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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永敏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22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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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 哗啦啦的水车声

多年之后的一个夜晚,我充满焦虑地期待着某一个时刻的降临。

其实,我知道这样的期待是徒劳的,可徒劳的期待往往也是一种寄托。

站在被黑暗包围着的故乡的村口,遥想早已失却了的风景,心在动,心动中好像寻到了某些感受。是什么呢?一下又说不清。于是,静了静,又静了静。终于,一种声音冲鼓起我的耳膜。那哗啦啦的声音,那么美,那么脆,那么令人向往……

的确,没有谁能够抵御对故乡的思念,只要你是离开过故乡的人。你不知道思念会持续多久,你甚至都说不清那种思念对一个人心灵的撞击是什么滋味。也许,是常听一盘多年前的VCD老碟的缘故。那盘老碟上面有一首老歌:《九九艳阳天》。听着那首老歌,看着碟面上一男一女两个人高兴地踩着水车的画面,那种哗啦啦的声音不知不觉又一次冲鼓了耳膜。

那是早年故乡菜园里的水车声,哗啦啦,哗啦啦……

故乡的菜园一直在心中,故乡菜园里的水车声像一首回味无穷的歌,让我念着,想着。

那个时代,故乡的每一个村庄里的每一个生产队都是有菜园的。菜园的范围不大,也就七八亩地的样子。菜园一般选在离村子近的河边或水方便的地方,且菜园的用地比较讲究,土质优良,容易做活。我们村子里有两个生产队,东队和西队。两个生产队的菜园都在村北,全村几百亩的大田,惟有村北是一片白土地,其他地方均是黑土地和红土地。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虽然有“白土地里看苗,黑土地里吃饭”之说,可真要侍弄起黑土地或者红土地来,那是要费一番功夫的。晴天里,稍不注意本来好好的大田里就成了硬坷垃;雨天里,在地里一走满脚满腿粘的都是泥。而白土地里,这样的情景什么时候都不会出现。晴日里,绿油油的菜苗在太阳下泛着可人的光;下雨时,菜苗似乎更绿,披一件蓑衣或打一把雨伞,在菜园的田埂上轻轻漫步,一股股青绿之气直撞心头。

菜园里是有“菜把式”的。我们村的“菜把式”多少年来就一个人:我家对门的会儿爷爷。

那时候,会儿爷爷五十几岁,他侍弄菜园很有一套。经他手整弄出的无数块菜畦,不能说平整如镜,起码没有任何土坷垃块,土都是细如沙状,埂上还泛着亮光。白天,他全身心侍弄着菜园里的芹菜、萝卜、辣椒、黄瓜、茄子、西红柿……晚上,他就住在不大的菜园屋里,与蔬菜和星星为伴。每到蔬菜成熟的时候,会儿爷爷便会通知生产队长和会计,让他们招呼大家到菜园里给每家每户分蔬菜。蔬菜分好后,大家或用推车推着,或两个人抬着,笑逐颜开地将那一筐筐新鲜蔬菜运回家。

那时候的农村人,家里虽然都比较穷,每顿饭却都能吃上新鲜蔬菜,不过炒菜的时候又都舍不得多放油。可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最感兴趣的并不是吃饭时能吃上新鲜蔬菜,而是常常在放学后夕阳西下时,和小伙伴们相约着跑到菜园里看牛拉水车转动的情景。听着哗啦啦的水车声,内心里的感觉只有两个字:熨帖。

那时候,农村浇菜园没有机井,也没有现在的抽水机,多半是用牛拉着转动的水车,在河里或井里汲水。故乡的水车,与南方或大西北的古式车轮式水车不同,外形酷似一个小小的轮盘,轮辐直径大的80公分左右,小的也就50公分。轮盘上齿口里挂有链条,链条的另一端伸入水中。链条上隔几公分就有一个圆圆的皮钱,皮钱也称皮碗,车轮在牛拉或人推中缓缓沿逆时针方向转动时,没入水中的链条上的皮钱便就盛满了水,待它上升至轮盘顶端时,水就会倾入事先设置好的一个水簸箕,缓缓流入田中。然后,皮钱又随轮盘返回水中,进行下一个循环。这种简单的循环式水利机械,虽然外表粗糙,却省工、省力。上世纪六十和七十年代,应为水车的鼎盛时期,不仅仅生产队的菜园里,有些大田里的庄稼也多是用水车来浇灌。到了七十年代后期,农村大田里慢慢有了机井和抽水机,水车便渐渐开始退位,成了菜园浇灌的主要工具。应该说,古老的水车在鲁西北民俗史上,有着极其灿烂辉煌的一页。随着耕牛的走动,水车跟着哗啦啦地转动起来,水簸萁里的水欢欢地流着,先流到菜畦子边的垅沟里,再顺着垅沟缓缓流进菜畦里。如今想来,那样的流水真可谓潺潺细流,再怎么赶着黄牛快跑,水车汲上来的水也有限,所以流水只能是潺潺的。一天下来,至多能浇个十畦八畦的蔬菜。因此,生产队里的“菜把式”是固定的,拉水车的耕牛也是固定的。

