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疯子的头像

疯子

网站用户

小说
201903/29
分享

石头奇缘

山东淄博、张志成

(一)

 

南京的夏天好热,号称全国四大火炉之一。

南京栖霞山,松柏蔽日,植被盖地。在山脚下有一湾清水塘,被茂密的树木遮着阴凉,在七月里的天气里显得格外诱人,是个冲凉避暑的理想之地。

一位姑娘麻利地走到水边,迅速地脱掉衣服,只剩下一双乳罩和三角裤头,双腿一屈就想一头扎进水里。说时迟那时快,一位原本趴在树下看水的小伙子猛然跳起,从背后一个熊抱,紧紧地把姑娘搂在怀中。那姑娘突然遭袭,心中大惊,她本能地回头一看是位年轻小伙子,不由的怒从心中起,本想扇他一个大嘴巴,怎奈她的双臂被抱住,只能破口大骂:“你个臭流氓,快松手,知道我是谁吗?你找死。”

那青年却不慌不忙地说:“我不是流氓,也不是找死,”他腾出一只手指着某个地方说:“你顺着我的手指看去,那是啥?”

在两条胳膊粗的大树根上盘着两条大蛇,吐着信子昂着头,正向他们的方向蠕动。那姑娘见状,“啊”得一声尖叫,立刻惊出一身冷汗,把头向小伙子的肩上一靠,人事不省。

李明知道她是被眼前的情景吓晕了,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觉着搂着一个近乎赤身裸体的美女是多么的尴尬,当他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人性的自然反应迅速地侵袭着他的身心,使他的心跳加速,浑身燥热,面红耳赤。因了他的胆小,大有扔了她就跑的想法。他咬牙定了定神,环顾一下四周,看到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一条长石,他闭着眼睛,一手托背,一手托着她的双腿抱起来,身子歪歪斜斜地,心神不宁地走着,约莫着快到那块石头的时刻,他的眼睛才微微睁开一丝缝,把她轻轻地放在石头上躺好,又闭目回头,向清水塘走去。是啊,他没有胆量欣赏她那完美的玉体,内心还不断地告诫自己,只能助人,不能有任何邪念。

长期受无产阶级大无畏革命思想的教育,那时候的人胆子大,安静躺在石头上的那一刻就醒过来了,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位闭着眼睛的,表情有些憨的,却长相有些帅气的小伙子回头走去。她目送着他去水塘边拿起自己的衣服,又闭着眼睛走回来,快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姑娘害羞了,也闭上眼睛,静待其变。

这一刻,她的听力十分的出奇,虽然听着他的脚步声很慢很慢,她的心脏跳得却越来越快。她知道自己躺着的姿势很尴尬,也清楚无论改变什么姿势,在一位男人面前,只能越来越糟糕,还不如装睡得好。听得脚步声来到近前,即便紧闭着双眼,也不由得耳根发热,脸蛋透红,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终于,她感觉着那人轻轻地把衣服盖住她的上下身,又摸着她的手腕试了试脉搏,还觉得有根手指在她的鼻孔上试了试气息,再后来就是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了。

“呼哧——”她长喘一口气,这分分钟的时间里,真比过一年还要慢。她急忙睁开眼睛,看向那位头也不回得小伙子,忽然觉得他是那么的高大,心中生出一种想认识他的欲望。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刻,听到了那人半唱半读的声音:

“一夏不算长,

耐心待秋凉,

遇事能三思,

厄运附长江。”

“啊,这人七步能诗?”安静惊叹着:这人也太年轻了吧,难道山野中真有高人,若不认识他,岂不留下遗憾?何况他还救过自己的呀。她跳下石头就要追去,忽觉还没有穿衣服呢,待她整理好衣着后,那人早就不见影儿了。只听着林深处传出他的歌声,那个词听着却十分奇怪:

“讨饭好哟,

一人吃足全家饱,

太阳底下睡一觉,

四海悠悠,

乐逍遥。”

听到这奇怪的歌声,安静迅速地循着歌声找去。

 

(二)

 

在栖霞山顶峰有座望江亭,脚下就是浩浩长江。李明手扶护栏,面向北方,内心有些伤感,想着鲁北平原的某个村庄,啃着咸菜,吃着掺着野菜的窝窝头,还在终日劳作的父母,忍不住潸然泪下:

“都说一江春水向东流,

谁知穷人度日愁中愁。

可怜一片树叶随风去,

何日随波逐流到绿洲。”

他没有注意到,有一位老者早就坐在他的身后,这首随口而来的心头诗,被老者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老者慢慢地鼓了三掌,竟朗声诵道:

“走路不要常低头,

举目可见大宇宙。

安心做得墙头草,

静待人间大气候。”

李明回得头来,看见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坐在亭子的右侧,想必遇到高人,他急忙抱拳鞠了一躬,“老人家,您好啊?老者面带笑容,伸出右手,示意拉他一把。李明很恭敬地伸出双手,热情地拉起老人,肩并肩地扶着栏杆,共同观望着滚滚东去的长江,老人目不斜视地朗声说:“小伙子,站在如此的美景之中,怎容得下悲泣的诗句,当昂扬才是。你没有看得出咱们脚下的栖霞山,和远一点的紫金山等山头,就像几只巨虎的虎头,正在俯瞰着像一条巨龙一般的扬子江吗?”

