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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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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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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园过夜

是午夜一两点吧。他和这个不是他的妻的女人。呆在这远离村庄和人群的苹果园里。

他抬起困倦的头,强打精神,在又矮又暗的小屋子里。透过窗户一束朦胧的光线,朝外望去,除了雨声,什么也看不见,黑糊糊的一片。

雨声其实是听出来的,但他还是努力地眺望,他想望出一片蓝天和几颗星子来,望出黎明,望出太阳来,振奋一下困惑而忧闷的心情。

外边除了雨声,什么也看不到,黑洞洞的一片。雨声其实是听出来的,但他还是努力地眺望,想望出个奇迹来,好来个解脱。

现在这样多难受,肚子饿了,口渴了,人困了,要不是有这个简陋的小平房,为他们避难,有了一席之地。否则,困在露天地里,那才叫最惨,最倒霉的。他俩各怀心事地,默默地呆在这只有呼吸,没有视觉和语言的黑屋子里。

突然他听见这女人,咳嗽了两声,说她冷的打颤。福成想,要是自家的男人在跟前,她准会把那酥软的身子及头,往他怀里贴得更紧了,好像他现在是个母亲,她是个小孩似的。需要保护,需要温暖。

秀秀想,冷倒是小事,要是没有福成,也许就没有她秀秀的性命了。

这事还得从今天下午说起。

1

这世界也不知怎么了,总是阴错阳差的,事儿偏偏让他们赶上了。午后,别的人都不知道干啥去了,到这块地来干活的,就他俩。他剪树芽子,她锄园子里的草。

他两家不仅居住是邻家,果园也相邻。当初建果园,好多家都用低土围墙,把自家的园子圈起来。再以后人们发现没有墙,通风,对果树更好些,于是就拆了墙,用剪的树枝,象征性的扎一个篱笆。有的,就干脆不要墙。当然,这必须是两家关系好的。

当初就是为了打这土界墙,他们两家闹得打起来了,上了回小法庭,刚打成又瓷实又光的墙,放倒了。原因是差十公分,秀秀家多占了福成家的。秀秀的丈夫民娃,对福成很不满,因为败诉了,还要交罚款。民娃说,交个屁,我打墙就是了。所以第二次,墙是打成了,质量却不如第一次的,毛毛糙糙的。为此两家人见了,心里总不太美气,福成问话,民娃爱理不理。福成家的珍珍,见了秀秀,脸上虽有笑,但笑的不自在。说出话,冷言风语的。关系这么别扭,秀秀也就对他俩口疏远了。

想到这儿,福成真的后悔,拉了她那一把。好心,难有好报。比如眼前,倒拉出事了,秀秀很有怨气,不知民娃咋想,这一男一女的不是夫妻,却在荒天野地里的小屋,过了一夜。谁能相信你们没事?这两家人的冤仇,怕是结的更深了。

2

午后的天,是多云的天。到地里干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活,天突然间说变就变了。起先,一阵大风卷来一股一股的乌云,压向头顶,冷嗖嗖的风,旋了起来,旋着黄土迎面而来。气温突然急骤下降。

福成刚出果园,不由打了个冷颤,又返回园里,解了个手,裤子还没系好,劈头盖脸的大雨点砸了下来。他顾不上想什么,只一个目标,赶快跑回家!一只鞋掉了,他返回去拾,瞥见刚出果园的秀秀,他想,这一向麻利的人,今天怎么慢了一步?据她后来讲,她找那个米黄色的小音响,一慌神,就不知它在哪棵树上挂着了。她喜欢听音乐,听流行歌曲,几乎是人走到哪,都带上它。

就在他系好鞋的当儿,枣子大的冰雹,像子弹一样,毫不留情地从天上射下来。这时候人要是能像乌龟,头缩进肚里有多好。秀秀双手抱着头,护住脸面,猫着腰跑,可是那双手,很快被打得痛得直咬牙,招不住了,她觉得无法抗拒这恶劣天气,她返身回了果园,想躲一会儿。

福成额上被打破了一处,他手一摸,有血,他也回了果园。碰上这种情况,人不能与天斗,就像鸡蛋不能碰石头一样。

苹果快要成熟了,就得看果园,因此差不多家家园子里,都有一个小房子。先前两家计划将房子连在一起,省一面墙的材料,因为那场官事就搅乱了这种和谐。福成家的小平房,民娃家的小瓦房,一南一北,十分不友好地拉开了一定的距离。相比之下,那平房是花了些钱,那小瓦房不知是从哪捡来的废料,撑起来的。民娃笑话福成,做啥都实成,地里的房子,还想住几辈子?

