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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益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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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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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师如母

恩师如母

我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但想不到是在这个特别的时刻。四月中旬,武汉封城尚未解禁,人员限制进出。没有亲人陪同,孤单,冷清,哀恸,您的骨灰盒与那些受难的同胞一起,被暂时安放在殡仪馆,要等到清明过后才能入土为安。

接到同学打来的电话那一瞬间,我有些懵。平日里粗声大嗓、身板硬朗的您,怎么就这样悄无声息说走就走了呢?从此,在这个世界里,我就真的失去了母亲,也永远失去母爱了。要知道,在我内心深处,我一直视您为母亲的。我庆幸自己一生中有两个母亲,一个是生母,一个是教母,您是我的第二个母亲。五年前,生母离我而去,悲痛之余,我写下《最是那一眸的眷恋》。今天,您也离我而去,我感觉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令人宽慰的是,两位母亲都活到了八九十岁的高龄,且无病无灾,寿终正寝,这是我们后辈儿孙之幸,也是您们前世所修之福。

这两天晚上老是做梦,梦见您,一如从前唠叨絮语的模样,醒来时不觉泪湿枕巾。我知道,这是愧疚的泪水,因为,今生今世欠您的恩情是永远无法还清了!于是,我便想写点什么。当我敲下“恩师如母”四个字的时候,那些遥远的过往的记忆,断断续续复活过来,我担心倘若不用文字记下来,它们很快就要离我而去,从此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再也寻觅不见了……

上个世纪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年秋天,我从村小升入镇中,被分在初一(1)班。这个班是全镇重点班,学生都是按成绩排名择优录取的,其中有很多教师子女,不太好管理。作为班主任,您一眼就相中了我,指定要我当班长,没想到这一当就是三年,以致后来当成了"班长专业户","老班长"这个称呼在同学中间口口相传,一直延续到今天。

在我的潜意识中,班主任非语文老师莫属,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而语文也是所有课程中的重中之重。或许,是得益于我从小养成喜欢阅读的习惯吧,我的语文成绩一直在学校里名列前茅。那时,我的作文总被您当作范文在班上朗读,我习惯被您夸奖,被您表扬,那种带着厚重鼻音的汉腔总是那么亲切,美好,"勒伢,蛮不错。"一脸的慈祥与和蔼。后来,上高中时班主任忽然换成了化学老师,心里那个别扭啊,很久很久都没法转过弯来,以至常常上课走神,晚自习偷偷溜出去看《霍元甲》,导致一段时间成绩排名大幅下滑。可有谁知道,这是一个怀有文科班主任情结的少年,在渲泄自己内心的抵触情绪呢?

因为父亲患病,家境困难,我交不起住校费,只能选择走读。有一次,您看见我打着赤脚赶到校门口,再穿上布鞋跑进教室。第二天,您把我领到房间,心疼地说:见过田间地头的赤脚医生,没见过赤脚上学的学生。于是,您将一包东西交给我,我打开一看,里面都是您儿子的衣服鞋子。您说:拿去用吧。随后,又取出一摞教工食堂饭菜票塞给我,说:去改善一下伙食,增加一点营养。我心里一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当我从初中升到高中时,您也随老伴一起回到县城一中,那时您已退出教学岗位。因为紧张的学习和考试的压力,我几乎没有时间去看望你。只是偶尔,母亲委托在煤矿工作的大哥,从家里带来花生、发粑,或是妹妹从山上采摘的枞树菇,抑或是河港里捕捉的鱼虾,我们送到您家里的时候,师生才难得见一次面。您关心父亲的病,问起家里的收成,鼓励我好好学习,做妹妹的榜样,撑起戴家的门户。

高考前的一场重感冒,让我与大学失之交臂,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在省财校学习的两年多时间里,您经常写信给我,并给我寄钱寄物。毕业分配是我一生中最为难熬的时光。家在乡下农村,在县城人事局等待分配的日子里,举目无亲的我就象笼中困兽,屡遭他人白眼,眼看就要被发配到一家破产倒闭的燃化企业。万般无奈之下,我来到您家里,将目前窘境合盘托出。您当即动员老伴杨老师写了一封信,让我交给他在财政局担仼领导的兄弟。信的大意是:兄嫂学生系省财校财政专业毕业,符合进财政条件,望予以考虑。不巧的是,那时杨老师的兄弟刚好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了。虽然我后来鼓起勇气去财政局毛遂自荐,最终进了财政的门,但您的这份情我一直记在心上。