听罢,李明精神为之一振,脱口应道:“奥,难怪诸葛亮曾说过,‘秣陵(南京)是个虎踞龙盘的地方’呀,自那之后,孙权是不是就把‘秣陵’改为‘建业’了啊?”

老人忽然侧过身来,对着李明伸出大拇哥说:“呵呵,孺子可教也,快说说,听口音你不是当地人,你住哪里呀?”

听着老人的问话,李明心底流着苦水,嘴上却爽朗地回道:“呵呵,我的家好大呀,道南里,路北里,新盖的,破屋里。”

这下是老人拉着李明坐下,表情严肃地问他,“小伙子,你有介绍信吗?”

李明正色而又十分尊敬地说:“谢老人家的关心,我有啊。”

老人开怀地笑道:“呵呵,好嘛,四海落脚,天下为家,就时下来说,也许你是最自由的人士了。别的不说,只要你用心,如果有心写诗歌的话,必成大器。”

听老头一席话,李明立觉心情敞亮,视野开阔,对自己的未来,多了些昂扬的成分。同时,对老头有了一种崇拜的想法,“老人家,您也不是本地口音,您仙府在何处呀?”

老人咳嗽了几声,李明赶忙给他捶了几下背,老人举举手,示意他停下,“我嘛?安徽人,北京住,到这儿亦是故地重游了,若想再顾,怕是没有机会喽。”

李明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还有几位便衣游动着,那正是老人的警卫人员。只是他还不知道面前这位老者,就是大文豪郭沫若先生。

与此同时,在山脚下的栖霞寺里,安静的眼睛正在过滤着每一个游人,大殿内外和前后,千佛岭的周围,甚至整个寺院的旮旮旯旯,角角落落她都没有放过,可是,始终没有见到她要找的那个人儿。她累了,疲倦地坐在一棵树下稍息,两滴清泪悄悄地落下。心想,他在哪里呢?那小伙子的形象一遍一遍的在她的脑海里过电影,一遍比一遍清晰,一遍比一遍帅气,更增加了要找到他的决心。见她猛然站起,口中自言自语道:“不在山下就在山上,反正他跑不出这座山去。”说完,她一头扎进寺院后的密林里。

那时候的栖霞山还没有修上公路,只有人们自然踩出来的一条,隐隐约约的羊肠小道。大多数人们是以山顶为目标,自劈捷径上山。当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站在望江亭子上的时候,她要找的人儿正在慢慢地走在千佛岭前,悠哉悠哉的欣赏着和数着那些石刻小佛呢。

一个月过去了,安静没有忘掉这个人,在这一个月里,她只要自由行动,都会注意着身边的每一个人。雄伟壮观的长江大桥,她在那里观望过,闹市般的夫子庙,她搜索过,雨花台烈士陵园,她守候过。她心里虽然清楚,诺大的石头城里要想找个人,无疑比大海捞针还要难。可她没有放弃,只要在户外活动,就不自觉的有一种找人的欲望。

倒是李明看见她一次,他在雨花台游玩的时候,看到她坐在一条长石上休息,不用说走过去和她说话,看到她穿着一身军装就吓了一跳。本来他就胆小,虽然他救过她,可在李明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任何想法,他只知道曾经抱过人家,没有闯祸就感到万幸了。更何况安静今天穿着一身军装,他躲避还来不及呢。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李明收获颇丰,在稻田中的小路上,高高兴兴地追着青蛙走,撵着小蛇跑。刚刚走进甘家巷,迎面碰上安静和几位姑娘,吓得他立马躲在路边,像老鼠见了猫似地低下头,悄悄地向前走着,连大气也不敢喘。他哪里知道安静静的心思,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岂能放过一个路人?想不到在这里能够见到他,她惊喜地对姐妹们说:“好消息呀,你们先走吧,我要找的人露面了。”

李明长出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被安静认出来,就加快了脚步。忽然听到背后一阵快速地脚步声,接着就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哎,哥儿,哪里跑?”

 

 ()

 

李明回过头来,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他虽然心里有着惊喜,脸上却表现得很镇定,故作惊讶地问道:“姑娘,你是哪一位?”

