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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春荣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9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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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

  

走在小城的街道上,感受着初冬阵阵寒意,我的心情随飘落的秋叶一起翻飞。找不到的过往,看不尽的秋伤,回不去的村庄。

站在时光的隧道口,回望遥远的时光,我看到蹒跚而来的幼年的自己,奔波在路上,从村庄到遥远,从少年到迟暮……我看到父亲高大的身躯,英俊的脸庞,温暖的笑容,离我越来越近,却又突然消失不见,让我心痛不已泪流满面……他真真切切的离开了我的生活,把他的温暖留在了我的心底。

犹记那年冬天,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和父亲一起从学校返家,雪下得很大,积雪很深,我小小的身躯非常吃力地跟在父亲的身后。积雪很深,几乎将我吞没。见此情景,父亲蹲下身,让我趴上他的肩头,他背负我一步一步的行走。走进家门,我一身白雪,而父亲满头大汗。此情此景,定格在我的记忆中,在以后若干个冬日里,随着飘落的白雪蹦出来,让我温暖,让我落泪。

在老家河南,有一个和清明节一样重要的日子——农历十月初一,这是祭拜故去亲人的日子,很多在外的游子也会在这一天赶回家,祭拜亲人。今年的十月初一,我和姐姐一起从北京返回老家,为父亲上坟烧纸钱。坐在父亲的坟前,以往的一幕一幕跳跃出来,仿佛看到父亲在对我微笑,高大的身躯挺拔如松。他就在眼前,却又远在世界的尽头。我忍不住哭了,他去世多年,这伤痛仍然在我的心里,在我想念他的时候,让我的心生疼生疼。

几岁的时候,父亲带我离家在外读书。他既当爹又当娘,把我恩养大。我对他的感情任何人所不能比。他为我洗衣做饭,为我洗头梳头,想尽一切办法为我改善伙食,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我仍然吃得饱有营养,这让我的身高比同龄的女孩高出许多,在我成年以后,我仍然家里女孩中间个子最高的人。

父亲是非常慈爱的人,他细心呵护着我们的成长,从来没有打骂或者呵斥过我。父亲同时也是一个严厉的人,对我们学习要求严格。那个年代,有子女顶替接班之政策,周围有的人早早退休就是为了让子女接班工作,端上铁饭碗。别的单位接班还好说,教育上接班真让人无语。明明是学渣,却因为父母是老师而顶替进来教书。对这样的政策,父亲的内心是抗拒的,他告诉我们,在我们家不存在接班一说,自己考得上就上,考不上自己找事情做,他不可能让我们任何一个人顶替接班,以免误人子弟。

当年学习,不是为了理想,而是为了一份安稳的工作。每个人都很努力,直到兄弟姐妹一个个靠自己考出来。毕业分配工作以后,父亲对我的工作很满意,那时候,他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在我结婚生子之后,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又一次站到了我身边,帮我看孩子——

记得有一年春天,我和父亲一起带孩子去郊外踏青,那天,阳光煦暖,风和日丽,一望无际的大平原,麦苗如绿色的海浪,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父亲在路边蹲下来,指着地上的野草问我这是什么草?我看看告诉他,这是“七七芽”,又问一种野菜,我告诉他那是“狗儿秧”。“七七芽”是不能吃的,而“狗儿秧”却是比较美味的野菜,做手擀面的时候,放进“狗儿秧”,又滑又嫩,好吃得不得了。见我答出来了,父亲满意地点点头:“行,还记得。”我开心大笑。生于此,长于此,即便我离开了土地,我仍然会记得庄稼的味道;即便我不做农活,我也记得野草野菜的模样。这就是故土!

在兄弟姐妹中间,我是和父亲在一起生活时间最长的人,受父亲的照顾最多,得到的关爱也最多。在他去世以后的许多年里,我仍然无法走出伤痛。很多时候,我想到医院就会难受,看到父亲两个字就会大哭。曾经以为我也会死,但梦到父亲严厉的目光,告诉我他希望我能好好生活,他说,团结兄弟姐妹,孝敬你的母亲。

听他的话,也许这就是对他最好的怀念吧。

当我在遥远的北方城市回望家乡的时候,我想念的仍然是父亲。. 我独天涯听夜雨,寒灯三处照相思”。也许他能感知。

父亲其实是不得志的。当年在学校,他是单位一把手,他亲手提拔起来的那个副职,在副职的位子上待了两年之后,开始觊觎那个正职的位置。为了取而代之,那个人在背后利诱一些同学写“黑材料”,在校园里,我亲耳听到两个男生边走边议论此事。放学回去之后,我告诉了父亲,父亲微微一笑说:“别听他们瞎说,不会有事。”有同事看不过,偷偷找父亲,说那个人在用“文革”那一套整你的“黑材料”,让父亲去找领导解释解释。父亲说:“清者自清,相信组织。”,他坚持不肯弯腰,后来那个人如愿以偿,父亲被调往最边远的一所学校。拿到调令的那一刻,父亲嘿嘿一笑,直接去报道了。