现在,秀秀听着叮哩当啷的冰雹打瓦片的声音,有点担心了,她担心头顶上的瓦片会破,破了会漏雨的。她用毛巾擦着浑身的雨水,埋怨丈夫民娃,做啥都爱投机取巧,耍点小聪明,果园打墙的事,本来公理公道的,他却要往福成那边撵一点,认了官司钱不说,还丢尽了人,又多打了一次墙。像这样的事,太多了,秀秀一想起就生气。她望着这土坯墙撑着的矮瓦房就更生气。雨点裹着冰雹,夹着一股股冷嗖嗖的风,从木板钉的门缝往里灌。

中午,天气热得出奇。午饭后,她只穿了件红花色的仿真丝短袖,和一件7分裤,上身连件小背心乳罩也没穿,图的就是凉快,这会儿,还真凉到家了。她坐在晃悠的竹床上,双手抱在胸前,打着哆嗦。谁能料到有雨呢,光是雨倒不怕,就是爬到家病一场也无所谓,偏这鬼天气下了几年未有的冰雹。没到守园的时节,简陋的小瓦房里,除了一张床,一条平时擦汗的毛巾外,没有任何让她保暖的东西。她无可奈何,从门缝里望着田野。

绿旺旺的一片果树林,可怜巴巴地被罩在一片烟雨冰雹之中。冰雹和雨点,打在树枝叶上,发出的响声,现在听起来,真像是果树悲惨的哭泣声呐喊声。苹果,她这才想起树上核桃大的苹果,那是庄稼人的命根呀,这鬼冰雹,她望着地上不断增加的落果,犹如看到战场上倒下的兵士一样,让人心寒痛惜。

突然,她听到了南边那个小平房里,传来一阵男人的叫喊声,“老天啊,别下了,睁睁眼吧,别下了!"

这个男人平时不爱咋呼,今天怕是叫这雨下急了。声音充满愤怒的呐喊,她想像不出他是以何种姿势在喊叫,是像铁塔一样站立着?还是像棉衣一样地瘫着?

冰雹停了的时候,雨还是没有小下来,秀秀不顾一切地又一次冲入雨中,因为她挂念着四岁的女儿。村里的金龙家,今天给他去世的父亲过三周年纪念,丈夫民娃帮忙去了,她到地里来时,把孩子交给民娃,让他顺便照看。这会儿不知在家里没有,没有秀秀在,家会乱成一团糟,民娃找件衣服,翻遍柜子,像个抄家的,给女儿穿衣装,常不认识反正。有次他在家做饭,手忙脚乱,灶里的柴火掉出来,把灶前一堆柴引着了,他赶忙泼水,火是灭了,却弄得满脸满身都是黑灰沫儿。秀秀回来看见了说了一句苯死了,民娃举手就要打秀秀。

民娃要是管不好孩子,那不哭哑了嗓子,一想起女儿那稚嫩可爱的脸庞,她就牵心,就是下刀子,也要回去!

