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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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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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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滩户

刚下通勤班车,就看到一群人拥堵在一楼大厅里。

娅楼与大楼内其他不在食堂吃早饭的工作人员敛声静气地先后穿过人群,各自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人群也自动地向两边分开让行。透过人群,娅楼用余光看到一楼左首值班室里还坐着几个人,其中有海牛公司的邹国元邹爹,却不见值班人员。

娅楼一边在提包里掏着钥匙开锁,一边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上来,娅楼所在的信访科正对着一楼大门。

人群中或拢着双手抱在胸前,或双手插在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用目光追随着工作人员,待看到娅楼等人进入办公室后又收回目光,再将目光扫向大楼两侧空荡荡的停车场。

冬日晨阳也被冻的缩手缩脚迟迟不肯发力,尚未到上班时间的大楼外,地面上泛着清冷的霜花,远远看去像落了一层薄雪。

估计邹爹他们也知道找娅楼的信访科没办法解决问题?所以决定等领导?

(一)

娅楼看没人跟进来,就站在窗后看着外面人群拨通了赵科长的电话:“赵科长,海牛公司的邹国元带了二十几人在一楼大厅。”

“好的,我就到。”赵科长每天自己开车上下班,他每天在食堂吃早饭。

话音刚落,就听到大楼门口传来赵科长的声音:“吆,施二爷么?这么早?”

静默的人群里像投进一粒石块般有些波动,有熟悉赵科长的人纷纷向他打招呼。

赵科长伸长脖子,斜着身子向调解室探头:“卓大姐,请你将里面桌面收拾一下,请他们到这里坐坐。”

施二爷挥挥手:“赵科长,不麻烦你们了,我们找你们一把手呢。”说完又两手一摊:“找你,你能帮我们解决?”

赵科长咧嘴一笑:“我能帮你们解决早就解决了,还能拖到现在?”

人群里响起一个尖利的女人嗓音:“不能解决,还喊我们做什么?!”

赵科长依然面带笑容:“咦?你这话说的多见外啊,你们到我家门口了,我不招呼你们,你们不说我赵某人架子大么?”

人群再次躁动起来,有人“嗤嗤”地笑了起来,气氛比刚才松弛许多。

有两个头裹着褪色三角巾的老年妇女互相看看后,跺了跺脚:“哎,我得坐坐,这腿老寒凉发作了,站着疼的吃不消。”

赵科长指着调解室:“大奶,你们到这里坐坐,这里暖和,我把空调打开。”

赵科长回到办公室:“卓大姐,今天谁值班?”

娅楼翻看着日程表:“今天赵镇长值班,可赵镇长是负责项目招商的,对海牛公司不了解啊,我觉得还是请王镇长来处理。”王副镇长分管海牛公司,也分管区里农业农村工作。娅楼再次站在窗后,注视着外面动向:“赶紧打电话给海牛公司的李经理,海牛公司的事情还要他们自己来处理,马上快到上班时间了,万一张书记被这群人堵住的话多被动啊,再说张书记一旦问起情况,还是由责任单位海牛公司直接汇报好一点,另外化解工作也得靠责任单位呢。”

赵科长疑惑地问:“打给李建?李建不也才去么?估计他了解的情况还没有我多哦。”李建是今年十一月底才去海牛公司任经理的,他以前是区城管队队长。

娅楼回过头看着赵科长:“我们只有监督责任单位依法处理问题、督促责任单位按时化解问题。”赵科长越俎代庖的事情经常做,平时碰到这些情况,娅楼想赵科长喜欢做就让他做吧,只要不是涉及到重大、突出矛盾,可今天这个群体,不是赵科长与人家拉拉关系,打打感情牌就能解决的矛盾。

“嗯嗯,我这就打。”赵科长走到桌子后坐下位拨通李经理的电话。

娅楼听着赵科长打电话,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说:“给司法所的王所也打电话吧,让他们也安排人来参加调解。”赵科长点点头,挂掉李书记电话后又给王所打电话,王所说今天在局里开会,等会儿安排调解员老周去。

(二)

外面的人群忽然涌动起来,纷纷拥到值班室,娅楼跟做赵科长也急忙走出办公室,向值班室走去。

“我们没办法过了哇”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嚎叫着,透过人群缝隙,娅楼看到王副镇长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值班室,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女人跪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王副镇长的腿,并将头紧贴在王副镇长的大腿上。王副镇长伸出双手欲拉起女人,又觉得双手不便触摸到女人,只好尴尬的张着双手苦笑。

娅楼跟着赵科长挤进人群,她两手伸到女人腋下使劲将其拖起,赵科长也急忙拉住女人的胳膊:“妹子,有什么话慢慢说,你这样还想不想解决问题了?”

女人挣扎着:“我的日子没办法过了哇。”

邹爹站了起来,耷拉着眼皮:“王镇长,今天一大早执行局来把她家施彪抓走了,她家里鱼塘就指望施彪来照应呢。”

施彪女人听到这话嚎啕大哭起来:“那么多人怎么就单找我家施彪呢,不是你们李经理在背后做鬼,怎么可能单找施彪?”

娅楼拖起施彪女人:“没有根据的话不要瞎说,你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闹事的,现在先把情况给王镇长讲讲,看究竟什么情况。”

外面的人纷纷嚷道:“这事情还用讲?王镇长最清楚了。”

“都在这里闹什么闹?!”李建夹着笔记本挤进人群,皱着眉头对施二爷说:“是不是你这个爬灰公公没把媳妇服侍好?”说罢,他朝大家挤挤眼睛做了个鬼脸。施二爷悻悻地抱着胳膊退出值班室。

邹爹忍不住笑道:“小猴子,尽说些不上道的话!”