安静却气得咬着牙,双泪俱下地捶着他的胸膛哭喊着,“你倒忘得干净,我可找得你好苦啊。”她一只手捂着嘴怕哭出声来,另一只手拉着她就跑,直接跑到栖霞寺边上的一棵大树下面坐下,用手指着西面说:“还记得那个水塘吗,人家不是被你占了便宜了吗,我一直在找你,就是找你讨债来的。”

听到这话,李明吓出一头黑线,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赶忙站起来低下头小声说:“姐,俺知道男女有别,俺当时除了目视前方就是闭着眼,从没有过任何邪念,求你放过俺吧。”安静心里打着小鼓儿:本小姐长得如此漂亮,你说没有任何邪念,你骗鬼呀?又看着他吓的那个憨样儿,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一把拉他坐在身边说:“傻哥儿,我逗你玩呢,找你就是为了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安静,是解放军某部文工团的演员。哥,你呢?你倒是说话呀。”

听她说是解放军文工团的演员,在李明的眼里不仅是贵人,而是天人,想一想自己,就像一块冰吞进他的肚子里,真是心也凉身也凉。在安静面前,他实实在在地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癞蛤蟆,不由自主地挪动着屁股,与安静拉开了距离,吞吞吐吐的红着脸说:“俺,俺,俺就是一个乞丐。”

“哈哈,哈哈哈哈。”听说他是乞丐,安静笑得花枝乱颤,“就你?白色半袖衬衣,天蓝色裤子,腰带扎在外面,大分头,小白脸,还经常到栖霞山来游玩,还乞丐呢,你骗鬼呀,你要是乞丐,全中国岂不都成了要饭花子?哈哈哈哈。”

李明看着安静笑得那个样子,自己却一口一口地咽着苦水,心说:你倒是笑痛块了,你知道人家是啥心思吗?他没有做解释,只能随着她笑。好在安静转移了话题,由于坐在了栖霞寺里,他们自然谈到了栖霞寺。虽然安静也不时地插话,关于栖霞寺的来龙去脉还是李明知道得多。

栖霞寺是中国的四大名寺之一,它与浙江的国清寺,湖北的玉泉寺,山东的灵岩寺齐名,当年朱三太子要炮轰明孝陵,借以炸死康熙皇帝的时候,红衣大炮就按在栖霞山上,而操纵红衣大炮的人,就是栖霞寺里的和尚们。除了战乱之外,栖霞寺历来就是僧侶和香客云集的圣地。时至今日,栖霞寺已无往日的辉煌,因了破四旧的原故,大殿里的释迦摩尼金身已不知去向,倒是成了流浪者和民工们寄宿的好地方。就是闻名海内外的千佛岭上的石刻,也只剩下五百个佛象,真乃时过境迁啊。

听着栖霞寺的故事,安静这个南京人脸儿一阵阵地泛红,内心甚觉惭愧。她只知道栖霞山背靠长江,风景秀丽,却不知道还有这么多的故事,由此,李明在她的眼里又明亮了许多,心里也多了几分敬佩。

看着慢慢下垂的夕阳,安静也不争取李明的意见,拉起他来就走,“咯咯”笑着说:“你不是位乞丐吗?今日我发善心了,走,跟我吃饭去。”

出了栖霞寺就是甘家巷,甘家巷就是一条街,里面只有两个小饭店。为了欺负这个小“乞丐,”安静特意领他进了一家专卖猪头肉的饭店,她狠狠地花了六毛六分钱买了一斤猪头肉,又花了两毛四分钱买了一斤粮票的大米饭,心里笑道:你不是说你是乞丐吗,我非撑死你不可。

李明长了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美食,馋得他口水都要流出来。安静刚吃了一点点,所有的东西已被李明一扫而光,而且还吧唧着嘴,大有意犹未尽的样子。安静心中没有静,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小嘴张得圆圆的,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只能轻轻的问他,“你,你吃饱了吗,还吃不?”

“吃,吃啊,再来一份。”安静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十分文静的小伙子,却饭量惊人,转眼的工夫,就席卷残云般的,又把一斤猪头肉和一斤米饭吞入口中。之后见他抚摸着肚子说:

“一餐饱千秋,

滴恩何时酬。

今生遇佳人,

烧香在心头。

说罢,眼里竟滚动出泪花儿。听得安静也略有心伤,“一饭耳,何足挂齿也。”看看天色已晚,她拉起李明的手,走吧,送我去小火车站。”同时商定,下个星期日在老地方见。

安静是师长的女儿,又在部队工作,她哪里会知道挨饿的嗞味?她也不知道,栖霞寺大殿里的某个角落,正是李明的宿舍。她更不知道,刚才李明眼里的泪花,除了感恩之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他想起了吃糠咽菜的父母,辛辛苦苦地劳作一天来,赚上十个公分还不值一毛钱,又怎么会舍得一顿饭花去两元钱啊!

就这样,栖霞寺就成了他们的定时约会地点。他们谈古论今,作诗论文,大多数的时间里谈的是《红楼梦》安静觉得李明的肚子里有着无尽的故事,更是性情中人物。加上这几天心情不好,原因是团里的演员们,为了争抢角色而钩心斗角,和现在的心情有着天壤之别。只要和他坐在一块就心地敞亮,无拘无束。久而久之,她从不追究他是否是乞丐的问题,因为她根本就不相信这是真的,以为是他逗着自己玩呢。

而李明也无心捅破这层窗户纸,虽然对安静没有太多的奢望,他却愿意保持和珍惜着,与安静在一块的美好时刻。直到有一天,安静忽然提出说:“臭乞丐,你的家在哪里呀,带我去认识一下家门如何?”

