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不老

1老屋听春

一甩手轻舟过了万重山。红砖青瓦砌成的老屋，远离了我的视线，自此，老屋，便成了我难以忘却的思念。

初春的一个下午，神思倦怠，躺在床上小睡，老屋走进了我的梦中。随着母亲“吱呀”的推开声，熟悉而又陌生的老屋进入我的视线。静静的，早已没有了一丝往日的喧闹吵杂；站在门口，脚下是潮湿且覆盖着青苔的泥土。和煦的阳光洒落下来，感觉身上暧暧的；屋顶薄厚不一的瓦在阳光的灿烂折射中映出我的回忆。

我没有进屋，我怕屋里的家伙什会勾起我的伤感，甚至连角落里的蛛网也透着某种味道……屋后的一棵白杨树历经多年的风雨，已从幼树长成参天大树了，浓密的的枝叶在微风中跳着婀娜的舞蹈。几只活泼的小麻雀在私语啾啾，舒展几下羽毛便又飞走了。

我站在院子中间一动不动，眼前是看了几百遍闭眼也可描摹出一草一木的院落而脑中却是乱得让人来不及一一回忆的镜头。

初春的早晨，乡下的天气有点微寒，母亲俯着一张被旺腾炉火映亮，被暄软的蒸汽濡湿的脸，在木窗格透过，或晨曦微露，或浓稠暮色中忙碌起来。母亲的身影在焦黄墙面上悠悠晃晃，腰上围裙转过来，迅捷轻盈的脚步，麻利的双手伺弄着一家人的温饱和快乐。母亲的一生融缩在与一口灶的关系与故事上。就像再漫长的日月，再隆重的生活也一定会归结为一日三餐的必须琐细。灶，是那恒定的韵脚，押在母亲的晨昏与腰间。

站在老屋的院子里，有一些柔软的东西，在我心里慢慢地苏醒，并像水一样盈漾开来。我知道，那是属于过去，属于记忆的——在老屋里，我生活了十八年。十八年里，我眼看着母亲青丝变白，眼看着母亲将她的心血和汗水抛洒在老屋里。尤记得，上大学的前夜，我和母亲喝着米酒闲话着家常，母亲谈了很多我小时候的事情，母亲替我默默整理行李，她不说话，我的远行是谁也不敢涉及的话题，好似谁问了，这离别的愁绪就要谁接了去似的沉重。

天亮了，母亲拿起梳子帮我梳头，她拉着我的手，样子好似眼泪快要流下来，但是，她最终没有哭，她叫着我的小名，彦菊，出去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读书，不要牵挂家里！

今天，因为一场小病，我做了这样华丽的梦，我梦见自己穿着好看的裙子回家了。裙子是艳艳的红，我翻山越岭，甚至还碰到了那只死去的大黄狗，我带它去见你。可是我真的没有料想到，我离开你，离开老屋已经整整十年了。

妈妈，我有点害怕。我害怕老屋变得更旧，我害怕你变得更老，没有一件事情比你老去更使我难过。你看我回来了。裙子是你喜欢的样子，我知道你喜欢的呀，你说你喜欢看我穿红色的衣裙，妈妈，如果是真的，如果我回去，你答应我，你什么都不要做，你就在老屋的大门口等我好吗？你答应我带着你十年前的样子站在门边等我好吗？妈妈，我在小心地走近你和看清你，我们都小声点好么，我不想吵醒这个华彩的梦。我不想惊扰了那对在老屋的檐角下暗结私情的燕子。

妈妈，春天回到老屋了。我首先听到了老屋四周的花在叫。先是桃花，接着就是杏花、李花，再后来是梨花和一些不知名的花。像是有一种秘密的琴弦在原始之初，就植根在这沉默的设计之中。一年的这个时候。老屋的四周，总是应节气种满了各种藤蔓的瓜果植物，它们沿着老墙和藤架向最早接近阳光和雨水的地方攀援，这是植物和人类相通的本能。随之，蝴蝶来了，它们像神话中的精灵一样，穿梭在緑的叶和红的花之间，为这个季节点缀一些流动的工笔。空气中流淌着湿热气息的时候，蜜蜂也来了，它们唱着嗡嗡咽咽的歌声从一丛花到另一丛花，从一株植物飞泊到另外一株植物，像一个个多情的男人到处留情又浅尝辄止，于是所有的桃花都有了身孕，所有的梨花都有了私情。

妈妈，是你在叫彦菊吃饭么？隔着远远的距离，我听到你喊我吃饭，妈妈，别等我，别为我留饭。我不要你总当吃剩菜的角色，红烧肉和新炒的蔬菜不要总是留给我，你知道么。看到你面前永远是一盘杂拼的剩菜和一碗擦锅饭，我有些难过。

妈妈......

