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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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轿车在开往竹城的路上一路飞奔，覃健民懒散地靠在座椅上，迷迷糊糊地做着昨晚和杨玉茹缠绵的美梦。手机不识时务地响起来，我在贵州等你的旋律虽然优美动听，此刻却吵得烦死人了。他眯晃着眼，掏出手机一看1818的尾数，猜想可能是领导电话，就不敢怠慢，按了接听键。
“覃主任，你们的人又来上访了，你赶快来市政府接人，今天有重要接待任务，出了问题要负责。” 汪副市长秘书以非常严厉的口吻，大声兀气叫到。还没等覃健民说话，秘书已噶然掐断了。这劈头盖脸一通，把覃健民整得懵懵懂懂的，心头鬼火戳。娘的，到清江市来半年多，还没有哪个敢对我这个博士颐指气使，发这么大的火。覃健民虽然不痛快，但心里掂量，是返回去勒还是去省里开H7N9防控会？听秘书的口气来头不小，在“两会”即将召开的节骨眼上，出了乱子怕是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何况今天还有大神驾到，要是搞砸锅了吃不了兜着走。覃健民心里一直盘算，快到匝道口时，对司机小刘说，下站掉头，我们还是回去嘛。司机掂了脚刹车，下了匝道，一个急转弯，风掣电驰地往回驶去。
不一会到了市政府，覃健民忐忑不安地下了车，沿着石阶一步一步地往庄严肃穆的政府大楼走去，掂量着如何对付那趴上访人员，说服他们，让他们乖乖撤离。这可不是简单的接人走的问题，是要拿话来说的，平白无故，谁听谁的呀？
覃健民正迷思苦想，心绪乱如麻，感觉不好对付，手机滴滴响了起来。一看是免规所所长杨玉茹发来了一条短信：
“千万别去市政府，先回中心。茹”
覃健民想，这恐怕不行喔，那么十万火急的事，不去咋行？除非他长了豹子胆。于是就给杨玉茹回了信息:
“不行咯，十万火急呢。”刚发出去，手机还没放回裤袋，杨玉茹就把电话打过来了。杨玉茹在电话上急急促促地说:
“健民哥，你千万不能去，只要你不去，问题就有可能解决。”
覃健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啥药，疑惑地问：“为啥子嘞？”
杨玉茹神秘兮兮地说道：“你回来就晓得了。”匆匆挂了。覃健民一头雾水，心想你玉茹难道还有包药不成，能把这场旷日持久的疫苗注射伤害赔偿案解决?他心里空落落的，觉得没这个底气。
这起官司，拖了八年，日本鬼子都打跑了。受害儿童叫罗娇娇，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儿，家长叫罗信强。娇娇四岁时，在南江区疾控中心注射A+C流脑疫苗后出现症状，高烧不退，呼吸困难、腹泻，住院治疗也不见好转，罗信强心急如焚。几天后娇娇就出现手脚麻木、瘫痪。罗信强感觉是打疫苗引起的，就申请鉴定，很久鉴定机构给出了“该病例与注射疫苗缺乏关联度”的结论。于是，罗信强就走上了一场慢慢持久的医治、申诉、上访、索赔之路。后来官司虽然打赢了，但是，赔偿问题迟迟兑现不了。就像镜子里的花，只看到花瓣，闻不到花香。走投无路，他们就多次去堵市政府、区政府。
覃健民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市疾控中心。刚进办公室，杨玉茹如一阵风似飘进来，一进来就火热地迎上去，又要做规定动作，抱着他就要亲。覃健民往后一闪说：今天就免了这个程序，市政府那边十万火急，叫我去救火嘞，晚了要出大事。
玉茹嘟起个嘴巴，披肩的一瀑黑发往脑后一甩，撒起娇来：不嘛，我就要亲，几天没有亲了。健民拗不过她，就让他蜻蜓点水在脸颊上虎眼了一下。说真的，这下看到玉茹通红的脸蛋，一汪水灵灵的大眼睛如日月潭那般清澈透亮，秀发里飘出草莓味道的迷人香味，他还真萌发了一点冲动，心里头就有些热乎乎的气血在慢慢涌动。覃健民冷静了一下，说：玉茹，这会我们都要镇静，你说，有啥子办法化解？前面几次上访都是不了了之，可是，这次不一样，马上要开两会，据说今天新上任的省长要来市政府视察，如果上访的人不撤离，省长来进不去，就闹大了。
