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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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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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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村上的信

 

灿烂的油菜花小姐:

你好,我是村庄。本想着早点给你写封信,但看你迟迟未睡醒,精神萎靡,所以也就未敢打扰。这几日天气晴好,春光灿烂,看你神清气爽,金黄的花朵已粲然绽放,想着这时节给你写信正是时候,故而提笔,跟你说说村庄上的一些事。

油菜花小姐,你还不知道吧,去年冬天下了很大一场雪,大雪封山,地面冰冻,村上出行困难,人们断水断电好多天,搞得村人苦不堪言,唉,人类在自然灾害面前真的很无助,吴大爷提着一桶水跌了好几跤,到家洒得只剩下一瓢水了。人们都不怎么出门,最吃亏的还是洋芋,有些心急的人家早早把洋芋种下了田,没料到天气变化太快,年前有一段时间气候温和,洋芋苗出土了,不料后面突然降温,太寒冷,出土的洋芋苗受了冻,都变得焉不拉叽的,这太严重了,即便开年气候暖和,它们的苗也回不到原先那般嫩绿了,如同被滚开的水烫过般,了无生机。

这段寒冷的时光幸好慢慢地捱过来了。不过那时你已休息,你一到冬天就让自己处于休眠状态,对世间不闻不问,不争不抢,这样的心境实属难得。“是你的抢也抢不走,不是你的留都留不住”,你深谙这句哲理,故而才能这么豁达,沉稳吧。你在漫长的潜伏中,等待时机成熟,再让自己努力生长,大片大片地开花,把最灿烂的光芒送给自己。

眼下,是你最好的年华到了,你一开花,平日粗眉大眼的村庄,立马金壁辉煌,显得高贵无比。村子淹没在这片金黄里,连麻雀都笑得金光灿灿,它们再也不乱窜了,就围在你周围,啄啄点点。看见人来,呼一下飞走,但不远,人一走,又立马飞回来,它们是真的喜欢你。当然,蜜蜂也喜欢你,是不是觉得你的魅力很大?这是你盛放的时节,能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也在情理之中。

我很好奇的是,蜜蜂对你说了什么,它从清早开始,就对着你嗡嗡嗡,一直到太阳落土都还舍不得走,它是在对你悄悄地说情话吗?它对你说了什么甜言蜜语呢,你都送它礼物了,你送给它的礼物金光闪闪,把它的腿都压弯了,把村庄的眼睛都晃花了,看起来好贵重。

油菜花小姐,我想问问你,你在夜晚都忙些什么呢,是在数星星还是看月亮。黑夜漫长,总得要找点事做不是,我有时就在一片星空下发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干,就看那一天的碎星子。看它们眨眼,看它们偷偷地在天上溜来溜去,有的星子太顽皮了,偷偷溜出去好几里地,最后又一闪一闪地挪回去了,它们肯定也同人间一样,喜欢窜门,东家长西家短的聊天唠嗑,可惜我们听不见它们在聊些什么。

星河浩瀚,它能让你思绪飞扬,却又在周遭的寂静中肃然。油菜花小姐,我们头顶的苍穹,到底是个什么样呢,你可能也不知道,也没人能说得清,至今也没人去过,我曾问过村上飞得最高的鹞鹰,它说那上面除开云朵就没什么了,什么星星它根本没看见,就是大片大片的云朵,像棉花般的云朵。鹞鹰那家伙,肯定是想扯几朵云下来当棉絮,给它那乱七八糟的窝里垫垫,以帮它渡过寒冬。

油菜花小姐,我的目光所及之处,就只有这些了。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宏阔,我不甚了解,只是闲暇时的一些神游,我还是喜欢在村上和你们唠一些家长里短,鸡飞狗跳的事儿。毕竟眼皮底下的事儿,才是真实而接地气的。

