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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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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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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 白白胖胖

雨声淅沥,万物朦胧。我兀自枕着一袭雨声在梦中自由荡漾,母亲响亮的声音自阶沿漫上吊脚楼: “妹呀,快点起床,该给蚕儿打桑叶了,人歇得蚕歇不得哈……”

声音穿透晨雨,一如母亲平常忙碌的脚步,咚咚咚,叩着楼梯,一级级爬上我的床铺,不容我有半分迟缓。

我不情不愿地起来,浑身酥软,雨天真的很适合睡懒床,小孩子,不用操心油盐酱醋,只把一身玩闹浸在雨梦里,连毛孔都是酥的。

推门进去,屋内蚕儿却吃得响作一团 “沙沙、沙沙……”比门外的雨声更急,还有的蚕昂着头,爬来爬去,一屋乱哄哄的柴米油盐。

我披头散发,急急拎着筐,奔向桑园。村上所有的树木都正在雨里晨浴,雨水擦去它们的微尘和疲惫,叶片锃亮,容光焕发,熠熠生辉。村庄微亮,笼在雨声里,睡眼惺忪,云在对门山尖上飘来飘去,肆意流淌。周围除开雨声,再无其他。一只青歌鸟缩头缩脑,立在树上,享受着天然沐浴。在一棵树下,我听到有“唿儿,唿儿”微弱的声响,走近一看,原是一条青竹彪盘在树上睡得正酣,这雨天,泡得村庄浑身酥软,连蛇都惬意。天知道,我第一次听到蛇打鼾,也第一次知道蛇睡觉还打鼾,吓得我火速掉头,绕路而行,蛇这个东西于我,是毛骨悚然。

这些,都是静止的画面,鸟未动,蛇睡觉。而桑树,是村庄唯一睁亮的眸子,它直视我的到来,也似在等待我的到来,一身鲜野的气息,却又不动声色。我摆好筐,伸出手去,我们对视无语,却彼此心知肚明。桑树一眼不错地目睹我从它身上揪下叶片。

沉默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纽带,雨水将寂寞冲洗得清澈而透亮。可采摘的过程很狼狈,我戴着斗笠,举手摘高处的桑叶时,雨滴就顺着我的手腕流向身体,它们早已规划好了进攻路线,从手腕、手肘、胳肢窝,没有一滴雨偏离轨道,一路滑落,所到之处,一片冰凉,准确无误地在我腰身汇合,让温润的肌肤泛起凉意,就是对一滴雨水最大的敬畏。

我只好停下采桑叶,用挠的方式阻止它们一下,但是没用,待我把手举起,雨滴又顺着手腕钻进皮肤,开始下轮的进攻,将我的衣衫用闪电般的速度洇湿。我气急败坏,只好加快采桑叶的速度,“咔咔咔”,一片片桑叶脱离树干,桑树在沉默中与我对抗,摇一身雨水,带着控诉般,簌簌地落,它与我拉锯、对峙,却又与我合作,桑叶咕咚咕咚冒着鲜气,一片片堆积。

也因我负气而快速的采摘,带落了桑叶底下躲雨的一只六角虫,它被我摔得四仰八叉,气鼓鼓地翻身起来,在雨里发一会儿呆,又慢吞吞地爬向下一片躲雨的叶子。

桑椹已被洗得乌紫,颗颗饱满光鲜。我赶着最大颗的桑椹往嘴里薅,雨水和着桑椹嚼进肚里,只觉一股清甜。桑椹一直是我们的最爱,可惜母亲坚决不让我们吃,说是被蛇爬了,被虫儿咬过了,怕有毒,但依然阻止不了我们对桑椹的向往,经常背着大人偷吃,吃完后,洗手漱口,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尤其像这种雨天更好,不留丝毫痕迹和气息,吃完继续埋头采桑。

整个过程寂寞而有趣,这种趣是不能与人说,特别是母亲面前。待我把一筐满满的桑叶装好,桑树不堪重负,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连我想投一个谢谢的目光都等不及,一心一意只待那些桑叶再次发芽,等待下一场的睁眼。而我,也结束此次采桑任务,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踩着呱嗒呱嗒作响的鞋,拎着桑叶筐,湿漉漉地回家。

那条打鼾的蛇,早已不见。

采回来的鲜桑叶,先要晾一下,再拿毛巾反复擦拭后才可投喂,蚕儿娇气,温度不能过高,不能吃带露水的桑叶。要不然怎么会叫蚕宝宝呢,真的跟服侍婴儿差不多,小心翼翼,不错一步。