玉茹鬼诘地一笑，露出两排玉翠班的白牙齿说：“健民，这就是我喊你先回来的玄机。你说，这场官司为什么拖了八年都解决不了？为啥子人家上访了无数次，从区政府到市政府、甚至省政府，还到了首都，每次都喊疾控去接人，但是都得不到圆满的答复，更不用说解决了，你知道为啥子吗？
我当然知道啊，属地管理，市区政府的责任不落实嘛。健民情绪有些激动，话夹子一下打开了。我看，问题的关键是那些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恰恰不去研究解决，我们这些解决不了问题的人，又干着急。如果市长区长们能够坐下来，做一次专题的调研，听听我们建议，这个问题就好解决了。问题是，每次上访，领导们都不露面，就让信访局去应付，纯粹敷衍了事，这个啷个能行？
玉茹说：“你说的对啊，这就是关键啊，你想想哈，现在是什么时候啊？两会要召开啊，省长也要来啊？我觉得今天是个解决问题的好时机啊！”
玉茹一连几个“啊”字，覃健民差点笑出来。见健民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她的意图，她索性推开窗子说亮话：健民，你马上关机，出发去竹城开春季防控会，这边由姜副主任和我去应对，我和市政府分管副秘书长是同学，我去跟他说，你赶不回来了，堵车了。
覃健民站起身来，捋捋有些凌乱的头发，正要反对，玉茹打断道：你就放一百个心吗，不会处分你的，今天就是要倒逼市政府，不是说老大难，老大出面就不难嘛，只要引起领导重视，就有希望解决。
覃健民觉得玉茹说的在理，这个方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不是他覃健民不讲政治，不顾大局，这还真的是个高招、妙招，说不定真会峰回路转呢。覃健民心想，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有多少民间疾苦，大领导些都不一定听得到，我们这些芝麻官，还总是关情民苦，心系百姓冷暖。管他的，要说我不讲政治，不服从指挥都行，随便他去，只要这场赔偿官司能够兑现，只要能给娇娇和他的家人一个满意结果，能够给社会一个清楚交代，对于我这个刚刚上任不到半年的CDC主任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覃建民心里一横，心绪也就通透了许多。按照玉茹建议，他关掉手机，叫上司机，又风尘仆仆往省城赶去……
2.公元21世纪某年春天，中国南方清江市，这个有着红色基因的南国城市，正在经历一场严峻的考验，在南江区爆发的人禽流感H7N9像一头怪兽般恣意横行，撕扯着生活在这里一百多万人的灵魂与肉体。从春节爆发第一例到三月短短两个多月间，报告感染者上升到200多例，死亡人数上升到51例。卫生部、中国CDC专家、竹城省各级领导专家，媒体都聚焦到这里。清江市CDC主任覃健民受命于危难之际，走马上任。十多年前，覃健民从清江市考取东南医科大学，毕业后留在东南医科大学附院工作，后来又在东南医科大学攻读研究生、博士生。他是清江市引进的第一个公共卫生博士。覃健民本来就是清江市边远县农村孩子，又是独苗，父母还在农村生活，年迈多病，又没有人赡养照顾，希望能够有机会回老家来工作。正好他和妻子发生了分歧。妻子是东南市一名城市女孩，在附院当一名护士，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着来清江。他索性离了婚，一个人回来了。
说来也巧，他回清江市工作，正好赶上清江市原CDC主任隐瞒禽流感疫情，导致前期防控措施不到位，引发大规模爆发，被迫引咎辞职。疾控中心主任人选让市里焦头烂额，一直空缺。他是引进的公共卫生第博士，组织部和卫生局掂来掂去，就把他给派来了。他记得，那是九月初九日，组织部秦副部长和卫生局龙局长送他来CDC报到，刚进会议室坐下，坐在对面的正是杨玉茹。自从高考一别，一晃十多年音信渺无，彼此之间的联系几乎断了线。突然一打照面，是又惊喜、又突然、又有几分尴尬，仿若做梦。他们本是木川县高中同学，曾经有过一段让人回味的恋情，应该说是初恋吧，充满淡淡的忧伤，时不时蛰得心里疼痛。