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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喜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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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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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童伴”

有时,野地里那些看上去似乎不起眼的生命,其实值得我们去礼赞。

念念“童伴”

一样冬来时,万般情愫萦;梦回乡野间,历历草木情。

每到一年“满园花菊郁金黄”的仲秋时节,一种开着橘黄色花朵,名曰“草菊”的野花草,宛若“千骑拥高牙”之热闹非凡,蓬蓬勃勃地盛开在闽南乡野间的地头与阡陌,由秋至冬,盛装依然,金黄一片。如此种小众之花草,她的盛开,与诗人笔下的“风花雪月”,毫无关联,但却能毫不畏惧秋霜与腊月严寒,于广袤的“碧云天”之下,将这“黄花地”绵延于乡间田野及其田埂上、道路旁或者荒坡上,开启了她意义非凡的一场生命盛会与视觉盛宴。乡亲们因此野花草散发出一种浓郁的气味,而俗称其为“臭菊”。

但就是如此名讳并不雅致的花草,却以其强大的生命力,在“沙虎”肆虐的闽南海岛自然界里,挺身于茫茫沙海之中,无怨无悔地以一己之力拦阻着猖獗异常的狂风与飞沙,甘愿自身折枝落叶,也要以一己之躯,扮演着护卫农家田园改善生态环境的“卫士”角色,且以其“生态驱蚊”的独特方式,成为一道颇受农家人喜爱的特殊风景线。也唯有此草菊花,伴随着孩提时代之“旧时相识”,时常入梦来。

我不知道称她为“童伴”合不合适?但确实是童伴。因为,儿时与草菊花有着莫逆般的“交集”,可以说拜那个“特殊”年代之所赐予。一纸“停课闹革命”令下,把我们这些本应该“背着书包上学堂”的农人子孙,也裹挟了进来,推将出了这乡村学校的门槛,活成了一群“流浪儿”。

其时,刚上小学不到几天课的我,正巧与那个“历史阶段”赶趟,那是因为老师们顺应着那个年代的“时髦”的叫法,一个个成了“臭老九”之缘故。这所原本风雨飘摇,兴办在乡村祠堂里的农村小学校,也不得不因此而长期“歇业”,10来名面带菜色的农家“鼻涕娃”,不是回家当起了放牛娃,就是背起箩筐四处捡柴火,在野外到处悠悠荡荡的,任由其家人“放羊”。

因为年小体弱,做不来啥大事情,母亲派给我的劳作担子,也只好为我“量身定做”,就是那种劳动强度不大,却很是适合我其时好玩又好动年纪,又能够替家中挣得工分的一份轻松快乐“限量版”活儿。

于是,正如诗人慨叹“篱边黄菊为谁开”的当口,我这黄口小屁孩,带上一把出门时,磨得刀刃还算锋利的镰刀,大姐便把我领到一处野外山坡地头,指着面前这一片在深秋之中摇曳着墨绿叶子的植物说,这就叫做草菊花,你就把它那上部分有叶子的那些较为嫩的枝干割下来,捆好,等我下了工,再挑回去。

在那个不用被老师管束而且不用劳心费神担心功课分数是否“还算可以”而不被大人责骂的时光里,我就如此一边玩儿,一边替大人用镰刀割掉草菊花,然后捆扎成一捆捆犹如“稻草人”模样的小小垛儿,再竖起来,排成一排,等待大人们来挑走,送到大粪坑里去沤成肥料。一回生二回熟,我就此与草菊熟络,成为了孩童时光的一个不可多得的伙伴。

有一回,正值春秋更替时节。正是草菊叶片熟透的当口。割掉了一大片草菊,我就待在地里,一边悠闲地看那天上苍狗白云的无尽变幻,一边百无聊赖地顺着蟋蟀的鸣叫声,寻找到了它的巢穴,尔后再撒泡尿,将那蟋蟀从原本不深的孔洞里逼将出来,再从地头找来几片破瓦片圈起来,戏弄起了这几只蟋蟀。如此这般地一边玩儿,一边等候着大姐来挑回草菊。可是,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太阳都下山了,还不见老姐来,又累又渴的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躺在草菊堆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究竟到了啥时候,姐姐摇醒我说:“野地里的蚊子忒毒,好在是草菊花保护了你,不然叮得你起一身的红疙瘩,看你怎么受得了!”