幼龄段的蚕宝宝,眼神不好的绝对看不到,母亲在清洁时,不住嘀咕“这就像是在寻花,稍微一眨眼就看不见了,”大睁双眼,反复查看,再三确认是打扫干净了,可一回头,又能看见扔在撮箕里当垃圾的那些小小的黑点在慢慢地蠕动。弄得我妈也毛闷,每次换桑叶都赔上了十二分小心,却还是有误,这样的情形,不是间接证明是她老了么,这一点,母亲是绝对的不服。

那一屋的蚕,少说点也有几百条,几张大簸箕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蚕,一吃桑叶,就是一屋的急风骤雨,不论外头阳光有多明媚,微风有多轻柔,蚕房永远是一片密集的雨声。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是听不到雨声的,幼龄段的蚕就像刚出生的婴儿,好像永远都在睡觉,只在悄无声息中,吃桑叶,蜕皮,长大,就算是在吃桑叶时,也是一片忙乱,总觉得别处的桑叶好,对自己嘴边的新鲜桑叶视而不见,忙忙地向别处奔,折腾一番,累了,才乖乖地趴在桑叶上,顶着颗黑乎乎的脑袋,斯文吊武地吃着撕得细细的桑叶。这个时间段,我们是忽略它们存在的,反正就是按时喂桑叶,按时清洁,在桑叶残骸里看它们蜕下的细细的皮,每成长一次,就蜕一次皮,每蜕皮一次,都是把过去的自己留在原地,让新的自己又重新出发。我们和蚕儿一样,在日子里蜕皮,成长。

母亲形容这段时间的蚕是“懵虫虫”,意思是啥也不懂,啥也不知道。

母亲也用这个词来形容我们。

喂蚕对于我们来说,只是额外的劳作,想起来了就帮忙大人去撒点桑叶。喂完蚕,我们继续玩闹。几个孩子在一起玩“讨狗儿”游戏。蹲在一起,围成半圆,一个孩子当主家,一个孩子当讨狗人,敲门:

走上街(读gai),走下街,

走到王婆婆的丁字街。

乒乒乓乓打开门,

外面是何人?

我是隔壁王大哥,

要烟要茶进来喝。

烟不吃,茶不喝,把你屋里的狗儿讨一个。

我家狗儿还没睁眼睛。

……

讨狗人悻悻而归,去佯装走一圈,再来敲门:

走上街,走下街,

走到王婆婆的丁字街。

乒乒乓乓打开门,

外面是何人?

张一个的李一个,

要烟要茶进来喝。

烟不吃,茶不喝,把你屋里的狗儿讨一个。

我家狗儿还没投食。

……

如此循环,主人家要百般阻挠,讨狗儿的人需要百般辩说,讨到了才算赢,喊得口干舌燥也还讨不到。一抬头,天黑了。

我们在大人的呼唤声中各回各家。散场时,还要一步三回头地大喊:明个继续哈。

黑夜沉沉,我们睡得像只蚕宝宝,做梦都还在“讨狗儿”。

日子也像只蚕,白白胖胖,充满希望。

蚕儿在我们的忽略里,突然之间就长大了。好像是一夜之间的事,不由得让我想起母亲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就像吹火筒吹”,村里天天在眼面前晃的小孩子,隔几天不见,大人们突然一看到,都是要感慨“这些娃娃就像吹火筒吹的,一下就长这么高,”形容小孩子长得快,还有形容庄稼长得快,也是“像吹火筒吹”。在村上,任何事物的成长,仿佛都只是吹一口气的时间。

蚕儿们到底是成熟蚕龄了,它们不再乱跑,吃桑叶的声音清晰沉静,不慌不忙,沙沙声此起彼伏,是岁月咀嚼过后的滋味。

那白胖的身子,高昂着头,永不知愁,似永远不被人间烟火所困。做完农活,给蚕喂好桑叶,再转过来,蚕声里一坐,看蚕吃桑叶,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享受。蚕吃桑叶是有角度的,弧形的半圈,仰着头,一丝不苟地画着半圆,一个半圈吃完,昂起头,从头再吃。态度严谨,就像是授课的老师,一笔一画,绝不马虎,半圆弯弯,精致细腻,没半分差池。吃累了,吃饱了,头一昂,睡觉,一动不动。永久的孤傲。

蚕可以孤傲,但母亲不可以,蚕房的雨声听在母亲耳里,犹如大锤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这雨声打得母亲格外忙碌。在乡村,家大口阔,家大业大,一般是指几亩地,养的猪牛羊狗,但就是这点家业,能让村人忙碌一辈子,直至生命的终点。