那时侯，他们都是农村孩子，青涩、贫穷、尴尬的农村生活，让他们变得朴实、厚道、自卑、谨小慎微，所以一颗相互吸引、相互倾慕的青春骚动被活生生埋藏在心底里不敢说出来。高中快要结束时，杨玉茹在他课桌上留下一张字条，约他晚上在教室后边老槐树下见面，当面向他诉说，也希望他能考上一个好大学。他是班上尖子生，相信他能考上重点。而她，成绩不算好，考上大学机会渺茫，只希望他以后不要忘了她。可是，那晚他没有去，她等到月亮都快从老槐树梢溜走的时候都没有来，她好失望、好愤懑，气得跺脚说，你不来我再也不理你了。高考完了，她又给他写了一封长信，表达了对高考失利的忧伤失落，对他的关注和倾慕。可是，他寄出去的信石沉大海，一段情缘就此打住，不了了之。
送走组织部秦部长和卫生局龙局长，杨玉茹提议以老同学名义为他接风洗尘，他不假思索地欣然应允。在凤凰楼定好包房，她叫上分管副主任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和免规所几个专家一起，十分钟不到就到了凤凰楼。老同学初来咋到，还要一起共事，怎么也得意思一下。玉茹说不出的高兴，脸上挂满了笑意。她热情大方，点了一桌子菜，要了两瓶“1988”。菜上齐了，就开始畅饮起来。
玉茹端起酒杯，激动地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也乐乎。我和覃主任是发小，从小就同学，高中毕业后，天各一方，失散多年。想不到今天他突然从天而降，还来当我们的领导，真是万幸之至。世间真小，缘来缘聚。我以同学的名义为你接风，欢迎覃主任衣锦还乡，回到清江市来工作。来，我们干杯，祝大家开心健康！
大家举杯，一口干了第一杯。三杯下肚后，话夹子就打开了。紧接着，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办公室主任晓媛都各自提议了一杯酒，说的无外乎都是欢迎之类的酒场套话。不知不觉就干完了两瓶，喝着喝着就有些醉意了。玉茹提议还要再干一瓶。覃健民初来乍到，也不好推脱，不想让大家扫兴，于是又开了一瓶。这一瓶，她和覃健民几乎喝了一半。姜卫康提议玉茹和覃健民来个“小钢炮”，大家随声附和，跟着起哄。酒场上就是这样，找点题目非要灌醉两个大家方才觉得过瘾，心头才痛快，否则就收不了场。这是清江酒文化的特色，不这样就显示不出酱酒之乡的文化底蕴。三瓶见底，覃健民和杨玉茹都醉了。
覃健民刚来，政府那边的博士楼刚装修好，还没有入住，疾控中心只好安排他暂时住在值班室。大家都脚下打穿穿，把覃健民送到值班室，就散去了，只剩下玉茹和办公室主任晓媛。一会，晓晓媛也要喂孩子奶先走了，值班室里就他们俩。大家闪了后，他们却清醒了许多，酒意稍去，睡意全无。她们畅谈了一夜，从小学一起读书说起，手牵手翻山越岭，走过羊肠小道、嬉戏过小溪，一直读完高中，考大学，谈的很爽快。愉快的回忆让他们忘记了一切。就是在那一夜，才解开了他们心中的秘密，才知道她约他在学校后面老槐树见面的字条被邻座同学拿走了，或许是恶作剧吧。她很生气，几天不理他。可他什么都不晓得，还一直不理会那段时间为啥她老是躲得远远的，还以为在集中精力备战高考嘞。高考完后她的信他也没有收到，不知道是邮递出了问题还是被学校卡了，反正这一切就是命运安排。寄出的信石沉大海，她有些绝望。高考分数下来后，她落选了，失魂落魄回到农村家里。父母年纪也大了，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读高中又背了很多债，日子过得穷酸酸的，要是真考上大学，家里也供不起。父母从小就给她定了娃娃亲，是村支书儿子。毕业没多久，媒人好说歹说，她心软了，恍兮惚兮就和村支书的儿子结了婚，在她内心里有赌气的成分。后来呢，有两年她都怀不上孩子，村支书一家开始嫌弃她。村支书家就这么一个独苗，需要传宗接代，就无情地和她离婚了。也是命运安排，离婚后，她没有脸面回娘家，正好那一年清江市卫校和中医学校合并，升格为医药高等专科学校，扩招了一千新生，她报名去考，一下就考中了。毕业后就分到清江市防疫站工作，也就是现在的疾控中心，从一名普通工作人员，干到免规所所长，还自修了医学本科课程。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还评上了副高职称......