让我独自一人在老屋的院落里站上一站，我要看看白杨树下的蚂蚁是怎么将一只大青虫拖进洞里的！

十年了，有十年没回家了。童年和少年的老屋寄居在记忆的那一边，与四季为伍，与雨水、节气、草木和动物为邻。我只能在这里隔山相望。

换言之，老屋是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在一回首之间成风成烟，在笑谈间作梦痕。

可是，我知道，只要妈在，老屋便在，老屋在，幸福便一直都在。写完手中的文字，妈的电话追了过来，她告诉我家中许多平凡而又动人的事。她小孩子似的告父亲的状，彦菊，你也不管管你爸，他感冒了，我让他去看医生，他自己随意买了点成药，却给我买了一箱纯牛奶，他知道我不喜欢喝奶的，再说了，他一辈子受罪，老来注意点也是应该的……

我的眼睛有点湿。剥开生活五光十色的外皮，越是平凡得像土坷垃的东西，越像蒙着尘土的钻石，备受打击，磨折如斯，才能显出它美如水晶、坚硬如铁的本质！

老屋，我的老屋，千山万水，花开花落，长长的一生，当我从老屋走向外面，从外面追忆老屋，回首前尘，母亲的鲜花怒放到而今的华发苍颜，我愿意和母亲并肩而立，分享彼此的快乐，没事的时候陪母亲坐在洒满阳光的庭院里，一群鸡叫咯咯地围着，说些久远年代的人和事，或者什么也不干，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听树叶被风吹着，温柔地唱歌。

2老屋听夏

在汉江边有个叫后村的村子里，是一栋我们李家世代居住的老屋，非雕梁画栋，亦非金碧辉煌，但其沧桑之貌，足以傲视群屋。它静默地伫立，仿佛一位智者，静静地聆听着四季的更迭。

夏天，那老屋仿佛换上了新装。阳光在它斑驳的木墙上舞蹈，影子随之舞动。四周的生命都沉浸在热闹与喧嚣中：蜻蜓低飞、蝉鸣悠长、孩子们欢笑。而老屋，则像一位内敛的诗人，将这些声音一一收藏。

屋檐之下，一位长者，坐看云起时。他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那是他与世界对话的印记。每当夏风轻拂，他微闭双眼，仿佛在回味着那些早已远去的岁月。嘴角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夏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宛如为他披上了一袭金色的斗篷。

夏天时，左邻右舍的孩童在桃林间追逐，在井边嬉戏。每当夜幕降临，他们的欢笑声仿佛还回荡在空中。那纯真的欢笑和无忧的童年，正是老屋最珍贵的记忆。每当听到这些笑声，老屋似乎也年轻了许多，与孩子们一同沉浸在这无忧的夏日时光中。

夏日转瞬即逝，秋意渐浓。蝉鸣渐稀，但老屋依旧静默地伫立。它知道，每一个夏天都是生命中的一段插曲，每一个笑声、每一次阳光的抚摸都是它永恒的记忆。

老屋听夏，听的是岁月的故事，听的是生命的声音。每一个夏天，都是它生命中的一首歌，悠扬而动人。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老屋依旧静默地伫立在汉江之滨，等待着每一个夏天的来临。而长者却早已不再，他化成了风，化成了雨，化成了树，融入了这片他深爱的土地。

微风拂过，带着江水的清凉和花草的香气，轻轻摇曳着屋角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声响。这声音，仿佛是长者低沉的诉说，又像是大自然的和谐交响。在老屋的夏天里，我们听见了时间的流转，听见了生命的更迭。那些曾经的欢声笑语，那些过去的悲欢离合，都化作了屋檐下滴落的雨珠，化作了江面上泛起的涟漪。每一个故事，都是一段生命的旋律，悠扬在夏日的午后，沉淀在夜幕的静谧。

在老屋的静默中，我听见了生命的真谛，听见了岁月的馈赠。夏天来临，老屋依旧屹立不倒。而我，也将在岁月的长河中不断前行。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化为风，化为雨，化为树，继续在这片土地上歌唱。

3老屋听秋

久居城市的喧嚣，对季节的更迭已近乎麻木。繁忙的生活让我无暇感受大自然的韵律，仿佛只有回家，才能唤醒我对季节的感知。

踏上归途，车窗外的景色逐渐从高楼大厦过渡到田园风光。秋天的气息扑面而来，田野间稻谷飘香，一片丰收的景象。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秋天已经悄然而至。

车子在村口停下，我沿着小路向李家大院走去。脚下是落叶铺就的金黄小径，耳边是秋风拂过枝头的声响。老榆树伫立在院中，枝头的枯叶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我不禁想起小时候，每到秋天，我们总爱在老榆树下嬉戏，追逐落叶的翩跹舞姿。

走进屋里，一股熟悉的木香味扑鼻而来。那是老屋特有的气息，混合着时光的沉淀和家的温馨。我坐在窗前，静静聆听秋天的声音。窗外，秋风轻拂，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屋内，暖阳斜照，投射在斑驳的木墙上，形成光影交错的美景。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我和秋天，还有那座老屋。

秋天的午后，我喜欢坐在老屋的阳台上，手捧一杯热茶，望着远处的田野和飘动的云彩。微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却也吹散了心中的烦躁。茶香与木香交织在一起，让人心旷神怡。此时此刻，我仿佛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感受着季节的流转和生命的韵律。

