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速（外五首）

崔岩丨失速

船舷上深刻的记号

与木船一道，顺着流水愈行愈远。

在更为深邃的岁月里

与船体一道：腐烂

模糊不可辨认。朽作泥土。

水底那柄宝剑停顿了锋芒。

它的锋芒停顿于流水的骨骼

停顿于失主的记忆，千百年来

也停顿在一则对愚者的记载中

闪烁寒光。

更远的大海深处，黑暗

停顿了巨轮之中惊艳的宝藏

停顿金币、瓷器、香料

停顿舱中无尽珍馐的盛宴

停顿烛火中的欢舞，团扇和霓裳。

我们脚下泥土的紧实肌肉里

无数道早已经停顿的时间

被深埋。

作为流水中细小的一缕

它们与砰砰律动的心音，一同失速。

2020.4.27

　　崔岩丨怎样记述某种缺失

只能以黑色胶质液体填充的

落日与晨曦之间的，空余部分？

还是，一座雕像

永远无望寻回，浑圆白皙的断臂？

或者，情如裂帛。但又以游丝方式

有所勾连的旧爱？

一家人享用晚餐时始终空着的座位？

怯怯悬停于盘碟之上

一双只有亲人才能看见的

透明的筷子？

休止符滥用。中年的身体

在弹奏心音时，频频丢失的节拍？

脱落槽牙的缺口。在触碰的瞬间

留于舌尖之上，被放大为无尽虚空的淡味？

一座山，将自己决然推开

隐于起伏峰峦之下的，断崖与深壑？

2020.4.30

　　崔岩丨立夏

雨，显然是在之前反常的炎热中

静静蓄了势。自昨夜启动

到现在已过晌午

仍在不急不缓下着

给这闷罐子注入一些清凉。

仿佛我们身处

这座巨型自动化机器在履行

某道工序。

眼下，机器正施以喷淋

制造盛大的麻痹。

——窗外，草树年轻的叶片

用湿漉漉的绿抖擞精神。

而根，如河岸蜥蜴

小口小口，警惕地喝水

并以章鱼般的根须，尽可能多地

聚拢泥土中的水分。

——漫长的生活早就喻示过它们

意外的好，无论来自哪里

总归令人对事态，抱以怀疑。

2020.5.5

崔岩丨尾音

拨弦并无奥义。

长衫、坐姿与文气的手势

都是虚招。真正的情绪

隐藏于指端的捻抹

木质腔体

重叠起伏、反复回荡的尾音。

喝茶也是一样。

茶壶、杯子、香案

甚至泡茶的美人，均为陪衬。

一整套程序行云流水

为的只是将微涩的茶汁缓缓咽下

舌根处那轻漾的波澜

回甘的余韵。

一如我们偏爱佳酿浅尝

任酒液一柱、一柱

点燃体内熄灭良久的烛火

——摇曳的微醺。

2020.5.5

崔岩丨纪念日

点燃一炷香，就有一缕魂魄过来

绕着青烟，靠近鲜红香火

跳起舞。点燃三炷、九炷、更多炷香

就有更多魂灵过来，把青烟当作水袖

一起跳舞。

有身体的人，跳不出

如此婀娜的舞。

枉死的人进不去轮回

它们弥漫在空气里，一会儿造阵小风

一会儿下阵微雨。

阳光大好的时候，它们在叶子背面

用沙沙的语言，与鸟类交谈

在叶尖上跳舞，让叶片在光照下眨眼

让树影在光照下生动地婆娑。

2020.5.12

崔岩丨窗外

不知名的鸟，鸣唱悦耳的声音

我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不知道

它的身份。它不知道我在听

不会知道，我的姓名。

风景。以绿色为基调、溪流为中轴

向远处缓缓铺开。终止于，目力所不及。

那么多人进入它而它无感于

人们的进入。也不归属于某个特定的人。

声色无意义。而我们总是悦于声色

并热衷于复制或模仿。

试图以己见

取悦未在此刻的人。

2020.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