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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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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和独行客

山东淄博、张志成

(一)

1961年的夏天,正当全国遭受三年自然灾害最困难的时期。在汹涌澎湃的黄河水面上,有一个五米高乘五米长乘四米宽的木葫芦,顺流而下。在木葫芦顶部的人孔里,一位浓眉大眼的壮实汉子,手里攥着一条长木头杆子,尽量拨拉着水面,使木葫芦的走向始终保持在黄河的主水道中。

河水上涨了,河面上可见有死羊死狗的尸体从身旁漂过,碎柴烂木比比皆是。一棵漂浮的树木飞快地向着木葫芦撞来,那棵树木上缠着一条大蛇,昂着头,吐着血红的信子,正在扑捉着每一个逃生的机会。

那汉子见状大惊,急忙伸出长杆去拨转树枝,企图让那棵树改变方向,免得那条蛇爬上木葫芦,造成不必要的危险。

那条蛇很聪明,猛地一探身子,一口咬住了木杆子,蠕动着身体,借势就想爬上去。那汉子惊出一身冷汗,把杆子迅速挑起,高高地举在空中,那根杆子上就像拴着一段花绳子,在空中左右甩动着那汉子用这种方式,想让它失去继续爬行的能力,或是能够甩掉它。

这位汉子名叫张亚东,是川西北林场的送货员。他带着这批圆木,借着黄河的力量,将要送往兰州的中山黄河大桥,再经陇海路运往内地,支援着人们与罕见的自然灾害作抗争。

张亚东是川西北林场的一位工人,这是国家西部少有的林场之一,就坐落在黄河的南岸,这里的黄河水是清的,她从巴颜喀拉山的冰雪世界里走出来,穿过崇山峻岭,从青海一路东下,在川西北形成第一个大弯进入甘肃。

此刻,林场的工人们,正在用八号镀锌铁条,把五米长的圆木捆绑成五米乘四米的木排,再横向全部用四米长的圆木,也捆绑成一个四米乘五米的木排,横在第一个木排上捆牢,就这么一层一层地复加着,最后形成一个五米高乘五米长乘四米宽的一个木葫芦。在木葫芦的顶部有人孔,里面装进食物和水,是供掌舵人,也就是送货员用的。

整个春天里,工人们除了伐木之外,得需投入大量的人力捆绑这种木葫芦,每捆绑成一个,就要用绳子固定在牢固的木桩上。当夏季来临,黄河水上涨的时候,有的木葫芦在水的浮力下已经离开地面,林场等待了一年的送货季节就来到了。

张亚东是第一位送货人,也称探路者,任务完成后,他将在第一时间,用兰州供销社的电话,向林场领导汇报这一路的水况和注意事项。借以保证每一批木材与送货员的安全。

远处的雪山一大块一大块的溶塌,使黄河水快速上涨,浪涛汹涌。

有的木葫芦已漂离地面,在水上漂忽不定。有人站在水里的小木排上,有人踩着梯子往一个木葫芦的人孔里放食物和水,还有军大衣和被子。

有一位领导在向工人们讲话:“同志们,内地的父老乡亲们,正在和自然灾害,和饥饿,和死亡做抗争,有许多家庭和工厂的厂房被洪水冲走了,吃和住都成了严重的问题。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位同志的手里,都有几封家里寄来的求救信,我也知道同志们也在饿肚子,把节省下来的吃得穿得都向家里邮寄。这更说明内地是多么需要我们的支援呀!”

“同志们,汛期来到了,黄河水上涨了,我们从今天开始就向内地送货,第一位送货员就是共产党员张亚东同志,他将给我们探出这一路的行走经验和水情报告,来,大家祝他一路顺风。”

在一片掌声中,张亚东向领导和同事们分别鞠了一躬,双目闪闪发光,双拳一抱:“请领导和同志们静侯佳音吧,我保证完成任务!”