听到问话后,李明心里“咯噔”了一下,感到和安静的缘分已经走到头了,大好的心情立刻烟消云散,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他嘴里还是如实地回答了她:“道南里,路北里,新盖得,破屋里。”

想不到安静听后生气了,“李明啊李明,咱俩相处这么久了,怎么就得不到你的信任呢?我不管你的家是神仙洞府,或是破壁残垣,我把话撂这儿,你就是真的乞丐,你这个朋友我也交定了,你看着办吧?”说完甩袖而去。

安静被气走了,李明呆呆地坐在那里,两行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他的心情处在极度的矛盾之中,他自卑的很,认为认识安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只癞蛤蟆是不应该认识天鹅的,他深知这两者之间的差距是无法弥补的。值得庆幸的是他读书多,在安静面前有得话说,不至于显得太尴尬。

有一天他转悠到中山陵右侧的灵谷塔,迎面走来一位中年男人说:“同志,能借一下你的钢笔用吗?我会很快归还的。”

李明听后就想,这有什么不可以呢,就笑嘻嘻得双手奉上,“这有什么不可呢,你放心用吧。”只见那人拿着钢笔在手指间转动着说:“你这是一只好钢笔,既然来到中山陵,应该留个纪念的。”说话间,他右手上的小刀子在钢笔上“吱吱”几下就刻上了中山陵的图案,并双手很礼貌的递给他说:“同志,你看看像样子不?”

李明接过钢笔,忍不住拍手叫绝,并伸了伸大拇指,双手抱拳说:“好样的,十分感谢。”说完回头就走。想不到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按住,一个不善的语音响起,“你也太不懂礼貌了,你能走得了吗?”

李明回过头来不明白是啥意思,不解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那人黑乎着脸说:“哥们,我是卖艺的,懂吗?卖艺就得收费,你就拿钱来吧。”

 

(四)

 

李明打了一个激棱,立刻回过神来:这是上当了呀,他也不问问我是什么人,就想赚一个乞丐的钱,这不伤天理吗?就说:“你这是强买强卖,我认识你吗?我求过你吗?我好好的一支钢笔被你刻了个乱七八糟,你赔我钢笔吧。”就此,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就吵了起来,他两个互不相让,越吵越厉害,很快就引来不少围观的人,拉架得少,看热闹得多。

今天转悠到紫金山,没有发大财,虽然沿路乞讨,这个二分那个五分的,手里攥着一大把还不够五毛钱,又碰上这档子事,甚觉晦气,就和那人吵了起来。

一位姑娘挤进人群,指着那个卖艺人问道:“吵啥,吵,他欠你多少钱?”那人说:“我又没有多要,就四毛五分钱呀。”只见姑娘掏出五毛钱,向那人手里一塞,拉着李明冲出人群,钻进树林里不见了。

安静她们今天的任务是体验生活,她的独立性较强,就自游紫金山,想不到正好碰上李明出丑。她把李明按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掐着小腰怒喝道:“才四毛五分钱你都不给人家,你还是个男人吗?你就不怕丢人吗?亏我还拿你当朋友呢。”接着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明抬起头的时候已是满脸泪水,他轻轻地拉着安静坐下,“请你不要生气,我没有钱呀,我早就告诉你我就是一个乞丐,你就是不相信,这下你都看见了,该信了吧?”

“不信,不信,就是不信,你从头到脚没有一点乞丐的样子,你也不想想,欺骗你的女朋友,你的良心过意地去吗?”

一阵机关枪似得语言打过来,憋得李明的脸儿通红,“咱们一认识我就说我是乞丐,你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吗?”

安静忽闪着大眼睛问道:“我没有给你机会吗?”细想来,她只知道他说过他是住在道南里,路北里,新盖得,破屋里,其他的根本就没有给人家说下去的机会,的确是自己有点理亏,就红着脸说:“对不起,都怪我性子太急,现在好了,你慢慢地说吧。”

上世纪70年代,鲁北有个县里的几个村子,是有名的讨饭村。在那个年代,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在生产队里劳动一天是十分工,价值不到一毛钱。谁家的儿子快长到结婚年龄的时候,就急眼了。家里必定派出一个人,从大队里开出介绍信,到东北去讨饭。运气好的话,逃上三年饭就能攒上千把元。建一个土木结构的四合院,有一千元就足够了。那时候没有人工费,都是四邻之间互相帮忙的。有的生产队长心肠好,就会给帮忙的人们记上工分。就是没有儿子结婚,那里的人们也把讨饭当成一种谋生的出路,讨饭的营生,不丢人。

李明家里是书香门第,他老爸李东山读过几年私塾,是个文化人,公社党委决定让他老爸在村里担任党支书,他老爸向上级说:“行是行,得让我出去要上三年饭,给我儿子建好婚房后,我一定会走马上任。”

想不到讨饭也不行,公社书记不答应,老爸是党员不是,得听从党委的安排呀。他灵机一动说:“我留下也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让我儿子出去讨饭的吧,他也大了,让他自力更生总可以了吧?”

