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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才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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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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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才元乡土小说选


小说1:《空田》

龙村三组田铺湾的北面有一片田,约十亩许。是田铺七家耕种的。开春时节,家家户户,春耕播种,好忙。田铺七的田里却无动静。组长找他,他家门上一把锁。此时的田家老小正在乌龙镇上忙乎呢。他们租了临街的两层楼房,一楼开餐馆,二楼开旅店,责任田自然无人种了,空着。组长找到田铺七:“你的田空着,公粮还是要交的,村提留也少不了。”田铺七答:“那是当然。”组长无话可说了,走了。这话被俩河南旅客听见,凑上前来:“你的田,我们包种,中不中?”田铺七有些惊奇地看看对方:“此话当真?”“决无戏言。”“那好,”田铺七说,“只有一个条件,田,你们种,公粮、村提留得由你们交。”“那是当然。”双方便都友好地笑了起来。

河南旅客,兄弟俩,种西瓜的能手。河南兄弟要在田铺七的田里种西瓜,而且说干就干。先在田头田尾各搭一个棚,兄居田头,弟住田尾。便开始整田,下种,锄草,施肥。干在田野,吃住在田野。春去夏来,那田里就有了收获。一田田西瓜,又圆又大,煞是可爱。于是人来车往,买瓜的拖瓜的,十分热闹。田铺湾的组长有事无事,也前往瓜田瞧瞧,并免费吃上一两块瓜儿,然后甜甜地归来。有人问:“河南兄弟一定有赚?”组长答:“那是当然。”问的人又问:“能赚多少?”组长反问:“你问我,我问谁?”问的人就直接去问河南兄弟,对方把一块甜蜜的瓜儿递了过来,笑而不答。问的人便不好再问了。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末了,河南兄弟怀抱四个大西瓜,去到乌龙镇上,对田铺七说:“田老板,四季发财。”又把一叠儿钞票交给田铺七:“这是上交公粮、村提留的折款,多的算我们请客。”说罢便要欢欢喜喜地告辞。田铺七送客送到大门口,笑问:“明年还来吗?”“来!”“明年见。”“明年见……”

第二年,河南兄弟如期又至。依然是搭棚而住,住在田铺湾的北面。整田,下种,锄草,施肥。汗水洒在田里,田里的西瓜就一天天地大起来,成熟起来。这时节,田铺湾人开始有了举动。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围着田铺七的田直转悠。这是明的。暗的是偷。天一黑,便有胆大者结伴来偷。这边去,那边又来,防不胜防。总算捱到了卖瓜季节。西瓜卖了,一合计,不赔不赚,保本而已。末了,河南兄弟怀抱四个大西瓜,去到乌龙镇上,对田铺七说:“田老板,四季发财。”又把一叠儿钞票交给田铺七:“这是上交公粮、村提留的折款。”田铺七点点钞票,一脸不悦:“没多的呀 ?!”对方答:“开支除开,就这些,刚够上交的,一分没赚。”又说:“今年算是白干了。”“不对吧,都说你们种瓜是很赚的。”“赚是赚了,叫人吃了、偷了。”田铺七便极不信任地盯着对方,半天才问:“明年还来不来?”“来。”“来可以,”田铺七话锋一转,“还有一个条件,你们种瓜,我也算一股,供田,百不管,五五分成。”河南兄弟颇感意外:“这怎么中?再说,那田空着也是空着……”田铺七马上打断对方的话:“我宁愿空着!”“这……”河南兄弟中的兄还想说什么,弟却一把拉兄便走:“走走,多言无益!”田铺七望着他二人远去的背影,啐道:“呸!想发我的财,做梦!”

又是一年春天,布谷声声。田铺七一家照样在乌龙镇上开餐馆,开旅店。种瓜的河南兄弟却没有再来。田铺七的那片责任田里一片荒芜。田两边,一边一个棚,破破的,默默地在那里承受着风雨。

小说2:《化缘》

天台山脚下有个天台村。天台村的名字叫得响亮,村子里却穷。民谚云:天台村,村连山,野鸡不下蛋。说的便是这个“穷”字。穷,对于天台村人来说,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老钟则不然。老钟是一村之长,穷家难当啦。这不,村小学校长已经找过他多次了,反复说:校舍旧了、破了,刮风漏风,下雨漏雨,再不修,是要出大问题的!

老钟岂有不知之理?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修校舍要钱,到哪里去弄这笔钱呢?为这事儿,老钟心没少操,路没少跑。前一阵子,他跑乡里,又跑县里,如和尚化缘一般。结果呢,还是两手空空如也。县里为难地说:全县二三百个村,村村经难念,僧多粥少,照顾不来呀。乡里说,再穷不能穷了教育,你们村自己想想办法吧,比方说集资什么的。

只能如此。于是,天台村开了集资建校的动员大会。老钟在会上说:“……为了村子里的娃儿们,希望大家在三日内把集资款交上来。”

三日过去了,无人上交集资款。

第四日,村里又开集资建校的动员大会。老钟又在会上说:“……为了村子里的娃儿们,大家务必在三日内把集资款交上来。”

