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冯兴桂的头像

冯兴桂

网站用户

小说
201904/05
分享

高腿子

高腿子(短篇小说)

                     冯华然(回族)

高腿子从炕上跳了下来,由于用力过猛,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地上有很多鞋,高腿子在大小不一的鞋堆里挣扎着往起爬,旁边的一个人去拉高腿子的胳膊,可被高腿子愤怒地推开了。慢慢地,他终于在横七竖八的鞋堆里爬了起来。高腿子掸了掸身上的土,又拢了拢油亮的风头,就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来到街门上,高腿子抬头看了看太阳,天上有三个太阳。高腿子就往回走,他想快些回到家里。风猛烈地吹着高腿子,他整齐的风头凌乱了,他胸前的领带在风中飘舞,他整洁的西服和锃亮的皮鞋已尘土斑斑了,可他已顾不得这些了,他只顾快些地往前走。高腿子在风中把自己走得更加日天晃地,更加东倒西歪。在风中舞蹈的高腿子觉得爆裂的头有些松弛下来,剧烈跳动的心脏也不那么快了,他开始走得有些慢下来,他想起了他的娃儿和婆娘。

 

他的大娃儿是个女孩儿,三岁了,整天跟在高腿子的身后喊爸爸,要么就坐在院子里玩土土。他的小娃儿是个男孩儿,八个月大,睡在炕上撒尿屙屎,饿了哇哇叫,饱了呼呼睡。高腿子的瓜(傻)婆娘整天乐呵呵地笑,鼓弄出半生不熟的饭食后,看电视,东家进西家出乐呵呵地立在邻居家里串门子。高腿子梳好风头,檫亮皮鞋,系好领带,就开始不亦乐乎地鼓捣拆卸了的破烂录音机电视机音箱等电器玩意儿。高腿子是个电器迷,他不知从哪里弄来别人废弃了的扔掉的破烂电器,他收集来摆放在炕上地下,就开始不声不响一连几个小时几天地拾掇。他的破烂屋子就是一家破烂电器店,他拿着改锥,尖嘴钳,焊枪在破烂电器堆里拆掉这个电器上的零件,又安在那个电器上。经过他的鼓捣拾掇,那些没了声响的音箱,没了图像的电视,没了声音的收录机,就发出了声音有了图像。高腿子就把大大的音箱安放在房顶上,放上时下最流行的歌曲,让整个庄子里的人都能听见。因了这样的原因,庄子里的人一般是不买收录机VCD的,他们有高腿子放在房上的那对大音箱就够了,庄子里的人也在高腿子美妙的音乐声中劳作收获,有了高腿子他们总能听到时下最先流行的音乐歌曲。庄子里谁家的电器坏了,都拿到高腿子家修。女人们做饭的鼓风机总是常常坏,自家的男人又不会修,这时女人们就生气了,就骂着男人说,还不如一个瘸子呢。这时庄子里的男人们就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很没用。女人们就拿着鼓风机到高腿子家修。高腿子两鼓捣三鼓捣,就把鼓风机修好了,女人们脸上露出了微笑,啧啧称赞着,就给高腿子给几块钱,给几个馍馍。高腿子脸就有些红起来,起先推辞着不要,后来还是接受下了。庄子里的男人们有时也会求着高腿子的,家里的电视看着看着就没了信号了,就跑出去转天线,转卫星锅,可怎么也转不出来,头上冒汗了,气喘吁吁了,到了无计可施了,就闷声不响地坐在屋子里看着一闪一闪的电视机发楞。这时娃娃们不答应了,哭天喊地要看电视,男人们没了办法,就猫着腰去喊高腿子。高腿子就日天晃地,一脸微笑地哼着小曲来了。高腿子三转两转就把天线卫星锅转好了,电视有了图像也有了声音,娃娃们又高兴地看起来。这时男人们也笑起来,像是害羞了,脸上红起来,就给高腿子十头八块钱。高腿子拍拍手,拢拢风头,紧紧领带,接了钱小心翼翼地装进西装的口袋里,微笑着哼着小曲日天晃地回去了。