那时候也是书记说了算:“不行,你儿子是你们村唯一的一个初中生,我还准备调他到公社农中当老师呢,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在李明的再三要求下,家里极尽所能,给他做了一单一棉两套新衣服。因为老爸当上了村支书,大权在握,就悄悄地给他开了一张介绍信,让他在半夜里偷偷地出了村子,走上了讨饭的道路。

李明的讨饭之路是一个全新的概念,与其他人相比,他正好是反其道而行之。别人出门是背着备用的干粮,他的背包里背得却大都是书。别人穿得是尽可能破的衣服,而他穿得和备用的衣服都是全新的。别人是坐火车去东北,他却步行向南走。别人去东北有可能下苦力赚钱,他去南方的目的却是半游玩半赚钱。东北有富饶的黑土地,江南却有着鱼米之乡呀。

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他一路南下,可算是吃尽了苦头,虽然单纯讨饭也能吃得饱,却讨钱很困难。讨到的干粮多了就背不动,也没人买,时间一长就长毛,倒是扔了不少。一直到了徐州才略有好转,转悠一天来累得够呛,除了吃饭,一天也就讨到个块儿八毛的。从出门到徐州已经过去半年多了,手里攥着的钱还不足一百元,想一想那一千元的目标,心里就一阵一阵地心寒。好在李明倔强的很,继续一路南下,终于在今年初春过了长江,把自己的根据地放在了栖霞寺的大殿里,与民工们住在一起,把讨来的现金藏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那时候人们虽然穷,心地却是比较透明的。不管他在外面待几天,回到大殿的时候,他的行李是不会有人动一动的。

这次南下他实在是太年轻,考虑也太不周到。来到南京后他才发现,最困难的不是要不到钱,也不是讨不到饭,是语言不通。在城里还勉强凑付,一旦到了乡下,在家的大都是老人,他们不会说普通话,急的他直想哭。幸好他有颗勇敢的心,在栖霞寺大殿里,他苦苦得向民工们学习方言,甚至直接买上一包香烟拜民工门为师,在最短的时间里,他终于学会了常用的部分方言。

他的讨饭套路也别具一格,走到一个家门口,只要喊出主人来,他不是张口要饭吃,而是要水喝,借以向家主人套近乎。因为他穿戴整齐又干净,就没有了人们的厌烦感,很容易和主人交流,然后他再提出自己的要求,或讨饭或要钱,往往得到想不到的收获。在栖霞寺里的行李里,连半新的军装都有人赠送,有些带不走的衣服,他还资助过不少民工呢。有时候也会吃到闭门羹,每到这时候,他就在人家门外唱自己编的歌曲,唱到伤心处也会声泪俱下,如此一唱,效果奇佳,他的歌词是这样的:

为养爹娘下南方,

一步一泪一心伤。

老爹体弱难劳作,

老娘多病不下床。

 

有心将身为母食,

吃了这顿谁来养。

祈盼碰到好心人,

一粥一饭记心房。

听到这里,安静已泣不成声,猛一下抱住李明说:“是我错怪了你,想不到你是个苦人儿啊。”

李明松开抱着她的手说:“这就是命啊,咱两个的认识本身就是个奇迹,也是个很大很大的错误啊!”

 

()

 

柔情似水的安静再次抱住他,趴在她的怀里,泪水浸透了她的衣衫,“李明啊李明,认识你我不后悔,这就是缘分,我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说罢又哭。她想起了小说《白痴》也想起了《红与黑》《简爱》《茶花女》里的主人公们,幻想着要做一个受人尊崇的出奇的爱情人物。

生在高干之家,又有工资的她,哪里会知道世间还有这么多的苦处?这首如泣如诉的歌词对她震撼极大,更激发出姑娘那颗善良的心。加上从小学的就是为人民服务,要解放全人类的劳苦大众。一身正气的她想不到需要帮助的人儿就在身边,而且和他的关系是那么的亲近。思而想之,李明本人加上他的经历,是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在她的脑子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突发奇想,她的剧团里整天愁着没有戏演,如果利用这些素材,再加以艺术加工,写部《秀才出游记》的剧本或小说,岂不妙哉?

紫金山是美的,此刻却鸦雀无声。在他们的周围和头顶的树枝上,不知道有多少对鸟儿停止了鸣叫,还有几只松鼠站立起来,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安静那嘤嘤地哭声,悄悄地注视着两位互诉衷肠的人儿。

李明双手搬着她的两个肩膀,看着她那梨花带雨的脸儿,不由得一声叹息,“落魄遇佳人,带走一颗心,云游无定所,何日能报恩?”安静使劲捶着他的胸膛,“你个没良心的,谁让你报恩来?我啊,虽然生贵门,自有普通心,欲要比翼飞,只怕负心人。”

也许世上最难得的,就是心心相印,气息相通。在这里,用不着甜言蜜语,也用不着海誓山盟,只是几句小诗,就胜过千言万语,就看到互相之间那颗透亮的心。他们——都是赢家。他们“哈哈”“咯咯”地笑了,似乎整个紫金山都笑了,漫山的松柏笑的摇头摆尾,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轻轻的江风吹来,那些个松鼠也在爬上爬下地嬉戏着。当夕阳西下的时候,安静摆着手,亲自把李明送到开往栖霞山的公交车上。