对于姐姐所说的“保护”,儿时的我也是懵懵懂懂的,但对于它的“保护”,我却发自内心地感谢:哎呀真是老天爷保佑,草菊花你好!我抱起一把草菊花,轻轻地伏在它的花叶上真心实意地说。记得当时,老姐还告诉我,草菊花是咱农家人一种不花钱就能够驱蚊子的好东西,还可以沤成最让庄稼喜欢的农家肥,也可以保护庄稼呢。

怀疑着老姐所说的草菊好处,但毕竟年幼,也不大想知其所以然,听之任之,没放在心上。但是,在那没书可读的日子里,我倒没白白浪费时光,经常要与草菊花打交道,就如此“小打小闹”,替家人分担生计上的些许困窘。这样一来,就可以赚几个工分,帮衬家里,使之年底“分红”时,不至于年年浮现家庭“财政赤字”。

由此,我也觉得惊奇,这世界上的缘分,真的很神奇。你看,这原本有可能与我不一定“搭界”的草菊花,就因为盛行着“读书无用论”的那个年月里,而与我结缘成为难得的“小伙伴”,并且令我如今回味起来,不仅念念不忘,而且意蕴绵长。如果不是当年的我,有机会去割那草菊花,就不可能知晓这些根根底底。这不就正如“斗争长才干”“实践出真知”那样吗?

在我的视野里,草菊的长相,就是菊花,所不同的是,她的身材欣长也壮士,长得就像灌木丛那样茂盛;那叶子却与盆栽菊花的叶子毫无二致,绿绿的,像撑开的巴掌一样大小;而花朵呢,比那盆栽的万寿菊大得多。总之,草菊无论从枝干、叶子,或是花朵的外形长相,都称得上是菊花无疑。

她一般在仲春时节抽枝生长,先是拼命地抽发枝干,随即便长出嫩绿色的叶片来,尔后随着时令的更替,叶片也就慢慢地由嫩绿变为青绿,再变为墨绿;而枝干呢,也随着季节的更替的推移,变得粗糙且黒褐。此时,草菊的枝干,不要说与婀娜多姿的杨柳相比较,就是跟与其相类似的野花呀野草呀相比较,也是“丑小鸭”一个。可是,一到仲秋百花肃杀之时,却是她花开旺盛的高光时分。野地里,漫山遍野尽是她一身随风摇曳着的“黄金甲”,那股浓郁的气味,也随风飘散。此时,也正是草菊生命的鼎盛时光。

尽管有着可供观赏的“顶戴”与“花翎”,但,草菊却不是作为让人欣赏的风景。海岛上的老一辈人时常念叨,就是因为草菊花的这种特殊气味,才使得成群结队的蚊子不敢出来胡作非为,且退避三舍。尤其是野地里那种叮咬吸人血还不吭气的可恶花脚蚊子。因此,这个海岛上的农家人,于傍晚时分,蚊子刚刚倾巢而出来猖獗之时,采摘几枝草菊花,放在屋子里权当驱蚊的蚊香。如此一举,既环保卫生,又免除了蚊虫叮咬之苦。

草菊由于耐旱,易种易活,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团团簇簇的,茂盛得像原野上傲然挺立的屏风一座。据乡亲们口口相传,新中国成立前,我们的这个海岛上,特别是处于东北风长驱直入位置的东南沿海一带的风沙口,“沙虎”肆虐,曾经有十多座村庄、千万亩良田就葬送在“沙虎”之口中;东南海边一带庄户人家的许多乡亲因此患上“红眼病”,甚至不得不成群结队背井离乡出外乞讨。风沙害,害苦了海岛上的芸芸众生。为了活路,乡民们想出了挑土压沙、植草阻沙、筑堤拦沙等等当时人们可以穷尽的办法来,用之以侵袭与危害房屋与农田的风沙害,与风沙开展了一场“以寡胜多,以弱胜强”的“对抗赛”。

因此,诸如蓝投、沙棘、草菊一众耐旱又易种易活的乡野植物,就被人们信手用来作为卫护庄稼免受“沙虎”肆虐的当家品种。

在“沙虎”将良田吹成沙丘,把房屋无情掩盖,使乡民变成乞丐的那当口,海岛,终于迎来了老百姓当家作主的新中国。20世纪的60年代初,时任东山县委书记的谷文昌,带领海岛军民“上战秃头山,下战飞沙滩”,种植木麻黄,捆住了“沙虎”,那些原始的阻拦风沙的种植品种,就逐渐地淡出镇风沙的“江湖”。

可是,草菊花却没有因此而被“淘汰出局”,始终为海岛人所情有独钟,乡亲们依然在庄稼地的周遭,种植一些草菊,一则可以作为“护身”,用以劳作时驱除蚊虫的叮咬;二来可以物尽其用沤做肥料,肥沃土地,滋长庄稼等一干具备了生态环境功能与妙用。

我想,就是因为草菊那种与众不同的本领吧。用物之长,是人们的慧眼,是百姓在与自然灾害的搏击之中,所得出的实践经验。正是草菊有如此之“特长”,才得以让农家人所赏识,才让不至于被泯没于茫茫草海之中。

台湾作家三毛在《撒哈拉的故事》中,有一句让人觉得对于“思念”的好词汇:每想你一次,天上飘落一粒沙,从此形成撒哈拉。我想,用在对家乡这种看起来好像不起眼的植物来说,虽然不是很贴切,但也似乎相对恰如其分。不是吗?这种在那个年代里被农家人所钟爱的草菊,如今依然颇受人们眷顾与怀念,就是它那种奉献人世间之“可用”“有用”与“功用”。

这种时时让我辈所挂念于它、农家人眷顾于它的草菊花,不正如那三毛的那种一直挂怀的思念那样吗?

