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三笑

题记：写母亲，如同写爱情一样。与我，就把这写成甜蜜的调子。

夏季第一个月的尾巴，母亲还过着冬天的日子，依旧穿着棉袄，保暖裤，坐在那里，还让我覆上披风。看着母亲，我就笑了，怕冷到这个地步，也许只有这位老太太了。

自从母亲跌跤后，不能行走，我是格外小心的伺候。也难怪，寿已越过毛主席的终年，已很庆幸了。一直信奉“高德养寿”的古训，从母亲身上已明确见证。能走动前，母亲似一尊菩萨，走到哪里播惠到哪里，比如遇到路人，总慈祥的邀请到家坐坐喝口水，遇到小孩，总把自己应急的小零食拿出来或摘下院子的水果给孩子，遇到年龄相仿的老者，总拉着人家的手嘘寒问暖留下吃饭……凡此种种，以前很指责母亲太过无原则，现在看来，是内心的“善”在神引。

一日，下班后急急的回来做午饭。刚到家，母亲却向我索要纸和笔，我突然想笑，八十四岁的母亲难道想写字学习不成？又诧异起来，不对，母亲年轻时候是当过几年民办老师的，有了我们子女后就进入农业社劳动，慢慢疏远了纸和笔，进入老境以来，似乎没有拿过纸和笔，这次……我笑了一下，放下做饭的食材，在书案上找来纸和笔递给了母亲，站在旁边睃。只见母亲把纸捋一捋，用有点颤抖的手握着笔，一撇一捺的在纸上写着（其实更像是画），神情像幼儿园的孩子。小半会，母亲把纸递给看，问是啥字。我是左右上下睁大眼，却认不得。实在的，真不知啥字。但为了不扫母亲的兴，只好敷衍。晚上看母亲喜欢的央视十一频道，突然母亲指着屏幕说，就那个，我糊里糊涂的不知说哪个。又一日，看京剧《伍子胥》，母亲又突然问我，就那个字，伍——子——啥？我明白了，原来母亲前面看电视，都看结束了还不知戏的名字。我就给母亲说是“xū”字，母亲就嗫嗫嚅嚅的说了半天xū，笑了笑，显出快乐的神色。我很高兴，说明母亲还愿意动脑子，这对于老年人是好事。随后，为了鼓励母亲“学习识字”，我特意给她手边放几张报纸，提醒母亲不看电视时就读读，不会的字就问。

记得父亲生前总说，活到老学到老，看来母亲是深得其旨，八十四岁了还愿意识字。忽然记得古代写出《三都赋》的左思是三十岁而始学，千年不朽马克思是五十岁开始学习外文，而我国当代的经济学家于光远八十四岁开始学习使用电脑……学无止境，什么时候愿意学都不晚，而重要的是脑子不用就会萎遁，那是怕怕！

又一日，看电视电影《我的老师》，母亲开始安静的看，渐渐絮絮叨叨起来，说自己的老师，说当女子时十七岁了才念小学的苦情，还说“三喜”（当时班上的鬲双喜、皮来喜、牛运喜）欺负班上的女生，她当时被选为班长，但仍未躲过“劫难”，“三喜”曾背地里把她的书涂脏，把她刚交上去的作业撕掉，不断的“捣蛋”，让她的班长不好当，最后只好“让贤”……后来母亲以年龄太大（上六年级已二十一岁）被学校送回。说到这里，竟似小孩子呜呜的啜泣……我再次诧异极了！1940年9月6日出生的母亲，十七岁了才有读书的机会，直接上二年级，当念到六年级差三个月毕业时却被学校敲锣打鼓的送回了家，说让参加农业劳动实现大跃进。那个时代的印记深深地嵌入了母亲的脑子里，六十多年过去了，还清晰的记得。看着母亲，一时不知是安慰还是快乐。不过我欣慰的笑了，知道母亲头脑依然清醒，她在思维，在回忆，在用心，甚至有机会还想学习识字。我就对母亲笑笑，说那是建国前后的事，现在是新社会的新时代了，你不是知道现在国家主席是习近平吗，你不是知道中央一台的播音员李梓萌、刚强吗（母亲每次说总把李zi萌读成李xin萌），母亲就擦去苍老而浊浑的泪，露出没齿的嘴也朝我笑笑......

每晚，安顿母亲睡下，给她老人家掖好被角，叮嘱她安心睡的时候，母亲总望望我，向我笑笑，似乎有点点羞赧。我就拍拍她的被子，

也给母亲笑笑。一念闪过，如今的母亲多么像婴幼孩子，而我，不经意间，正在扮演“母亲”的角色。岁月呀，你是多么公平的关照每一个人！忽然记起以前的一篇文章里写过：我们的每一次善心善行，都是在给自己的岁月银行里存钱，等到日后，岁月让存钱的人再慢慢花销。

不错，寻觅岁月，任何的过往都是尘埃，但诗人却说：“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飞过。”是的，一路走来，岁月让我们丢失了很多，也让我们铭记了不少。不管是酸的涩的咸的甜的辣的，都是恰当时候的恰当味道，都值得保管。也许，此时的五味会成为彼时的美味，而我们往往忽略了现在时刻的品尝。

我想，母亲已把岁月酿成了最好的国窖1957，只是坛子太深，从外面看去，你无法嗅到任何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