夕阳西下，我站在老屋门前，目送秋天的余晖渐渐消失在远山之后。秋风轻拂我的脸颊，带走了一天的疲惫。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秋天的气息在体内流淌。这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平静与安宁。

夜幕降临，我躺在老屋的床上，窗外是虫鸣和蛙声交织成的秋夜交响曲。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头，银色的光芒与木色的床铺相映成趣。我闭上眼睛，让身心沉浸在这份宁静之中。渐渐地，我进入了梦乡，梦中与秋天共舞，与老屋相伴。

老屋听秋，听的是季节的变迁，听的是岁月的流转。这里没有繁华的街市和喧嚣的人群，只有大自然的声音和家的温暖。在这里，我找回了对季节的感知和对生活的热爱。

老屋听秋，听的是一种沉淀，一种回归。在这里，秋天的到来，不像城市里那样被人们用各种方式宣告，却是在静默中悄然进行。树叶由绿转黄，微风拂过，便有落叶轻轻飘落，铺就一地的金黄。这是秋天的语言，低沉而内敛，让人在静心聆听中，感受到季节的韵律。在老屋里，我重返自然。没有电视和互联网的喧嚣，只有大自然的歌声和家的宁静。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老屋里的秋天，虽然没有丰盈的果实，却有满满的收获。我在这里收获了内心的平静，收获了对季节的感知，更收获了对生活的理解。我明白了生活不在于繁华的街市和喧嚣的人群，而在于对季节的感知，对生活的热爱，对家的依恋。

老屋听秋，听得是生活的真谛，在这个快节奏的世界里，我选择慢下来，用心感受季节的变迁，用爱去生活。老屋的秋天，是我心中的一片净土，这里收藏了我对生活的所有感悟和热爱。因此，每当我面对生活的困惑和迷茫时，我就会回到老屋，去听秋天的声音。

4老屋听冬

小时候，我总是盼望着冬天的到来。每当雪花纷纷扬扬地覆盖大地，我都会想起那个充满温暖与回忆的地方——李家大院。

天冷了，李家大院的堂屋门关得严严的，屋里显得暖和。若不是赶集日，村子里分外落寞，只有偶尔传来几声鸡鸣和狗吠。这年的雪来得也早，入冬不久就下了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下得随意而自由。

我记得那是一个清晨，祖父早早地起床了。他推开大门，看到的是雪后的宁静与纯净。他拿起扫帚，开始清理院里的积雪。我醒来后，立刻穿上厚衣服，跟着祖父的脚步，模仿他的每一个动作。那个时候，我觉得扫雪是一种特别的游戏，我甚至以为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这种游戏的乐趣。

李家大院的堂屋是我们的聚集地。每次下雪后，二爷和三爷都会在堂屋里生起炉火，火苗跳跃着，为我们带来温暖。李家大院的十几个人都围坐在火炉边，听着长辈们讲述过去的故事。二婆在厨房里忙着准备早餐，锅碗瓢盆的声音与炉火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是一首美妙的交响曲。

然而，时间流逝得很快。随着我们的长大，老屋也渐渐地变老了。祖父、二爷、二婆、三爷一个接一个地离我们而去。大伯也因病去世，留下了我们这些堂兄妹几个。如今，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有的去了外地工作，有的嫁到了邻村。而李家大院也只剩下三叔和三婶两个人守着。

再后来，李家大院的旧房被全部拆平了。父亲、二叔以及大伯的儿子在原址上盖起了新的楼房。如今，每当回到老家，看到那几栋高楼耸立在那里，我都会想起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李家大院。

尽管时光荏苒，但那些美好的回忆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每当冬天来临，我都会想起那个特别的早晨，我和祖父一起扫雪的情景。那个画面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我永远无法抹去的宝贵记忆。

5老屋不老

老屋，是岁月的见证，是我们兄弟姐妹成长的痕迹。它见证了历史的变迁，承载了我们童年最纯真的记忆。那青砖黑瓦，那斑驳的石墙，都记录着我们曾经的欢笑和泪水。

老屋不仅仅是物质的居所，更是精神的寄托。在那里，我们学会了爱，学会了分享，学会了坚韧。老屋是那份深深的乡愁，是那份对故土的眷恋。即使我们身处异地，心中的那座老屋依然屹立不倒。

然而，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老屋终究无法抵挡岁月的侵蚀。在移民拆迁的浪潮中，它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一刻，我们心中有说不出的惋惜和感慨。但我们深知，那是时代发展的必然，是故乡进步的代价。

如今，我们只能凭着记忆中的影像去追溯那座老屋。幸好，在那年的清明节，我们回到故乡，用镜头定格了老屋最后的身影。那是一张珍贵的照片，是我们对老屋永恒的怀念。

每当我们凝视这张照片，心中涌起的不仅是思念，更是对那段纯真岁月的感慨。老屋虽已不在，但那份情感和精神将永远伴随我们，成为我们人生路上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