,证书怎么能不翼而飞?可能是汪峰不小心丢了他的证书,发愁怎么给他解释所以才迟迟没有打电话让他领奖金。秦凡脑子里想着证书的样子,他决定上班后再去找找汪峰。

麻烦你好好想想,仔细找找,如果不是你领的证书去公司帮我问问。汪峰坐在桌前态度和蔼,面带微笑。真不是我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问李永康,我只领回来了奖金。

秦凡郁闷地走出汪峰办公室的大门,低着头,下了楼梯,出了办公楼。李永康站在通往车间的路上,一只脚来回在地面划圈,他拉住秦秦凡的胳膊,急切地说:兄弟,大家都知道你获奖了,但证书却不知道是谁领走了。我也没看见汪峰拿证书,丢了就丢了。不要再找了。

秦凡不是小心眼,锱铢必较的人。前两年还没有菜鸟驿站,网上买东西快递送到厂区大门口,都是电话联系收件人。那天秦凡正忙着,接到快递电话说是邮局的一张汇款单,他就让放在大门值班室。结果等到下班,值班室里有十几个快递,怎么也找不到他的汇款单。值班的门卫赵师傅说:我还专门看了一眼,是《秦都日报》的稿费,五十元钱。可能有人拿快递时卷入其中或者是掉在什么地方。秦凡和赵师傅在房间找了半天也没有看见汇款单,他也没有追究,丢了就丢了,其他人拿走没有他的身份证也取不出来,不可能是谁故意而为之。张明丽不答应,五十元钱,是一周的菜钱,可以吃三四碗羊肉泡馍,她要去保卫科查看门口的监控资料。秦凡坚决反对,他觉得值班人员也是为了方便大家,又没有负责保管的义务,如果因此兴师动众,会打击赵师傅助人为乐的行为,影响以后工友们快递的临时存放。可这次不一样,明明是有人领走了证书,是属于份内之事。而且证书对秦凡来说,是精神奖励,是对他作品认可和鼓励,是一种荣誉,不是金钱多少可以衡量。

李永康前后不一,息事宁人的话语,让秦凡更加肯定,是汪峰丢了证书。欲盖弥彰。秦凡又一次来到了汪峰的办公室。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证书放在什么地方忘记了,再帮我找找。

一个证书有那么重要吗?奖金都给你了。汪峰头也不抬,眼睛看着手机,坐在椅子上不耐烦地说,一个破证书有什么了不起的,不依不饶的。

秦凡上班十几年,遵守劳动纪律,不迟到,不早退,严格按照生产工艺和技术要求操作,工作中没有出现过错误和残次品,平时与领导同事之间没有发生过口角冲突,也没有当选过劳模先进之类,年终绩效考核的量化打分也是不高不低。对于评优奖励之事,他从不主动争取,更会不和别人争抢,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业余时间用文字记录生活中的小事,点点滴滴,普通百姓的酸甜苦辣,这次获奖的证书拿在手上,也许他会珍惜抚摩几天,然后就束之高阁,老百姓的日子,油盐酱醋,谁会整天在意什么证书。如果汪峰道个歉,说不小心丢了,秦凡也不会固执坚持,斤斤计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他怎么能说是破证书,那是他一笔一划在手机上书写,一遍一遍在电脑上校正,才换来的荣誉。不要说这是秦凡的第一个荣誉证书,就是第十个第一百个,也容不得他人轻视污蔑。

秦凡请了事假,起身去省城,总公司所在地。百十公里的路程,他开车有时也去,经常堵车,停车也不方便。秦凡选择坐长途汽车,出了城西客运站坐地铁,倒公交,步行几百米即是公司的大门。办公楼里找到宣传部,简明扼要说了情况。一个女工作人员从办公椅上坐了起来,再一次确认钱到底领到没有?