她临出门时,不知为什么朝那边平房里,喊了一声,“福成哥,回去了一一"。

3

出了果园不久,秀秀滑倒了,爬起来之后,就觉得膝盖一阵钻心的疼,浑身左半边是泥水,后边赶来的福成问,“能走吗?"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能,就是下刀子,也要回去。”

这是一条连绵不绝的山河,前后贯穿着三个县,他们村子居住在半山腰,身后的这块土地,是在一个小山嘴上,出了地再拐一个大弯,约走500多米,是与村子相连的一段不到100米长2米宽的窄路,路下边是个大土洞,通过洞是一条通向另一个村的路,这样的结构,很像是都市里的立交桥。但没有那种热闹的穿流不息的场面,苍古寂静,人车稀少。这条窄路从下往上望,足有两层楼那么高。日久天长,拉庄稼拉粪土的重车辗来辗去,洞顶已经暗暗有裂缝了。没看见的人照样走,看见了知道的人存侥幸心理也在走。刚才福成来到这儿的时候,望见黄泥水正顺着窄缝往下灌水,见了水的地方,不断往下掉泥巴,并发出大而沉闷的响声。他再看路面,中间已经陷下去个槽,相邻两边正在不断塌土,情况十分危险。福成犹豫了,顿住了脚。

当秀秀走到离那个地方再有两米时,也停住了脚,但她一想起女儿,她还是拉开了跳跃的架势。

不,不行,她力气小,过不去,要是掉到槽中被水冲下沟去,或是被两边不断下塌的土埋住出不来怎么办?!福成也许能跳过去,但他不能光顾自己。一个箭步上去,双手拉住她的衣衫,和她一起滑倒在离塌槽仅一米的地方。秀秀挣扎着爬起来,为什么拉我,为什么?

你不要命了!你看!

塌槽不断增宽,秀秀气得往福成背上捶了一下,刚才兴许能过去,现在完了。怪你,都怪你。

福成擦脸上的雨水,却将手上的泥巴抹上去了,他说,我是为你好!

啥好,害我哩,这下回不去了,秀秀急得呜呜呜直哭。

这块地是一个山嘴弄平的地,只有十几亩大,三家苹果园,最北边那家是花椒树。现在通住村子唯一的路坏了,怎么办?还有一条很陡峭的路,平时沒人走,只有山羊或顽皮的胆大娃娃,才敢爬上爬下,但那是通往沟下边的路,村子在南边的半沟腰,绕一下是可以到村里的。但现在还下着雨,那路面是站不住脚的。

秀秀抽泣着扭头回自己园子去了,雨还是那么大。福成跟在后边不停的解释,我是好心,真的为你好。雨声罩得他的声音,时隐时现。他在秀秀的园子门口犹豫了片刻,却没有进去。

福成将身上的湿衣服拧干,搭在铁丝上,披了条床单。这条床单是他前一向和媳妇珍珍闹别扭时一赌气,带到园子睡觉的。这会儿他却得意那天闹了事,要不这会穿上湿衣服,非冷出病来不可。天色渐渐变暗了,屋里已辨不出轮廓,墙角有个小土炕,上面只铺了张炕席,他裹着床单躺着,怎么也没有睡意。手机不知是淋雨的缘故,还是没电了,反正现在是黑屏,怎么鼓捣都亮不了。不能玩手机,沒有睡意,妻子的影子就在眼前晃动,她这会打不通电话,是不是在着急呢?介绍的婚姻一直过的平平淡淡,只是今晚感到有违她了,他在心里说,这不是故意的。思绪又在秀秀那边绕来绕去,有啥放心不下的?他说不上来。

放不下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如果是个男的,那怕是和他闹翻过的民娃,这阵也要叫过来,有个说话的是个伴,在心里就会把把一切纠结一切不愉快,一笔勾销了。人嘛,在这样的特殊情况下,没有这点宽容大度的风格,那还叫什么男人呢。想是这么想了,可眼前的人是秀秀,而不是民娃怎么办?

他重新穿上湿衣服,来到秀秀的园子,在小屋前问,秀秀,你冷不冷?