高腿子想着娃儿,想着婆娘,心里痛起来,很痛。

 

高腿子已看见他家的房子了,那是两间砖混结构的房子,红砖红瓦,蓝色的屋脊。这是前两年危房改造政府给他盖的,他原先住着一孔破窑洞,那是他爹留下的。高腿子的爹娘无常的早,弟兄们多。这些年来在庄里人的接济下,在哥嫂的拉扯下,弟兄们一个个长大了,成家了,走出了这个老院子。弟兄们不缺胳膊不少腿儿,身体壮实力气大,一个个挣钱给自己娶了婆娘安了家,这老院里就剩高腿子了。小时候高腿子患了小儿麻痹,一只腿就瘸了。高腿子摆不了耧,犁不了地,拔不动麦子扁豆,追不上羊,高腿子就给哥嫂们打个杂,混口饭吃。一家人在一起时,弟兄们互相疼惜着照应着,高腿子还能混着过,后来哥嫂们隔房另住了,高腿子的日子就难过了。高腿子一个人住在那孔破窑洞里,冬天冷风直灌,窑里冷得像个冰窖。高腿子就在这冰窖里裹着一床四处淌着破烂棉絮的破被子瑟瑟发抖,三天吃不上一顿热饭。好在高腿子心灵手巧,借着给人们拾掇电器还能勉强度日。看着高腿子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过日子,他哥嫂和庄子里的人就开始给高腿子张罗着讨一个婆娘。庄子里有一个又聋又哑又丑的哑巴,那个哑巴的家人很想把哑巴女给高腿子做老婆,可高腿子嫌丑,不要。后来经多方好心人士打听,说北山里有一个瓜女子没人要,那家人也很着急。一天的集市上,瘸天跛地的高腿子和呵呵傻笑的瓜女子相见了,高腿子很中意。高腿子的瓜婆娘还算能整出半生不熟的饭食来,可就是不知道收拾屋子,屋子常常被弄得像驴圈一样。这使很爱干净的高腿子很气恼,常常打得瓜婆娘哇哇叫。可意想不到的是,这瓜婆娘不到一年就整出了一个娃。这瓜婆娘会生娃,可不会抓娃,那娃就在月子里夭折了。高腿子的瓜婆娘说,没啥,能整出一个娃就能整出两个娃。第二年这瓜婆娘又整出了一个娃,高腿子的哥嫂见事不秒,就抱去操心,那娃活了下来,后来就跟在高腿子身后喊爸爸,坐在院子里玩泥巴。到了第三年,高腿子的瓜婆娘又整出了一个娃。这下高腿子的哥嫂就坐立不安了,高腿子的哥哥骂着说,他妈的,简直就是一个养娃机器嘛,不知道洗衣做饭拾掇屋子,刚知道整娃,就把瓜婆娘拉到乡政府给结扎了。结扎了瓜婆娘,政府就给高腿子给了五千元“少生快富”钱,高腿子拿着这钱买了西装换了皮鞋,扔了破电视烂音箱,置办了一套新的。高腿子把大大的新音箱放在扶贫房的红屋顶上,放上摇滚碟片,让庄子里摇滚。高腿子梳了油亮的风头,穿上崭新的西装皮鞋,背了手,哼了小曲,后面跟了女儿,爷俩一高一低,左摇右晃在庄子里散步。村长见了说,啊,拐子,转呢,你现在粮钱政府给,房子政府盖,老婆大家娶,夜里抱着婆娘的屁股睡到大天亮,日子过得真是滋润啊。高腿子不答话,继续哼着小曲呵呵笑着走远了。

 