大家哄笑起来,施彪女人气的满脸通红:“李经理,还我家施彪!”

李建看也没看施彪女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香烟越过人群向施二爷扔去:“二爷,开个玩笑的,别生气了,大家来主要是解决矛盾的,不是来闹事的,对不对?”

赵科长趁热打铁:“就是呢,大家是来找领导反映问题的,不是来闹事的,你们选五个代表与王镇长谈谈,其他的人回去该干嘛干嘛,都守在这里也解决不了事情。”

老周在人群外面挥挥手:“邹爹、施二爷、蔡其中、蔡其元、顾连东,你们都是老滩户,你们最了解情况,你们给王镇长说说。”

娅楼将其他人带到信访科,拿出抽屉里的一次性纸杯:“你们在这里歇歇,站在外面多累,这里有茶杯,你们谁想喝茶谁自己倒,让邹爹他们先给王镇长谈谈,如果王镇长说这事他解决不了,你们再找张书记不迟,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她拿着接访记录本到调解室做记录。

(三)

今天发生的矛盾还要追溯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当时的海牛公司在农业银行贷款开发对虾养殖项目,一九九五年因受海水赤潮影响,整个沿海对虾养殖生产经营受到严重影响,到一九九八年时海牛公司已欠农业银行近一千五百万元无力偿还。当时区里为盘活资产,经研究会办,海牛公司与农行签订租赁协议,将九、十支渠面积为一千二百亩的鱼塘,以租金偿还贷款本息的方式租赁给农行生产经营,时间四十五年,截止二零四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邹爹等二十六户也一并移交给农行,邹爹等养殖户将原来每年上交给海牛公司的承包费转交给了农行。

二零零二年,农业银行将所抵偿的债务剥离给长江资产管理公司盐城办事处,后者又将债务处置给盐城朝阳实业公司。重新签订了一份由海牛公司、农行和盐城朝阳实业公司的三方协议,并在协议的第三条进一步明确了原养殖户继续承包和限定了承包价格:其发包价格不得高于港开区同样塘口的发包价格。邹爹等原养殖户又将每年上交给农行的承包费转交给了盐城朝阳实业公司。

二零零九年,盐城朝阳实业公司经体制改革重组成华东农业开发有限公司。

后因经济发展,华东公司多次要求上涨承包价格。由区农业农村科召集专题会办,明确了新的承包费上缴价格,形成了会办纪要。二零一四年区农业农村科再次牵头会办,对承包费价格作了微调,并形成会办纪要。

二零二一年,随着养殖行业的好转,周边鱼塘承包价已破千元,华东农业开发有限公司在未经农行同意的情况下,以合同到期不再发包为由,单方向人民法院起诉邹爹等二十六户原养殖户,要求收回塘口,法院在未考虑三方协议的情况下,单纯根据华东公司与原养殖户签订的一年期土地承包合同,判令邹爹等二十六户限期交出塘口。

这引起了养殖户的不满,他们认为华东公司违背了三方协议中第三项关于社会稳定责任的条款:即华东公司按照农行与海牛公司签订的合同与承包户落实承包问题,并在同等条件下优先发包给原养殖户。

以邹爹为首的养殖户多次到海牛公司,甚至区里找王副镇长,要求华成公司继续履行三方协议,撤销对其二十六名原养殖户的判决、终止执行。

王副镇长接到矛盾反馈后,立即要求区法律顾问薛律师与华东公司的五名股东进行对接协调,促其履行三方协议、土地仍由现有养殖户继续承包,但华东公司坚持收回土地,并扬言要申请强制执行。

冬日,鱼都潜入深水处,几乎不再进食,鱼塘基本不再护养,养殖户们也安然睡大觉,直待鱼价一上来,立即揭塘出鱼。

谁料想,今早天还未亮,执行局就带着挖机、水车、工人到了海牛公司九支渠最东边的施彪家鱼塘准备放水清塘。正睡在床上的施彪听到外面的大黑背狂吠声,赶紧起来查看,鱼塘东边护坡上已站了一群人,有挖机正举着抓臂准备扒开鱼塘护坡。施彪来不及打电话叫醒其他养殖户帮忙,一个人冲到挖机前并爬上驾驶室抡起拳头砸向操作员。

执行局两名干警冲上去欲拉住施彪,其中一名干警却被施彪一脚蹬到鼻子,登时鲜血直流。

待施彪女人也跑到鱼塘口时,施彪已被押上警车。其他塘口听到动静的养殖户们见状赶紧打电话给施二爷和邹爹。经一合计,养殖户们决定联合起来先到区里要说法,实在不行的话就到执行局要人。

(四)

王副镇长双眼注视着邹爹的眼睛,坦诚地说:“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当时第一次、第二次会办意见就是由我提出召开的,我知道你们都是来开发沿海滩涂的老滩户,要确保你们的权益不受侵害。”

邹爹听到王副镇长的话,不禁鼻子一酸老泪纵横:“王镇长,当时我们为了响应政府开发港口的号召,带着二十五户一起到海牛公司的,他们放弃了很多权利只为有口饱饭吃,现在却连饭碗都端不稳,我愧对当初与我一起来开发荒滩的老滩户啊。”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为响应政府开发沿海滩涂的号召,邹爹等人从内地乡镇举家来到当时的开港乡进行滩涂开发。邹爹泪眼涟涟,泪水又慢慢沿着他早已成型的皱纹浸润了整个面颊,像月光撒在退潮后的滩涂潮汐树上(退潮后,滩涂显露出水流的痕迹,当地人把这些水流痕迹称做潮汐树)忽明忽暗:“我们当时来的时候连房子也没有,满眼都是荒滩,就在荒滩上搭个窝棚住,喝的水都是滩地洼塘里渗出来的盐碱水。”

