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醒来。脸上,胳膊上有湿湿之感。睁眼一看,浓浓的雾自窗外透了进来。昨晚妻子要拉窗帘,我说别拉,我要看看天。
我看的是星夜,好幽,好明,闪闪烁烁。我在找,哪颗最明,最亮。看着看着,不知星星都跑到哪儿去了。
雾真浓,难怪,一夜的心都湿了。妻子说晒晒,我奇怪,想,那怎么能晒。她说,待太阳好了,把被子抱出去晒晒,我于是笑了。
太阳有什好不好的,耳中便回荡起几十年前“红太阳颂“的歌涛诗浪,浪涛隐在雾里了吗?
阳台上一盆兰花,兰花是市花,户户都植,人人皆崇。兰喜幽诘,是习是癖?我不管花,更不懂花。昨日看着太很好,突然想让它“光合作用“,可是,我想象错了,太阳没想的那么好,很暴,兰叶都蔫了。妻子看着发笑,我心里发焦。她说,别让它晒就得了,我想,就这么“得了”。她明白,我却不明白?
推出门去,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都没有。我大骇,四周的浪涛劈脸涌来,一下子坠入那年的一个早晨。
我醒来,但并不想起来,眼愣愣的不知想啥。祖国河山一片红,红得让人心怵,造反派的血,红卫兵的血,青年的血,血都是红的。隔壁的永红,我的同学,前一天,提着根棍出门的,说要去保卫什么司令部,中了一弹,血流了一地,没人能抢他回来。却在早些日子带着一伙人,将我们漂亮的历史老师押到台上,套上一只烂鞋,甩上几个巴掌,致使从来都是温和美丽的脸上血迹斑斑,增了几分凄美。
窗外亮且白,但什么也看不见,是雾,很浓很浓,透了进来。我看见,母亲提着篮子颤颤巍巍推开门钻入雾里,父亲燃完一支烟,也推开门钻入雾里。
全家人都没在了雾里,湿湿的。
太阳没有高耀在天。究竟要怎样誓死捍卫,批批闹闹,冲冲杀杀?我早就厌倦,就逍遥,逍遥复逍遥,倒十分轻松,可到头来和大多人一样成了社会多余的人。一届一届的,社会多了恁多的累赘,没有知识,已无道德标准的青年满大街在游荡。
站在那时,那时的历史真是个怪物,一团雾,即使模糊,也都红的,也都对,都正确的,都会朝前走去。过去了,过去了,雾慢慢散去慢慢也就看得清晰了,原来不全红,赤橙黄绿,还有黑,有灰,有污。
最高指示来了,接受再教育去,方知还有热血没有洒尽,还要洒在广阔天地上。激动的眼泪,差点又化作倾盆大雨,把蓝天作纸,豪情作笔,大书青春华章。这算不算赌博?工宣队们真可笑,动员就动员,几个烂疮疤都成了武器,背起背包走天下,需要人赶吗?
十点就要出发,离家很远很远。好像又是二万五千里,革命者四海为家?谁是革命者,豪气,泄气。父母养育之恩。贫下中农也是爹娘,听,听,又是天大地大不如……,爹亲娘亲不如……
雾很浓,很浓,父母就在门口,可是眼前迷茫忙,什么也看不见。以后望断秋水,都不见父母的枯颜白发,只在梦里寻相见。
浇浇花吧,妻子对站在雾里的我说,我猛地跌落了回来,妻子看不见我,更看不见我的心。
我摸着那盆兰花。花是湿的,蔫了的地方也湿。我想。兰果然喜幽洁,便给它淋上了许多水。
雾散了,妻子到阳台上晾衣服,看浇的仅只一盆兰花,说,你咋只浇这盆,旁的呢?
她不明白,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