到疾控中心报到后，覃健民就正式成为一名疾控卫士了。他没有辜负组织希望，上任不到三个月，就理清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和盘根错节的矛盾，消除了禽流感流行事件带来的影响，把一盘乱七八糟的棋下得生龙活虎，充满生机活力。覃健民不愧是博士，专业上是一把好手，在组织管理上也是行家里手，三下五除二，把清江市CDC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都搞得清清亮亮。当然，这多亏了杨玉茹，她给他出谋划策，给他加油鼓劲，同时消失的爱情也在悄悄复燃，青春再次萌动，仿佛失去的一切又要快来到。他工作起来像打了鸡血一样，浑身使不完的劲，渐渐地喜欢上疾控这个职业，比起在东南医科大搞研究更有意思。
3.覃健民从竹城开会回来，天色已暗，华灯初上。清江市被雄伟挺拔、连绵不断的凤凰山紧紧抱在怀中，像慈母抱着孩子，安宁祥和。此时夜色宁静，霓虹灯在此消彼长争相闪烁。天气有些冷嗖嗖的，街上行人稀少。清江像一条少女的腕带，在朦胧夜光中五彩斑斓。河水清清，微波荡漾，听得到水的呼吸。两岸桂花、菊花争相绽放，散发出清幽香味。覃健民来回奔波，有些疲惫不堪。司机把他送到市政府公务员小区博士楼，一溜烟开走了。他孤零零地站在博士楼下，脚步沉沉如灌了铅，似有千钧之重，都迈不开了。近段时间发生的一些事情，搅得他焦头额烂，应接不暇。
博士楼在距离清江市疾控中心半公里开外的地方，凤凰山一側。疾控中心在凤凰山对面，清江河岸边一个小山坡上。就是在最近几年，清江市为吸引人才，出台很多优惠政策，在市政府公务员小区旁边单独劈地，修建了一幢民国风格调的小洋楼，楼高只有六层，面积80-120个平米，博士住120，研究生住80 ，服务满了十年，房子所有权归己。覃健民是引进的第一批博士，条件相当丰厚，除了房子，还一次性给予五十万安家费，每年还安排一百万科研究经费归他使用。清江市开出的价码吸引了不少孔雀南非，在这里筑巢安家。覃健民想，在东南那边医院里，像他这种博士多如牛毛，不那么值钱，而在清江，他就是个宝贝，稀奇物子，物以稀为贵嘛，被捧在手心里，供着养着，感觉舒服透爽。所以，他一来，就破格提拔，虽然疾控中心是专业业务部门，事业单位，又有点边缘化的意思，但必究是个正处级单位，业务上属于市卫生局管，实际上是市政府直属部门，他心里非常在意，在工作上就干得风生水起，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业务工作上，要不对不起人了。来了半年多，工作已经有了大起色，传染病发病率下降幅度大，疫情被按下去。疫苗针对的传染病，在清江市已经降到最低水平，获得了老百姓点赞。他非常感谢班子的人员，他们都是预防医学、传染病、公共卫生、检测方面专家，没有他们支持配合和独当一面，他是不能跳独角戏的。还有玉茹，她是免规所所长，预防医学专家，副高级职称，没有她，至少他觉得少了很多快乐和底气。她既是感情的港湾，又是事业上的依靠。
覃健民想着想着，一步一步向楼上走去。房子在六楼，紧靠在凤凰山这边，满山青松绿叶招展，窗前玉兰开放着一朵一朵白花儿。覃健民打开房门一刹那，被眼前景象惊得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张大嘴说不出话。客厅里已经摆上了香喷喷的饭菜，还点燃了小蜡烛，红彤彤把客厅映照得浪漫温馨，暖意绵绵。玉茹穿了件红色裙衣，胸口开得很低，双乳若隐若现。她把秀发扎成了两只小角辫，身上草莓味香一阵一阵幽幽袭来，清如晓风，沁入心脾，让人心里惬意，这种感觉在他心里痒酥酥回荡。玉茹扑过来，一下子搂紧他脖子，在他脸颊上深深地亲吻，草莓的香味弥漫在周围。玉茹微启丹唇，颤颤说道:健民，你猜，今天是什么日子?健民一时半会没醒悟过来，有点茫然，切实想不起来今天是啥日子来着，就在脑海里快速搜索。玉茹见他想不起来，就奏在他耳边喏喏道：看你这记性，是你生日嘛，还有，今天有重大喜事要好好地庆祝一下。覃健民依然有些懵懂，说到：有啥子值得你那么高兴，看把你美得像一头小花鹿，本人愿洗耳恭听。
玉茹不依，手指戳着他鼻尖。看你好没良心，别个替你出主意，解决了大问题，你还不晓得感激我，还装，看你装。娇嗔着又在他鼻尖使劲捏了一下，痛得他跳起来。