我们还是要唠唠夜晚里的事,在夜里,你能听到蚯蚓翻身的声音吗,或者它打鼾或叹息的声音,我总是睡过头,错过了一些美妙的声音,不过,我曾有幸听到过苞谷胡须唱歌的声音,它们捋着一把长胡子,和着风,在暗夜里放肆歌唱,把自己唱成红褐色;还有蜗牛跑步的声音,一只蜗牛,在静寂的夜晚,张开触角,背着它的房车,以无所顾忌的姿态,追逐着明早升起的太阳。野兔蜷着熟睡的身子,正在一抽一抽地说梦话;蛐蛐一到夜晚就唱思乡曲,一直唱到天明,让人惆怅不已。

油菜花小姐,这些声音你应该比我听得更多,你在暗夜里能看清一切,听到一切,我估计你连蚂蚁暗暗打个嗝都会听得一清二楚,我想让你给我分享一下这些声音。比如节儿根生长的声音,洋芋起花苞的声音,一只羊的笑声……这些声音来自泥土,来自庄稼,来自河流,它们掠过山川大地,才能构成这宏阔而多姿的世间,它们也是村上烟火的一部分,我喜欢这些声音。

亲爱的油菜花小姐,我也听到了你结果实的声音,是那种轻慢而欢快的声音。再过几个月,你的花期就会结束,说来惭愧,我到现在都弄不清你的花有几朵花瓣,有的说是四个,有的说是六个,我觉得这两种答案都正确,四瓣是花朵代表着村庄的四季,一瓣花朵一个季节,里面藏有四季的故事;六瓣是代表着你从冬天来,知道冬天的形状,因此你与雪花一样也有六瓣吧,不过这不重要,生命盛开的样子,是不拘于什么形状的。

你慢慢成熟,每一个花梢上长出尖尖的绿色小果夹,渐渐地,你的果夹会越长越长,里面的籽也越来越大,摸起来可以感觉到有鼓鼓的凸起,有沉甸甸的成熟感。你的果实就像豆夹角,说起这个,我想问问你,你和豆夹是亲戚吗?你们的果实外形很像,都是长长的,两端略弯,只是里面的籽不一样,还有村人叫做“吹吹草”的植物,它们攀附于你身上,大抵是吸收了你的气息,它们结出的果实跟你的一模一样,只是它们的籽比你的还大,也不实用。村上小孩把它里面的籽摘掉,然后制成喇叭,一天到晚呜呜啦啦地吹,这是吹吹草在唱歌,虽然没有那么悦耳动听的音律,但也是它心声的表达。

油菜花小姐,你没有放声歌唱,村庄也没听到你的声音,但我们见过你最美的盛放,也见过你归于沉静的样子。你也见过最美的风景,听过最动听的歌,所以,我抓紧时间写信给你,在你成熟之前,我们好好聊聊,我想让你告诉我你的一切以及你所看到、感受的一切,我静候你的回音,爱你的村庄。

亲爱的屎壳郎先生:

最近我一直都在看你推粪球,有时甚至会数你一天究竟能推多少个粪球,你说我是不是很无聊,其实也不是,我还是有很多事情的,只是觉得你特别,想给你写信说说话。

你一直在洞湾的那个草坪上推粪球,好几年了,你都不打算挪一下地方么,虽说洞湾的草场很大,牛羊很多,那里的粪便很新鲜,也足以让你滚出好多的粪蛋,但我觉得你还是该换一个地方去试试,老是呆在一个地方,门清路熟,你每天闭着眼睛都能滚到自己家门,确实很方便,但你不觉得那样很沉闷么,没什么新鲜感,我说的是环境,你看石村这么大个地方,也不止洞湾这一个草场,还有塘湾,堰湾,都是一湾的草青青,也容纳了很多动物的粪便,松鼠、野兔、还有村上叫做“野羊子”的麂子,不过它们都是很小心的,要在夜间才出来活动。麂子这家伙,平常白天看不见踪迹,一到晚上就出来,“扩扩扩”地大叫,声音粗糙,吓得村上小孩子大气都不敢出。它是要扩张自己的地盘,还是要找什么东西呢。村上很多人都没见过麂子,在他们心中那是神灵般的存在。村里更有很多有关麂子的传说故事,认为他的叫声与人的生命祸福有关,这个以后再给你细说。