秦凡点头肯定回答钱领了,没有证书。女工作人员戴着眼镜,眉清目秀,黑色的西服紧贴腰身,胸前别着中石油的图标,花瓣状的造型底部通红,中间空白,像太阳的光芒向上衍射出七条线条把黄色区域分成六等分,熠熠生辉。 秦凡一直以此图标为荣,曾经写过一篇散文描绘石油制造业如火如荼的生产场景刊登在陕西工人日报上。

证书应该是和钱一起领走的。如果钱没有领到我给你查一查。一般经济上的领取我都有记录,证书不一定登记。

有没有我想看一下登记本,只看领我奖金的那行可以吧?不涉及其他事项,不违反规定。

女工作人员面露难色,迟疑了一下,从文件柜里找出一册物品领用登记本,一边翻一边说,我是刚调来的,就怕工作中有什么失误,那天你们分厂的人来领时还专门在金额后面备注了一下。你看了知道就行,不要再寻找证书,丢了就丢了。

你看,她指着汪峰的名字说,是他领走了。秦凡看见前面是奖金数目,括号里写着证书二字,后面是汪峰的签名。

谢谢你。秦凡抱着一线希望出发,没想到证据确凿,他感觉凭此一定可以找见证书。

你不用谢我,这是我的工作。一般人只登记金钱上的事情。我劝你丢了就丢了,不要再追查下去,对大家都不好。她小声说着,迅速合上了登记本,又看了看秦凡,似乎有许多担心。

张明丽是反对秦凡去公司的,请假扣钱不说,很有可能白跑一趟。一个证书,丢了就丢了,如果查到是谁,反而不好。当她听到秦凡带回来的消息时,立即坚决阻止了他的想法。不要再去问汪峰了,他一开始撒谎就是证书丢了,你再去和他公开对质,得罪他对咱没有好处。

秦凡不答应。证书丢了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还蔑视侮辱。他从汪峰办公出来坐在了厂长办公室,三言两语说了事情经过。我就要证书,汪峰领走了欺骗我,而且出言不逊,刚在办公室里气势嚣张,说不行让我到法院告他去,就是不答应找证书。厂长说话很有威力,一个电话招来了汪峰,板着脸问道,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秦师傅的证书到底丢在哪里。汪峰低头呵腰,小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是,是,我工作疏忽,把秦师傅的证书丢了,还以为只领了奖金。我再仔细找找,刚才正忙着,态度不好,还请秦师傅原谅。厂长拖长音调说话,汪峰,你一定要好好想想,认真找一找。回过头来劝秦凡,不要生气,好好工作,坚持写作,我很看好你的,今年有望评个优秀。

你也太执着了,一个证书不能帮你升工资,又不能让你当先进。王胜利在班组里劝秦凡,汪峰的为人你还不清楚,领导的一句话他当圣旨,工人的事情他就不放在心上。当着厂长的面,他也表了态,证书找不到就算了。

秦凡打扫着工作场地,弯腰捡起地上的小铁块,扔到废料堆里。那堆废料里有圆的,方的,三角形,有一厘米厚,也有两厘米的钢板余料,有薄铁皮,铝皮,不锈钢,大家把余料推积到一起,打扫卫生的隔几天清理一次,骑着电动三轮车,拉到厂子外面的废品收购中心。也只能这样了,他虽然承认却没有找到丢失的证书,难道我还真把汪峰告到法院不成?秦凡想着叹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写作只是业余爱好,在许多人眼中就是不务正业,自寻烦恼。

节气过了谷雨,转眼就到了立夏。白昼渐渐变长,下午六点的太阳还高高挂在天空。秦凡和王胜利下班前,一人利用废料加工了一个簸箕,铝合金的,轻便,耐用,比网上卖的结实许多,出在他们手中,几分钟的事情。根据余料大小,算好尺寸,划线,剪好缺口,虎钳上夹紧,榔头一敲,三个边子往下翻个边,左右两侧剪出一点斜度,锉刀来回两下,随手装在五一加班时大家点外卖送餐的保温袋里。班组十个人,两个薄膜袋子,画着商家的广告。他们一人提着一个,边走边说,一起出了钣金组。下班的号角响起,人流涌向大门。厂区贴着大干一百天,时间过半,任务过半的标语,开会号召大家为企业生产发展献计献策,提合理化建议,开源节流降低生产成本,每个人要发扬主人翁精神,工厂是我家,节约每一根焊条,每一张打印纸,要居安思危,健全现代化企业管理制度,宣传企业文化,用户至上,精益求精。钢结构分公司位于县城东北角,公交线路少,职工们下班,路远的开车,近处的骑自行车、电动车和摩托,接孩子的着急,早早就站在大门口,时间一到,广播刚响起,他们就蹿了出去。公司门卫不再用单位年龄大的职工,换成了年轻人,穿着灰蓝色的保安服,上下班时站在大门口,自动卷闸门大开。秦凡和王胜利走在人群中,到了大门口。