当天晚上,安静和爸爸妈妈交谈了整整一个晚上,把她和李明认识的全部过程,还有李明的身世和盘端了出来。两位老人都是老军人,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十分的明事理,他们对李明救下自己的女儿很是感激,对李明的为人表示赞赏,对他的境遇也表示惋惜。继而嘱咐安静:“我们尽量帮助他,也允许你和他来往,就是不同意你们把朋友的关系上升到感情问题上去。”

安静默然,尽管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在严肃的二老面前也只得点一下头。

第二天,安静按一个月六块钱的价格,在城里给李明租下了一间闲房子,用师部吉普车把李明接进城里,告别了他恋恋不舍得栖霞寺的神殿。不要小看了六块钱,在那个年代里,已是产业工人的一级工资了。就此李明有了一个舒适的住处,他俩见面的机会也多了。那时候年轻人的思想很正派,也很保守,即便安静有时候来找她,她也是穿着便衣的。因为李明白天要行乞,不知道他要走多远,归来总是很晚。都是礼拜天的时候,才是他们自由自在的日子。

十天以后,远在路北的老爹李东山,收到了李明寄来的三百元钱,加上李明早先寄来的钱已凑够伍佰元。一家人十分高兴,为儿子的南下成功感到骄傲,老爸立马备料,准备为儿子的新房打地基。

此时的李明和安静,正坐在在玄武湖公园里的水边上照影儿玩,李明指着水中安静的影儿说:“这么漂亮的一位姑娘,就如仙女下凡,怎么就和一个乞丐交朋友呢,你眼睛不好使呀?你傻呀?”

安静的脸儿气得红红地说:“你才傻呢,傻得乞丐瞧不起乞丐,那朱元章不是乞丐呀?那刘备没有编过席子呀?那韩信没有钻过别人胯下呀?哼,彭老总还下过煤窑呢。

她那里喋喋不休地说,李明却越听越高兴,越听越笑得灿烂。从这些没好气的语言里,李明看到了一颗纯洁而又火热的心,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亲切地握着她的手激动地说:“好了好了,你再说我就感动地哭了,听不出我是逗你玩的吗?你看你看,这水中的仙女多美呀,在这大好的时光里,说一句话都是多余的,因为会耽误了我赏花的呀!

听罢,安静“噗嗤”一声笑了,“这话我爱听,想不到你还是个拍马屁的高手呢,你就拍吧,就是拍到八十岁我也不厌烦,”说着她指了指水中李明的影子说:“因为啊,我喜欢这个憨头憨脑的家伙。”

忽然,一波一波的水纹打乱了水中的影子,两个人同时长叹一声,“唉,真扫兴。”安静突然指着一对游过来的水鸟说:“快看快看,你知道那是什么鸟吗?”

李明捉摸了好大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说:“是不是一种小水鸭子呀?”

“哈哈哈,哈哈哈,”安静那个笑啊,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你真能编呀,你知道吗?这是一对鸳鸯,全国的公园里,只有玄武湖公园里有鸳鸯啊,她们可是爱的象征呀!”

李明忽然一阵激动,用力攥着她的手说:“静啊,我看到鸳鸯直想哭,来吧,让我们向鸳鸯致敬,向爱情致敬。”他怕失去安静,安静对他越热情,他的心里越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个感觉有时候会使他心疼,也经常搅得他无法睡觉。

1978年的春节后,李东山收到两笔汇款,加在一起是六百元,精于算计的李东山大喜过望,立刻操持建房大事。在芒种的那一天,一座漂亮的四合院就建成了,总共花了八百元,就连给儿子找媳妇的钱都差不多凑够了。高兴之余,李东山也有了愁事,这愁事就是他无法通知儿子回来。那时候没有电话,李明也没有详细地址,连给他写封信都不知道向哪里寄。

李东山哪里知道,这些钱的来路并不是李明一个人的,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里面还有一位大师长的钱。

就连李明自己也不知道家里已收到好多钱,他只知道分两次给家里寄去伍佰元,要完成一千元的任务还早着呢。他更没有想到他的新房已经建好,公社的社长天天催着他老爹要人呢,因为公社里的农中缺老师呀。他老爹又何尝不着急呢,天下这么大,去哪里讨唤儿子呀?