有一次我在月夜下看见过它,它黄褐色的皮肤在月下呈现一种哑光质感,四肢矫健,若一汪湿漉漉的清泉般的眼睛,善良而温暖,给人一种优雅感以及绅士感,啃几口嫩草就要抬起头看一下,时刻保持警惕。 此时村庄寂然,万物俱静,这只麂子在月下踱着步,从容不迫,不急不忙地用着餐,难怪村人都把它当看作精灵呢,这高贵的气质与不凡的气度真是与生俱来。

我与它共享了这顿美好的晚餐,当然,我是偷偷看,但我也享受了它用餐的过程。为了不打扰它,我悄悄拉住风,不让它发出一点响动。

你听说过没,早些时候,村上还出现过豹子,没人认得那是只金钱豹还是其他的什么豹子,在老周家连续三晚上拖鸡,把他家的大肥鸡吃个精光,老周前两晚上看见那家伙就吓得发抖,不敢出来,但在第三晚上,豹子再来拖他家最后一只鸡时,他终于发怒了,拖着竹扫帚就冲出来,一扫把把那家伙打翻在地,抢回了家里唯一剩下的一只鸡,老周事后很害怕,第二天在村口哆嗦了半天才把事情给人讲清楚,后来,村上再也没见过那只豹子了,它永久地存在了村上人记忆中,到现在村人都还记得,一开口就是“当年我们这里那只豹子”,我也曾悄悄打听过,可一直都没有它的消息,你说它会跑去哪儿呢。

我们还是来说我俩正讨论的事。这些动物还是有与生俱来的谨慎,粪便也不随便拉的,都是在岩石后面或者很隐蔽的地方,如果你要过来,你得先学会找到这些粪便,就怕你没有方向感,在草场迷了路。不过也没关系,你把头朝着月亮升起的方向,你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你问月亮从哪升起,呃,就是村头那棵大青树的第一个枝桠那。没错,我观察多年,月亮就是从那个方向升起来的。你的家就在月亮下面。

再来说说那些动物们,它们素质还是很高的,绝对不污染草场。连看家狗都往那些湾跑,“狗屎不肥田,讨死万人嫌,”那些狗被村人骂怕了,不敢在庄稼地里随便乱拉,要拉屎了,就夹着腿飞跑,憋到这些草湾才会拉。

我说的意思是,你换个环境,也许会让你身心愉悦,不再那么苦闷,我知道,他们都不屑于你的这份工作,甚至还给你另取了一个名字“推屎扒”,村上那些小屁孩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捂着鼻子,跑得远远的,生怕闻到了臭味,还有的小孩子恶作剧把你和你的粪球分开,害得你又不得不挣扎着重新去推粪球,你总是不争不闹,默默无闻地做着自己的事。

屎壳郎先生,我知道你其实是大智若愚,你肯定听到过村上的一些秘密,比如斑鸠一家,一天到都晚在密林里嘀嘀咕咕,我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你肯定知道的,你亲眼目睹了斑鸠如何从一只单身鸠变成了如今的四口之家。村人老是嘲笑说“草里斑鸠,不知春秋”,这其实不对,他们在春夏天叫得可欢了,还会掌握天气,它叫“掏沟等水”肯定就是要下雨了,如果是叫“哥哥,火”,那就预示着天气要连着干旱,其实村上有经验的农民都听得出来,会根据它们的叫声来安排劳作的时间节点。你肯定还知道它们更多的秘密,比如说斑鸠的窝是什么样,它是怎样睡觉的,是站着还是趴着的,你和斑鸠对门处户,天天打交道,这些,你肯定了解得一清二楚。

你总是沉默不语,对我来说,你也太神秘了,我至今都不知道你的好朋友有哪些。啄木鸟肯定算不上你的好朋友,他每天只知道啄树,“笃笃笃”,敲得树干头晕眼花,都找我投诉好几回了,我也劝过他好几次,他当作没听见,就像你沉浸在推粪球一样,这么一说,我觉得你俩还有点相似之处,但你俩肯定玩不到一块。