“我保证完成任务”这句话,现在的人们只能在描写战争的影视剧中才能听到,他们却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林场管理都是半军事化的,有一半的工人配备有仿苏造的步枪。他们不但要对付野兽,还要对付西藏平叛后,还在流窜的散兵游勇,甚至还有马家军的少数漏网者。

因此,张亚东说得“保证完成任务”这句话,在那个时候还是十分有分量的。

此刻,张亚东站在一个木排上,有人帮他划向一个木葫芦。他蹬着软梯进入人孔,同事们解开了栓在木桩上的绳索,他用长杆向水中用力一顶,木葫芦开始慢慢地移动。他和岸上的人们恋恋不舍地打着招呼,在人们担心的目光注视下,木葫芦渐渐地漂入波涛汹涌的黄河主水道,讯速地向下游漂去。

张亚东驾着毛算近百个立方的木葫芦,手握长杆东拨西划,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右转,没有正确方向感,在黄河的中心很快地行进着。两岸山势起伏,山影如黛,黄河岸边出现了一个石界牌,上书“甘肃界” 慢慢闪过。

山势慢慢变高,水面慢慢变窄,涛急浪涌,漩窝一个接着一个。木葫芦像陀螺一样旋转着前行。张亚东脸色蜡黄,一只手紧捂着胃部,一甩头“哇” 得一声吐了一口,又是一口,又是一口……

忽然天降大雨,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岸边的小树连根拔起,带着嘎吱吱的响声,被黄河水迅速地卷走。

(二)

天黑下来,木葫芦还在旋转着前行,张亚东一口一口的干呕。实在没有力气了,穿着雨衣的身体压住长杆,趴在人孔沿子上不动了,他太累了。

天色放晴,月明星稀。木葫芦失去控制,自由航行,慢慢靠向岸边,岸边的一颗大树倒在水里,挡住了木葫芦,大树的根部还深深的扎在山石的缝隙里。

当他发现了险情,一时束手无措,他用长杆顶着山体用力,试图将木葫芦移位,山上下来的流水冲刷着树根的泥土,长杆顶着的山体也散落着泥沙,他瞪着眼咬着牙,汗珠儿滴答滴答地从脸上滚下来,他拼尽全力,木葫芦却一动不动。没有办法,他只能用手一根一根的去折断树枝子。天啊,这谈何容易,细小的树枝子尚可,凡粗一点的树枝子,他用上平生之力,那树枝也纹丝不动。此刻的张亚东擦着汗水,进退两难,真是呼天不应呼地不灵。

一颗从上游冲下来的树撞向木葫芦,木葫芦冲破“嘎吱吱吱”脆响树枝,旋转着行走了。横扫过来的树枝把他扑倒在人孔沿子上,头盔掉入人孔,头上和脸上正在滴血。他趴在木葫芦上昏了过去。

木葫芦失去控制,像脱缰的野马,快速地向下游冲去。

黄河左岸出现一个界牌“青海界。”这是黄河的第二大弯,她先从川北东下,继而北行,再掉头向西,经甘肃第二次进入青海。这时候的黄河左岸,有臧羚羊在吃草和悠闲地散步,也有的在相互追逐嘻戏。天上一轮骄阳炙烤着水面,远处的河面可见蒸腾的水汽,空中飞翔着各种鸟儿。木葫芦虽然还在转,较前已是平稳多了,已能平稳地行走。

俗话说饱生淫饿生歹,大有道理。此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最严重的时期,安徽河南时有人吃人的事件发生,故张亚东的东行之路,注定是多灾多难的。

这里是个黄河渡口。一个羊皮筏子上除一人划桨掌舵外,上面还有两个人。掌舵人名叫冯勇,另外两个人是过客,一名汉人名叫胡汉,一名藏人名叫班觉。此时,那位名叫班觉的藏人指着上游说:“看,来了个大家伙,快,把他拦下来。”

他们划着筏子靠上去,藏族汉子班觉把一根栓着钩子的绳子扔上去,一个叫胡汉的人爬上去惊呼:“有个死人,怎么办?”筏子主人冯勇大声说:“什么怎么办?救人要紧。”他扔给胡汉一条绳子说:“快上去,把人弄下来。”

羊皮筏内,班觉抽出短刀就要对张亚东下手,被冯勇抓住他的手腕子大喝一声:“干什么?”“冯大哥,没有了他,这一垛木头得值多少钱呀?”

“放屁,多少钱也不能杀人呀!”

张亚东睁开眼晴顿觉天旋地转,脑袋嗡嗡作响,耳边隐约听到几个男人的声音:“好了、好了,醒了、醒了。”等天地稳定下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羊皮筏内,有个男人正在给他擦脸,是冯勇。他伤口一阵巨疼,疼的他呲牙咧嘴,胡汉对冯勇说:“轻一点,轻一点,看来伤的不轻呢。”

张亚东猛一下坐起来,“我的木葫芦呢?”冯勇指着他的身后说:“急啥,那不是吗?”张亚东这才看明白,木葫芦稳当当的停在水里,一根绳子牵着它栓在渡口的一颗木桩上。他看后大喜,向着各位一抱拳:“大恩不言谢,小弟必当相报。”

冯勇把他摁下,“急啥,你还没有说你是咋伤的呢?”