娅楼也禁不住鼻子发酸,她想起二十多年前初到开港乡时,甚是喝不惯已经经过滤消毒的地下水,她只好在开水里加入茶叶已减轻咸涩味,虽然现在区里已经用上了长江水,但近二十年养成喝茶、喝咖啡的习惯已经戒不掉了。

娅楼想如果换做她的话,在这苦寒之地一天也待不住,早就回到地熟水甜的内地了。

后开港乡历经撤乡并镇、农业型开发区、工业区、开港区变革一直到现在的港开区。邹爹等来开发滩涂的老滩户也历经将荒滩开挖成鱼塘、成立养殖场进行对虾养殖、养殖场解散承包给个人等变动、最终落户到东海村,并与当时的东海村签订鱼塘承包协议,从事水产养殖赖以谋生。

一九九四年,政府提出“向东向海向未来”的发展大布局,港开区决定了自己作为外向型农业开发区的定位,并将原来的小码头扩建成可以停靠万级吨位船舶的深水良港,于是撤村建立农业型公司管理全区近一百三十平方公里的国有土地,并征用原东海村、边贸村等建设港口。时任东海村村书记的邹爹等老滩户顾全大局,积极支持港开区发展,在政府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搬迁,接受安置到海牛公司九、十支渠承包鱼塘继续从事水产养殖生产,并代表其他的二十五户养殖户与海牛公司签订了当年的承包合同。一九九五年后,二十六户直接与海牛公司签订鱼塘承包合同。

邹爹握住拳头用手背抹抹眼泪,然后重重地捶着桌子:“政府愧对我们!”

王副镇长低头:“今天发生的事情,我等会儿向书记汇报一下。”他转头看向李建:“李经理,你到办公室看看今天张书记行程。”

很快,李建返回来:“昨天夜里张书记去上海招商了,段镇长去开会了。”

王副镇长说:“现在当务之急是与执行局对接施彪的事情,先把施彪保出来,我现在与区里法律顾问商讨一下流程,你看呢,施二爷?”

施二爷将目光转向邹爹,邹爹低头叹了口气,向王副镇长摆摆手:“你去吧。”

王副镇长站起来:“李建,你将邹爹他们送回去,邹爹年纪大了,不要再让他来回跑了,其他人也不要再跑了,有什么情况大家去找李经理反映,李经理,有什么事情要及时告诉我。”

李建点头:“邹爹,我开车送你回去?”

邹爹摆摆手:“我骑电瓶车的,今天早上还没有吃饭,趁空腹现在去量一下血压、测测血糖。”港开区行政大楼东边有街道门诊室,门诊室提供免费测量血压和血糖服务。

王副镇长搀起邹爹:“邹爹,你不要激动,激动的话测血压不准,李经理,你开车送邹爹去。”

李建扶住邹爹:“你电瓶车钥匙给我,正好唐波在区里交材料,等会儿我让他将你车子开回去……”他扔掉香烟腾出另外一支手对信访科的其他人挥挥手:“大家都回去吧。”

施彪女人望向施二爷,施二爷微微晗首:“今天先等一天,看看啥情况。”

(五)

“嗯嗯,收到!”赵科长放下电话:“卓大姐,九点半你跟我一起到派出所二楼会议室参加会办,你去记录一下。”

娅楼好奇地问:“什么事情到派出所会办?”

赵科长站起来拿起笔记本,又拿起一支水笔在废纸上划着试试墨水:“就是海牛公司九、十支渠的事情,值班人员将今天早上的事情报告给杨书记了,杨书记就先到派出所了解情况的。”杨书记是区里值班书记,按说法院执行局执行时会与当地派出所提前联系的。

到了派出所二楼会议室,杨书记、王副镇长、派出所高所长、司法所王所长、农业农村科沈科长已经在里面。

娅楼拿着会议记录本前后打量着欲寻找合适的位置坐下,杨书记指指旁边的空位置:“没有其他人,就坐这儿。”娅楼微笑着向高所点点头坐了下来,与高所隔了一个位置。

王副镇长看看手机时间:“薛律师马上也到了,李建等会儿就到。”

杨书记点点头:“受张书记委托,请大家来看看今天的事情……”

一阵清脆的“哒哒”声由远及近,随之门被推开,一个女人粉面含笑环顾四周,用与年龄不符的声音俏生生地说:“不好意思,来迟了。”

杨书记点点头:“薛律师,我们还没有开始呢。”

薛律师满面春风地向高所点点头,坐在娅楼与高所之间的空位上。

随后,李建也推门而入。

杨书记习惯性地用食指轻扣了一下桌面,向李建略颔首:“人到齐了,请李经理将事情经过讲一下。”

李建摊开笔记本:“我刚到海牛公司二个多月,情况不是很熟,但我一到海牛公司就不停地接到邹国元的电话,有时候直接到我办公室去找我反映这个事情。”李建将大概情况讲了一遍,娅楼边听边筛检着主要要素做记录。

杨书记听完,用征询的目光看向王副镇长:“王镇长,我记得邹国元是省劳模?”得到王副镇长的肯定后,杨书记微笑道:“我分管民政的时候,记得他因为省劳模待遇找过我,当时政策也只有那样,也只好让当时的海牛公司经理刘立志想办法从其他途径给予帮扶。”