那么蝉呢,它会是你的好朋友吗?我觉得也不是,蝉太吵了,每天知了知了地叫,好像知道全世界的事,可到底是什么事,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头都被它吵大了,睡觉做梦全都是它的声音,到现在脑袋里都还盘旋着知了的声音,还有那种村上小孩子爱捉的“放牛娃”的蝉,它们个头大,腹部力量也大,叫起来中气十足,每天一到下午就扯起嗓子喊“忙忙忙忙呢”,那叫声恨不得把村庄都要掀过来,确实也快掀翻过来了,全村的小孩子都出动去抓它,那家伙歇在半天云高的树枝子上,一有点动静就呼地一翅飞老远,小屁孩们撵几里路也捉不到它,我既想小孩子捉到它,给它点教训,但又不想让小孩子捉到它,怕他们伤害到它,真是很矛盾,可它的嗓门实在太大了,我真的有些受不了。也不知道它忙些什么,还是有什么东西必须要忙,真想把它们的声音分给你一半,那样我俩就能好好的聊聊天了。

我想,牛有可能成为你的朋友,看它一天默默地吃草、耕田,即使有蚊虫叮咬也不恼,慢悠悠地甩一下牛尾巴,继续埋头吃草。我觉得你俩性格很像,能吃苦耐劳,你可以试着和它交流一下,毕竟,它也是你的服务对象之一。

我知道,你能利用月光偏振现象进行定位,以帮助取食,有一定的趋光性。所以你是大白天忙碌,有时在月光下也还在忙碌。我还在古书《尔雅翼》中看到关于你的描写:“蜣螂转丸,一前行以后足曳之,一自后而推致之,乃坎地纳九,不数日有小蜣螂自其中出”,也就是说,你们一生都在劳作,就连子女都是在劳动中生产,这是你们不懈推粪球的目的,让我也见证了生命繁衍的奇迹。你们对子女深爱的表现,宁愿自己付出辛劳,使子女出世后不必再东奔西跑为找食而辛苦,真是伟大而深沉的父母之爱。

不过大多数时间,你只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你的家人们去哪了,还是说你们是分开劳作,各有各的岗位。只是在繁衍中才会有两只屎壳郎在一起工作,屎壳郎先生,你不会嫌我对你的好奇,而对你问了很多问题吧?

屎壳郎先生,你的生命中不能一直就是和粪打交道,我知道,你推出来的粪球是有一定的观赏性,颗粒圆润、饱满,充满艺术,比马粪蛋更光滑。可即便马粪蛋那么光滑,你还是要将它们分解,然后再推成你想要的形状,我欣赏你的执著和顽强,但你应该也要学会喝喝茶,散散步,让自己惬意、悠闲一下,抬头看看金粉色的夕阳,享受微风中的花香,听听微雨中燕子的呢喃,你会发现,生命还是有很多美妙有趣的事。就像我,就有幸见识了一只麂子的优雅,这是件多么美好的事。

好了,言归正传,亲爱的屎壳郎先生,我今天写信其实是要感谢你,谢谢你默默无闻地为村庄清理粪便,你分解粪便,使粪便加速转变为其他生物能利用的物质,如果没有你,村上肯定是粪便成堆,臭不可闻。你默默地为村上充当粪便的“清道夫”,让我想起人类有个词叫做:环卫工。他们不分昼夜,顶风冒雨,干着最脏最累的活,为建设美丽的家园辛苦付出。你跟他们一样。

还是有人看见了你的好,他们盛赞你们的劳动:他们总是辛勤劳作,排除万难,滋养肥沃的土地。正因为有了你的清理,村庄才会清洁,干净而无异味。其实,村上盛开的鲜花,流淌的清清河水,小孩子的欢笑,都应有你的一份功劳。