这是否是草菊的命题?还是万物天华使然?

是草菊,选择了栖身旷野,还是野地看中了草菊?或者两者相互欣赏,互为中意!因而“你情我愿”,互为依存与赏识?这不就如那“海不辞细流,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那样吗?世间万物,绚丽多姿,各具形态,各具功用,各能彰显其能耐。

何以称“笑容可掬”?我想,每当草菊花盛开那会儿,不就是如此吗?哦,那还真的是笑容可“菊”。昨日冬暖,我走进了家乡田野间的阡陌,眷念着回味儿时的那道风景。此时,还是草菊花盛开的当季,搭眼望去,一片绿色庄稼边沿上的草菊花,仿佛给一块偌大翡翠镶嵌上一道金边。走近细细一瞧,一朵朵草菊花怒放端头,在拂过海岛田亩与林带之风的关顾下,原本镶嵌碧玉般田园的金边,又幻化出成灵动的金黄色哈达,随风荡漾;圈住了玉璧,也迷醉了我的心田……我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草菊花,再轻轻地对她说:“伙计,你的风采依然,来年还开,我还依约再来!”只见她轻轻地点点头,虽然无言,但我懂得,懂得了这就是她的承诺。我赞赏这种虽然没能够入得高雅花卉行列的草菊花!尽管它仅仅是野花一株,农家人照样疼之爱之。我抬头面风道,你可以携昆仑雨雪风霜北国,就容臭菊那点味道撒向南国海岛田野吧?“大天大地,万物各呈韵道,各有芳华,万物天地间,有容乃大啊……”风儿贴着我的耳旁,毫不犹疑道。

诚然,草菊花并非入得那些庭院的美丽花卉,它永远就那么固守在田野之中,永驻于寻常之农人耕种的田园边沿。

也许,只是农家人才会记住它的好处与用处,而不会被那些养花人相中,取得种花人的欣赏,而进入优渥人家之金贵盆栽之花卉。但它难能可贵之处也在于,尽管在这“天苍苍,野茫茫”之地,依然无怨无悔“野蛮生长”,依然随着时令而展示自己生命力的顽强,依然不畏“一岁一枯荣”的短暂生命轮回,执着一份她生命中的本原,构画出一幅盎然生机之图景,挥洒着一阵气味之浓郁,默默无闻地奉献给她脚下的这片所钟情的热土。草菊花,那虽然仅仅历经短暂的春夏秋冬,就再次生命复盘,但在每一次的生命再起的旅途中,宛若奔赴着一场宏大的生命邀约,邀请她,再度书写出时不我待之生命乐章,一片物华盎然!草菊花的这种对田野及至农家之“无相布施”,不正是她的生命命题吗?

草菊,虽然得到农人的喜爱,但依然是野花一枚,最最得宠之处,不外也就是作为农家人肥沃农田而使稼穑蓬勃和驱赶蚊虫的野生植物而已。不过,她那虽然看似微小之功用,却说明了一个并不高深的道理——价值!而这种不一定体现在华丽躯壳之外的“内功”,才让她显“内实”而得其用,彰“内蕴”而得其赏,虽“低端”却出其“能耐”。这也证实了人们的一个识知常理——功用。当一件事物,尚未得到人们所赏识之时,它却能依然秉持着生命的轨迹前行,毫不懈怠,默默地奉献自己那种能够“利他”的本能。这不是一种伟大,还有什么配得上如此称号呢?有人说:低头行路,笑对荣辱,活出不为负累所困的人生,是一种内涵深沉的人。人生哪来非凡大幕,小草未必卑微。草菊,无疑具备了如此秉性。这种不为“小我”谋得那种浪得的虚名,而甘愿为“大众”献一生之本能的生命,不正是我们这个时不我待的新时代,所必须具备的那种甘愿付出的精神境界吗?由物之于人,我想,做人只要对他人有益处,有用处,价值也就在其中了,尽管它并非如“桃之夭夭”那样抢眼,也不比上杨柳那样婀娜,也能获得人们对你的厚爱与器重。

物尽天华皆是宝,乡间草木也伟岸。草菊,由于实实在在的生态价值以及“生态驱蚊”等多重益处,因此乡野村夫不把它当作无用之物,尽管其气味难闻,照样一如既往继续将其留住,并且钟情它、喜爱它,让其继续延展着它的生态使命。这不就是草菊的价值所在吗?

我们应该敬畏人世间这种所谓的渺小,却对于烟火人间,有利无害且甘愿奉献自我的生命!“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此时,明朝民族英雄于谦的那首《石灰吟》,不禁在我的脑海中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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