现在高腿子坐在狼藉不堪的屋子里,他仔仔细细地扫视着屋子。电视开着,发出很大的声响,锅台上锅盖扔在一边,案板上碗筷碟子杂乱无章,地上柴草麦衣到处都是,几只发臭的鞋子咧着嘴像是发笑,炉子敞开着,已奄奄一息了,炕上被子胡乱地堆放着。这时,高腿子看到了炕角里的小娃儿,小娃儿裹着一张脏兮兮的毯子香甜地睡着,红润的脸蛋上挂着甜甜的浅浅的微笑,鼻翼一张一合,呼吸均匀,小眼儿微闭,嘴巴蠕动,像是吮吸着奶头。高腿子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小娃儿,目光不能移开,忽而,他看见小娃儿眉头蹙了一下,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似要哭起来,可又展开了眉头,又甜甜地睡去了。高腿子定定地看着襁褓里的娃儿,不能移开自己的目光,他落下了清清的泪。高腿子想起了爹,他看到爹像一只鹰那样抱紧了膀子,蹲在场院的土坎上,忧郁的目光远远地望着他,似要对他说什么,可待他走到跟前时,爹没了。爹在他五六岁的时候就无常了,爹是一个骨架高大的老头儿,戴着破旧的白帽儿,抱着胳膊长时间地望着远处。他很饿,他沿着常常的墙根来到光光亮亮偌大无比的场院里,用了很大的劲儿,慢慢地走到爹的跟前。他费力地张开嘴巴,他说他饿,他跟爹要馍馍。爹收回了落在远处的目光,张开膀子把他搂在怀里,从衣襟里摸出半个洋芋。他吃着那半个洋芋,又去玩了。他努力地想着母亲的模样,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面前浮现出大嫂的模样,这些年是大嫂给他吃给他喝,给他缝补衣裳,给他温暖感动。据庄子里人和大嫂说,他两岁时母亲在月子里就撒手人寰了。弟弟嗷嗷待哺,父亲给大哥娶了媳妇,这才拉活了兄弟俩的命。那一年,大哥到石炭井煤矿上去挖煤,刚到井下瓦斯就爆炸了。大哥没了,大嫂远嫁他方。大嫂要走了,攥着高腿子的手哭得不行,说,拐子,你这个瘸样子咋活下去呢?高腿子也哭得死去活来,他舍不得嫂子,离不开嫂子,嫂子就是娘,娘就是嫂子。可大嫂还是走了。后来还隔三差五地来看拐子和他的小兄弟,来时带来好吃的,新衣服,给拐子弟兄俩洗衣服。时间长了,拐子弟兄俩长大了,嫂子也就不来了。嫂子,我的娘,高腿子抖颤着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哭够了,高腿子就爬到房顶上去取那对大音箱。高腿子拿了毛巾一丝不苟地擦洗着那对大音箱,他把音箱擦得明亮明亮。他把音箱整齐地摆放在桌在上,仔细地看着,他心里又酸楚起来,他以后再也听不到心爱的歌声了。高腿子又一次把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小娃上,他心里又剧烈地痛楚起来,他觉着像是有一万只箭穿过他的胸口,又像是一把锯子急速地锯着他的骨头。他开始有些动摇了,下不了决心了,可他又一次想起了吃宴席的一幕。