愿你带着我们对你的最高赞美,在嘲笑你的人面前去转一圈,让他们看看你的优秀,看谁还敢瞧不起你,不过,我猜想你不会那样做,你还是会默默无闻地工作,甚至都不会看一眼那些对你的溢美之词,你的本性是低调,至真至纯。屎壳郎先生,让我拥抱一下,可爱的你。我是村庄。

亲爱的文章鸟先生:

你好,我是村庄。现在万物复苏,村庄也热闹起来了。大家都在忙着交朋处友,窜门聊天,文章鸟先生,不知道有没有人和你聊天,有没有人给你写信,如果没有,那我就是第一个给你写信的人,我很荣幸。

你每天都很快乐吗?看你一天到晚都在嚷嚷着“文章真好看,文章真好看。”在枝头蹦来跳去地叫,叫得整个村都知道,但又没人知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好文章,这么激动。

说起来,你可能是村上最喜欢看书的鸟了,也是村上最有学问的鸟儿。你都读了哪些书籍呢,我给你的来信你会不会认真读,我很想知道,你将要用什么样的姿态来读这封信呢?是与你的同伴分享,还是独自一人偷偷地看,再就是,我希望你停在枝头,慢慢地读,你不能在空中飞翔的时候来读信,这样风会把它吹丢的。还有,你会站在哪一棵树上来阅读这封信呢,是村口那棵最大的木梓树,还是那棵笔直的松树上?我希望你能站在那棵弹棉花的树上阅读,在微微的春风里,你一边读信,还可以一边听棉花树弹曲子,想想就很美好,尽管那家伙永远只能弹出一个调调。

文章鸟先生,你是用的什么姿势来读的村庄,也是在飞翔中吗?在飞翔中才能读清村庄的一举一动,比如村口的炊烟,你如果站在枝头不动,肯定没法读懂炊烟的形态,它呈笔直时是有什么样的心事,它在袅袅腾挪时又有怎样喜悦的心情, 还有,那些植物们、庄稼们拔节、绽放的声音与形态,这些,你只能调整自己一次次飞翔的姿态,用俯视、仰视的角度,才能读透生命的秘密。

当然,你在村上读了这么多年,也把村庄读得透透的,自然万物,也尽在你的掌握中。你熟知村上的一草一木,一呼一吸,一年四季,你能读懂雨里藏着的一滴诗心,一声狗吠里的生活。你也一定知道,时令对于村庄,有着怎样的重要性。一开春,村上就开始忙碌了,立春雨水惊蛰春风,村人们要准确地踩着这些时令的节点,才会有播种的希望与收获。在我给你写信的时候,正值二十四节气里的谷雨,“雨生百谷”,村上现在已忙得团团转,这些,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文章鸟先生,我觉得,我俩都对村庄很熟悉,我们可否抽时间交流一下。我现在也在学着写文章,到时候请你帮我指点一下,你也知道,我从未离开过我的村庄,虽然世界很大,但我只熟悉我的村庄,而我写的也只能是村庄,整个村庄的柴米油盐,村庄里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比如一只牛的蹄印、一只挂在树上的鸟窝、一株地米菜拱土的声音,土蚕啃庄稼的声音,土蜂打洞的声音,还有风吹过村庄的声音,我都把它们记录了下来。

还有石板、挖锄、晒席……这些老物件们随着岁月已经老去,但如今依然在村上活得一板一眼,这些都是村庄的血肉气韵,没有它们,村庄就失去了灵性,了无生气。

对,还有村上的爱情,村上怎么能少了爱情呢,蚂蚁有爱情,我给蚂蚁先生写信时谈论到这个。我在文字里也说起过很多种爱情,麻雀有爱情,虽然它们一天到晚都叽叽喳喳,听着好像没什么正事,但只要你仔细观察,它们也是一对一对的,它们的爱情,藏在它们成群结队的飞翔里。

狗尾巴草也有爱情,它们在微风中摇头晃脑,就是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它们是用手势和眼神在传递爱情。只有读懂它的暗语,才能洞悉一棵狗尾巴草绚烂的爱情。我还看到一棵野棉花在月夜下跳舞,频频颔首,每株花瓣上都有一个月亮,每朵花瓣都在跟着月亮走,它们走月亮,也在走爱情。植物的爱情在夜晚,月亮是它们的红娘。