三日又过去了,还是无人上交集资款。

老钟急了,带人挨家挨户去收。结果呢,不是东家叫苦,就是西家喊穷。还是收不到集资款!老钟气极,又无计可施,便跑回家中喝起闷酒来。正喝间,门外传来了一声佛号。一个和尚不请而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钟气不打一处来,吼道:“走开走开!”定睛一看,却是普渡,便说:“坐吧,喝茶。”

普渡乃是天台寺的和尚。天台寺在天台山上,并不大,小小的一座寺庙。庙里也只有一个老和尚,即普渡。寺庙虽小,庙龄却长,建于清朝光绪年间,现今算得上是县级文物了。然而普渡不是吃“皇粮”的。普渡自食其力,种了天台村一片水田、几块山地。自然就与老钟挺熟了。

普渡在老钟当面而坐,一边饮茶,一边吟道:“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

老钟捏着酒盅儿,没好气地答:“我愁我的,关你和尚屁事。”

“老衲也是愁中人呐。”

“你一个出家人,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什么好愁的?”

“不然!出家之人,寺庙为家。如今寺庙旧了、破了,刮风漏风,下雨漏雨,焉能不愁?愁钱修庙呵。”

“要化缘修庙不是?告诉你,到别村化去,天台村可化不出一个子儿!”

普渡一笑,起身说道:“不见得罢……”

老钟哼了一声:“不见得?我‘化缘’都找不着门呢!”

普渡复一笑,出门而去。老钟望着普渡的背影,摇了摇头,叹道:“唉,吃斋的遇到念佛的……”

次日,普渡当真在天台村化起缘来。进了第一家,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化缘来了。”主人连忙说:“没有没有。”普渡又说:“寺庙旧了、破了,苦了和尚事小,苦了菩萨事大,给点功德钱修庙吧。”主人一怔,说:“也是呀。”继而掏出了几块钱,红着脸递上去:“莫嫌少咧。”普渡接了钱唱道:“善哉善哉,施主功德无量。”然后去了第二家。依然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化缘来了。”主人连忙说:“没有没有。”普渡又说:“寺庙旧了、破了,苦了和尚事小,苦了菩萨事大,给点功德钱修庙吧。”主人一怔,说:“也是呀。”继而铲出了几升米,红着脸递上去:“米折钱,行不?莫嫌少咧。”普渡接了米唱道:“善哉善哉,施主功德无量。”然后去了第三家、第四家……家家如此。便收了不少的钱和很多的米。

消息传到老钟耳里,老钟气得直骂娘。骂毕,又气冲冲地上天台山,入天台寺。却不见普渡!普渡又到别村化缘去了。

一连数日,老钟都在家里喝闷酒,越喝越闷,越喝越气、越急。

忽一日,普渡寻上门来,坐在老钟对面,笑咪咪地看着老钟。老钟垂着头,苦了脸,一时无语。普渡开口说道:“阿弥陀佛,佛祖在天边,功德在眼前。”

老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普渡又说:“善哉善哉,得闻琅琅读书声,老衲醉矣!”言毕,留下了一个纸包,便起了身,大笑而去。

不久,天台村小学的校舍焕然一新了。而天台寺却还是老样子。天台村人这才明白了什么,皆指着山上的寺庙骂道:狗日的,上了老和尚的当……

小说3:《菊红》

乍从山外回,野鸡冲人都说菊红的心怕是要野。姆妈可不这么看,姆妈说:“女伢子,过两年找个婆家,心不就安了。”菊红白了姆妈一眼,独自出门,落眼的便是山。坐在冲后的梁上,望着缓落的夕阳,不免轻轻一叹。“菊红,菊红……”叫菊红的是桂莲,正驮着一大捆茅柴,远远地尖尖地招呼。菊红无心应她,走近来,忽见她头上别朵红色的野花,菊红便冷笑:“新大姐,姑爷好人才呢!”鄂东山里管新媳妇叫新大姐。桂莲脸一红,嘻嘻地笑着,来哈菊红的痒痒,边说:“笑我哩!人家才十八哩!”菊红一边推开她,一边仍望着那坠落的夕阳,不再说话。

不久,野鸡冲山外来客,是桂莲家的。来人胖胖墩墩,头发稀疏,满面的红光,说是三十多,怕有四十几。中年人西装革履,脖子上扎条花带子,晃晃悠悠,好叫山里人迷惑。都说花带子很有钱,出手大方。桂莲家也就格外地热闹。野鸡冲人极羡慕地谈论着,说桂莲福大命好。之后,桂莲哭哭啼啼地跟那人出山去了。遥望桂莲远去的身影,菊红不觉心里一颤,眼眶湿湿的。菊红好孤独,跟姆妈说一声,就去了青竹街。