参加工作后,领发第一笔工资的时候,我首先考虑的就是还债。而您却坚决不收,说经济比我宽裕,用不着。那时我想,来日方长,等我经济好转的时候,再来回报您吧。那时没有手机,除了写信,还有电话可以联系。在远离家乡百余里的偏僻小镇,我常常会收到来自县城的电话。您关心我的工作,也关心我的婚姻,张罗着,操心着,在昔日的同班同学中为我牵线搭桥。然而,婚姻终究是人生的大事,缘份所系,命中注定。我没有听您话,为此您唠叨不停,连说可惜。

“你若盛开,蝴蝶自来。”终于,我调回县城工作了。随后是成家,娶妻,生子,为人夫,为人父,我的生活掀开了新的一页。添家带口,生活压力有增无减。您关心我儿子的成长,也关心我的工作与进步。私下里,您瞒着我,偷偷找亲朋好友,找昔日的学生帮忙,以期将我在现有的工作职位上向前推一把,好话说了一谷箩,但收效却不明显。我对此虽然看得很淡,但终究为辜负了您的一片心意而惴惴不安。

那一年,我们一家三囗专门去县城一中拜访您。我们的到来让您惊喜不已,您摸着儿子的头,依然用那带着厚重鼻音的汉腔,说,"勒伢,蛮不错。"一脸的慈祥与和蔼。我们没给您带什么值钱的礼物,而您却给儿子添置了一身行头,外带还有一大堆玩具,把这小子乐得不肯回家。

作为老武汉知识青年,您一生育有一子二女,大女儿在北京,小女儿在武汉,儿子在荆州,早已各自成家。自从老伴杨老师去世后,你就处理了在县城一中的旧房子,离开了武穴,住在女儿身边了。平时或住在北京,或住在武汉,几乎不回武穴了。我们的联系,主要限于电话。有时一个电话,要打上四十分钟至一个小时。俗话说:人老话多,树老根多。我理解为儿女们平时工作和生活都很忙,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伴,难得有机会与往日的得意门生叙叙旧,所以一说起来没完没了。妻子说:这个老嬷话真多。我笑着对她说:你活到她这个年龄也一样,老年人容易怀旧。有一次,您在电话里郑重地对我们说:带上全家人,到北京来,住上十天半月,看天安门,看颐和园,看长城,吃住都方便,我们住在正定郊区,有菜园,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话说得我颇为心动,一直心存此念,以期在某个年休假日,坐上火车去北京,与恩师重逢,叙叙旧,好好陪伴。

去年下半年,我忽然有一种预感,仿佛要发生什么,晚上失眠,背上无端出虚汗,心慌。我先后打了三个电话,一次打您手机不通,一次打到北京您大女儿家,一次打到武汉您小女儿家。终于有一次通了,是一个孩子接的,他告诉了我您大女儿的手机号码,但等我打过去时却占线了。后来,我终于打通了您小女儿家的电话,但她拒绝了我前来探望的请求,说这个时候妈妈需要安静,不希望任何人打扰。我无语,心里却十分难受。人,怎么会变成这样?是您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我不得而知。

现在,又一个至亲之人离我而去了。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这慈祥而和蔼的面容,再也听不到这带着厚重鼻音的熟悉的汉腔了。在那个世界里,我去往的亲人越来越多,有我的父亲母亲岳母,有我的姨爷姨娘姑姑,现在又多了一个如母亲一般的恩师。也许,有一天我也要将去往那个世界与他们团聚,这是生命的最后的归宿。我常想,在科技日益发达的今天,有没有一种高科技,能架起一座连接阴阳相通的桥梁,让活着和去世的亲人,在某个特定的时刻相见,就象牛郎和织女的七夕鹊桥会,诉说着彼此的思念与牵挂呢。我期待着。

记得有一本书上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然而,有生就有灭,有衰就有兴,新陈代谢是人类和宇宙不可抗拒的规律。从这个意义上说,生命只不过是转换了一种新的能量的存在。因为,能量是永恒的,物质是不灭的。就在恩师离去后短短数月,一声清脆的啼哭,伴随着烈日骄阳,打破了正午的宁静,一个新生的生命降临人世间,我的小宝贝孙女出生了,这预示着我的年龄、身份和责任同时升级。人,偶然来到这世间,就应安身立命,拥有自己的角色,承担相应的责任。

送别恩师,在怀旧的同时迎接新生,这一刻让我们更懂得: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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