“哎呀别提了……”张亚东就把夜里的经过重新描述了一遍。张亚东又说:“后来我就啥也不知道了,想不到我命不该绝,被众位好汉相救了,此恩终生难忘。众位老兄高姓大名,宝地何方?小弟当铭记在心。”

班觉冷冷地说:“无可奉告,倒是有件事情和你商量,你这些木头有多少?”

张亚东有些警惕地说:“论条约有一两千条,论立方毛着算也得上百立方米,老兄问这个干啥?”

“我想把它卖掉,至于钱吗,咱们四个人平分,然后各走各的道,反正正逢乱世,你意下如何?”

“是啊,”胡汉说:“当工人有啥好的?听人说内地有句顺口溜,‘三级工,二级工,不如种沟罗卜种沟葱,’请你三思。”“说得有理。”胡汉也随声附和着。

张亚东冷冷笑道:“各位,救命之恩当报,卖我的木材休想,告辞。”说着就要下水。冯勇一把拉住他,一边对那两个人说:“不许胡来,都坐下。”

张亚东在坐下的同时,屁股后面的一截断过的木柄他已悄悄握紧。

冯勇用手指着班觉问道,“班觉,你是一个兵吧?”

“是的,我曾是一名藏兵,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你又想干什么?”

冯勇果断地说:“你不是藏兵,你是马家军里的藏兵。因为西藏平叛还不到三年,他们不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而且你那把小刀子的手柄上肯定刻着个‘马’ 字。”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冯勇又问张亚东说:“兄弟,听口音你是山东人吧?”

张亚东回道:“是的,我是山东临沂人。”冯勇激动地握住他的一只手说:“巧了,我也是山东临沂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

班觉在一边着急地说:“你们先不要谈论乡情,咱们先商量商量这批木头再说吧。”

冯勇阴下脸来说:“什么商量商量,没得商量,咱们谁都别打这些木材的主意,这是公家的。”他又对班觉说:“班觉,你是我的客人,按说我不该说你,我只是想说,解放这么多年了,对你我不该提这些,你知道吗?共产党,解放军和马家军是有着深仇大恨的。早在一九三六年,红军西征时,马家军就对红军犯下了涛天大罪。打下兰州后,黄克诚司令员给我们的任务就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不肯投降的马家军。刚才看到你的样子就是恶性不改,我看还是欠改造。”

班觉见露了老底,气急败坏,猛一下站起来,同时出刀,向着冯勇扎去。由于皮筏子晃悠,班觉攻击的速度打折,张亚东急出木棍一击,正好击中他的腕部,因为受力太重,刀子落地,整个筏子右倾。班觉站立不稳,被坐着的张亚东托起他的屁股往上一顶,班觉面朝天跌落水中,扑楞着抓住绳子,扶着渡口的木桩逃走了。

“行啊,”冯勇拍着张亚东赞赏道:“有点咱山东汉子的味道。”胡汉也随声打着哈哈表示赞赏。

时间紧迫,没有时间和他们唠家常,张亚东站在木葫芦里,和那两个人相互打着招呼,听冯勇大声说:“等内地灾情过后,我将举家回山东。”

张亚东喊一声,“冯哥,后会有期——”

张亚东戴上遮阳的草帽,从一个瓦罐子里倒出一缸子凉开水,先痛饮一顿,然后拆开一个油布包,拿出干火烧,就着一片辣疙瘩咸菜开始吃饭。但是,他吃两口吐一口,有时捂住嘴,有时从喉部不断地往下捋,呛得眼里直淌泪。但是,他还在吃。

夜里,山风吹过河面,张亚东打一个冷战,一股凉意袭遍全身,他直起腰,两眼专注地观察着河面,唯恐木葫芦再出现昨夜的危险。听两岸狼嚎不断,使人胆战心惊,夜空中时有猫头鹰咕咕叫着飞过,一种恐怖感油然而生,令人毛骨骇然。

(三)

一夜过后,河面变宽,张亚东实在太困了,不自觉中歪在一边就睡着了。睡梦中觉的木葫芦一阵震荡,他打一个激愣站起来,见一大堆柴禾和乱木撞向木葫芦,柴禾上还卧着一只狗。他用长杆去戳了一下那只狗,那狗儿睁开眼,突然露出尖牙利齿,一口咬住了杆头,身后一条大尾巴一下竖起来,啊——是狼!