李建掏出香烟向几个领导散发着:“七十多岁的人了,说过的话前面说后面忘的,一件事情前面刚打过电话给我,不一会儿又打电话给我,继续重复着刚才说的话。”

大家善意地轻笑起来,王副镇长说:“邹国元确实为港开区牺牲很多,他们那代人讲究奉献精神。那年组建东海村,正赶上他四十多岁的老伴儿去世,他硬是一项工作没落下,后来建设港口,他二话不说带着东海村的二十几户到海牛村,一心一意地领着大家搞对虾养殖,到海牛公司时他已经不做书记了,但他起到的作用不比一个公司经理的作用小,这也为后来盘活海牛公司的资产起到促进作用,如果当时他不带头将承包金交给农行,其他二十几户也不可能将承包金交给农行的,那海牛公司欠农行的本金与利息将是全区的一个大包袱。”

大家面色严肃起来,王副镇长继续说:“今天被执行局带走的施彪,是施德江的大儿子,施德江也是当年与邹国元一起从合开镇到港开区来开发滩涂的,他们是真正的老滩户。”

杨书记轻轻地点头,他看向高所:“高所,今天执行局执行前与你们联系了没有?”

高所摇摇头:“没有,执行局执行时,一般是不知道情况才联系我们协助。”

杨书记转向薛律师:“薛律师,从法律角度来看,今天执行局直接带人走有没有回旋余地?”

薛律师向椅子上一靠,将右半边身子倚在扶手上:“人家执行局按照正规程序来执行的,对于拒不执行人员有权利采取措施。”她顿顿看向高所:“这个还靠领导们与法院协调,暂停执行。”

杨书记点点头:“王镇长、王所、还有信访科的人,下午一起到农行,请农行参与调处矛盾。高所与我一起到法院找找熟人,尽快将施彪弄出来。我们将土地租赁给农行四十五年,已经超过《民法典》规定的二十年经营期限,薛律师与李经理、沈科长一起到仲裁委看看能否走仲裁程序,看看能不能裁定以前的租赁合同不合法。”

大家站起来纷纷走出去时,王副镇长叫住了王所:“王所,你们的调解员老周怎么进来的?”

王所被问的不知所措:“这……我还不清楚,我调过来的时候,他已在所里了……王镇长,有什么事情吗?”

王副镇长微笑道:“没事,我就是看到他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李建听到后转回身:“老周啊,以前也在九、十支渠养过鱼,后来年年亏损就将鱼塘转给了李二,自己在港口那里开了家饭店,现在年龄大弄不动了,饭店给了他儿子开,司法所招熟悉本地情况的调解员时,他应聘上了。我那材料里,移交给农行的承包户名单里还有老周的名字,周贵合。”

杨书记也停住脚步:“王所,好好利用老周熟悉人与事这个情况,又是当年的经历者,让他做好其他老滩户的正确引导工作。”

(六)

第二天到了班上,娅楼向赵科长汇报去农行对接的结果:“农行表示将按照三方协议,承担起社会稳定的责任,积极配合做好华东公司的劝导工作,争取将该事项圆满协调解决好。”

赵科长点点头:“吴镇长回来了,昨晚听我说以后,准备到九、十支渠看看,你也准备一下,与我们一起过去。”吴副镇长不但分管信访工作,还被抽调到区零碳产业园区筹建工作,昨天吴副镇长参加零碳产业园区的论坛会了。

赵科长的SUV车驶过纬二路转向一条坑洼不平的砂石路,吴副镇长按下车窗,立即有东北风“呼呼”着挤进车窗。吴副镇长探头看看车外的路况后随即升起车窗:“港开区还有这路?”吴副镇长到港开区不到一年,每次下基层走访时都是走宽阔的农水路或风景秀美的海堤路。

赵科长握紧方向盘:“从这儿走近一半路程,也就一小段,听说这块地准备建项目的,就没有硬化。”

娅楼平时总是在办公室弄文字材料,难得下基层,这次趁着机会,眼睛看不够似的左右逡巡着,冬天的海边风很大,不是将海堤两边的树“捋”的一叶不剩,就是将滩地上的芦苇“染”成棕黄色,连天上的云也被吹的不知蜷到哪个角落。蓝湛湛的天倒映在一方方的鱼塘里,将鱼塘染了个透蓝后又被太阳撒下一把碎金,随着风一漾一漾的亮闪闪。待车子驶近鱼塘,你才发现这水是碧色,风推动着碧水翻卷起一层层白花花的波浪,轻轻拍打着鱼塘岸边的护坡,发出一阵阵“哗……哗”声。

吴副镇长感叹:“这鱼塘投资也蛮大的么,你看护坡都是水泥的,这口塘光水泥护坡就要花不少钱吧?”

娅楼说:“水泥护坡比倒坝代价要小很多呢,如果不用水泥浇筑起来光靠夯土的话,夏天台风比这会儿的风大,再加上塘大的话,很容易产生巨浪,公司里经常发生倒坝事情,一旦倒坝,一年的鱼都白养了还倒贴鱼种费、饲料费、人工费,前几年不就有养殖户来上访反映海牛公司抢险不及时造成损失要求赔偿吗?”娅楼做信访十几年,经手的信访件能够做到一提就知、接触过的信访户能够过目不忘。

吴副镇长笑道:“还有这不讲理的人?”

