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单车

                    1

一面五星红旗，一支铅笔，一张稿纸，一张中国地图，这是我书房里常有的四样东西。我每次看到这四样东西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心里总有一股热气升腾。我告诉自己，写完这一篇文章，这种感觉就会消失。谁知，那只是我多情产生的幻想罢了。

我走进书房，拉开窗帘，阳光朝我猛射过来，它给我潮湿的身子几点能量。按照进度，写到的情节是塔拉的阿爸为了生计到砖瓦厂工作。借着阳光给予的能量，我正卯劲写。这时，院子里的黑狗狂叫，导致我的写作无法再继续。我透过窗户看到一个穿着道袍，留着白胡，手里提着布袋的男人进了院子，从面相看，那人有些凶。我喜欢清静，家里边的其他人坐着邻居家的小车到县城逛庙会去了，我独自一人待在家里搞创作。从大门口到我住的屋子有50米的距离，黑狗看那个陌生人继续朝院子里走，将头朝向我大声叫。我明白，这是黑狗示意让我赶快想办法如何对付那个陌生男人。说时迟，那时快，那个陌生男人见黑狗朝我住的屋子方向喊，他就直接进到我住的屋子里了。为了不让他看出我害怕他，我给自己暗暗打气，说：“别害怕，小子，想想你爷爷，他们当年还赤手斗老虎！”

“有人吗？”那个陌生人刚才明明看见我了，还这样问，难道他在试探我。

“有！”我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回答他。

他见我不怕生，拉着我的手摸，说了一些看手相的事情给我。听他话的意思大概是，他给很多像我这般年龄大的小伙看过手相，没有一个说不准的。我受过高等教育，我自然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他看我有些犹豫就表示可以免费给我看手相。免费是好事，这后边不知他又给我设什么圈套，我拒绝了。外面的天暗了下来，为了安全起见，我给他说：“我给你倒的茶水，你喝好了，就走吧。再过几分钟，村长到我家送一个获奖证书。”

我说这话的目的是想试探下看他是不是骗子。当我说村长要来的消息后，他起身收拾东西朝外走。黑狗见他出去了，停止了喊叫。我是送他出门的，他临走时给我说了一些我不明白的话，还塞了一张图给我。当时，回到院子里，我顺手将那张图扔在垃圾桶了。到了晚上，我的父亲回来后，去倒垃圾时发现了那张图在晒着光，就问我那张图是怎么回事？我给他一五一十地说了后，他训斥了我。我心里感到委屈，找母亲倾诉。母亲听说这件事后，他告诉我，那个穿道袍的师傅是我爷爷的兄弟。当年因为家里穷，太爷没有钱供他读书。为了生计，他就当了风水先生。爷爷的兄弟，风水先生，按照辈分，我应该叫二爷。

2

二爷，道士，我脑子有些混乱。

我不清楚，当初，他为什么要选择离开我们家。现在，又选择回来了？那时的我，年纪小，对周围的陌生事物都充满好奇，胆子比现在大的多了。为了搞清事实，我决定要找回二爷。我心里自然明白，找二爷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得首先给父亲报道说我要去找二爷。另外，由于我个人能力有限，我在一定程度上还要找其他人帮忙。

我被父亲训斥后的那天晚上，脑子里塞满了二爷。第二天，父亲还没起床，我跑到他的房里说，我要去找二爷的想法。父亲当时并没有训斥我，反而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在得到父亲的支持后，我骑着家里唯一的一辆加重自行车上路了。我骑着自行车刚到村口，塔拉拦住了我，她问：“老师留的作业还没有写完吧，又要出去疯玩。”

“我不像你，办事拖拖拉拉的。”这话一说出，塔拉没继续问我其他事。我的直觉告诉我，塔拉生气了。我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由刚才的天空晴朗变成了乌云密布。

不想塔拉了，还是找二爷要紧。我蹬着车子出发了，沿路上遇见有些熟人，我会向他们打招呼。当他们问我干什么事的时候，我以去集市上买书为由搪塞。熟悉我的人，他们知道我爱看书，就没有多问，我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瞪着车子，继续往前走，终点在哪里？我也不知道。那辆自行车是加重的，一个成年人骑起来很是费力。那时，我还未满十八岁，说是骑着一辆自行车，倒不如说，我是推着自行车走，毕竟刚学会骑自行车不久。我边走边想，二爷到底去哪里了？离开家有几个小时了，沿路上问过几个陌生人，他们都说没有见过这个人。或许是上天眷恋我，或许是二爷有意躲着我的，看时机成熟时再出现。这时，一辆面包车朝坡道上开了下来，为了安全，我就推着自行车往前走。

路过小卖部时，一个中年妇女朝我招手说：“小伙子，喝口水。”

开春不久，口还是有些干。走了那么远的路，我清楚自己是累了。我把自行车停到路边，卖了一瓶水坐着喝。小卖部每天来往有很多人，我就问那个中年妇女，他告诉我，她的确见过这么一个穿着道袍的男人。我问：“你知道他朝那个方向去了吗？”

商人图利，她没有给我说具体的位置。她提出了要求，让我先购买一盒烟，她再告诉我具体的位置。我不抽烟，为了拿到位置，我还是卖了一包烟。她达到了卖烟的目的，指着距离商店不远的一座山说：“你要找的人，我看他上了山去的。”