别和我说话,害得我回不去!秀秀在心里骂,没安好心。见福成没有进屋的意思,又说,我到地里前换了衣服,忘了带手机了,你赶快给民娃打个电话,叫他放心。福成在外面说,我的手机没电了不知是怎么了,用不成了,我也着急。

秀秀听到这儿,绝望地哇哇又哭了,屋里黑,什么也看不见,这一哭让外面的福成心里很难受,真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低着头,默默地走开了。

对付一个坏蛋,一个野兽,也许他很勇敢很有办法。可是对付一个女人,特别是爱哭的女人,他束手无策。没有坏心的他,这时就是长上十张嘴,恐怕也难以说清。

他重新披上床单,晾好衣服,准备安心睡了,回家的事只能等明天再说。

4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几声女人的尖叫声,划破了果园子寂静的上空,惊醒了睡梦中的福成。秀秀出事了!他的脑海闪过这一念头,立马穿上衣服,冲出他的小屋。

幸好秀秀一直冷得发颤,没有睡着,听到响声拔腿就跑,只慢了一步,塌着了双腿,否则很难想象后果。黑暗中的福成,费了好大的劲才刨开废墟,救出了秀秀。她发出微弱发颤的声音,“我走不了了,是不是快要死了?"福成沒有犹豫,就抱起泥土满身的秀秀,秀秀说,脚疼的要命。

福成燃亮那半根蜡烛,黑暗的小屋炕上,多了个湿漉漉泥巴巴,头发乱如麻的秀秀。福成看着那可怜的样子,既同情又为难,刚才黑暗中顺着声音摸她拉她抱她的那种勇气顿时消失了。他再次望着有气无力的,被灾难吓得直发抖,缩成一团的秀秀时,他在心里骂自己了,但他找不出多么温暖体贴的话来打破僵局,只是问,脚还疼吗?秀秀眼里噙着泪水,右脚不对了,怕是骨折了吧。

你冷,就脱了衣服,用那床单把你包好,我再进来,说着福成就走出屋子。

秀秀说,不行,声音带点哭腔,福成哥,外面还有雨,你吹灭灯我换就行了。

当蜡烛再次燃亮时,秀秀已经披上了粉红色的花床单,福成替她晾好衣裳,自己身上却是湿衣服。

秀秀过意不去说,福成哥,多亏有你。她动了一下,脚疼的钻心刺骨,不由得歪着嘴巴吸溜了一声。福成看见了扭头立即吹灭了蜡烛,坐在地上准备过夜。

小屋一阵寂静,屋外,只有树上的雨水滴落声,偶尔夹杂着苹果的坠落声,秀秀不明白福成为啥不说话,很快吹灭了灯,是怕浪费蜡烛吗?她想要是留她一人在园子,非吓出神经病来不可,努力地想休息一会儿,忘掉了今天这些倒霉事儿。可是眼一闭,尽是些惊险恐怖的镜头,路断了,她掉下去了……房塌了,她出不来了。她的心被这些回忆想象急骤地揪动着,紧张地快速跳动着,她小声叽咕,我有点怕……炕下边靠墙坐着的福成说,别怕,有我在呢。

不敢闭眼睛怎么办?秀秀就只好睁开眼睛,屋里黑是黑,但不是同一个颜色,这儿深那儿浅,具体是什么搞不清,定睛看,眨眼看,黑影似乎还在晃动,她缩在炕角不敢出气了,啊,有鬼,有鬼。这么喊,福成也被吓了一跳,摸着炕沿坐在了炕上说,这下不怕了吧。又冷又怕,她的牙齿都在抖动着。福成唉了一声说,来,靠着我,心里说女人家真是,这么胆小,他盼天快点明了,尽早结束这难堪的局面。

他俩互相靠着,福成感到她似乎靠的是冰凉的墙似的,他就伸过去一只手,搂着她,叫她暖和点。就这样想起了自己的老婆珍珍,除了老婆,没有像这样接触过任何女人,今晚这确实是个例外。他问,还疼吗?秀秀说不疼了。其实微动一下就钻心的疼,不知她为什么咬着牙却说不疼。

躺在福成怀里的秀秀,脸上滚下一串泪珠来。她说不出这是想女儿的泪,还是感激福成的泪,甚或是羞愧的泪,她抽搐了一下发酸的鼻子。福成问,“是感冒了?"