那个人终于当上了那所中学的一把手。

上任没几天,他就把他的残疾儿子安排进学校工作。一个初中没毕业的学渣,就这么进了中学,成了教职工的一员。无数次,我看那个被学生们称为“老师”的人,端着卷曲的右手,一跳一跳的走路,稍不注意哈喇子就流了下来。因为有一个实权在握的爹,就这么混进了教师队伍。

我在那所学校的时候,那个拼爹成功的人暂时被安排为学校“打铃”。就是在学校院里的一棵大桐树上,垂下一根粗粗的绳索,拉绳索敲响铃声,用来上课下课放学计时。没几天,我转学离开,那个“老师”具体怎么安排就不得而知了。但愿他爹能良心发现,只让他儿子做后勤工作,不要补充到教学一线。

因为身体原因,父亲早早离开了他所热爱的教育事业。退下来之后,他变得沉默抑郁,不再和任何人谈及工作。唯独说到孩子的时候,父亲的眼睛开始放光,眼里闪烁着快乐而自豪的光芒。他说,孩子们各自能够自食其力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他很欣慰。有人提及那个人利用职权把子女安排进学校,父亲一笑了之,然后就是深深地沉默。

他能说什么呢?他可以管得住自己,却无力对抗那个制度。学校,成为接班制度或者权利安排进来的学渣的乐园。

现在的接班或者安排制度已经废除,学校的老师需要经过严格的考试才能入职。这样的情形应该是父亲所希望的吧?越来越多的高学历高素质的年轻人考进教学一线,成为教育战线的主力军。教育,后继有人了。那些学渣再也没有机会进入学校误人子弟了。

从这一点来说,父亲可以安息了。

父亲是勤勉而严谨的人。他本可以不代课,轻轻松松做管理工作,可他还是给自己安排了繁重的教学任务,带一个班级的语文课。他在课堂上对同学们的要求是严格的,在他的课上,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他文笔很好,写文章是一把好手,于他而言,教授语文课程也许是一种享受吧?

对于他自己,他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状况,在一次上课的时候,他突然晕倒。那时候没有电话,也想不起来急救,我和一班同学就这么安静地待着,没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出去。差不多两三分钟的时间,父亲苏醒过来,他从地上爬起来,如无其事地继续讲课……那时候年幼,想不起来催父亲看病,他数次晕倒

之后也不去医院,而是继续工作。说起来难过,教育上医疗费用根本无处报销,父亲又不愿意开口求人,所以干脆不去医院。他微薄的工作要养家糊口,要供养我们兄弟姐妹读书,哪里有钱去医院呢?后来我和姐姐参加工作之后,主动承担了父亲大部分医疗费用,在他身体不好的时候,我带他去周口郑州看病。直到他去世,他的医疗费用也是我们自己解决,他从来没有开口求人,没有为国家添一点麻烦。

在父亲住院的日子里,母亲和我们一起24小时陪伴,我和姐姐让她回家休息一会儿都不肯。父亲睡着的时候,母亲才在一旁的小折叠床上睡一会,父亲醒来,她马上坐在他身边陪伴。亲情也好,爱情也好,父母之间恩爱了一辈子,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母亲一直陪伴,于他是不是也算一种幸福?

工作上严谨,生活中又不乏幽默。一位校友向我讲起了一件事,说当年他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吃过饭之后他与另外一个同学下棋,很多同学都围观,我父亲也加入到围观的行列。激战正悍,预备铃(提醒同学们还有10分钟就上课了)铃响了,该同学站起身准备回教室,我父亲一把拉住他说:“别急,把这盘下完。”……讲起当年,这位同学很感慨,说校长是一位可亲而又幽默的人。

父亲有一个缺点,就是不擅长吵架。无论在哪里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有一次在村里,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个人对他大喊大叫,父亲微笑着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当时,我在一边急得心里冒火,暗暗埋怨父亲窝囊。长大以后才理解,那是知识分子的涵养与气度。“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父亲教育我们不要用豆腐心原谅自己的刀子嘴。与人为善,不做伤害别人的事情。真正的高低是靠自己的修为

来提升,而不是逞强好斗。

不争强好胜,不言语伤人,低调做人,低调生活。这也是父亲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之一。

我家住在村东头,门前有一条小河,门口有一棵大桐树。当年,河水清澈,河边绿草如茵,门前树木葱茏,视野开阔,空气清新,蛙鸣鸟唱,景色怡人。而今,小河已经干涸,绿草已经变黄。从这里到父亲的墓地大约5分钟的路程,但对于我们来说,却是相隔了阴阳两个世界。

在这个十月初一的日子里,我和姐姐来看望父亲。我们都不说话,坐在那里一直哭一直哭……回不到过去,也抓不住时光。所有过往的一切幸福和快乐都印在心底。愿以后的日子里,我能珍惜爱与被爱,像父亲一样堂堂正正做人。

坐在坟前冰冷的土地上,我的内心抑制不住地悲伤。你的勤勉你的辛苦你的付出你的委屈,你的坚持与倔强,你的苦痛和心伤,你的自律你的善良,以及你挺直的脊梁……都让我心痛得无法言说。你在天堂,而我在人世间游走。我一如既往还会返城,这一去虽然是山高水长、江湖路远,但我们父女终究会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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