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缸缘

从前，老家茅草盖的土屋下有一口水泥缸子，这个曾经全家人视为珍宝的缸子，是堂哥傅朝庄亲手为家里精心制作的，当时寒酸的家庭要制作这么一口缸子挺不容易的，为什么要做这样一口水泥缸子，话还得从那一挑破烂的木水桶说起。

六七十年代不是一家两家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揭不开锅，几户家家如此，户户如一，都过着艰难困苦的贫困日子。家里没有像样的家具不说，吃的东西也不可多得，穿的更是一肩明月两袖清风，光脚露屁股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任何东西都要倍加珍惜与节约，要不然只有鼓眼看、干瞪眼，干着急也无济于事。

无论寒冬腊月还是炎炎夏日，家中仅有一挑稀奇的木水桶，挑着它，前辈们都笑话我“三爷崽一样高呢”。说起这挑记忆犹新木水桶，不知道替它流了好多汗，摔了好多跤，擦了好多泪。那年头的一般情况，都是我为全家人煮饭洗碗，洗菜洗衣，这些活非水不可，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天晴，那个与我一生相守如知己一般的水桶，龇牙咧嘴不说，还动不动就摇摇欲坠耍点小脾气，似乎一碰到它就会肝脑涂地瘫软如泥，呵护它就像呵护刚出生的婴儿，绝不敢怠慢。把所有能感知的缝隙细心地用又软又糯的黄泥补上，一路上像挑个洒水车一样，大汗淋漓勉强扛得大半挑水回家，可放在家里不多一会儿，用一些漏一些又见底了，又得故伎重演，踏上心有余悸的挑水之路。若是遇到可恶的下雨天，荆棘丛生的道路又溜又滑，天上再搞点恶作剧，走路都成困难，还得挑着它去那记忆中熟悉的水井湾或者官司洞挑水，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跟斗，不知把膝盖划破了好多回口子，也不知摔坏了多少次水桶，更不知箍了多少回让我伤透脑筋的它，一挑破破烂烂的水桶就这样伴随我度过了好几年的风风雨雨，直到离开老家去草塘中学念高中才算脱离苦海。

说来好笑，有一回为了赶时间煮饭，急匆匆地挑着一挑水拐弯下坡，脚下一溜滑，一个踉跄，摔了个人仰马翻，倒在打翻的水上，全身湿透，裤腰带都没有干的，水桶也甩成了八大块，可谓支离破碎体无完肤，还说什么赶时间，只有摇摇头唉声叹气爬起来望桶兴叹。然后小心翼翼把地上的木桶碎片捡回来，又去竹林里砍了一棵中意的竹子，稀里哗啦破成竹篾，打成竹圈，乒乒乓乓又煞费苦心箍桶，这才让它破桶重圆，再找一些棉花搓成条塞进漏水的缝隙，总算让它又复活过来，继续将就完成未尽大业。不过，桶壁的木片因为多次受伤而高矮不齐长短不一，再也不能满满当当挑一挑清水回家，在人前人后显摆我的挑水功夫了，只有委屈地接受大家对我的幸灾乐祸。

后来有幸换了一挑铁皮水桶，新水桶成了村子里的明星，挑着它招摇过市，大家都会问长问短，有的还索性把空水桶翻过来看回究竟，发誓也要买一挑这样的水桶。自从有了铁皮水桶，那就能次次做到颗粒归仓了，路上保准一滴不漏。有时候挑水也故意摇晃水桶，发出叽里咕噜稀里哗啦的声音，觉得这声音特好听，远远胜过山村里的各种山雀的美妙声音，同时，放在家里的水也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让我们一家都发自内心感到自豪。不过，逢年过节要大量用水，那就供不应求了，一挑水算得了啥，豆豉、绿豆粉、煮甜酒、蒸黄粑，啥都派不上用场，顾此失彼没头没脑，只好呼噜呼噜地喘着粗气又去井边故地重游，累的死去活来，还要招人埋怨，说那么大一个人，挑个水都搞不赢，还有多大出息，实际上已经累得够呛，真是好心没好报，黄泥巴敷不了好灶。

木水桶也好，铁皮水桶也罢。都不能存太多的水，一旦需要大量用水，一家人就忙得不可开交，如激烈的战场搞得人晕头转向措手不及。

终于有一天，父母亲商量要为家里添置一口水缸，估计他们有机会搞到紧俏的水泥，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哪怕是天方夜谭我也发自肺腑高兴。天还不见亮，我就心急火燎挑着煤炭箩筐，邀约睡意朦胧的二弟一起带着前一夜从邻居家借来的洋镐，兴致勃勃地去烂岩头挖掘细沙，天天如此，乐此不疲，前前后后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哥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辞辛劳运回了两三百斤细沙。迫不及待请勤劳的堂哥来看，堂哥蛮有把握地摆摆手，可能还要差一百来斤，兄弟俩又去挖了两三次，这时候，父亲不知道从哪里通过特殊关系搞来了珍贵的水泥，堂哥就来亲自动手制水缸板子了。

我们在家里搜出了好多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木板木条，经过堂哥一番精挑细选，锯成中意的长短，然后找来些石头砖块之类固定，拌好水泥砂浆，倒入制好的模子，刮匀、抹平，吩咐我们按时浇水保养。焦急地等了好些日子，盼来堂哥把这些小块的水泥板取下来，合在茅屋下面的土屋里做成了一口水缸的模样，再进行一番周折和最后的撮合，一口漂亮美观的水泥缸子就呈现在大家眼前。临走的时候，堂哥叮嘱我们一家老小：“要过保养期以后才能注水，第一次注水要装满，不然会漏水的。”我们都不敢违背堂哥的暖心提示，牢牢记在心里。保养期一过，就全家动员，盆盆罐罐破水桶一起上，把新水缸给装得满满的。看到水缸里晃动的一张张笑脸，一家人这才都心满意足，特别是我更有一种别样的情愫，感觉比吃了蜜还爽。

有了铁皮桶和新水缸，再不怕那挑不近人情的木水桶捣蛋了，只要有时间，我和母亲都会有计划的备上一缸亮汪汪的清水，等待煮饭洗碗的时候美美享用一番。

如今只要看到水缸的身影，就会想起我家那口水缸曾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