请打开你的袋子。站在大门口的年轻门卫挡住了秦凡。

干啥呀?职工下班还要搜身不成?王胜利说着用手拨了门卫伸出的胳膊。不是检查你,这是上面交待的工作。最近有人反映生产线上丢失工具和零件,怀疑内部有人偷卖,损公肥私。

查就查吧,他们也是例行公事。秦凡没有多想。

不能查。如果没有搜出工具零件,你会不会给我们道歉?把职工当贼防……王胜利的话还没有说完,年轻的门卫回头看了一眼他,今天不查你,识相的赶快离开。周围立即围过来一群人,男男女女,着西装的,穿蓝工服的,汪峰脖子上挂着相机,站在值班室门口。王胜利一看,来者不善,赶快推着自行车走出大门,跨上车座脚底用劲一蹬,风一样跑开了。

全厂通报批评,宣传栏里贴着照片,秦凡手里拿着空空如也的外卖袋,门卫举起簸箕,小巧玲,前大后小,前边微微翘起,后边四四方方。簸箕真漂亮,有人隔着玻璃窗赞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用边角料做给家里做一点私活大家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严格控制废料管理和回收流程,严厉杜绝利用工厂材料制作私人用品,罚款三百元,全厂通报批评。面对处理结果,王胜利暴跳如雷,一车一车的废料,卖的钱上帐了没有?工人做个簸箕大张旗鼓的。他从车间办公室回来,嘴里骂骂咧咧。刚办公室人都在说,你是把人得罪了,大家想给你说情都不行。秦凡一声不吭,从钻床边的工作台上捡出几枚钻头,站在砂轮机前开修打磨。钻头用的时间长了,刃口变钝,打孔费劲,没有经验的人磨得钻头打孔不圆,班组里数秦凡钻头磨得最好,他也乐意磨钻头,有人就把用过的钻头集中在一起,秦凡隔段时间统一打磨。

张明丽坐在餐桌前,边吃边数说秦凡,叫你不要去公司,不要找汪峰,这下可好,证书没找到,批评通报来了,还罚了三百元。全厂谁没做过私活,谁家没有厂里的簸箕,单单从你这开始查了?

秦凡不说话,吃完饭立即收拾桌子,犯了错误一样迅速洗了碗筷,给张明丽削了一根黄瓜递了过去。他坐在沙发,耐着性子听她生气地唠叨,看着她的脸色有所缓解,他才小心翼翼打开电脑,点开word文档,想在上键盘上敲打几句,心情却难以平静下来。秦凡脑海里不停闪现着李永康用手比划的荣誉证书,足有A4纸那么大,红色的缎面,烫金的黄字,他却看不见一点光芒,。上班快二十年的时间,秦凡没有当过车间生产标兵,更不要想分公司的先进,总公司的劳模。每次同事当选不同级别的先进,手里拿着电饭锅、豆浆机等物质奖励和荣誉证书,大家纷纷嚷嚷地祝贺,仔细观看着表彰发的小家电,仔细辨别价位和性能,甚至有人在网上搜索同款时,他有时会打开那个红色的小本本,偶尔心里也会泛起一股酸酸的味道,一个小本本,发的东西都不值钱,我每月多挣几个工时一年何止这些。不就是个破本本,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钱花。秦凡这样安慰自己,却还是有些难以释怀,不断重复张明丽刚才对他的指责,你那么看重荣誉证书,你在厂里也当个先进,拿个荣誉证书给我看看。

