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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建臣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20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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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馆复工

面馆复工


天黑下来了,灯光从小窗户的玻璃上爬出去,像大病后不久的样子,踉踉跄跄。

风吹了一下,风似乎不大,但仍然吹得那看上去时间长了有点发皱的布门帘微微晃着。店里很静,静得空气似乎一直凝着。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但店里还没有一个顾客。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坐在靠门边的桌子边,穿着已经不算太白的短上衣,一看就是本店的工作服,口罩的两边挂在耳朵上,但罩面没有捂在嘴上,却是越过了嘴,直接捂在了下巴上。柜台在最里边,朝着店门的方向,只要顾客一进来就能看见,所以当门帘一挑,坐在柜台后边的店老板一下子就弹了起来。

“欢迎您,要吃面吗?削面还是豆面?”老板老远就喊。

随着老板的声音,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就流动了起来。

进来的人走得不是很坚决,四周看着,店里连一个吃饭的人都没有,他究竟要看到什么呢?整齐摆着的桌子板凳也并没显出与以前有啥不一样来。来人慢慢地,也是显得犹犹豫豫地走到柜台边,抬起头来看正上方挂着的价目牌子。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一个小面馆,就那几种面,刀削面大碗7元;刀削面小碗6元;压豆面大碗7元;压豆面小碗6元。另外,还有一些附加品,鸡蛋一个1.5元;豆腐干一根0.5元。然而是,那人一直看一直看,看得老板都有点毛了。

“您要吃啥?”老板又问:“刀削面?还是压豆面?”

那人这才把目光从上边的价目牌子上收回来,然而也不看老板,只就莫名其妙地看着一个什么地方,抬起手来挠挠耳朵,许久才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来:“我想卖鸡蛋。”

老板突然就泄了气,他忍不住想再坐到柜台后边的椅子上去,但想想还是没有坐下。

“鸡蛋我们有了,前几天刚刚进的,这不饭店开了几天,还没有几个人进来吃饭呢!”老板搓了搓手,就揪大拇指指甲边上的一块皮,不知道为什么,老板这一刻特别想揪他手上的那块皮,那是开店前收拾厨房时不小心擦起来的,当时也没有感觉到疼,现在也还是没有感觉,但老板看着那皮,总想揪总想揪。

店是三四天前开的,这个小城开削面馆的店多,人们早晨晚上一般都会到面馆吃面。有名的削面馆有几家,比如二板刀削面、东关刀削面、南街刀削面和七中刀削面,这些名字都成了品牌,连锁的很多。好几家开到了外地,还有的似乎开到了海外。小面馆也起了一个名字,但人们还没有记住它,这里的面其实已经得到了周边许多人的认可。政府一发餐饮业可以复工的通告,老板就忙着开了,但他没有想到进来吃面的人会这么少。网上许多人都说想刀削面都想得茶不思寝不安了,原来大家都是在调侃而已。

“也是,也是。”那人就尴尬地笑笑,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便也就尴尬地随了老板的目光扭过头来朝门口望。

一个人从门口边晃了过去,又一个人晃了过去,人们似乎突然变得不喜欢吃饭了。

“开了好几天了,没有几个人进来吃过。”老板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那人说。老板一边说,一边还在揪手上的皮。

“确实是,确实是,人们好像不喜欢吃鸡蛋了。”那人说。

“可不是,人们好像连饭都不喜欢吃了。”老板也说。

“人们终究还是要吃饭的。人怎么能不吃饭呢,是不是?”那人比刚才说话畅了一些,然而还是不怎么看老板的脸,主要是不看老板的眼睛。

“谁知道呢?谁知道呢?”老板的嘴龇了一下,原来是老板还在揪手上的皮,突然就揪出血了,突然就疼了起来。

“有好几百斤鸡蛋堆在家里了,没有人要就都要坏了,没有人要就真的都要坏了!”那人就又尴尬了起来,那人就说:“管它呢,管它呢,来一碗削面吧,小碗,不要鸡蛋,不要豆腐干……”说到这儿,那人的话停住了,他竟就暗暗地咬了咬牙,从嘴里又憋出一句话来:“加……还是加一个鸡蛋吧。”

老板的脸动了一下,老板就忘了手上的疼,朝着后边喊了一声:“一碗削面,小碗。”

面上来了,那人挟了咸菜,倒了醋,便吃。倒是吃得很快,面都吃完了,汤也喝完了,那鸡蛋还在。

那鸡蛋一开始搁在面的上面,然后浮在汤的上面,面和汤都没有了,那鸡蛋就在碗的中间孤零零地待着。那人把筷子伸向鸡蛋,却没有挟起来,而是一下一下地拨着,碗很滑,那人一拨,鸡蛋就会动很长时间,过一会儿,那人就再拨一下。

老板朝门那边看着,然后,再看看那人。老板看到了那人拨鸡蛋的样子,看着看着,老板就看到有一群鸡蛋在那人的碗里动。继而,老板看见一群母鸡在那人的眼睛里走来走去。

结帐的时候,那人掏出钱来。老板就又看到了那人眼里的那些鸡们,也看到了那鸡们后边一颗一颗的鸡蛋,老板就说:“还是给送些鸡蛋吧,但不能太多。进来吃饭的人不多,这你也是看到了。”老板停了一下:“不过兴许过几天来吃饭的人就多了起来,兴许是呢。肯定是呢,你说不是?”

那人拿钱的手就抖了一下,那人就第一次看着老板的眼睛。

那人的脖子动了一下,似乎他刚才吃进去的鸡蛋就一直在嗓子里停着,听老板这么一说,那鸡蛋就顺着嗓子滑下去了。

“是呢,是呢。人终是要吃饭的,人终是要吃饭的,兴许明天吃饭的人就多了起来。”

“怎不是?怎不是?”老板附和着。街上的风似乎大了一些,风一吹门帘就又动了起来,门帘一动,竟然就真的有几个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

夜是有点深了,做饭的人和开始门口坐着的服务员都已经走了,老板还在柜台后边坐着。摘了那个饭店里才戴的帽子,老板看上去还很年轻。老板坐在那儿看着手机,这时他似乎忘了别的,只专心地看着手机。有一会儿,他只看着手机,一动不动。似乎是下了决心,慢慢地慢慢地,他拨通了电话:“睡了吗?噢,没睡?……今天人还是不多,以前的人不知道一下子哪里去了?政府出台了优惠政策,今天收煤气的来了,煤气费优惠了,听说水电费啥的也还能免一些。还有工商税务似乎都有政策……管他呢,管他呢,反正是,生意总有一天会好起来,总有一天会好起来。只是……只是咱们的婚礼恐怕是要推迟了。两个来月没有开张,给你准备买戒指的钱也得挪用了,布置房子的事也得搁一搁了……你说这事,你说这事……”之后,便是一串尴尬的笑声,让从外边拥进店里的黑暗也尴尬了起来。

之后呢,年轻的老板就又开始说话:“今天有一个人来店里,说他家里存下了好几百斤鸡蛋,你说这事……你说这事……我从他的眼睛里竟然就看到了一群母鸡走来走去,还看到了一颗颗白生生的鸡蛋晃来晃去。”

“你说这事……你说这事……碰到了这坎儿,谁都不容易哩,谁都不容易哩。兴许是,肯定是,挺一挺,再挺一挺,一切就都过去了。你说是不是?”

“……”说着话,年轻的老板竟然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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