张亚东惊出一身冷汗。他用力想抽回长杆,那只狼却死死地咬住不放,他又试图左右甩杆,想把它甩入河水,可那狼的四条腿深深陷进草堆里稳丝不动,只是狼的脑袋随着杆头左右摇摆。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张亚东连怕加累,折腾得浑身是汗。最后,张亚东拼命往上用力,把狼从草堆里硬是拔了出来。那只狼迅速用两只前爪子抱住了杆子,吓得张亚东把它挑在半空,往左用力一甩,只听“嘎吱” 一声响,那只狼生生咬断了杆头。“咕咚” 一声掉在水里,随波逐浪而去。张亚东长出一口气,一下瘫在了人孔里。

张亚东稍做休息后,先用长杆斜着顶住那堆柴禾,用偏力气使木葫芦自转一周,终于甩开了那堆讨厌的,小山一样的乱柴禾。举目望去,一块门板正向自己冲来,心中正在暗叹着水火无情,却忽然发现门板上趴着一个人,见她呈“大”字型卧在门板上,两臂展开,双手抓住门板的边沿,两腿呈“人”字型叉开,借以保持门板的平衡,在水中不断沉浮着,随波逐浪而来。他迅速调整着方向,使那块门板不偏不歪的冲向自己,听到“嘎吱”一声响,那块门板稳稳地被木葫芦挡住了。

张亚东的腰上栓着绳子,手里拿着绳子,放下软梯,他自己先跳进水中,拨拉着那扇门板横过来,发现是个女人,他很快轻轻地给她栓住腰部,又把绳子递给她,她有气无力地攥住绳子,睁了睁眼又闭上了。

张亚东登上木葫芦,站在顶部用力拔绳子,一边喊着:“抓住软梯,抓住软梯。”那故娘也抓住了软梯,却一点力气都没有,毫无效果。他用力把绳子穿过一根横木,双手握住绳子,自己下在水边,一只脚踏着软梯,一只手拽着绳子,用头顶着姑娘的臀部,顶高一寸,右手的绳子就往下拽一寸。

木葫芦不停地在走,黄河水涛急浪涌。

终于,姑娘的头部一寸一寸地高出了木葫芦。张亚东两只手拽着绳子,双脚蹬着横木,小心翼翼地爬到顶部,把绳子缠在腿上踩牢,一只手帮着腿拽绳子,弯下腰,另一只手一点一点地下挪,好不容易地抓住了她的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成功地抓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

姑娘得救了。张亚东把她抱进人孔的旮旯里,打开油布包,拿出一床棉被,把浑身是水的她全身裹起来放在旮旯里,自己也瘫痪在一角。

木葫芦在水中自由地行走着,经龙羊峡,进入黄河第三大弯。

木葫芦里,张亚东用手指在那姑娘的鼻孔上试了试,感觉还有一丝气息,就连人加被子一块抱起来,把她的腹部担在木葫芦的沿子上,让她的上身平卧在木头上,果然,她吐出了许多黄水。一阵干呕以后,她慢慢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好冷,我饿。”

张亚东拿出干火烧,从水囊中倒处一缸子水,她蘸着凉开水,就着咸菜吃着干火烧,又把头发拢往耳后,显出了山妹子漂亮的本来面目。她双拳一抱,跪在张亚东面前:“恩人啊,大恩不言谢,必当涌泉相报!山里人说话算话,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随时听候差遣。”这哪里像个姑娘嫁说话?倒像是位侠客。

张亚东赶忙把她扶起来:“快站起来晒晒太阳,衣服和头发很快就会干的。”两个人同时面向太阳都不说话,场面有些尴尬。

快嘴快舌的山妹子沉不住气了:“大哥,你真怪,也不问我是谁,也不问我是怎么落水得?”张亚东眼色一亮,说:“见死相救是为人的本份,该说得你自然会说,何用多问?”山妹子抱住他一根胳膊说:“我叫山妹子,今天夜里或是早晨,西山里可能下了大雨,我们却一点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是这样的。”

早饭后,山妹子和一伙姑娘们在河边连唱加笑地洗衣服,有人问:“山妹子,昨天你又打了多少猎物?听说你被一只狼吓跑了,有那么一回事吗?”