侄女儿要出嫁了,娘家人要去送亲,哥嫂算计着去送亲的人。哥嫂说让拐子去吧,拐子也是长辈嘛,可侄儿不同意。侄儿说,他那副样子怎么能去送亲,这不是给我们高家人丢人现眼嘛,让旁人笑话。哥嫂说,这不是没人嘛,让他拐子爸凑个人数嘛。侄儿硬是不同意,但哥嫂还是去叫了拐子。高腿子就穿好西装,系好领带,擦亮皮鞋,梳好风头,一瘸一拐地去坐娶亲的车。侄儿让高腿子坐车屁股的货箱里去,高腿子说,我看看能坐吗,他就上前踮起脚察看。侄儿就抓起叔叔的瘸腿像塞一件行李一样把高腿子塞了进去,然后“啪”一声关紧了盖子,任叔叔哇哇嚎叫,也不去开,径自走了。送亲的人到了男方家,都被让到了屋子里,待阿訇念完了尼卡哈(证婚词),送亲的人就开始吃起宴席来。炕上摆着一溜长桌子,桌子上摆放着油香、馓子、冒着热气的拳头大小的白馒头、香喷喷的汤碗子(牛肉烩菜)。阿訇带头吃,众人跟着吃,这些人经过长途跋涉,显然很饿了,就把自己吃得狼吞虎咽,噎住了就喝茶,待吃个半饱,就说起笑来。宴席上的众人快活了起来,气氛很是欢快。司机去后备箱取嫁妆,发现了高腿子,就领进来吃宴席。男方家的人搞清楚了,这个瘸子是女方家的一个长辈,就忙忙让到上房去吃席。高腿子显然是饿极了,抱起一个汤碗子,拿起一个油香两只馍,大吃起来。这下高腿子的侄儿有些挂不住了,就瞪着眼呵斥着叔叔说,小声点吃,丢人现眼的货,就像先人辈里没吃过。这时高腿子正吃着一个馍,噎得眼睛直翻。半天噎在嗓子里的馍才咽下去,高腿子指着侄儿骂着说,狗日的,你大你妈庄子里的人都把我当个人看呢,你把我不当个人看。我活着有求个啥意思呢,还不如死求了算了。说着就跳下炕,恼怒地颠出去了。众人都说去给你五爸下个话,他是个无巴力(可怜)人嘛,咋跟他计较呢。高腿子的侄儿拧着脖子就是不肯。众人也把高腿子的话没在意,气头上嘛,谁不说这样的玩笑话呢,又吃起席来,说起笑来。

 

唉,想起这些,高腿子再次留下了清清的长长的热泪。那时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啊,虽然爹娘无常的早,可弟兄们互相疼惜着照顾着。摆耧、犁地、扬场、拉坟这些重活哥哥们都不让他干,只让他在家看门,他呢,也很知趣,就给地里劳作的哥哥们送水送饭,把窑洞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那时候人们都很饿,可哥哥们把吃的省下来给他和弟弟吃,就是吃一个洋芋,喝一碗拌汤,哥哥们都给他多掰点多舀点。那时候弟兄们在一起多快乐呀,庄子里常常演电影,哥哥们就背着他去看电影,电影没演完,他已爬在哥哥的肩膀上睡着了,哥哥把他背回来。后来哥哥们娶了婆娘,嫂嫂们对他还算好,这个今儿叫他去吃点饭,明儿那个叫他去吃点饭。后来哥哥们有了小崽子,哥嫂们就对他不怎么待见了,常常把好吃的给自己的小崽子们,他就再也见不到了。这个呢,也能理解,人都疼自己的娃儿,可他不理解的是,哥嫂的小崽子们长大了,常常嫌弃他骂他打他,屋里不要他。一次,侄儿在屋里煮鸡,就让他给碰到了。那鸡多香啊,满屋子都漂浮着鸡肉的香味儿。说实话,他已经三天都没吃一顿好饭了,他多想吃一点鸡肉,就一点点都能行。他就坐在屋里等,眼巴巴地望着冒着香气的锅,喉结一动一动地往肚子里咽口水。鸡终于熟了,可他没想到的是侄儿把他从屋里推了出来,他在回来的路上难过得哭了。后来他就去哥嫂跟前告侄儿的状,可哥嫂的脸冷冰冰的,对他不待见,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从那以后他就很少去哥嫂家里去,见了侄儿也躲着走。

想起这些,高腿子就颤抖的厉害,心里那个伤心呀,难过呀,他就有了死的心。

 

