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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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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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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林寺到白鹿洞书院

从江西返回武汉,天色已晚。

坐在车上,冷得只打哆嗦。

已经不像是秋,而是直接进入冬天了。

边开车,边想:佛,其实是一种虚拟之物,只是人类赋予了它极其崇高玄远恢弘博大的意义,它就被人类认同为一种实际存在了。为了让漠然、麻木、缺乏想象力的众生认同这种存在,就在形体上作了较大的夸张,在线条块面上作了抽象,在色彩上作了渲染,从而强化了它的存在印象。这种超大、超重、超厚、超高的神像,让人感到了一种超然的、不可抗拒的、不可怀疑的力量,它足以对抗除天地之外的任何事物,它足以赐给蚁虫蚊蚋一样渺小的人类以祸福生死、往生来世,它足以让所有邪恶化为乌有,它力量所及至于天上人间和地狱的所有空间,它似乎真能给弱小的人类以精神的支撑和依傍。它占据灵山秀水,它以庙宇陪衬,以铃铎铎鼓烘托,以香烛造成袅袅青烟的虚幻,以酥油灯的光苗摇曳出一片梦世奇光……久而久之,佛就深入到了我们的内心深处,就占据了纸张卷轶,就布满了天地时空,就万物皆菩提,无处不道场了。

真正的佛陀要义在释主当初和后来的真正高僧那里,它本是天地间的一种浩然正气,是超越想象用来匡正人间邪恶的巨大力量,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梳理、监督,是一种教化人类毅然向善而形成的潜在本能。

如此看来,天有多大,佛就有多大,地有多广,佛就有多广,天地无边无际,佛法也无边无际,宇宙无疆无野,佛陀也无疆无野。

平生去过许多寺庙,在多处的寺庙里,我看到有些心中无佛的人却披着袈裟,剃度而改了妆扮,双手合十,貌似虔诚,仿佛已是佛的化身,能替佛判明善恶,替佛施予恩德,替佛保佑吉康祥运,作出这样那样的恐吓,许以这样那样的谶语,诱以这样那样的前景,其实,你看他的目光并不内敛,灵魂深处并无虔敬的流露,甚至根本不懂一点佛理佛法。到最后,就露出了他们参佛的本意:就是你该买多少钱的吉祥物件,你该布施多少钱的功德,你得以多少钱折罪禳改,你可以捐以实物,你可以兑以现金,你可以刷卡……

但是,在东林寺就少见这样的商业模式。那么大的寺,很少设功德箱和刷卡点,偶尔有一处刷卡点,也是设在偏厅偏殿。

在一处结缘书点,我走上前去看,有许多书籍,我拿起一本《觉海慈航》,眼睛又盯住了《禅宗是什么》,又趁机抱住了几本《净土》杂志,看摊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妇人,看我拿起这本,眼睛又盯着那本,望着我慈祥地笑。我问,这些书,要付多少钱?

妇人说:只结缘,不要钱,阿弥陀佛。

我最终没有拿这些书,怕自己日后不能妥善保管,亵渎了这些书。

出得结缘书屋,突然听得一阵清音梵唱,初时微弱,继尔庄严,再转为狮子吼,最后又回到了微弱,当它们结束的时候,一切都静止了,在寺外聆听的的人足足有十几分钟全都默不作声,就好像慧远大师刚刚来过,又才刚刚离开,但就在这短暂的聚散之间,我似乎接受了他的垂怜。

绿竹,梵唱,小雨,殊荷,它们都成了散落在我一场生涯里的纪念碑。

我静静坐在供游人香客休息的长椅上,在手机的随笔记中写了一段话:当此之时,言语是有用的吗?悲伤和怨怒是有用的吗?无论你是谁,亲爱的,让我们沉默下来,不说话,去看,去听,去见证一只抓住光亮的手,看完了,听完了,我们还要再将此刻所见告诉别人,只因为,此刻所见既是惯常与微小,也是一切事物的总和,它们是这样三种东西:天上降下了灾难,地下横生了屈辱,但在半空之中,到底存在一丝微弱的光亮。

写完这段话,刚刚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一对上了年纪的男女在说话。

男的说:东林寺是中国净土宗的发祥地,是净土宗初祖祖庭之所在。寺当庐山之阴,南面香炉峰,北倚东林山。山不甚高,为庐山之外廓,寺前临溪,入门为虎溪桥。古木葱茏,梵音缭绕,人间净境,秀挹庐山。隋朝以后为全国佛教八大道场之一。历史上,与东林寺结缘的名流高士不乏其人,如佛陀跋陀罗尊者、智者大师、鉴真大师、李世民、刘遗民、谢灵运、陶渊明、孟浩然、韩愈、白居易、柳公权、王安石、苏东坡、李白、陆游、杜甫、杜牧、杜荀鹤、刘长卿、王昌龄、李邕、王阳明、黄庭坚、周敦颐、岳飞、范成大、朱熹、康有为等等。

女的很少插话,她只是仰着脸听男的解说着。男的说完后,她莞尔一笑:这次出行可算是长了见识了,从东晋远公与西域经师译经驻锡的译经台,到清末康有为题刻的《柳公权残碑记》,时间跨度千余年,每一处古迹都寄寓着一段历史典故,其丰厚的文化底蕴,对中国传统文化也产生着至为深远的影响。老墨,你倒是说说,如果时间倒推几千年,咱们有资格做慧远大师的高足么?

那男的哈哈一笑,你可拉倒吧!

微雨寒风中,那对很有学识的男女携手隐在了小径深处。

我目送他们走了很远,像是送别自己的老友。

快要离寺时,我请一名香客帮忙拍了照。

照片中,我像是个假小子,又像是个野生的女子。

我的身后是一棵千年大树,树下是红尘男女。

而我,看似离红尘很近,其实离红尘很远,我是寂寞的,是风景的,是丰子恺的那幅名作《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空灵的,只剩下一钩新月和冷掉的茶,而人,已经孤独于月下寂影里。

大半生已过,我已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只一意孤行下去。要的只是赏心只有两三枝,要的是独自芬芳的快乐与沉溺,独上高楼,望尽天涯。

回到家,整理了这三天的照片。

眼睛在东林寺的大片残荷前停留了下来。

历经了这些风霜、打击和伤害,荷花看似寥落了,其实却有了铮铮的骨。有骨骼了。那有了骨骼的神经,远比一朵盛开的莲花更有味道。

她盛开时,只是妖媚和跋扈,她枯萎时,才真正有了风骨和气象。

现在,她老了,她枯了。

味道和气象却出来了。

老了,生出孤独的美感与凄清的味道。守着一杯清茶,一盏孤灯,几本闲书,几本书法孤贴……足够了。人生要的太多也是缺失,太过完美也了无趣味。

那稍显残缺的人生便是这秋天的残荷。

一个人独钓寒江。

这山河是她的山河。

这岁月亦是她的岁月。

这一次江西行,我漠然的思想仿佛被激活了,它让我知道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平坦是偶然的,坎坷是必然的;人生就是在快乐与快乐之间不断经历绝望,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失去希望和滋生希望的过程;去过白鹿洞书院和东林寺的人,就是另外一个人了,难怪白鹿洞书院和东林寺走出了那么多名人、才子;江西之行,显然是一次文化之旅,思考之旅,参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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