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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祖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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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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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

交通靠走,干道靠守,回家靠瞅。信不信是你的事,它的确在一段时间内真实而具体地盘踞着许多人很多年,或者说一路相伴,直逼我步入中年后,才有所改观。走路回家,又名11路公交,最真实的脚踏实地,最热切的大地之吻。

脸红

在县城读中学时,物质精神都太苦了。能吃上饭,即便凉了也没关系。菜里要是发现一块带皮有毛的肥肉,激动好半天,根本舍不得一口吃。找个人少的地方,蹲下来,用脑袋遮掩住饭缸口(搪瓷缸),把那块肉快速送到嘴里,避免被发现。然后一点一点咬,细细咀嚼。难得一见的肉油在舌苔的缠绵下,通过味蕾通感精神,滋润身体内的每一处干涸;肉皮软中带硬,越嚼越有味道。极个别细末跑到牙缝里,在舌头频繁的舔舐下,休想逃避。有一次还是被同学发现了,人家一针见血,肯定吃到肉了吧。不是掩藏的不深,是吃上肉的兴奋劲,被绯红脸所暴露。那时候的脸红,除了冬天冻后的条件反射,很少有这种内心激动的红。一次课堂上老师说,等将来实现了四个现代化,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顿顿有肉肥的不吃,同学们一片哗然,没人相信。

休息日

早些年上班在农场,一周法理上可以休一天,事理上,那是不可实现的梦想。农场户外大田劳动节拍,交响乐是天一亮出工、天快黑收工,多数两头黑。休止符是1,那一天的休息,只能当天离队,当晚赶回来,在家吃个中饭而已。一天的净含量是十二个小时,剔除路上四多小时,家里睡一晚是奢望。这对于不在农场的外来户,回家,限定在当日往返不过夜。休息日,与往常一样,依旧天不亮就起来,从中队部出发,自行车凭感觉在大田机耕路上摸黑自行20分钟,一路碾压牛粪、碎石和窝坑,到东场基(农场晒谷和粮仓集集地)仓库。锁好车,再用手扣板一下锁柄确认是否锁牢,确定无偏差后,钥匙随身带走,车交给外宿的,自己征途。

舅舅、姥姥辈的,都是几年不见,到底几年不知道。父母几个月不见很正常。自己亲生的孩子,由于在一起的时间短,刚熟悉了又离开。每次再见,跟客人似的,既亲切又陌生。

回家

回家必经之路是东场基(农场晒粮堆谷的地方)的东南出口,一条田埂直指大坝,顺沿着指向,深一脚浅一脚步行,穿过一废弃窑厂,巧妙地避开一条土狗,赶在天亮前爬上大坝。狗若狂叫,你必须在声势上镇住它,用更大的嗓音更大声训斥。诸如,“乱叫什么,自家干部,再‘凶’(恶意地狂叫)就把你炖火锅。”狗被身边人一恐吓,多数安静下来,相安无事。这招若不灵,狗胆包天不怕人的话,赶紧使出第二招,朝狗窝不远处的有人房喊话,大意是“老姚你这狗怎么养的,一个队的还认生(当外人)呀。”老姚会很配合地从破木窗里甩出一句话来,“汪什么汪,别叫了,畜生!一队干部不认得呀,再叫没你好果子吃!”狗服老姚,收到这一信号后,高昂的头会乖巧地低下来,小分贝“嗷、嗷”地回应着。有时狗也偷懒,路过时,你步子轻点,等过去了,它才象征性的小汪两下,然后继续睡。不像是提醒窑厂睡班的,倒像是和我打招呼更贴切些,有“这么久才回呀,祝一路顺风”的意思。

曾经有新来的不信邪,认为这是借狗编故事,杜撰和丑化狗仗人势。新来的同样过窑厂,遇狗叫,相当愤怒,自认为是被小瞧,很没面子。于是,就地取材一弯腰,拿着碎砖朝狗砸。嘴巴里还发泄不满,你这狗崽子,也不看看人,就知道瞎嚷嚷。

结果可想而知,裤腿破了是小事,血肉模糊才痛苦。从此,一有新人上班,队务会便反复强调要注意走路安全,遇到狗,镇定点,昂首挺胸不跑不停正常走,底限是只要你不惹它它就不惹你。至于朝你嚷嚷,也许是客气地打招呼,类似您好吃了吗好久不见您好帅之类,只是你不懂罢了。