养蚕算是额外的家业,村上家家都养蚕,这是一笔家庭收入。可让村人平常紧攥油盐酱醋的日子稍微轻松一点。况且养蚕的时间短,不比喂猪养牛,时间长,耗费大,蚕只要个把月的时间就能见效。

母亲每日在天光微亮中起床,当太阳在对门山尖上抖开第一缕光时,母亲已将栏里的牛羊送出坡,圈里的猪倒了猪食。前面的猪牲口可以马虎,但养蚕,不容有分毫的差池。

蚕儿的粪便越来越大,要一天清理一次。这也暗示着它们越长越大,胃口越来越好,喂桑叶也从以前的一天一次到后来的一天两次,三次,一颗颗黑脑袋齐齐攒动,让我见识了“蚕食”这个词的震憾和坚韧,每次清理下来的残叶和粪便,就集中装在一个蛇皮袋里。不知觉间,竟然有几大口袋了,堆满一间屋,简直是壮观之极。

原来只要心中有念想,有执著,再柔弱的生命,也会创下壮举。万千年前,我们的祖先,一辈一辈,在荒茫的原野上积攒、累叠,智慧如祖先,“蚕食”之法亦来源于他们,拼下如今这沃野千里,万顷良田的景象。如果词有出处,我觉得,它一定来自乡村,来自植物,只有它们才能触摸和感知生命掘进的刻度。

而我们,也变得更加忙碌,一筐筐的桑叶往蚕房拎,在蚕房一呆就是大半天。

状况也不可避免出现。那一次,蚕房的门忘记关了,溜进去一只老鼠,一个晚上,蚕儿被老鼠咬死几十只,母亲心疼得不得了,从此对蚕房严加看管,稍热之时,母亲扯点艾蒿,在房外焐点烟薰一下,防止夜蚊子咬蚕,被蚊子咬过的蚕儿也活不来,这真真比人娇贵几十倍。

母亲越来越忙,直到夜深人静,蚕睡觉,猪打鼾,把我们撵上床,母亲这才稍微松口气,脑海里盘算出明天的农活家什,在静谧的深夜枕着一家人的生计沉沉睡去。

蚕儿的的身体越来越白,越来越壮。有小拇指那么粗的。母亲经常指着蚕身比划:嗯,已经白到这里了,快了。过些时日,再去比划:哟,快要白到尾了,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终于有一天,它们通体透亮,昂着头,急急地爬着,母亲说,蚕要吐丝了,快点给它们搭架子。我们把麦杆扯掉粗壳,露出里面金黄的杆,挽成小把状,铺在蚕床上。一天、两天,全身透亮的蚕儿纷纷爬上蚕架。这会儿也是乱哄哄的,蚕架上到处都是蚕,爬去爬来。慢慢地,那些蚕选出了有利位置,吐丝、拉丝,一条条,来来回回,慢慢地,一个薄薄的椭圆型的茧开始成型,此后时间,蚕儿把自己包裹在里面,细细地吐,细细地拉。过段时间,从外面只能看到一个黑黑的小脑袋,在里面不停地翻动,蚕茧越来越厚,蚕儿被茧完全包围,直到看不见丁点影子。它们终是与外界隔绝,独自在蚕茧中吐丝,身子会越来越小,丝吐完,变成蛹,世界变得黑暗。蚕独自困在茧中,等待时间的涤洗,等待自身的裂变与重生。而那些在蚕茧中的时光,是经历怎样的孤独与磨炼,方可有破茧重的勇气。

当然,我们养蚕,不可能等到它破茧成蝶。只待所有的蚕结完茧,茧到了一定的厚度,就要摘下来,卖到蚕丝加工厂,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是我们养蚕的目的,也是蚕儿的使命。没人深究一只蚕儿的命运将是怎样的。而蚕,在结完茧,吐完丝后,从前的肉身,已不复存在。

在养蚕的那个夏天,我拥有了一条碎花裙,半身的,蚕柔弱的生命不足改天换地,但却能维系人类个体生命的希望与期翼,至少,养蚕实现了我的一个小愿望。

古时的农业称“农桑”,“富民者,农桑为本,”关乎民生大计,何等宏阔,这让我感觉眼前养蚕之事,将会和千万年后的生活息息相关。

而此时的我,只希望能有一条裙子,因为,我想像的那个清晨,那个雨天的早上,立在桑树面前的我,应该是裙裾飞扬。亭亭玉立的不该仅仅只是桑树。

家里也添置了新的物件。这是让我们全家都高兴的物件,我喜欢它甚至超过喜欢我的裙子,那是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我们把它搁在堂屋,人在场坝里远远地坐着。转动天线,才能接收到信号,但也只能收到一个湖北台,唯一的一个。看一会儿,屏幕上飞半天雪花籽,再看一会儿,再飞半天雪花。我们那时认知的世界,就在这片雪花籽里一半透明一半朦胧。