我们生产队里拉水车的是一头不很高大的黄牛,那头黄牛长得很漂亮,绒绒的毛,亮亮的眼,挺挺的四条腿,看上去特别温顺。正是那头黄牛的温顺,让人特别喜爱它。我每一次去菜园里,都要抱着黄牛的头和它亲热一番,它似乎也看了懂我对它的喜爱,亲昵地将嘴巴在我身上蹭来蹭去。如今想来,那情景好似一幅人牛亲热图,显现着的是温馨,是祥和。每每看到我和黄牛亲昵,会儿爷爷都会半嫉妒半认真地冲我笑几声,然后,他戏谑道:“见了那牛把爷爷都忘了?还让不让爷爷给你摘黄瓜吃啊?”因为每一次去菜园,会儿爷爷都要给我摘一根黄瓜吃。黄瓜鲜嫩鲜嫩的,咬一口好滋润。如今想起来,那时的黄瓜不打农药,不上化肥,是真正的纯天然绿色食品呢。

听着会儿爷爷的话,我冲他笑笑,仍然和黄牛亲昵着。我不太会用话语表达自己的内心,只能用笑把心中对会儿爷爷的感激表达出来。之后,我就站在一旁吃着会儿爷爷摘给我的黄瓜,看黄牛拉着水车一圈一圈地转。水车哗啦啦地响,清水哗啦啦地流,嫩嫩的黄瓜清清地香。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如今想来感觉那画面就在眼前,好温馨,好留恋。这时候,远处的高梁地里会时不时地传来一阵嗷嗷的叫声。那叫声,像打夯时的号子,又像没有音乐的唱。会儿爷爷听了,再一次冲我笑笑,说:“你还不孬,没和那几个坏孩子一样踅摸着偷瓜吃。要是那样,以后可再也吃不到我摘给你的黄瓜喽。”

其实,会儿爷爷不知道,我自然也不会告诉他,曾经和三个小伙伴一起偷过他种的黄瓜,毕竟他每次摘给我的只有一根黄瓜,很难打掉肚子里的馋虫。菜园离村子不近也不远,离大田却有些远,而大家又多在大田里干活,会儿爷爷常常一个人低着头侍弄黄瓜、茄子、辣椒、芹菜、豆角等,菜园里显得特别安静,稍有动静他都能听得到。因此,我们偷黄瓜都是在黄牛拉着水车浇菜的时候,借了水车的转动声做掩盖。那一刻,哗啦啦的水车转动声和流水声像一首悦耳的歌谣,在安静的菜园上空回荡着。想来,古时候的《清明上河图》所表现的意境也不过如此,但这样的意境却被一帮农村坏孩子破坏了。那一刻,我和小伙伴们见会儿爷爷到西边侍弄豆角了,就在夕阳余辉中,偷偷从黄瓜畦子头上的高粱地里爬出来,照着水灵灵的黄瓜下了手。

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偷了二十多根黄瓜。之后,会儿爷爷发现好多黄瓜秧被掠断了,他心疼地流着眼泪,拿着掉在地上的黄瓜秧去告了生产队长。生产队长专门组织全队社员开了一次会,他在会上喊了老半天,要求所有家长管好孩子,集体的东西谁再去偷再去破坏,逮住要十倍二十倍的罚款。我曾为没被逮住庆幸过,也为会儿爷爷拿着断掉的黄瓜秧流泪的样子心颤过。再去菜园,再在夕阳余辉中望着黄牛拉水车的情景,都不敢再看会儿爷爷了,生怕他洞察到我的内心。许多年之后,耳边再一次响起那哗啦啦的水车声,内心仍然会颤抖,会为那次不经意间让会儿爷爷流泪而自责。

一个季节慢慢远去了,一个季节远远走来了。人生,在一个一个季节中被消磨。很多年之后,那哗啦啦的水车声不知不觉又在耳边响起了。于是,忆起了会儿爷爷的泪,忆起菜园里嫩绿无比的黄瓜、辣椒……季节是时间的一种形式,时间穿过人生所能留下的,只是将事物稍稍变老一点。而变老的过程中,我仍然对哗啦啦的水车声情有独钟。多想重新看一看夕阳下的菜园,重新听一回哗啦啦的水车声。一切不再可能,只好在心里描一幅永远抹不去的图画了,而故乡菜园里的水车,却永远点染着绿水青山……

水车,一种变老了的物件,咋会将其想的如此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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