舅娘住在青竹街。舅娘见菊红来,满心欢喜,杀一只鸡,用土罐子一炖,倒在碗里,硬要她吃得光光。午后,舅娘叫兴福陪菊红上街。那街一竿子到头,青石板铺路,三三两两地摆些摊点。然而菊红与兴福一路无话。走着走着,菊红开口说:“表哥,你先回。”兴福迟疑着,磨磨蹭蹭地先回。菊红又走。在小街一隅,见一篾匠铺子。篾匠师傅是个后生,二十大点,白白净净。菊红不觉上前倚门观望,那些青青的篾条子在他手指间灵巧地跳跃。菊红看得出神了。后生抬起头,抹一把额上的汗,冲她浅浅一笑。菊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走开,不禁回头,见他正拿眼瞅自己哩。菊红的脸绯红,心怦怦跳,慌慌地逃去。

之后菊红听说,小篾匠是安徽人,每年要来青竹街一次。青竹街周围山上的竹子好多。一天晚上,菊红对舅娘说:“叫表哥学个手艺呢。”舅娘眉开眼笑:“听菊的。”兴福也咧嘴说:“唔,就学。”转日就拜小安徽为师。菊红亦小住下来了,常跟着去玩。兴福开始还学得劲头十足,后来就有些老大不愿了。连舅娘也看出一些门道来。一日,兴福黑着脸出门,舅娘叫住跟着的菊红,说:“菊,出来有些时日,也该回去,莫叫姆妈担心。”菊红垂下头,嗯一声,就回。舅娘送出老远,分手时硬塞给她几尺花布。傍晚时分,兴福回来嘟噜:“不学!”就哗啦地把工具包摔在地上。问他,半天才说:“师傅要走!”次日,小安徽果然走了。

一晃就是十来天。一天,野鸡冲赶早集的捎来口讯,叫菊红回。舅娘吓一跳,风风地跑到野鸡冲,菊红不在!一家人顿时乱作一团……

一年后,菊红回了。菊红长白了,长胖了,怀里还抱个白白胖胖的娃呢。同来的是那小安徽,背着大包小包。过了冲,菊红叫着大伯婶娘,小安徽也跟着大伯婶娘地叫。那些被叫作大伯婶娘的野鸡冲人闷声闷气地呃着,眼光怪怪的,脸板得紧。菊红不禁勾下了头,脸红红地去见娘老子。到了家门,菊红先叫姆妈。小安徽也叫姆妈。菊红的姆妈先是一愣,继尔大喜,冲屋后菜园子喊:“老货,菊他们回了!”于是踢踢沓沓地进来一老汉。小安徽先叫伯,菊红也叫伯。老头子瞟一眼菊红怀里的娃,老着脸,不吭声。姆妈急了,说:“死货,菊他们叫你呢。”老头子还是不吭气,忽吼道:“当我聋了!”

一些天后,菊红要走。姆妈眼圈红红地去送;转来,听几个媳妇交头接耳:“小姑爷好人才呢!哪像桂莲家的……”

说这话的大后天,桂莲竟也回了,孑然一人,分明有些憔悴。野鸡冲人大惑,又不便打听。桂莲一住下来就不见走,野鸡冲人便很怀疑,有那么几个女人头又凑在一堆说:“听说她男人……”“鬼哟!讨她是做小的,如今可不兴养小。”“怪不得……”于是乎恍然皆悟。

小说4:《生日》

那一年,山娃考上了林校。山娃就穿着娘做的土布衣裤,翻山越岭,到城里上学去了。

那一年的九月初八,山娃正在教室里写作业的时候,娘来了。娘抹着额头上的汗水说:“娃呀,今天你过生呢。”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四个煮鸡蛋。山娃叫了一声“娘”,捧着鸡蛋哭了。

一年后,山娃放了暑假,背着书包,一身风尘,回了家。山娃依然穿着娘做的土布衣裤(只是有些旧了),山娃把一份成绩单递给爹和娘。爹疲惫地笑了,娘在一旁哽咽着说:“娃呀,苦了你!”

这一年,开学了。山娃就穿着娘重新做的土布衣裤,翻山越岭,到城里上学去了。

这一年的九月初八,山娃正在校园里打台球的时候,娘来了。娘抹着额头上的汗水说:“娃呀,今天你过生呢。”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八个煮鸡蛋。山娃看了一眼鸡蛋,说“你回吧”。

一年后,山娃放了暑假,拎着皮包,满面春光,回了家。山娃穿着城里人穿的时髦衣裤,山娃没把成绩单递给爹和娘。爹在一旁抽着旱烟、咳嗽着,娘苦着脸说:“娃呀,你回了。”

又开学了,山娃又到城里上学去了。

一天,城里的山娃给家里寄了一封特快信。信上说:急需一千元钱,速汇!

几天后,山娃正在寝室里睡午觉的时候,爹来了。山娃坐在床上说:“怎么才来!钱呢?”爹苍白着脸,默默地把一叠人民币交给了山娃。

这一天的晚上,山娃带着一帮同学,有说有笑地进了一家美食城……

同一时间,山娃的爹正冒着黑暗,踉踉跄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在他的怀里,揣着一张——皱皱的献血单!

这一天正是九月初八,是山娃的生日。

一年后的同一天,山娃的娘蹲在一丘坟前,流着泪烧着一些纸钱。那坟里躺着山娃的爹。他的爹孤独地躺在那坟里,已经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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