可我觉得,那些雪花更像是蠕动的蚕宝,扭来扭去,满屏的乐趣。

于是,我们的生活更加忙碌了,看蚕,再看电视。

而我的乐趣,还不止这些。看吧,父亲就从背篓里掏出了一双新鞋,是“回力”牌的白鞋。每年开学,父亲都要给我买鞋,没得花样,就买回力鞋,扎实、牢固,在我们那飞檐走壁,能捅破天的年纪,穿一年都不破不烂。

父亲将鞋递给我:“诺,回力鞋,一块钱一码,”言外之意,是要我顾惜鞋子。同样的话年年说,父亲的语气,神情都不会变。唯一变的,就是回力鞋的码数,悄摸摸地每年都在增加。

由此我也会隐约知道,那年的蚕茧卖了多少钱。

但这是秘密,蚕茧究竟卖了多少钱,是大人的秘密。我猜测的,是我的秘密。回力鞋知道的,是我脚的码数的秘密;一时之间,有很多秘密。

生活就是秘密。没有秘密的日子将是索然无味。秘密会将日子喂胖。

而蚕和回力鞋,一直秘密陪我到高中毕业。它们供养我认识光阴中的长度和深度。

后来,我们不再养蚕。不知道原因,也许是觉得不用养蚕了。或许是蚕茧质量不行,不收了,或许是有其他原因,反正不了了之。

但是养蚕期间置办的物件却留了下来。还有关于养蚕的话题和熟稔,也永久保留了下来。

转眼就到了女儿上房揭瓦的年纪。也是转眼之间,我亦回到了母亲当年的状态,叨叨着她这不许那不准。原来在天下所有母亲眼里,儿女都是那一只啥也不知道的“懵虫虫”。

春天才刚来,小女就激动万分地从学校给我带回消息:我们班好多同学都养了蚕噢!眼神里,有万千种对养蚕的渴盼。

睽违许久的熟悉涌上脑海。大手一挥,网上买了十几条蚕。考虑太小的幼龄蚕实在不好服侍,我又是粗心大意之人,便买了中龄段的蚕宝。不大不小,刚好合适。好在小城也还保留了当年养蚕的痕迹,离家不远就有一棵桑树,或许是见证过当年“农桑”时期的繁盛,如今又逢盛世,整棵树高大茂密,桑叶肥厚,周身流淌着深远厚重的气息。每次采桑,就如同在翻阅一部浩瀚的历史。蚕的生命在城市中衍化发展,人们身居其中,那一幢幢高楼,就是四四方方的茧,我们各自为营,在这广阔的世界拉吐着自己那根生活的细丝。

蚕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好在蚕不多,食量也不是很大。一袋子桑叶够吃很多天。比起当年喂蚕,心境已大不相同,以前是柴米油盐,兵荒马乱,被生活抽打成一只陀螺,不知疲倦地旋转。现在的养蚕,已与生计无关,多了几分悠闲与惬意。

每天下班回家,坐在桌前,最享受的事,就是默默地看蚕吃桑,看它昂头蜕皮,努力生长的模样;看它白暂身体里黑色动脉张驰有度的跳跃;看它默然不语,持中守正的傲然之姿;看它困于蚕茧,怡然自乐的悠闲之态,这种姿态,一如我多年困于文字的状态。

唯有那沙沙声,宛如一首轻柔的音乐,抚慰着世间流年的过往,抚慰着指尖岁月的沧桑,仰俯之间,光阴已从眉间悄然流转。

回家为母亲过生日,席间姐姐捧出一坛桑椹酒,在玻璃杯中折射出酡红色,那种红,是一种深沉的,被日子发酵过后的颜色。浅抿一口,又甜又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打转。

除开孩子,一桌的人都喝桑椹酒,杯光流转中,一屋的劝酒声,夜色和酒配合得当,赐予我们无比的温馨和热闹。

话头一转,又记忆起当年的桑树,养蚕的经历,又讲起了母亲当年不让我们吃桑椹的往事。母亲气场依然不输当年:“那是嘛,万一吃出个好歹怎么搞?一天规规矩矩吃几顿饭就行,”我们哑口无言。