赵科长也笑了:“老百姓遇到倒坝的事情没有抓手,就像溺水者一样胡乱抓,抓住一根稻草就当金叶子。”

领导一般不问过程,最关心的是结果。吴副镇长问:“卓大姐,最后赔偿了那人没有?”

娅楼笑笑:“以前倒坝的事情多呢,如果赔偿还不把区里赔的饭都吃不起?海牛公司将他列为困难帮扶对象,协助他恢复生产,到外地去买鱼苗重新放养,年底再发放米面肉油等生活物资。”

赵科长点头:“是呢,咱这四季分明,本地飘鱼花子(育鱼苗)在三月底就结束了……另外区里上项目收回鱼塘时,护坡都按平方估价赔偿呢。”

说话间已经到了位于十支渠最后面的邹国元鱼塘处。

这边养殖户都是将住房建在鱼塘旁,生产生活互不影响,另外因为地旷风大,无遮无挡,住房都是比较低矮的起脊红瓦房。

邹国元家也不例外,只是接着房屋又加盖了一个大阳光房。这个阳光房既防风保暖,还能不用出门就将几百亩的鱼塘一览无余。

阳光房门口停着一辆SUV,还有电瓶车、三轮车,三轮车在养殖户是家家必备,因为上面一米多宽呈梯形的鱼塘护坡更适合三轮车驮运饲料,再说养殖户也舍不得重物来轧坏护坡。

阳光房内懒洋洋的大狼狗,看到车子停住警觉地竖起耳朵抬起头,待看到三个人下来时,狂吠起来,并跳动着欲挣脱铁链的束缚。

(七)

屋内人听到狗叫声出来,是邹国元的儿子邹家文,昨天他也到区里上访,娅楼有印象。

邹家文一边呵斥着狗,一边让三人进屋。

吴副镇长环顾着阳光房:“这个阳光房好,暖和。”是的,阳光房内的温度明显比外面高了许多。“我们就坐在这儿,还可以晒晒太阳”吴副镇长说。

邹家文递给吴副镇长香烟,吴副镇长连连摆手表示不吃烟,赵科长也不吃烟,邹家文只好将烟放下。

吴副镇长坐下后问:“邹爹呢?”

邹家文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房屋:“到施二爷家去了。”

吴副镇长站了起来:“那正好,我们到施二爷家去看看,赵科长,我们不开车了,不远就走过去。”

四人沿着鱼塘向西走,娅楼这才发现鱼塘护坡根处已堆叠起一页页断冰,像一座座微型的页岩崖壁,耸峙在水边。夜里气温低,岸边护坡处的水面因不流动首先结冰,白天太阳出来后,距离护坡稍远点的冰层开始融化,可不等完全融化掉,就被寒风折断,断冰又顺着风势攀滑到护坡处的断冰上,行成堆叠状。

海边的风确实寒冷,像细细密密的尖刃无孔不入,让人极不舒服。

娅楼将双手插在口袋里裹紧羽绒服,趁着风势快步向前跑着。

“吆,什么风将领导吹来了?”施二爷远远看到一行人过来,便出门招呼道。

赵科长跟在吴副镇长后面介绍道:“二爷,这是我们吴镇长,分管信访的,今天来看看邹爹,准备将昨天工作开展情况当面向他老人家说说,听家文说邹爹在您家,我们就过来,顺便也看看您。”

吴副镇长伸出双手,握住施二爷的手:“昨天让你受惊了。”

施二爷抓住吴副镇长的手使劲摇晃:“感谢领导,人只有出来就放心了。”

大家坐下后,吴副镇长说:“昨天我去开会了,晚上回来后杨书记又找了我,把几个工作组开展的情况告诉我,并委托我当面向你们讲一下情况。”吴副镇长又说:“张书记也很关心,特意打电话给我,让我做好追踪,不能让你们这些老滩户受委屈。”

邹国元点点头,感慨道:“张书记那么忙,还想着我们。”

吴副镇长继续说:“昨天杨书记与高所到法院,将你们二十六户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法院,并提出异议,说法院判决时只根据华东公司与养殖户的合同,没有深入调查了解,忽视了三方协议的签订,法院答应暂停执行。另外一组到市仲裁委就四十五年租赁合同申请仲裁。我区法律顾问也发函给华东公司,要求其履行三方协议、土地仍由现在的养殖户继续承包。”

施二爷着急地问:“华东公司答应了没有?”

吴副镇长摇摇头:“华东公司坚持收回土地。”

施二爷泄气道:“我就知道华东公司不肯答应的,昨天我们也商量过了,我们情愿涨点承包费也可以的。”

吴副镇长问:“你们说的涨点,具体涨多少呢?”由于这几年浙江沿海等地退出养殖进行生态修复,很多滩涂养殖户失去载体,只好一窝蜂拥进盐城沿海滩涂寻租滩地继续搞养殖,再加上港开区南边滩地纳入到湿地生态修复圈范围,致使周边鱼塘价格一年一个价,港开区其他公司鱼塘对外的承包费已经每亩超千元了,现在华东公司如果仍参照海牛公司其他几个支渠的老滩户政策收取每亩四百二十五元承包费的话,那“华东公司就直接做慈善事业好了啊”。听说这话来自华东公司的一位大股东。

邹国元说:“可以涨到四百五,这个价格是我们可以承受的。”

吴副镇长不动声色,继续保持微笑:“好,我将邹爹的意见带回给张书记、杨书记,也请邹爹协助做好其他养殖户的工作,请大家耐心等待,区里在积极推动矛盾的化解,区里的目标是一定维护养殖户的合法权益,让养殖户的利益不受侵害。”