山妹子回头说:“谁说得?我手里有枪怕什么?是我把狼吓跑得。”光顾了说话,她的一件衣服被水冲跑了,她急忙跳下水去追衣服,还回头骂道:“都怪你,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远处传来一种轰轰的声响,姑娘们一边迅速上岸,一边大喊:“山妹子哎——山水来了——山水来了——”

山妹子没有听见,继续追赶衣服,山水猛一下子没过腰,她从岸边抓住一颗小树,一个水浪压来,小树连根拔起,眼看着山妹子翻着个儿被洪水冲走了。

山妹子被冲进了黄河,一块门板从身边漂过,她伸手抓住了那块能够救命的门板。

“后来,再后来就碰上了西部林场的某某某了。”然后,哭着靠在张亚东的身上。

张亚东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把手放在她的后背上说:“我叫张亚东,真是有惊无险,你的命真大,必定不是凡人。”两人相视而笑。张亚东说:“你的体质太弱,你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倾盆大雨降至茂密的原始森林,林场一片狼藉,房檐上的水呈若干水柱子砸向地面。林场的办公室里,林场领导正在大声地打电话:“兰州供销社吗?噢,你好,我的第一批货已经发出三天了,,嗯、嗯,等第一批货到达后,发回侦察和经验报告后,我们视情况再大量发货。”

电话里面说:“内地灾情严重,救灾如救火,快,快呀!”

林场场长对着电话大呼:“一定,一定,我比你还急呢。”

场长急得把安全帽一摔,双手卡腰,望着门外的大雨,一跺脚,“妈的,这个鸟天气!”

木葫芦轻轻转动着经过李家峡,顺利地通过了黄河第三大弯,木葫芦里的一男一女卿卿我我,满面春风,一边说笑一边观看着两岸的风景。张亚东一指说:“你看,那是什么?”一棵不大不小的树上缠着一条黑花色大蛇,半沉半浮地昂着头,口中不断地吐着血红的信子,横冲直撞得快速接近木葫芦。

张亚东伸出长杆,试图拨转那棵树的方向,不料,那条蛇很聪明,一伸长脖子咬住了木杆,收缩着肌肉想借杆逃生。张亚东本能地往上一挑,那条蛇就向一条花带子悬在半空,张亚东急得左右猛甩,不给它往上爬的机会。那条蛇死死地咬住长杆不放,身体一点一点地接近木杆。张亚东已双臂酸麻,脸上滚着汗洙子,再看那条蛇,已有一小部份贴上了木杆,情况十分危急。此时,山妹子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见状大惊,她开始还捂着眼睛不敢看,当她拿开手时,忍不住尖叫着:“啊,那是一条毒蛇,快,快呀,把它摁进水里呀!”

(四)

张亚东眼睛一亮,一下把蛇摁进水里,继续来回划拉着,那条蛇禁不住水淹,略一张口,立刻被水冲得不见了。

张亚东喘着粗气,双手交叉着按摩着两臂说:“我真笨,要是没有你的提醒,我这条长杆子只有扔掉了。”“我也被它吓迷糊了,那是情急时想出来的办法,你摸模,我的心眼儿还在蹦蹦地跳呢。”说着,她就拿起他的手往自己的胸口上放。

张亚东一抽手说:“不好,你快看,又来了。”

一棵小树上缠着一条黑花大蛇,半沉半浮地昂着头,口中不断地吐着红信子,直冲木葫芦而来。张亚东往左转,那小树也往左转,他向右转,小树也向右转,急得山妹子大呼:“这可咋办呀!这可咋办呀!”眼看着又要靠上来了,张亚东急忙伸出长杆想拨转那棵小树,那条蛇很聪明,一伸长脖子咬住了长杆,想借杆逃生。

这一次张亚东不怕了,正要把蛇摁在水里,山妹子一把抓住杆子说:“别动,不要伤害它,你没发现它的头是陀圆型的吗?这是条无毒蛇,不会伤人的,让它上来吧。”张亚东握住长杆不放手:“别价,俺怕,一看见它就瘆的慌。”

“有我呢,别怕,无毒蛇都是我的好朋友呢。”说着就夺过杆子稳住,让它很顺利地爬上来,直到缠满了她的胳膊,蛇头就在她的肩膀头上。张亚东吓得躲在旮旯里,是个无处躲无处藏的样子。山妹子拉过他的手:“不用怕,来,摸摸它的头。”