宛师傅

爬上大坝,东方发白,我便面朝河对岸小圩埂,定向圩埂边沿上搭建的放鸭棚,拉长音调使劲喊“过河哦,宛师傅!”对岸那鸭棚里的老宛,在三至五声的“催命号”后,便猫着腰从棚里钻出来,揉揉睁不开的眼皮,走向十米开外只能容纳两个人的“腰子盆”(形似人的肾脏形状小木船)那里,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喊话的,先小解方便一下。老宛的尿带着一夜的憋劲,热乎乎冲击静候一夜的大地,很快冲击出一个酒杯状尿坑,很快便断流,热气散开弥漫空气,肥分了氛围。老宛将包裹着梦境的那泡尿尿完后,机灵地抖抖,隐藏好再转过身来,解开系船缆绳,划着腰子盆接我过河。待上岸之际,宛师傅会用手中的小木浆往水底一杵,把腰子盆固定住。我很配合地起身,随手丢两枚一角的硬币,盆底一放,过河便算完成。没钱时也可以记账,但只要给了,老宛会客气地说,都是熟人,不用给了。

大小巴

经过脚踏自行、窑厂同步和腰子盆水运三大战役,回家迈出了实质性一步,已处在行程的临界点。身后是农场,工作大本营;眼面前是社会化交通,县际客运省道319,有大巴出没的地方。它带着我驶向远方,寻觅至亲的呼唤。

四处漏风,哐当咣当响的大巴,卷起尘土飞扬,尾随车后。半路有客或刹个车,尘土便蜂拥卷席,整个车内泥巴味空气吞咽着每个人。有捂鼻子少出气的,有使劲拍打身上灰的,有无动于衷没任何感觉的。载着我一小时四十分钟,到达老家县城的南门汽车站。在那里,上午到乡镇的班车半小时前已开走。车站外,只有小巴伺候。之所以小,除了体积、容量和档次不够,轮子也精简了一个,我那的土话就是三轮车,农用三轮改装的。把手式车龙头被罩起来了,改成带侧门的驾驶室,有的图省事,布帘代替驾驶室门。后接大肚子车厢敞篷车,屁股张开方便上下客。从外地回来赶不上整点的散客,会一一统收。三轮车车手侯客中的标准姿态,都是倚靠着车头门迎着来客面,底气十足地喊,“师傅,回家吧,快上我车,马上就走。”等你上了车,发现他并不走,便催促。“马上,马上好,再等两个人就开,上午没车了。”这边绕到车厢后招呼那边低头用嘴使劲吹敞篷车里长木条板凳,再用自己的衣袖,来回擦擦,以表明座位比他衣服还干净。农用三轮改装的客货混装车,会带着返乡的人,起步“突、突、突”,行程“哒哒哒”,加速”咚咚咚“,一路黑烟冒到家,最大化圆梦。

后记

在各节点都没有偏差的运转下,中午十二点之前终于赶到家,匆忙吃个饭,尽可能和家人都照个面,寒暄几句,然后喝口水,原路折返。战友们对于我的回家探亲,戏称闪电战微服私访。那些离队部、穿行、换乘动作,必须提前计划好,务必一个小时内完成,否则赶不上上午第一班也是最后一班的L县途径班车。此班一耽误,只能原路返回,下周继续。

我的记忆中,对于家的思念,往往就是在大田里伫立,遥望远处的山,暗示自己,山顶上,说不定能看到家乡。后来,中队里又来了一个外地的,于是我们偷偷调班,两周回家一次,可以住一晚上。再后来,“三夏”40天,三秋70天,农活紧,所有人停止轮休。回家,连做梦都不敢。

时至今日,遇到异常淡定、持续作战,在疫情防控期间两个多月没出监管区而不言苦的战友们,问及怎能如此执着时,大家由衷感叹,当年的农场历练,太真实。没有双休、随时取消轮休、不存在补休,工资经常拖欠几个月,家里没钱过日子,孩子见面都不认识自己。那时的苦,有外人无法体验的深度;至于今天的累,在夜以继日的冲锋中,更多的是家国情怀,祝福,在路上,有期待。人生盘点,行程算计不可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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