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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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董刚
1997年2月19日，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去世了。这个人的去世，在1997年产生了巨大的震动，举国悲恸，上下皆哀。我们学校也停课，全体肃立，站在国旗前，虽然没有视频，但国旗下摆放着邓小平的巨幅照片，照片前都是黄的白的各种鲜花，广播里也播放着追悼会现场的声音。哀乐传来，气氛更浓，有的老师掉着眼泪，感染了现场的人，有一部分学生也哭了。
那个时候我正心乱如麻，因为我已经弹尽粮绝了，正暗暗着急。我那时极好面子，也不愿给人说，只是想从谁那儿先借一点钱，凑活到月底。广播里一遍一遍传来邓小平的录音回放：有生之年，我想到香港的土地上再走一走，再走一走，再走一走……7月1日香港就回来了，但是老人没能等到那一天就去世了，特别是背景音乐烘托了气氛，每个人都不由垂泪，我也趁机哗哗哗地掉眼泪。
其实我先一天身上还有20元，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刚好被一位姓张的同学看见了，他要去县城，身上没有钱，就找我要借这20元。我很是为难，看他脸上露出了不太高兴的神色，就毫不犹豫的给了他。我那时很是仗义，自己再难也不亏待朋友。他永远也想不到，因为这20元，把我送进了韩城的砖厂里，直到今天他都不知道。
追悼会结束之后，大家回班，我在那儿想着借钱的事。想起有一位远亲是学校老师（也就是他把我介绍到黑池中学的），就打算找他借钱。那时学校是开放式的，午饭前后村民经常就带着大狗来校园，让狗吃学生的剩饭，所以黑池街上的狗都比较肥大。我看到有只狗正吃一块馍疙瘩，自己午饭还没有着落，不由怒火冲天，直接跑过去就给了这只狗一脚，那狗“嗷嗷”几声逃跑了。
心里越想越不是个滋味，我不想上学了，虽然高考只剩下不到四个月，我一天也不愿意在学校里待了，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挣钱！我要养活我自己！晚上回到住的地方，我从柳安强那儿借了一百元，告诉他我走了，再不回来了。陈小雷不放心，要送我。那个晚上，我们去了西安，没有活儿干，第二天又回到百良，我给我父母说我要挣钱，我不上学了。
我从小就不愿大人知道我的心事，徒增烦恼而已。他们好说歹说我都不去，死活都不愿再去。村里的人知道了，对我很亲热，打工大军里多了一个伙伴。要知道，出门在外，很苦很累，有时还要受人欺负，这个时候，就是体现同乡情的时候。都说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关系就很铁；但我感觉，一起打过工的关系，可能还要更铁。既然有一个小伙子加进来了，他们当然欢迎，对我很好，还给我介绍了一个未婚妻。
就这样，邓小平老人去世的那一个晚上，我再一次离开了校园，走上了打工之路，那一年，我还不满十八岁。6月7日和6月8日，那两天高考，我在砖厂彻夜不眠。都说高考的时候，高三学子紧张，很多人晚上睡不着；我却是心里想着，都是同学，他们就能在考场参加高考，而我却在砖厂流着汗，心里有多难过，直到今天都不会有人明白。
砖厂在韩城市附近的一个村子里，我已经记不清村庄的名字了，总而言之，和我们合阳的村庄基本一样，只是多了一个砖厂。砖厂很大，在一处凹地里，威武的推土机从崖上把红土推到砖机跟前，有机器搅拌，然后机器的大嘴吐出一排17块，或者19块的砖坯。因为我年轻，所以把砖坯抬到手推车上的活总是我干，总干这个活的还有董占斌（同族同巷人）。
高考的那两个晚上，我想不通啊，我又怎么能想通？所有人都酣酣入睡了，百亩大小的砖厂洼地里，我一个人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一直走到天亮。距离住宿处最远的地方，我抱来一摞砖扔到地上，然后手里拿了一块，狠狠地、恨恨地把这几十块砖全部砸得粉碎，眼泪一滴一滴的掉落，掉在这和我的心一样烂碎的砖块上。
次日抬砖坯的时候，我精神恍惚，眼前不断出现高考考场的情景。有人说，十年寒窗，要是没能参加高考，实在是人生的一大遗憾。那一时之间，心如刀绞，控制着自己，用高强度的体力活迫使自己不去想，但眼前还是不时迷蒙，不由自己不去想。我在这里出口成章，一边干活一边讲段子，博得大家一笑，繁重的劳动就不显得那么枯燥无味，他们都比较佩服我，知道我是学生，好多事也让着我。那日我一言不发，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我不对劲。
有位大姐忽然惊讶的喊道：“今天是高考呀，你咋不去考试？”这句话一下子把我的心扎透了，在眼泪喷涌而出之前，我扔下砖坯，一个转身，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崖上面的野地里跑去，一路之上，连摔几跤，爬起来继续跑，一直跑到崖上他们找不到的地方，躺在一块庄稼能把我完全埋没的地里，喘着气….晚上躺在床上，董占斌告诉我，有人背地里埋怨我，这活是包的，我一个人使性子耽搁半天活，大家就都少挣钱了…..
二十二年过去了，今天的我，生活虽然不是多么富裕，但还算过得去。最欣慰的是，第二年我参加高考，也侥幸跳出农门，上了大学。但我还是想告诉今天的学子们，珍惜你们的校园生活，一切都来之自不易。你们的父辈可能都和我一样，曾经有着太多的不容易；因为我们不容易，所以不希望你们不容易，但这绝不是你们可以放松学习的理由。
我怀念这段岁月，因为那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我很珍惜它，尽管它是那样的苦涩。然而生活本就如此，酸甜苦辣咸，样样俱全。我是这样的不容易，你是那样的不容易，大家都不容易。珍爱生命，用心生活，向过去挥手说再见，因为我们还有明天，明天永远会比今天好……
董刚 2019/3/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