兰州黄河大桥上,天晴日丽,河内揽绳横穿河面,桥上数个铁倒钩吊在水面上闲荡着。岸上的绞索机全部备好,已有马车盘子、拖拉机挂着大拖板静静的停在那里。甚至连给搬运工做饭的大锅都垒好了。

兰州火车站的空车皮上写着“木材专列” 的字样,正等待着这个木葫芦的到来。从黄河大桥向西,每一公里设一个观察员,手拿小红旗,一直摆到十公里开外。

河水滚滚,木葫芦继前行。他两个一边观察着水情,张亚东一边给她介绍着调来林场的经过。

他们一行十几个人,是从山东五零一厂调过来的。一路上吃着窝窝头就咸菜,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好不容易到了兰州火车站,他们算是到了终点站,之后的路程还得坐卡车。在火车站的边上,大家才喝上了一碗热乎乎的羊汤。可惜羊汤太辣,直辣的十几位小伙子眼泪鼻涕一块流。

两个人同时大笑,山妹子擦着眼泪说:“山东大汉怕辣子,真稀罕。”

张亚东沉下脸来说:“这不能怪他们,他们还不满二十岁呀!”一缕思乡的念头袭来,他轻声地哼起了《沂蒙山小调》,他的眼睛潮湿了,他的情绪感染了山妹子,她轻轻地靠向他的怀中。

张亚东轻轻推开她,“看,前方来人了。”

两个羊皮筏子从下游分一左一右靠近木葫芦,张亚东向前面筏子上的两个人喊话:“同志,你们是干什么的?”

某甲大声说:“我们不是同志,是收过路费的,这片水域是我们谋生的地方,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说着钩杆已钩住木葫芦,某甲抓着钩杆就往上爬,张亚东就用长杆往下捣,某丙立刻用杆子和张亚东对打。

某乙的钩杆钩住了左面的木葫芦,山妹子吓的束手无措,一直退到张亚东身后。某乙露出脑袋,“哈哈哈,没有钱不打紧,把美女留下更妙。”说着,右手握着短刀就往上爬。山妹子吓得连声尖叫,“滚,不许过来,不要啊!不要啊!”情况万分危急,某乙的脸前突然出现一条大蛇,猛一下张开了大嘴。某乙没有防备,“啊呀” 一声松了手,倒翻身落在羊皮筏子内,同时把某丁砸了个正着。

张亚东的杆子无用武之地,某甲探着身子,一把短刀在他脸前乱晃,眼看危险就要发生。山妹子回过神来,急中生智,抓起那条蛇向某甲一甩,那条蛇一张大嘴,差一点咬着他的鼻子。某甲冷不防一惊,“啊呀!”一声,一个倒跟头摔下去,把某丙又砸了个正着。

张亚东不顾疲惫,大声说:“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劝你们赶快收手,我送完货后将立刻汇报给上级,说这一段水域有水贼。今后像我这样的送货员很多,为了保证送货的安全,公安部门必定展开搜捕,你们离坐牢已经不远了。”

那几个人相互看了看,从木葫芦上摘下钩杆,各自向岸边靠去。

一场危急过后,木葫芦上的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那条蛇的头也出现在他俩中间。山妹子轻轻得吻了一下它的头,张亚东也抚摸着它的身子表示感谢。

在他们拥抱的时间里,木葫芦悄然又过了“甘肃界” 的界碑。他们在波涛滚滚,浩浩荡荡的黄河主干道里,一个木葫芦的影子渐行渐远,渐行渐小。

在距兰州黄河大桥还有十公里的样子,第一个观查员惊喜地发现了木葫芦。他把小红旗高高举过头顶,回过头向着下一站,一边左右挥旗一边高喊:“来了——准——备——接货——”

黄河从兰州城穿城而过,南、北两城的天空,一群哨鸽在天上自由地飞翔。

天空中回响着一声连一声观察员的声音:“来了——准——备——接货——”

木葫芦由远及近,稳稳地被拦在黄河大桥西侧,两只木船拖着揽绳分左右靠近木葫芦,张亚东疲惫地接过揽绳上的三角倒齿钩,稳当当地挂在木葫芦的人孔内。

木葫芦上站着相互扶着的张亚东和山妹子,山妹子的左胳膊乃至肩上缠着一条蛇。他们虽然万分疲惫,却紧紧地靠在一起,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大桥两岸的人们欢声雷动,载歌载舞,热烈地欢迎着一位英雄,不,一位普通木材送货员,不,一位黄河独行客,不,一位共和国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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