二爷在山上，那片山种了很多树。我加快速度，推着车子朝那座山的方向走。到了山脚下，一股泉水从山间流了出来，我猜想，二爷大概每天喝的就是这样的水。

3

山脚到山顶，我沿着一条不太正规的山道往上爬。

路上，我遇见几个采药人，遇见几对夫妇抱着孩子下山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丑的、美的，我很好奇，这么普通的山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我家距离这座山也就几十里路，活了十几年居然没来到过这里。看来，我还是阅历太少了。正想事的时候，山上的喇叭响了，大体传达的意思是时间不早了，要尽快下山，否则出事，他们不负责。

我告诉自己，不能再磨蹭了，我加快脚步朝山上爬，自行车停靠在一颗柳树下面。快要到山顶时，我见道观里坐着一个人，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我走进去看，拍了他的背，他转身后，我一看，果然是二爷。由于昨天的事情，我没有称呼他二爷，而是叫了师傅。

“你来了，你终究还是来了。”二爷说。

这几个字从他的口中冒出来，我有些疑惑。难道他见过我的父亲，可父亲前些年为什么不让我到这里见二爷呢？二爷看了看我，伸出手，摸着我的头。这时，一个小师傅过来了，简单地向我二爷行了礼，转身对我说：“时间不早了，还请下山。”

二爷让那个小师傅出去了，屋子里剩下我和二爷。一向腼腆不爱说话的我，在二爷的抚摸下，我冒出来一句话，问：“您是我二爷，我的父母告诉我的。”

二爷点了点头，我没继续问，因为我害怕问出来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到了吃晚饭时间，二爷拉着我的手去吃饭，山上的饭菜简单。吃完饭，他让我和他睡在一起。我答应了他，那时的我已经快成年了，他还是像疼小孩子一样摸着我的额头，我怎么也睡不着。

到了晚上，山上很安静。站在山顶，能够看到山下住着几户人家。二爷见我睡不着，就给我讲了他年轻时的事情。年轻时，他干过很多事情。到砖厂工作这件事情给他留下了很大的印象。我继续讲到，砖厂之前的正确叫法是叫砖瓦厂。以前主要生产瓦片，那时候人们盖房子主要以土为主，很少用砖，上面的瓦片很是讲究。他之所以到砖厂去，是因为他的大哥也就是我的爷爷因为放羊掉进深沟里，摔断了腿。家里边生活一时困难，为了生计，他带着媳妇来到几十公里远的一个砖瓦厂。到了砖瓦厂后，他很勤快，深得砖瓦厂老板的喜爱。砖瓦厂老板给他们夫妇分了一个单间，这让不少单身汉羡慕不已。两人住到一起后，不久有了孩子。媳妇本可以送回老家的，但他不愿意，说代替媳妇干活。有天晚上，媳妇说饿了，要吃东西。可天色晚了，买肯定买不到了。于是，他就打着手电筒到他们住的房子后边找吃的。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这事过去就过去了，谁知第二天一早，周围的村民说是我二爷偷了他家的苹果，还告到了厂长哪里。厂长知道这件事后，表示会解决。他找了我二爷，二爷说没有偷。

厂长安慰我二爷说：“你要以大局为重，我们在这里办厂子，要讲究声誉。就那么几个水果，你就承认了。这件事说起来，的确不大。但是，这要是被他们告到村里，就难了。”

厂长见我二爷不说话，就说：“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了，你什么事情都不用管了。”

谁料，厂长给出的解决办法是，承认我二爷是偷苹果的人。这个消息虽然没有大面积传播，但每到厂里吃饭时，总有几个人围在一块，对我二爷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我二爷是个老实人，看到这些人，他总是离的很远很远。

“怎么了，怎么了，快点了。大事不好了。”厨房外面传来的声音。

原来是厂房后面的苹果园里有人从苹果树上摔下来了。厂里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动静。我的二爷放下手里的话，说道：“赶紧的，看什么看，人命关天。”

裤腿上流出了血，我二爷的媳妇生产过，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给我二爷说：“赶紧把你的板车拉过来，送他到平地去，然后叫车到医院。”

时间紧，没有思考前日的事情，我的二爷急忙拉了板车，在工友的帮助下将那个孕妇送到了平地，交给了急救的医生。这件事后，厂长表扬了我的二爷。可就在不久后，二爷选择了离开。原因很简单，老板的眼里充满利益，缺乏对人基本的信任。我的二爷当初是带着媳妇一块走的，临走时，带了一个废旧的自行车轮子，那是他的工友送的。两个人的活没人愿意干，厂长还特意过来找他，可二爷不愿意去。

为了让厂长彻底打断念头，我的二爷决定留在山上，做道士。一待就是十几年，他没看到我出生，我父亲后来知道他的住所后才告诉他的。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好多。

天亮了，我让二爷跟我回去。二爷怎么都不愿意，他说自己年纪大了，到山上还能保护点森林。回到村子，他看到那些废旧的东西，难免会让他留恋。

落叶归根，很多年后，我想他会回来的。

我继续写作，我知道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