高腿子长时间地看着他的娃儿,看着那对乌黑发亮的音箱。他在等着他的婆娘回来,他要对他的瓜婆娘交代什么。可又交代什么呢,那是个瓜子呀,什么也不懂,啥也不明白,他是想看看他的大娃儿,看最后一眼。可那瓜婆娘也不知到哪儿串门儿去了,到现在也不回来。他觉着他等不及了,他有两件要紧的事去办。高腿子在柜子里摸索着找出二百块钱,这是前两天领的低保钱。他就去凤丹的小卖部还了赊欠的四十八块盐钱,娃娃的奶粉钱,他又到高照的医药部子里还了娃娃害病吃药打针的一百五十二块钱。这下他心安了,他不欠谁的了。他就换了个大水,他把自己从右到左,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他把耳朵眼肚脐眼指甲缝里等一些平常洗不到的地方,又一丝不苟地洗了几遍,把指甲剪了,包好。还了大水,他站在镜子前穿好西装,系上领带,梳好风头,就坐在炕上等婆娘。婆娘还没回来,高腿子多么想看一看他的麦尔燕,他想听麦尔燕再喊一声爸爸。可这么长时间了,这瓜婆娘死到哪儿去了,还不会来。等不及了,没时间了。他又一次看见场院里抱着膀子的爹,爹忧郁的眼神看着他,好害怕呀。可是他走上前去爹就没了。爹没了,高腿子哭了起来。他仿佛看到了娘,可他分明看到了大嫂微笑的脸。大嫂已有好几年没看他来了,他好想念大嫂。高腿子嚎啕大哭起来,那个伤心呀,那个难肠呀,嫂子拉着他的胳膊安慰着他,给他擦泪水鼻涕。大嫂呀,娘,爹,我来了。可嫂子拉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他又想起了宴席上的一幕。侄儿狠狠地瞪着眼,好像吃了他们家的热馍馍似的,还说,我是个打脸货,丢了高家人的脸。爹,娘,嫂子,政府把我当人看,庄子里人把我当人看,哥嫂把我当人看,可狗日的后代们不把我当人看。高腿子已泣不成声,他最后深情地看了看桌子上的音箱和炕角的娃儿,就狠了狠心,抓起桌子上的一瓶农药喝了下去,然后爬上炕和他的娃儿睡在了一起。

天黑了,瓜婆娘回来了。瓜婆娘看见高腿子的瘸腿直直地蹬着炕,像是要把炕面子蹬踏一样,嘴里吐着白沫,眼仁上反,双手死抓着肚皮,肚皮上一道道红印触目惊心。这可把瓜婆娘吓坏了,就跑出去找人。

高腿子在医院里洗了三天胃,可还是没救下高腿子的命,高腿子一命呜呼了。

 

要给亡人站者那则了,戴了白帽儿的人们站成了整齐的几排。阿訇念起了祈祷词,这时天空肃穆寂静无声,人群肃立鸦雀无声,和风呜咽残阳如血。停放在尸床子上的高腿子苏醒了过来,他听见阿訇念着什么,人们肃立地站着。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死了,他永远永远回不去了,他永远永远永远也不能和瓜婆娘娃儿待在一起了。高腿子在人群中寻找他的娃儿和瓜婆娘。在坟预地边上瓜婆娘抱着大娃儿傻傻地笑,伸出手等着人们散也帖。瓜婆娘的旁边站着他的大嫂,大嫂的怀里抱着他的小娃儿,大嫂红肿的眼睛无神地望着他。

满啦们诵起了经,抬起高腿子向坟坑里走去。高腿子不想到那里去,他大喊着,停下停下,我还没穿西服,皮鞋,系上领带,梳好风头呢,可人们听不见他的喊声。他想自己走路,他想逃跑,可他轻飘飘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更可悲是他发现三丈白布裹紧了他,他动弹不得,他的两只腿都瘸了,肚子上一个洞,往外流着腥臭的东西。他只能任两个阿訇把他放进那个黑黑的洞里去。那个黑黑的洞里没有电灯,热炕,电视机,音箱,手机……,只有无尽的永永远远的黑暗,高腿子在坟坑里感觉到了胜过人世间一万倍的恐惧。

 

                                     2014年1月26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