她说,“大概吧,"福成把她搂得紧了,想把自己身上的热量,给她多暖些。雨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

要是平时,谁管谁呢,两家闹起矛盾来,秀秀明知她家民娃,见福成老实本分,是有意欺负。但她不敢胳膊肘往外拐,一怕有人笑话,二怕民娃打,但她决不是背后使坏的女人,而是多次劝民娃,阻止他,比如果园界墙的事。当民娃的无赖行为激怒了福成时,她却替丈夫捏把汗。福成只是嘴上说打,但并没动手。倒是民娃先打着了福成一拳头。福成捡了个砖头,起个自卫的作用。眼尖手快的秀秀,却扑了上去,照福成的膀子咬了一口。但她立马后悔了,怕伤了丈夫,却去伤害别人,太自私了,她想,要是福成打她,她绝不还还手。但珍珍上来打她,福成拉过妻子珍珍,捂着带血的破伤走了。他以法律的手段讨回了公道。事后,福成说,他拿砖头不过是想吓唬一下民娃,沒想到那两口子都来真格的。

秀秀每想起这事,就羞愧。对福成这样有理智的男人肃然起敬。她渐渐地改了自私狭隘的毛病,特别是下冰雹时,听到他那悲怆的喊声,很是同情的。

这时,她动了一下,从裹着身子的床单里伸出一只手来,摸着曾经被她咬过的肩膀,心里说,对不起福成哥,我伤害过你,你却救了我,帮我,保护我……

伤早就好了,这会儿福成不明白,她将手放在他肩上,是什么意思。他在黑暗中紧闭着眼睛,心呯呯地直跳。稳住气,坐怀不乱。心里这样反复说,屋里静得直听见呼吸声。秀秀想对福成说几句感激的话,却没有说出来,放下了在他肩上的那只手。

5

现在秀秀想来,福成确实是好心,要不是拉她那一把,她那抬起的脚落地时,要是一滑要是踩空,她想像着空中的她,是如何惊恐地挣扎着,她又想象着落在路面槽中的她,如何在泥土中越陷越深……秀秀的眼睛闭得更紧了,后果她不敢再想了,仿佛屋外有鬼魔在抓她撵她,吓得她又惊叫一声,福成哥,我怕。正在打瞌睡的福成醒了,像哄小孩似的说,不怕,有我呢。

他将脸贴着秀秀蓬乱的头发,下意识地用手理着这潮湿的长发。这是温柔?体贴?他说不上来,只觉得保护好她,是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在这个时侯,他不关心不救她,不给她温暖,那不等于是丧失一种起码的人性吗?我福成不是自顾自的人。是的,他现在搂着别人的老婆,而且这个人还咬过他一口。现在却要尽力保护她,给她温暖,给她壮胆,甚至给她柔情。他觉得这也是一种机缘,为什么这片土地,只有他们的时候,路断了,困在园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听不到雨声了,秀秀心里一阵高兴,想起女儿,她就盼着天快明。她头一歪靠在福成肩上,福成使劲搂了她一下,她将脸贴在他宽阔而起伏的胸膛,甚至还听见了他那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她的意识顿时被一股温馨幸福的感觉所笼罩。雨的困扰,冰雹的攻击,以及房屋倒塌带来的灾难,还有淋雨后冰冷和恐怖,全在福成这温暖而安全的胸膛前,化为乌有了。当这种感觉在逐渐强烈加深的时候,她却希望天永远是黑的,路永远修不好,心里一阵热,脸上也有发烧的感觉。她骂自己是胡思乱想了。其实稍加比较,福成是比民娃好些,可命运就让她和民娃过活着。要不是这场雨,她对福成也不会有这么具体的感激和动情。是福成救了她,帮助她渡过一个阴森的雨夜,给了她占胜困难的勇气。秀秀啊,你怎么感谢他呢?