当然,村上的爱情一定少不了村人。我常常听到村里的歌声,在村上穿来穿去,就像丝线,缠缠绕绕。村人的爱情,就是从歌声里开始:

“桃开三月花,奴家刚发芽,好望哥哥春雨下……”

“去年八月叭一口,今年还八月还在甜……”

你听听,这荡气回肠的爱情,文章鸟先生,在你读过的文章里,一定有村人的爱情故事。这么美好的事,谁不会写呢?爱情是村上土生土长的产物,山民歌就如沸沸扬扬的生命大容器,能酿出惊世骇俗的儿女情长。这歌声在村上生根发芽,漫山遍野地开花、生长。山歌辽远,天上地下飘得到处都是。落在清江河,使河里的水又清又亮。然后,清江河也会唱歌了,它们昼夜吟唱,一路唱到长江,又浩浩汤汤汇到东海,依然会唱歌,唱的村上的山歌,只是它再以后的流向,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全世界都流去了。这是个深奥的问题,文章鸟先生,请原谅我没办法给你答案。

不过,这些在村上到处流传的爱情,我相信,它会一直流传,会随着村庄的生命永久流传,就像村口郝奶奶扯了一辈子的麻糖,那种书面语他们又叫做麦芽糖的东西,又甜又黏。郝奶奶唱得一手好山歌,当年就是凭借一手山歌为自己寻得一份好姻缘。一讲起这个事,郝奶奶脸上深深的皱纹里开出一朵朵灿烂的花:“我啷个晓得嘛,他平常不做声不做气的,没想到歌儿喊得好好听噢。”眼里的星星映耀着旁边的那个人,沉默寡言的胡爷爷把头埋下,直把架上的麻糖扯得细如丝线:喊山歌喊山歌,不喊出点名堂来,那不就是瞎喊么,眼光瞟一眼郝奶奶,意味深长。

天才刚洒亮,郝奶奶一家就扯起了麻糖,好麻糖是熬出来,扯出来的,郝奶奶一刻都不停,泡麦芽、发酵、熬糖、搅拌,上架扯糖。自从他们家扯麻糖后,我才知道,原来麦子也有爱情,麦芽糖就是麦子发酵产生的甜,你看看,郝奶奶整天抓抓扯扯,嘴里头哼着山歌,头发丝上都裹着蜜。

他们家的麻糖,是在他俩的爱情之后才扯起来的,爱情是个很神秘,却又很美好的东西,它能支撑起一个家,也能支撑起柴米油盐。

你知道吗,他们家的麻糖,因为有爱裹身,也是格外的甜。村上大人小孩,都要去他家扯几块麻糖,吃得甜齁齁的,一说起这个,我都要流口水了。

文章鸟先生,我下次若再给你写信,一定会给你捎点郝奶奶家的麻糖,让你也尝尝那种甜蜜的滋味。再就是,我觉得你也应该会喊几句山歌了。夜夜宿在村上,日日受山歌薰陶,村上有很多鸟都会喊山歌了,你听,那个酒醉鸟就在唱:“哥哥噢,酒醉死……”还有那苞谷鸟唱的:“豌豆苞谷,点瓜点豆……”包括你的“文章真好看”,虽然你喊的是文章,但也是歌。这些歌,无论悲喜,都是村庄生命与灵魂的表达。

文章鸟先生,大自然是一部壮阔的史诗,而村庄是这部史诗里的重要部分,读懂村庄,我们也就读懂了生命的意义与传承、繁衍与生息,我也很感谢你一直在村上这么多年,读自然、读村庄、读万物、读四季、读自己。

文章鸟先生,我希望你抽空给我回一下信。我们聊聊文字,我现在也在学着写文章,你一定要给我的文章提出建议,我们也能聊聊其它的,我想,我们都会很开心的。我等你的消息,你的挚友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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