也许是从小来自母亲的严厉,养成了我多年的自律,一天三顿饭吃饱,零食几乎不怎么吃。现在为人津津乐道的烧洋芋,烧红苕,不管味道如何香甜,如何可口,我却怎么也不感兴趣。这是题外话。

当天来玩的,还有和我们家平日关系很好的一家三口。他们在一起讨论着农村社保,一个月能拿好多钱,细细算着账:满60岁一年能拿好多,70岁能拿到多少,80岁能拿到多少,越算越开心:“现在政策好,年纪活大点还是划得来。现在农民都讲究有退休工资了,跟城里人一样。”

农村老人,因平常劳作,看起来身健体康,气色都很好。平常种点菜园子,自己吃的能满足就行,也很少有病痛,有这笔钱颐养天年,确实要比城里老人舒服很多。

村子也在暗流涌动。年轻的一代进了城,买了房,却又回到村上,把老宅也整得亮亮堂堂,尽管他们在家住的日子很少,甚至几年都不回来,但是那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始终不曾抛弃,他们也在提醒着自己的界限:我始终是这村上的一员。

而村庄,也在见证着这个蓬勃向上,开放包容的时代。

年老的不肯离开村庄,福叔的老伴去世后,跟着后人进城住几天,拖脚不起,病秧秧地回来,挣扎着在田里薅刨几天,又生龙活虎的了——“屋里一日三餐调的包谷糊糊都比城里的好喝”。以后打死他都不跟着后人进城了,自己一个人喂鸡养狗放羊,一天到晚满山遍野地找羊撵鸡,日子过得鸡飞狗跳,满面红光。

荒凉也有,年轻人不再像上一辈一样,满坡满岭地种庄稼,种田不再是他们的唯一选择。只赶着土壤条件好,交通便利的田地播种。在家的年轻一代,都以养殖和微小企业为主,一季有一季的变化,一年有一年的盘算,谁还去终年薅刨那一亩三分地?

村上新盖的房子如同拔节的笋子,在你不经意间,突然有一天就破土而出。传统的吊脚楼上改进的飞檐翘角,涌动着按捺不住的灵气。

小芹家从去年就养起了蚕,是村庄唯一的一家,规模不大不小,蚕房四五间,所需的桑叶量大,村上几乎家家户户都还有桑树,这些桑叶也当仁不让地全给了她,没人犹豫和拒绝,桑树闲了这么多年,荒废了可惜,有人打理一下也是好事。唯一的,就是大家都关注桑椹,小孩子当稀奇,大人摘来泡酒。从边上路过,顺手摘一把,尝一下,脑壳顿如啄米的鸡,连连点头。

推开她家的蚕房,一片密急的沙沙声,仿佛又让人回到当年养蚕的场景。

不过现在养蚕的条件,已比当年好很多。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觉得现在蚕儿都比原来的白胖很多。

想打听她家的收入,小芹伸出几根手指晃了晃,不知是三根还是四根,没看清。小芹可能也有意不让我们看清,只把哈哈打得响亮不过:“我现在发展的是生态农业哈,你们如果要蚕丝被,直接找我,给你们打折,”她的茧直接卖给南方的一家蚕丝加工厂,厂家直接上门拿货。小芹不谈她的生意经,给我们一人塞一把桑椹干“快点尝一下,尝了给我打广告,帮我卖桑椹干,天下没得白吃的桑椹……”

众人的笑闹淹没在蚕房的一片沙沙声中。

而村庄的生命力,也如同一只蜕皮的蚕,正在以另一种崭新的面目呈现。

我们简单地为母亲办了一个生日晏,一溜溜排开的,是三代同堂。一齐叫着妈、奶奶、外婆,声音稚嫩或浑厚,如大珠小珠,叮叮咚咚落下,这一屋子都是她的瓜果,母亲的目光愈发柔和慈祥,这些当年的“懵虫虫”已长大成人,转眼都是中年。而母亲,成了我们心中的“老宝宝”,天天哄着,变着法地让她高兴,即便骂我们,都是一种甜蜜。

我们齐齐举杯,祝母亲生日快乐, 78岁的老母亲高兴得很,在我们的鼓励声中,兴致勃勃唱起了歌: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

唱词流畅,中气十足,我们把手掌都拍红了。老桂花树上的鸟儿被我们惊飞了一回又一回。

日子如蚕,白白胖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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