 

()

 

李明正在得意之中呢,南京这么大,足够他转悠一年的了。南京是座工业城市,拿工资的人多,他每到一家,或五分,或一毛,大都有收获。只有星期天不能讨饭,这是他和安静的私有时间,是雷打不动的。

每次与安静接触,李明回到住处之后,往往会有新的发现;或右兜,或左兜,或胸兜,或裤兜,总会发现有钱,钱的数目总在一三五元之内,反正要比去乞讨收入的多。李明不同意她这么做,在他认为,女人应该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经常受到安静的资助,作为一个大男人来说甚觉惭愧和脸红。为此,他不止一次地向安静提出反对意见,而安静这次点了头,到了下次就忘了,哪怕李明气得面红耳赤,安静只是嘻嘻一笑,就当耳旁风一样,该怎么做还怎么做。这倒使李明的心里越来越难过,他多么想少亏欠她点呀。要知道,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一个“情”字呀。

在文工团里,本来走路都是横着走的高干子女安静,长期受李明低调的不能再低的影响,平时挓挲着的翅膀收敛了不少,终于明白了要夹着尾巴做人,要挺着胸脯做事。变成了一个领导经常表扬,战友们喜欢的好同志。

经过了两年多的相处,他们的感情就像熟透的桃子,是应该有个结果的时候了。经过安静若干天的软磨硬泡,李明硬着头皮,心不情愿的答应了安静,好歹算是同意了安静的要求,决定于今晚上去安静的家里做客。是啊,李明这个要饭花子再丑,早晚也免不了见公婆呀。在安静的死拽硬拉之下,经过了三道岗哨,总算是进了安静的家。

那时候干部是公仆,也不搞特殊化,师长的家也是普通平房,只是前后两排砖瓦房而已。前房是警卫人员的住处和工作的地方,后房一排十间屋,是师长全家的住处。正方是三件堂屋,很是宽阔,沙发和茶几子俱全,最后面还有一张办公桌,是会客和临时处理公务的地方。

客厅里没有人,安静喊了两声爸爸也没有人应声,安静把李明按在沙发上坐下,热情地给他倒上一杯水说:“你稍等,我到里间去喊我爸爸。”说完就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李明孤零零地坐在客厅里,四处张望着,又蹲了蹲屁股,感觉很是舒服。其实,这客厅里的一切摆设,他处处感到惊讶,比如挂钟和沙发,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见到,就连这些摆设的真正名子他也叫不上来。

一杯水喝完了,她没有出来,又一杯水喝完了,她没有出来,一本小画书都读完了,安静还是没有出来。李明等得越来越急躁,屁股上就像有针扎着一样坐立不安,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他猛一下站了起来,悄悄地走向里间的门口,把耳朵轻轻地靠在门上偷听,却啥动静也没有。他觉着很奇怪,就无声地推开一道门缝,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于是,他直接把门开大,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套间,就慢慢地向套间靠近,当他快接近门口的时候,里面突然传出一个瓮声瓮气的,底气很足的男人的声音,“我什么都依你,只有这一件事不能答应你,不错,我们是应该帮助他,我也尽力了,可是你也得替我想想呀,我堂堂一位师长的女儿嫁给一个乞丐,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呀?”……

“啊!她是师长的女儿?”李明大吃一惊,就悄悄地退出来,两拳使劲地捶着头,牙齿咬得牙根儿生疼,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李明啊李明,你个十足的笨蛋,你白和她相处了两年半,连她的身世都没有搞清楚,就轻易地来到她的家,啊啊,癞蛤蟆呀癞蛤蟆……”他急乎乎地走出大院,哭着打起行李,连夜离开了南京城。

这也是在安静预料之中的事,在和李明接触的这段时间里,之所以没有告诉他自己是高干子女,就是怕把他吓走,她千防万防的,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天。当她发现李明不在的时候,她就料到是他偷听了她和爸爸的谈话,才出现了这种糟糕的局面。

年轻人的热恋是不可阻挡的,是不计后果的,同时也会杀人的,所谓爱的死去活来,也是这个道理。果然,安静果断地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向师部文工团的团长请了假,迅速地走到自己的卧室,装上所有的钱和几件衣服,推着一辆破自行车,悄悄地消失在夜色里。

李明突然离开南京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他要面对现实,不能有任何想法得到天鹅肉,必须和安静彻底断绝关系,如果和安静结合,其一是毁了她的前途,其二是在老丈人面前会永远地失去尊严,那种被老丈人瞧不起的感觉,是可想而知的。第二个原因就是他已圆满地完成了南下的任务,虽然他不知道家里已经盖起了新房,他身上的钱和给家里寄去的钱,合起来已经超过一千元,他算计着沿着京沪线北上,途径蚌埠,徐州,枣庄,泰安,济南几个城市,再凑个百儿八十元的也不成问题。

从表面看他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他却深深的挂念着南京那个人,他相信,两头的人儿的心都在滴血,他理不清他和安静之间千丝万缕的情思,他也无法回答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是谁对不起谁。他只知道不管是在场垣屋子里,还是机井房里,总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身上的肉一天瘦过一天,加上天气越来越冷,他终于有一天走不动了,他病了。

与其同时,安静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她的人身是安全的,因为她有军官证,但是她却不知道,这世上只有找人是最难的呀。她也是沿着京沪路北上,挨个村庄打听和询问着,不可放过一丝一缕的信息。尽管他身上有钱,可上哪里去找饭店呀?在那个年代里,只有县城才有饭店。天那,可怜她这个从来没有吃过苦的大小姐,有时候走上两天两夜都找不到一个县城。何况她没法洗澡,又只带了一身替换衣服,整天价觉着刺闹,还不到一周的工夫,她原本白净的脸蛋儿就小了一圈儿,小嘴唇上也长满了水泡,如此下去她怎么能够受得了?