邹国元点点头。

(八)

下班回到家里,娅楼接到吴副镇长的电话:“卓大姐,你将九、十支渠的情况写个情况汇报,张书记出差回来,明天一上班就要听汇报,辛苦你了,有不清楚的地方直接联系李建,我刚才也打电话给他了,让他全力配合你。”

娅楼答应道:“好的,镇长,我马上准备。”自从邹国元等二十多人来区后,娅楼已经开始翻阅档案准备材料了。

多年的工作让娅楼已经习惯这种工作模式,尤其是信访,突发事情时领导说要材料就要材料,说要听口头汇报你就得立即组织语言将情况汇报的八八九九,有时领导还会问你存在的问题及有什么工作建议。

这也养成了娅楼遇事多听、多记的习惯,有很多事情都是相互联系的,不是单一偶发的,遇到信访件时,娅楼会在平时捕获的蛛丝马迹里抽丝剥茧查找佐证材料。

但是面对这个矛盾,娅楼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也知道存在的问题,可是对于工作建议,或者称作化解思路吧,她一点思路也没有,毕竟华东公司现在以与养殖户合同纠纷经过法院判决的。

第二天到了班上,娅楼将写好的材料打印出来交给吴副镇长:“吴镇长,这次的情况汇报里没办法写工作建议,按照《信访工作条例》来说,涉法涉诉信访部门不予受理,我对这个事情的建议是找专业的人来处理,既然是土地承包经营产生的问题,就应该由农业农村科找出相应的政策来补救。”

吴副镇长频频点头:“嗯嗯,我们从业务上给予建议,对上积极向联席办上报矛盾,请求上一级联席办给予协调;对下配合海牛公司做好养殖户的情绪安抚工作。”

张书记开会历来简明扼要,有事说事,绝不多说废话。果然不到一个小时会议就结束了,海牛公司李建经理与赵科长一起回到信访科,刚坐下,李建“噗呲”就笑了起来。

赵科长倒了杯水递过去:“你还笑?”赵科长与李经理曾经在城管队搭档过,一个是书记、一个是队长,且年龄相仿。

李经理斜睨着赵科长掏出一根烟点上,猛吸一口:“还能哭?已经被骂了,不再笑笑还不把人憋死?”

赵科长端着茶杯踱到娅楼跟前:“卓大姐,从来没有看到张书记发脾气过,今天把桌子钉的‘嗙嗙’响,骂以前的领导就是卖国贼,说把自己的子民都租赁给银行,不是卖国贼是什么?”

李建吐出一口浓烟:“接着又把我狠(批评)了一通,问华东公司起诉养殖户时,我干嘛去了,一直等法院判决执行起来再处理,说我现在是‘贼跑了才去关门’”。李建卖了个关子,停下说话继续吃烟。

娅楼也装着不知歇后语是什么问道:“‘贼跑了才去关门’是什么意思?”

赵科长“哈哈”笑道:“晚了!。”

李建也笑道:“还说等我办事,那黄花菜都凉透透的了……哎,你说黄花菜凉了就凉了呗,他却非要强调说‘凉透透’的了。”

娅楼笑道:“孺子可教也,领导才会狠你,你要真的是稀泥巴糊不上墙,领导看都懒的看你,再说那时你还没去海牛公司呢。”

李建弹了弹烟灰:“是呢,张书记实际上也知道我才去海牛公司,只不过狠我是给其他领导看的,这叫杀鸡儆猴,让他们不要轻视这个群体矛盾。”

(九)

仍由杨书记主持召开的海牛公司九、十支渠专题会办中,各小组汇报近期工作开展情况。

薛律师汇报走仲裁程序:今年四月初,海牛公司作为申请人以农行为被申请人向盐城仲裁委申请仲裁:请求确认申请人与被申请人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签订的租赁合同,经营期限超过二十年的部分无效(即二零一九年十月一日后的部分无效)。经过开庭审理,仲裁庭认为租赁合同在《民法典》颁布前已经签订,应当视为有效合同。七月十三日收到仲裁裁决书,盐城仲裁委员会驳回海牛公司的仲裁请求。

杨书记问:“这条路走不通了?”

薛律师点头:“是滴。”

赵科长汇报近期涉及海牛公司九、十支渠发生的三件信访件:一是华东公司股东写信到巡视组,反映法院执行局不作为;二是施彪等人来访,反映被执行局拉入征信黑名单,怕影响孩子下学期入学,要求政府协调;二是十支渠蔡其中、蔡其元、顾连东等人通过网上投诉给省长信箱,要求确认农民身份并归还农民应享有的合法权益,即:要求土地确权,承包期三十年不变。

杨书记微笑:“征信黑名单的事情,信访科做好解释,我们不能让法院太为难,总得让法院向巡视组有个交待吧。港开区都是国有土地,不同于农村集体土地,现在要求土地确权给他们个人怎么可能?这个要明确告知他们,但要考虑他们就是靠鱼塘吃饭的,鱼塘就是他们的土地,再说我们港开区的水产养殖业在全国都有名,尤其是在育蟹苗方面……要保护好得之不易的成绩,助力港开区发展。”

王副镇长点头:“我们正在与上海海洋大学对接,大力发展水产种业,农业强,社会稳哪。”

赵科长点头:“是,是,我们按照信访程序规范化办理。”

杨书记对赵科说话,却看向李建:“你们不能出一张处理意见书就了事。李建你把那些年纪大的老滩户名单列出来,马上快到中秋节了,民政部门要去慰问,信访科也可以借这个机会按照名单去下访,去的时候不要空着两只手。”

