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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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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4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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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多是大实话

作者/马俊华

中国古代诗歌起自《诗经》,中经“古诗十九首”,再经过魏晋南北朝诗歌,到了唐代,就找到了古代汉语的诗性特点和形式规律,因此,无论是题材的开发,还是诗体的建构,都走向完备,使中国古代诗歌写作走向了高峰。对这个高峰,随着时间的发展,人们越是回望越觉得高不可攀,以至于只有推崇和膜拜,丧失了阅读和评价的平常心。

其实,唐诗多是大实话,尤其是那些被后人反复阅读的脍炙人口的诗作,莫不如此。如王维的“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杜甫的“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高适的“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要说诗仙李白的诗,那就更多了,如“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最有意思的是那首《蜀道难》的结尾:“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李白调动了这么大的想象力,用词奇诡,诗句跌宕起伏,如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把蜀道说得那么凶险,结果老老实实地打了退堂鼓:“打道回家,不去了。”说完,他还侧身遥望着西方的蜀道直叹气。他那首《梦游天姥吟留别》也是如此,开始把天姥上写得仙气飘飘,让人有一种投身大化、纵情山水的快活劲,读者被挑逗起来,正想跟着他走向更深远的境界,他却笔锋一转:“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竟然一下子从梦游中醒来,觉得游览名山大川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是不想在体制内向上司点头哈腰卑躬屈膝,才躲到深山老林里。这种大实话说得有点煞风景,可也暴露了李白性格或创作中的天真老实的特点,让人不免觉得十分好笑。

不过,这些大实话看起来简单,可唯其自然、自发,不加雕饰,才显示出情感的真实性,难能可贵。比如,人在失意落魄的时候,听到高适那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自然会觉得暖心振作。即使朋友之间,能有这样发自内心的安慰鼓励,也非常珍贵。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后人也是经历了人世的纷争和纠缠,才能体会到这两句大实话中的闪光点,深受感动,千古传诵,当作朋友知己间的常用的劝勉之言。李白那句“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也是如此。诗里写道,李白送别老朋友,老朋友已经坐船远去了,按常理说,李白可以转身回去了,可他竟不这样,直到老朋友坐的船都走得无踪无影了,他还痴痴地望着长江的水向天际流去,不肯离开。这个细节委婉地写出了他对朋友发自真心的留恋,因此,才有感人的力量。这样的例子在唐诗中实在太多了,不再例举。

由此,我们可以说,唐诗在诗情和技艺、内容和形式之间取得了一种平衡,文不胜质,质不胜文,文质彬彬,从而使诗歌变得朴实、健朗、真挚、感人,成为有灵魂的文学,赢得了后人广泛的接受和赞赏。

可在古代,诗歌写作用的是同样的汉语,面对的是近乎停滞的农业文明和近乎重复的日常生活,一代又一代文人骚客写来写去就把诗歌语言写得俗常俗滥。就连杜甫晚年都有“老来渐于诗律细”的慨叹,那意思就是要在形式上做些文章,其言外之意就是不容易找到新的题材和内容。

杜甫都是这样,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我们在晚唐李商隐的诗歌里已经看到钻营技巧的痕迹。没办法,人们就要想方设法地突围,要在千篇一律的诗歌里弄出一点自家的面目,可这谈何容易!于是,人们就在诗歌之外做文章,言理、逞显学问、精研格律等,可以说,把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上了。有没有效果呢?当然有!如宋代的江西诗派,提倡化用前人的诗意和词句,夺胎换骨,点铁成金,无一字无来处。结果自然是闹出一些动静,写出一些诗作, 可很难写出唐代那种情真意切、质朴精粹的作品。

宋代最好的诗人自然是苏东坡。苏东坡晚期的诗歌,情感的表达不再浮夸,不再煽情,精准度很高,就像始终行走在扎心的刀刃上,最典型的就是《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和《卜算子·缺月挂疏桐》。这两首词与其说是写出来的,不如说是活出来的,因为它们都是他人生沉浮、情感遭际的真实写照,是生活经历的结晶,直抒胸臆,就有着牵扯人心的感染力量。

明清两代,写诗的文人、官员很多,从作品数量上看,很多都非常可观,甚至成为名噪一时的诗宗,可今天回望一下,大都面容模糊,有文学史的意义,而缺少文学的价值,如高启、李东阳、钱谦益等的诗歌,就连晚清那些把社会变革、声光电化带入诗歌的作品,如龚自珍、黄遵宪、柳亚子等的诗作,如今也没有什么读者。相反,人们标举的杨万里、纳兰性德、郑板桥一类当时主流之外的诗人,他们的诗歌反倒有一些新意和活力。

总之,诗歌的发展是语言开掘、诗体建构和写作技艺不断深入细化的过程,可万变不离其宗,对人性的揭示、对人情的维护,是诗歌的灵魂。唐代诗歌能够成为中国古代诗歌的高峰,自有很多原因,可它守持了诗歌的灵魂则是其中重要的原因,这也就是它大多是大实话的真谛。我们作为后来的诗人,在写作诗歌时,都绕不开布鲁姆所说的“影响的焦虑”,既敬畏前人,又想有所突破。我想,在这一点上,唐诗的成功对我们依旧有着重要的启示。

2024年4月25日于马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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