有一天她走到一个村头上,感觉又饥又渴,双腿就像灌了铅似的,那破自行车一步都不想蹬了。她很无助地靠在一颗大槐树下,两眼发花,身上只冒虚汗,她那颗小脑袋里忽然想喝一碗野菜粥,吧唧着嘴,觉得好香啊。想到这里,她突然灵机一动;我何不如此如此呢?于是,她进了村子,打听着找到大队长的家,出示了军官证,要求大队长卖给她一顿饭吃。想不到这个办法真灵,没有出过大队长的门口,就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好饭,虽然吃得是粗粮,在她的记忆中,这是她有生以来吃得最香最美口的一顿饭。同时,大队长得到了一斤粮票和五毛钱,高兴的一家人不得了。要知道那时候的粮票是十分金贵的,农民赶集或进城,都是自带干粮的,只有拥有粮票的人,才能有资格进得饭馆子。

那位大队长除了很热情外,还给她提供了一条重大消息,就是前几天有一个讨饭的青年到过本村,他描述那人的特征与李明的外貌十分吻合。这一重大的发现提振了她的情绪,完全证明了她寻找的路线是正确的。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信心百倍的重新上路,心想:哼,李明呀李明,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不就是鲁北平原吗,你就是跑到天边去,我也能把你捞回来。不要忘了,本姑娘可是位军人,也是侦察英雄(她爸爸)的女儿,我就不信能跑得了你。

 

()

 

一个月下来了,安静一路寻声问迹,历尽千辛万苦走到了泰山脚下,由于中午没有吃饭,腹中饥肠咕咕,腿肚子酸酸地走不动了,远远地看到前方有个村子,就想休息一下,之后再进村找饭吃。想不到她坐在大槐树下,向树身上一靠就睡着了。睡梦中她见到了李明,只是在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墙,两个人只能哭喊着看到对方的头,互相握住对方的手各诉衷肠,却谁都无力翻过那道墙。

正在她和李明各自哭诉着一路的艰难,和相互爱慕之情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首熟悉的歌声:

“讨饭好哟,

一人吃足全家饱,

太阳底下睡一觉,

四海悠悠,

乐逍遥。”

听到歌声,安静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揉一揉眼睛,循着歌声望去,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手中提着一包中药,一边唱着歌一边向着她走过来。

听到歌声,安静一阵狂喜,她就像一根弹簧一样“嘣”得一下站起来,快步迎着小孩走去。什么睡意,腿酸,饥饿,寒冷,疲倦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小弟弟,快告诉我,你唱的歌儿是跟着谁学来得?”

那小孩看到是一位大姐问他话,就停住脚步,挺着胸脯儿骄傲地说:“是俺哥呀!”

“你哥是谁呀?他叫什么名字呀?他在哪里住呀?”她急不可待的问道。

“俺哥叫李明呀,他就住在前面村子后面的场垣里呀。”安静高兴的捧着他那脏兮兮的小脸蛋就亲了一口,“哎呀我的宝贝弟弟呀,你可是我的小观世音菩萨呀,走,快上我的自行车。”

一路上,小讨饭花子不用审问,自个儿就喋喋不休地说:“五天前俺哥就来咧,他就住在一个机井屋子里,那里面可冷咧,是俺把他领到场垣屋子里的,那里有禾麦穰,我们五个人住在一块儿,可暖和咧。你知道不?俺哥是文化人,知道的事儿多着呢,天天给我们讲故事,他当红卫兵的时候,还受过毛主席的接见呢,他真的了不起。”

安静截住他的话头说,“小弟弟,你哥今天在场垣屋子里吗?”

“在呀,俺哥真倒霉,他昨天被人家的狗咬着腿肚子,跑的时候又崴了脚脖子,疼得他连路也不能走咧,今天俺三个叔出去干活(讨饭)去咧,留下俺来照顾他,这不,他这是叫俺给他抓的中药,好熬水洗伤口呢。”

听着她说得话,安静哭得浑身发颤,心疼得如刀绞,恨不得立马抱着李明大哭一场。终于她骑不动车子了,把车子向场垣边子一扔,边走哭喊着,“李明——李明——李明啊——”

从场垣屋子的门口里,李明悲喜交加,眼泪和鼻涕一块流着,拄着一条木棍子颤巍巍地走出来,伸出一条胳膊,做着要拥抱的姿势,噗通一声倒在地上,还在艰难的往前爬着,“安静——安静——安静啊——”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缩短着,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十米。就在这一刻,一辆军用吉普车“吱”得一声停在场垣里,有几位军人跳下吉普车,架起安静就往吉普车里塞,有个人说:“首长有命令,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安静极力得反抗着,“放开我,放开我,李明,李明啊,救救我啊——”

那辆吉普车的门儿一关,调回头,鸣一声笛,飞速的跑走了。

只见李明趴在地上,伸出双手,极力地哭喊着:“安静——安静——安静呀!……”

北方的天边风卷云涌,迅速地向四面扩散着。

李明,不,还有安静,永远地记住了这个日子——公元19781222日。

(完)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