公司每年的先进评选,是基层各单位申报优秀人员名单,再上报公司批准。车间每个班组都有名额,或是分公司或是总公司先进。秦凡以前不看重这些,和王胜利一同进的向阳厂,那时他们年轻,第一次参加选先进的会议。十几个坐在一起,老班长资历最长,说话具有权威,从车间开完班组长会回来,召集大家停下手头活儿,传达一下会议精神,其实就是先进人数的多少。一般根据人数多少按比例分配名额,有些按比例难以确定人数的班组每年适当调整或者倾斜,老班长说完会提出后选人员,问大家有没有意见?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默不作声。王胜利见状,目光扫过几个脸庞和老班长对接,就在那一秒的功夫,他像冲锋上阵的战士得到了命令,当即表态,我同意!有人跟着附和,我没有意见。有人小声嘀咕着,老班长一声散会就结束了先进评选工作。后来,老班长退休,接任的班长干脆省略了这一程序,自己当了几年先后高升,王胜利成为了班长,他发扬民主,每年都要开个简短的班组小会。秦凡记得去年选先进时,他环视一圈后说,这个名额咱是不是给老赵?他一天来得早走得晚,老张你没有意见吧?老赵前年提议王胜利当的先进,老张当时说怎么班长年年当先进,老赵说因为班长换人了。老张嘴里嗫嚅着半天没有说话。老张和老赵其实都不老,和王胜利秦凡年龄都差不多,因为熟悉他们之间这样称呼对方以示亲切。

秦凡原来是不在意这些,谁当先进请大家吃饭,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发的东西和证书归个人。今年同样,王胜利说完话后大家陷入沉默,一个个欲言又止。秦凡清了清嗓子,用手抹了一下脸庞低下头说了一句: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当过先进,今年是不是应该轮我了?然后抬起头问大家:你们都没有意见吧?全组成员惊讶地看着秦凡,老张半天没有缓过神来,老赵看了看王胜利长大嘴巴不知所措。

不就是一个本本,谁当都一样。王胜利拍拍秦凡的肩膀说,兄弟,不要不好意思,我本来就要提你的,就是不知大家会不会同意。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众人,你们说选先进能不能自己主动提出来?班组里一片安静,众人愕然,互相看着,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想开口先说。

明年吧,明年我们选你当先进,你想想今年都被通报批评,报上去能批准吗?我看……

我同意。老张打断了王胜利的话,看了一眼众人说,先进既然是民主选举,我提议秦凡当今年的先进。谁不同意举手提出来。没有人出声,十几个人盯着秦凡看。

秦凡瞬间就有些脸红,后悔听了张明丽的话,什么先入为主什么事在人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出去的话泼出的水,怎么都收不回来了。他心里就像落了一颗杂草的种子,悄悄发芽膨胀,正在生出须根慢慢地向四壁伸展,一点一点吞噬着身体的营养供给,折磨着他。

秦凡又睡不着了。开始担心主任会不会批准,通过了公司领导能不能同意,不管同意与否,这事传出去比把他的照片贴在通报栏还要难受。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称,孰是孰非,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他辗转反侧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看见大家亲昵地和他开玩笑,夸赞他的簸箕做得真好,把他簇拥在中间像个明星一样围着,他慢慢把手伸向那刚萌芽的小草,努力地把它拔了出来。

第二天上班,秦凡把他的想法给主任说了,把我的名字换下来吧。出了办公室大门,寒风凛冽,天空飘起了雪花,正在慢慢飞舞。北方的冬天干冷,户外的树木枯枝萧瑟,办公室门口的花坛,一棵多年生的灌木上露出三两个鹅黄色的花苞,他站在树下仔细观看,自言自语,怎么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这儿还有梅花?他看见王胜利接打着电话,从钣金组向办公室走了过来,不禁有些哑然失笑,这做的什么事情,让人啼笑皆非。那个荣誉证书,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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