吴副镇长说:“回来的时候一定要空着两只手。”惹得大家一阵轻笑。

杨书记补充道:“几个老爹爹连智能手机都没有,不会弄网上投诉那套,他们背后一定有人在帮忙,你们要注意苗头倾向。”杨书记微笑:“你们信访科做的是群众工作,这个时候更要深入群众中去查民情。”

李经理汇报近期与华东公司商谈情况:华东公司现有股东五人,其中桂总是大股东,占公司股份的百分之四十二点八三,拥有绝对话语权,桂总坚持收回土地,拒不履行三方协议。其他四位股东中有三人均表示愿意配合海牛公司维护社会稳定。

“他们三个说现成话”杨书记听后点评。

高所汇报近期与法院对接情况:法院民事二庭与执行局局长来港开区调研,经实地查看与走访养殖户,表示顶住压力暂停执行。

杨书记点头:“只要不执行,就能民心稳,留给了我们做工作的时间。”

薛律师又将右半边身子斜倚在扶手上,用右手托住下巴:“还是高所能力强,一出马立即拿下。”

高所侧头向身边的薛律师点点头。

“咔哒”一声,薛律师的水笔落在她与高所中间的地上,薛律师弯下腰去拾,却拾了好一会儿没有拾上来。

接下来杨书记说了什么娅楼没有听到,她的注意力全在薛律师毛茸茸的碎短发上,只见薛律师的头靠在高所的左大腿上不停蹭动,似乎在尽量弯下腰去够又滚到高所脚旁边的水笔。

娅楼看向高所,只见高所紧绷着脸,面无表情,一如既往。

(十)

顾连东家住在畅流河北岸的岸堤上,两间低矮的平房大门朝东,左侧房间向南又接了半间更低矮的平房作为厨房,房子外面都被刷了白,所以倒也齐整。

靠近河畔的江柴旁,搭了一个鸭舍,并用网围起来一直延伸到河里,有几只麻鸭屁股朝天在围网内的河水里掏摸,忽然又被倒映在水面上的游云惊动,恐慌的从水里抬起头并伸长脖子对着天空一阵“呷呷”叫。

被太阳晒蔫的瓜叶无精打采的强撑在相互缠绕的藤蔓上,香瓜却欢喜地袒露着圆滚滚的青白肚皮,风里带着香甜的味道,让人忍不住要立刻冲到瓜田里摘上几个。让人嘴馋的还有挂在树上黄橙橙的大梨,此时正是本地秋白梨上市,一个个秋白梨已长成小碗大小,直待人摘下捧在手中送到嘴里解秋燥。

赵科长领着娅楼站在顾连东门口使劲敲着防盗纱门,半响才听到里屋传来苍老的询问声,夹带着咳嗽声。

赵科长满脸带笑:“顾大爹,是我啊,我是赵三。”

“哪个赵三?”

赵科长与娅楼对视一笑,然后耐心地自我介绍:“呃,就是以前在城管队,后来又弄信访的赵三。”

屋内一阵沉默,过了会儿一位头发发白的老奶奶出来打开门。赵科长与娅楼赶紧进屋,外面的太阳确实毒辣。

赵科长搓着双手问:“顾大爹还在休息?”

老奶奶翻着眼睛瞅了瞅赵科长:“不睡觉干嘛?”

赵科长赔笑说:“打扰你侬休息了,前一阵子接到顾大爹写给省长信箱的信,我们来看看。”

里屋再次传来咳嗽声。

“顾大爹身体怎样?”赵科长小心翼翼地问道。

“死不了,鱼塘不给我,我也不死啊。”

赵科长朝娅楼望望,继续面带笑容:“你们反映的问题,领导正在研究呢,领导也考虑你们岁数大了,让我们来看看你,这不,领导让我带五百块钱做为慰问金来看看你侬。”

里屋再次沉默。

赵科长说:“顾大爹,你以前做过治保主任,知道程序,今天送钱给你侬,需要你侬签字呢。”

“是我一个人有,还是写信的人都有?”

“都有,都有,不写信的老滩户也有,你侬要是不信,你侬起来看看蔡其中、蔡其元、邹爹、施二爷他们都签过字呢。”

里屋响起人从床上爬起的动静,接着门帘掀开,只见一个高大的老人只穿了一条短裤衩走了出来。

娅楼赶紧转移目光,装看房屋东墙上挂着的毛主席画像。

顾大爹接过信封,没好气地说:“以为三、五百块钱就把我们嘴堵住了?”

赵科长:“顾大爹唉,怎么这么说呢,主要是领导考虑你们这些老滩户不容易,让我过来看看,钱给你,你侬就拿着,不是因为你们写了信才给你钱,再说你写信只图这五百块钱?你侬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老奶奶拿出一件短袖褂子:“把衣服穿上,人家还有女同志在这里。”

娅楼急忙摇手:“没事没事,不耽误顾大爹休息,我们要回去上班呢。”率先出了房门。

赵科长也紧跟着出门,欲回头跟顾连东客气一番,却发现人家老两口站在家里动都没动,根本没有出门送送的意思。

娅楼侧头看着梨树问:“赵科长,这会儿我去摘他树上的梨,顾连东老两口会不会立即跑出来?”

