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河的蒹葭

 东平河肥肥胖胖的，姿容美丽。少见的满、清、平。桥一座，远远的作背景；蒹葭一丛，近近的依着河岸；纸鸢是墨鱼演变的；无人机是新疆小伙驶来的；尾随运沙船的一群鹭鸶该揣摩透鱼儿的行踪；几块不规则的巨石在草地的冒出颇合时宜。风，爽；云，轻；天，阔。半月岛的美，宜慢慢咀嚼。

一年多前到过此地，到处是在施工。没有一条舒展的路。这次，半月岛湿地公园，以一副完美清新的娇容迎接我。我心欢愉。我能做的事情，是掏出随身携带的明清小品文，择一石，静坐，进入百多年前文人的语境。董小婉的故事太凄美。更愿意在宁静的下午，读一读沈复与他娇妻陈芸爱的回忆。以前读明清小品不多，喜好散文，却能把喜欢作家的作品，都翻了个透。渐渐厌了读散文。曾有作家说，喜读明清小品的味道，这激起我探索的兴趣，一下买了四本书《浮生六记》《小窗幽记》《看山阁闲笔》《板桥杂记》来读。我从来没有试过读古文，这么顺畅。之前，已读过归有光的《项脊轩志》，领略到明唐宋派散文的风骨。这次读到沈复的文字，个人感觉多少有点归有光的味道。尽管一个在明，一个在清，我武断地认为，文字是可以传承的。比如，文中写道：“舟窗尽落，清风徐来， 纨扇罗杉，剖瓜解暑”，除了那气氛不同，都是那偶句，那文辞，那雅致。

河边用铁丝网围起一个篮球场。年轻的帅哥在球场上拼个你死我活。阳光渐隐，推婴儿车的妈妈越发放开了。情侣也适时出现。刚刚来时停车场的车位尚有宽裕，一回头，车已停满。能居住在此附近楼盘的，就真正拥有了这个夏，这条胖胖的东平河，这片草地。

我在清代文人的感情生活中，跳出来，想：亦何必在乎是否生活在此河边。今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舒畅，这片河的记忆就属于我。渐渐读到陈芸，这个比沈复大八个月的表姐，沈复的娇妻，在用心地给自己的丈夫找个女人的情节。以今天我的眼光看来，真不可理喻。冒辟疆的荆人，在撮合董小婉与自己丈夫 ；陈芸，也在给丈夫找妾。至于是否成功，那是另一回事。今天的女人勇斗小三，古代的女人，却那么宽宏大量？我觉得 ，这也是迫不得已罢了。

一对少女在我身旁表演舞技。她们没有戴口罩 。我坐的石块，尽管舒适，我得赶快撤离。生活，那么合时宜的时候，也得暂且把这个地盘让给两位少女。我另择一条石凳坐下。仍不愿走。

酷暑中的每个黄昏，老头儿开车把我带到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这些地方，往往是公园、河畔、村落等。生命本不新鲜但体验可以很新鲜。有书的日子，有风景的时光，往往是最美好的。

有时候想：你追随什么样的风景，总是有人，不知不觉在影响。譬如我家女儿爱海。因此，老头儿按惯性思维，认为我也爱海。珠三角，特别是佛山，海不多 ，因而，总是汾江河、东平河、桂江河、北江等走来走去。有时候，走了很久，都没有遇到满意的风景。像今天，那么美的东平河，呈现眼前，真觉得幸福极了。

在一个个黄昏的郊野，拿着红笔圈圈点点，陆续读完了《影梅庵忆语》《浮生六记》。读冒襄这样的文人，只痛董小婉错寄情怀。不然，哪会逃难时把她落在家里，自己一走了之？沈复与陈芸，情真，情假，光从文字无法辨别。你说沈复情真？他居然在广州做生意时去风月船；你说他情假，陈芸病时，他多有呵护。

读文人，不要光从文字去读他整个人。冒襄，他个人情感可能有不得已之处，但他也挺爱民，有节气。人，能仅从一个角度去读吗？沈复，可能事业没有什么建树，但全面衡量，他们这对苦难的小夫妻，日子也有过幸福之时。

我读明清小品，期盼能读出一点小意趣，如此而已。

此刻，七月的东平河，以一个阔绰大小姐的面目，与我在蒹葭丛、石头旁、娃儿的喧闹声以及古书的典雅氛围中相约、相伴。它与我都未必懂古人，但目光随着奔腾的流水，向前，每天前进一小步，这是河流成长的印记，也是生命给人的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