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钱

山东淄博、张志成

周玄卖菜回来，在两片墓地中间走着。这两片墓地属于两个村的，中间一条小路，两边长满了蒿草，是东西两个村子的交通要道。

忽然看到，路上有一只黄鼬拖着一条伤腿艰难地爬行着，看样子是向另一片公墓走去。见此，周玄顿生怜悯之心，就轻轻地捧起它，放在菜筐里，带到了他的园屋子里，给它抹上跌打药包扎起来。

黄鼬本来是害怕人的，今儿个却老老实的任凭摆布。之后，周玄把墙角铺上干草，把他放在上面，把一碗吃剩的鸡肉和骨头放在它面前，就到菜地里干活去了。在空闲的时候，在园屋子后面，刘玄用废材料建起了一个遮风挡雨的黄鼬窝，把那只黄鼬养在了里面。

那黄鼬居然毫不胆怯，竟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

他老婆春英一看到那只黄鼬就想笑，说：“老周啊，人说武大郎玩夜猫子（猫头鹰），啥人玩啥鸟，你周玄玩黄鼬，这算什么鸟呀？咯咯咯咯。”

“你个娘们懂个啥，不知道黄鼬能捉老鼠吗？”老周真格说话算话，竟然把黄鼬当个小狗养了起来。

看上去是两口子很开心，其实他们心里愁着呢。儿子二十好几了，在城里打工不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而且发出话来，不在城里买房子就不结婚，这事儿使周玄两口子心里烦着呢。

时间不长，那只黄鼬不但好了腿，而且还生了五只小黄鼬，看着黄鼬一家子整天打打闹闹的过日子，再想想自己的儿子不争气，老两个心里真不是滋味。

一天老周去卖菜，走到毛巾厂的时候，那只黄鼬从菜篓子里跳出来，不紧不慢地沿着毛巾厂的院墙走去。老周放下车子就追，还大声喊着：“伙计，你给我回来。”

那只黄鼬站在化粪池子上停下了，老周正要抱它走，它不但躲着他，还吱吱地叫个不停，可能这附近曾经是它的老窝吧，它才恋恋不舍。老周很生气，大骂这畜牲不听话，它平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呀。想来觉着有点蹊跷，就停下来仔细观看，许久，也没有发现异常。忽然发现化粪池子上塌下去一块水泥板，里面漂着的都是稠糊糊的棉纱。

不用问，这都是毛巾厂的工人们揩屁股用的。他忽然醒悟，这里是座轻纺城，有十来个毛巾厂和织布厂，每个厂都有上千职工，细算来，每天得浪费多少棉纱啊？想着家里的苦日子，他很心疼。皱着眉头想抱起那只老黄鼬，黄鼬挣脱他，竟回头原路返回。老周没有办法，默默地蹬着车子向菜市场赶去。

这一夜他睡不着了，把一个大胆的想法告诉了老婆。开始他老婆春英还犹豫不决，可是想到儿子的要求，终于还是咬着牙答应了。

说干就干，第二天他就去掏换来了两个大铁桶，用绳子固定在木板车上，下午按他的想象，该用的工具都制全了。

晚饭后，周玄两口子穿上长筒胶鞋，戴上口罩和长袖皮手套，拉着地板车，走上了他们认为赚钱的道路。

在毛巾厂的化粪池停下，只打开一块水泥盖板，一股臭气冲天而起，那股尿味如同氨水呛得人睁不开眼睛。周玄用自制的大漏勺，舀起一勺浸透屎尿的棉纱，论个半圆，准确地倒入铁桶中，由于化粪池受到了搅动，那股臭气更浓了，熏得二人直想呕吐。

幸好化粪池里的棉纱很多，只用了半个小时，两个铁桶就装满了。他们把桶口封闭严实，拉起地板车，迈着沉重的步子向着菜园子走去。

园屋子有三间，一间是水泵房，水管子从砖墙的窟窿里钻出来，下面是个一米多的水池子，出口是方形的，上下插着钢筋，是过滤用的。

不大会儿，周玄就放了半池子棉纱，打开水泵，用一根木棍子不停地搅动着棉纱，里面的屎尿从出水口流出来，流进了菜地。见水清了之后就关了泵，在水池子里放上洗洁精，也许是洗衣粉泡一会儿，然后再用棍子用力搅合，放水冲清后，再重复一遍，然后再伴上洗衣液，用手在搓板上搓洗，确信洗干净后，再用清水冲洗出来就算完工了。

黄瓜架和芸豆架的顶部，早已横相拴好尼龙草，把那些棉纱晾在上面就完工了，干完这些活已是凌晨三点钟了。第二天下午就会晒干，在入库的时候，适当喷一点香水就万事大吉了。

那时候新上的轻纺小工厂越来越多，棉纱奇缺，他们一晚上的收入能达到五百多元。

干这个活很不习惯，身上没沾上屎尿也闻着奇臭，即便带着口罩，也熏得只想干呕，就是全身洗了澡，还是觉着臭味难消。

这也难怪，四周的空气都是臭味，怎能躲得过去？

由于他们的承包地是用粪汤子浇灌的，不管庄稼还是蔬菜都在疯长。以往的兔子老鼠经常出没，祸害庄稼和蔬菜，尤其左邻有个散养养鸡场，虽然有两米多高的网子，那些鸡里面有好多飞行英雄，经常飞过网墙光顾他们的菜地，周玄两口子防不胜防，头疼不已。最可恨的是那些兔子，竟然偷去棉纱，在玉米地里铺窝，为它们生儿育女做准备。一时间里，周玄的玉米地里，经常能够看到兔子窝。

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后的黄鼬窝里多了一只大黄鼬，可能是来了一只雄性的吧。随着五只小黄鼬的长大，它们没白没黑的到处转悠，什么兔子老鼠鸡的一扫而空。为此，每月初一十五的，春英都会给它们烧上几支香，另加一只烧鸡供养着他们，因为当地人都是称它们为“仙家”的。

这可忙坏了周玄两口子，黄瓜芸豆茄子辣椒的，每天早上都装满一三轮车，到批发市场处理完就得半天，晚上还得去捞棉纱，这么大的工作量是难以承受的，一天下来，累的真是连床也爬不上去。四十五岁的人脸上布满皱纹，看上去就像五十余岁的人了。

有天夜里，他们刚躺下，忽然两口子同时伸胳膊圈腿，摇头晃脑，仰卧起坐着闹腾了十来分钟，然后突然躺平，鼾声随之而起。第二天早起，都觉浑身舒坦精神抖擞，感觉浑身力气倍增，仿佛又年轻了十几岁。在之后的日子里，这种状况成了常态。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不知不觉中做那些动作，黄鼬窝里，那只老黄鼬和他们的动作是同步进行的。

不知不觉间三年过去了，周玄两口子终于有了大把的钱，就给儿子在县城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

他们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吹吹打打，红红火火地把儿媳妇娶进了新楼房。晚上客人们散去后，儿子红着脸对二老说：“爹，娘，现在没事了，我把你们两个送回家吧。”

老两口子很是生气，不解地问道：“儿啊，这是为什么？”

“我媳妇说，你们的身上太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