(十二)

赵科长将这两天走访九、十支渠老滩户的情况一一向吴副镇长做了汇报。

吴副镇长点头:“辛苦你们了,这么热的天,根据你们走访的情况来看,跟张书记研判的差不多,看来老滩户对我们的抵触情绪很大啊。”

吴副镇长又说:“赵科长,你准备准备,月度工作例会肯定要在中秋节前开,前面几个月张书记都没有问,估计张书记这次要听九、十支渠的工作进展情况,你将走访情况弄个大概。”

领导班子与部门、单位负责人一开工作例会,娅楼就觉得轻松许多,自从张书记要求敞开式办公后,各个科室的百叶窗帘都卸下,并且门也敞开着。作为一楼位置最显眼的信访科来说,平时人来过去的,娅楼总觉得自己的不经意的某个小动作就会被某个领导经过时看在眼里。

因月度工作例会一开就是半天,现在,娅楼可以放松半天。正看小说看的入迷时,她听到手机震动声,是赵科长的。

赵科长压低声音说:“快,拿会议记录本立即到会议室做记录。”

老戴看娅楼抱着会议记录本着急火忙的样子追问道:“看来,书记有指示需要记录?”娅楼头也不回:“不晓得呢。”

娅楼一边与散会的领导点头打招呼一边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会议室,只见张书记坐在中间,右手坐着段镇长、左手坐着杨书记,会议室里还有负责项目招商的赵副镇长、零碳产业园区的时副镇长、水产种业园的姜主任、自然资源和规划规分局的领导也在,九、十支渠工作专班人员除薛律师外也都在。

娅楼悄悄地在赵科长旁边坐下后,手中的笔随着张书记中气十足的讲话声音飞快地记录着。

多年工作养成的习惯,娅楼做记录时,意识会自动剔除掉带有感情色彩的话,一向只记录与工作有关的“干货”。

可现在,娅楼却被张书记朴实真挚的情感与高屋建瓴的眼光打动,她一字不落地记录如下:

海牛公司九、十支渠的老滩户是港开区的老功臣,港开区的发展离不开这些老功臣,他们是港开区建设的参与者也是港开区发展的亲历者。

一是继续与华东公司谈判(谈判下来最好,但估计谈不下来,生意人讲究的是利益,你让他们按照我们户籍人口享受的承包价格收取承包费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他傻,那桂才生比猴子都精明的人),按照我区收回港东垦区的模式进行谈判(你们也想一劳永逸吧?现在港开区有这个能力收回,妈妈的,租给英国九十九年的香港还收了回来呢,伙计啊,当年香港差一年就成英国的了,更何况我们还有二十年的主动权呢),这个要求政策性强,由王镇长牵头,自规分局协助把关。

二是与九、十支渠的养殖户谈,按照我区其他收回鱼塘的方式回收,给予补偿安置(回收安置后,他们想去承包华东公司的鱼塘让他们去承包好了啊,这里面肯定有不愿意鱼塘被回收的养殖户,李建要讲明厉害关系,老周与那些老滩户感情深,让老周协助李建可以啊?),这项由杨书记牵头,海牛公司协助(杨书记,工作专班人选要严格把关,做反面工作的一定要清除出去!)。

娅楼记到这里手里的笔停顿了一下,她轻轻碰了碰赵科长,用笔指着‘工作专班人选要严格把关,做反面工作的一定要清除出去’这句话并用问询的眼光看向赵科长。赵科长点点头,拿起了手机。

三是聘请九、十支渠养殖经验丰富的老滩户到我们新成立的水产种业园区做技术顾问(不是说那些教授专家、博士研究生水平不行,他们理论强、动手能力也强,但我们的老滩户是熟悉当地气候土壤水质的土专家,土洋结合更有保障),其他养殖户可以到水产种业园务工(土地收回不是一收了事,要多考虑考虑他们的后路,水产种业园需要吃苦耐劳的工人),另外随着全区整体发展,城管队、联防队都需要人员充实队伍,那些老滩户的儿孙们也可以到城管队、联防队应聘,这个由姜主任牵头,海牛公司协助。

娅楼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拿起手机,原来是赵科长发过来的信息:“高所查出薛律师是华东公司桂总第二任老婆的小姨子,我们工作专班许多事情还没有散会,桂总已经知道,给我们造成很多被动,张书记知道后单独把杨书记叫去批评的要死,今天人多,张书记没有说多少,算是给杨书记留面子了。”

(尾声)

张书记布置完后感叹道:“我们港开区能走到现在的全省首家零碳产业园示范区,离不了当初筚路蓝缕的创业者,我们不能让那些流过汗的老滩户再流泪、流血。我们所有人的努力不是为了谁谁能够“混”到厅级、部级……当然,谁不想做厅级、部级干部啊?你们看看,姜主任笑的,他心里肯定也想。”会议室里响起一阵轻笑,大家面容也放松了下来。

张书记笑道:“我也想啊,可那是想就能想到的吗?那是靠扎扎实实干出来的。我们经常说让群众们安居乐业,现在,你们捂着胸口想想,群众们安居乐业了吗?邹爹那些老滩户不是每天忙着养鱼、就是卖完鱼后领着老婆孩子与华东公司斗,近二十年的斗争,让他们不再相信政府有能力帮助他们解决困难。”

张书记环顾会场:“现在,我们要让他们看看港开区发展到了什么样子,要让他们相信政府就是他们的坚实后盾,相信政府有能力帮助他们解决困难。会前我与几位镇长提前商量过,决定在中秋节上午组织这些老滩户参观我们的零碳产业园区、湿地观光大桥生态区、现代化养殖的水产种业园区,来回区里园区巴士接送。这件事请赵镇长牵头,各公司协助办公室做好老滩户参观时的后勤保障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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