给他些钱,不不不,钱是不能平衡一个人高尚的心灵的。以后多帮点他家,让丈夫民娃也改改自私狭隘的毛病。对,这个主意不错。

突然一阵燥热,福成挪动了一下身子,离秀秀远了点,秀秀没有防备,靠着的身子差点儿倒了,她也感到不但暖和了,也有点燥热。屋里也有点物体的轮廓了,福成说,他刚才像是做梦了。说完下了炕,站在炕沿边,伏下身子,猛地拥住了秀秀,秀秀吭呀了一声,说福成哥,你是好人,我不会怪你的。福成只是凑近她的脸,吻了一下,就从铁丝上取下秀秀的衣服,叫她穿上。

炕上的秀秀唉了一声,福成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看着脚尖说,唉,我……

屋里又静下来了。

6

天色朦胧了,气温慢慢的上升了,如果清晨有太阳的话,说不定还是个闷热的天气。

炕上的秀秀与地下蹲着的福成,谁都不说话,似乎没有了晚上,那黑暗中的胆子和气氛了。

秀秀想,等那条陡坡不滑了,她就是连滚带爬也要想法回去,见见民娃和女儿。她把脚疼的事忘了,想下炕去,可是动了动,脚还在疼。民娃会把她像福成那样搂在怀里,给她这只受伤的鸟儿安慰和温暖吗?要是当他听说是福成怎样抱她进这个小屋的,她怎样害怕冷出病,脱去湿衣披上福成家的床单,又怎样靠在福成的身上互相取暖等等,民娃会理解吗?会向福成致谢吗?

福成想,他俩一夜未归,这天一明恐怕村里人早乱了,他媳妇珍珍听说和秀秀在一个屋里过夜,会怎么想,会和他闹事吗?村里人怎么看这件事?他心里一阵烦,想抽烟,那盒烟早泡水了。他在屋里转了两圈,看了一眼炕上的秀秀想,要是民娃不理解,打秀秀不要秀秀了,说怪不得你下午急着换上衣裳去苹果园,而且还没带手机,什么忘了带,原来是你俩商量好了。要是珍珍说,你不回你的家,替秀秀担什么心,她是你什么人?就这么一闹再闹怎么办?要是村里人说三道四的话,只要秀秀不嫌,干脆来个假事真做。可这多年的夫妻怎能说散就散了呢,别人会说,你俩早就成真事了,还装什么正经。怎么办,人啊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麻烦呢。危难时刻还分什么男女,这些人真是的。

渴望回家,又害怕回家,这场自然灾难给他们的命运,心灵也带来了一场灾难,也许一切有想得到和想不到的转机,横在他们面前。

福成大喊了一声,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了。就拿起屋门前一根粗树枝,弄去细枝,只剩最粗的主枝,对忧心忡忡的秀秀说,为了声誊,看来就只得这样演苦戏了。秀秀不理解,呆呆地听福成说,要是断了的路,搭上木板梯子什么的,可以过来人的话,你就说我晚上早就回去了,从那条陡坡走的。让他们找我。你是房塌了自己到这边的,到屋就没见我。记住,再别乱说什么。

不,那陡坡危险,弄不好会滚到沟底的。她语音未落,福成已在朦胧的天色中离开了。那是人走的路吗?分明凶多吉少,秀秀想哭,但忍住了,受了福成的影响,她得学会坚强。想法,怎样应对这场灾难带来的麻烦。缓缓挪动着受伤的脚,下了炕,伏下身子爬到她那边塌了的废墟边,再给头发上弄点泥土什么的,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疯子了。疯子就疯子,发疯是无路可走的最后一条路。

她抬眼望见东方出现了彩云。耳边突然听到了路那头的有几个人的叫喊声,可能是村里来人了,她心里一阵高兴,眼睛却朝着福成去的那个方向看。

中午的时候,秀秀开始发着烧,额头上敷了个毛巾,孩子爬在她身边摇晃着喊,妈妈醒醒。随着摇晃她感到那只脚隐隐作痛,她睁开眼睛,说她想喝水。

高热天发烧,是件很难受的事,也不想吃东西,迷迷糊糊听见院里有几个人说话,听说找到福成了,半个脸和一只耳朵被什么挂烂了,去了医院,说两三天就能出院。

发自我的华为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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