来，先干一杯，再给你报告今天的精彩故事。玉茹早已倒好了两杯酒，自己端一杯，递一杯给覃健民，酒杯碰触发出清朗的声音。一杯酒下去后，玉茹本来红润的脸侠更加潮红，像少女一样多了几分羞涩与妩媚。她柔柔地说：知道你今天开会要回来，我就早早来了，做好了你最喜欢吃的， 想给你一个惊喜，一来嘞给你过生日，二来庆祝我们的胜利。覃健民追问：哪样胜利？你快说，不要卖关子了？
玉茹缓缓地说，今天真是太传奇了，罗信强一家和他们的亲属，有百多号人，把市政府唯一通道都堵死了。警察来了，正准备采取强制措施把他们带离，省长和市长提前到了市政府。省长突然驾到，警察也不敢贸然行动。省长不知道发生了啥子事，又进不去，就在旁边等候。省长是从国家机关下来的，一米八的魁梧个子，东北彪形大汉，跟在他后边的人一个个像大树下长着的小树苗。省长也正在纳闷，正要问旁边万市长，他一眼就认出了罗信强，罗信强也很快认出了省长。省长主动凑过去说道：“你这个全国出名的维权勇士，怎么在这儿来了?是欢迎我呢还是堵我去路?”省长一口标准东北话，幽默风趣，听起来很有磁性和感染力。
真是无巧不成书。省长以前在国家信访局工作，曾经几次接待过罗信强，对他的情况非常了解，对他遭遇十分同情，在罗信强维权书上曾经做出过批示，批示转下来好久了，省长心里认为早就该处理好了。山不转水转，说来也巧，就在上个周，他就空降到竹城省做代理省长。
罗信强在惊奇愕然了几秒种后，突然像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省长面前，“救救我的孩子吧！首长，你是救命恩人啦！”
省长虽然心里有准备，但还是感觉突然。稍作迟疑，就爽快地说：“你的情况我知道，赔偿的事还没有弄好不是？”省长躬下身躯把罗信强扶起来。
“首长啊，官司我是打赢了，但是赔偿难啊，我无路可走才来市政府。你是好官，要给我做主啊！”说着说着眼泪像雨点般往下落。罗信强站起来推起罗娇娇，把她推到省长跟前儿，再一次下跪在省长面前。
省长也有些激动了，再一次把他扶了起来。省长看着眼前这对父女，还是那么熟悉。罗信强虽然还不到四十岁，但长期维权奔波，焦虑、恐惧、愤懑、喜怒哀乐、爱恨情愁交织，过早地显得衰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但看上去还是很精神的。省长把目光转在娇娇身上，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扎着两只羊角辫，乖巧的脸蛋露出菜色，憔悴疲倦，沧桑写在雌嫩的脸上。她坐在轮椅上，双腿失去知觉。父亲推着她到处求医问药、治疗，推着她四处上访维权，风里来雨里去，历经沧桑，饱经磨难。尤其是娇娇，从四岁打疫苗发病，四处求医治病，到8岁瘫痪，辗转全国各地维权，在她幼小心灵里就埋下了苦难种子，使她过早地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心酸。她失去了母亲，他失去了妻子，妻子经受不住这种打击，离开他们而去。娇娇是他活着的唯一希望和精神寄托，娇娇是他生命的全部，自己就是要拼了性命也要讨回公道，给全国所有千千万万接种疫苗患儿一个公正答复。郎朗苍天，公里自然在。他一定坚信这一天终究会来的。
省长俯下身子和蔼可亲地摸着娇娇的头，大声问身旁的市长，“你们知不知道件事?管不管这件事?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人民选你们当市长，就要为人民做主”。
旁边的万市长心头已经明白了八九分，额头上已经浸出了汗珠。市长早就想说话，但一直插不上嘴，这下轮到他说了。市长说：“请省长放心，一周之内，我们保证解决好，解决好患者的所有问题。”市长立即责成分管副市长紧急开会……
玉茹像讲故事一样讲完，缓缓舒了口长气。覃健民这下真是被她胸有成竹折服了。老实说，他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如果当时不听她的劝说，跑起去把罗信强他们生拉活扯弄回去，哪会有这种奇效？心里対玉茹刮目相看，又充满了感激。覃健民又给玉茹樽满了一杯红酒。望着她绯红的脸颊，内心禁不住有一股暗流涌动。虽然是38岁的女人了，依旧保养得那样好。皮肤白你透着红，眼睛还是那样勾人魂魄。
玉茹还沉沁在故事当中，剪不断、理还乱，情愁萦绕，难以释怀。覃健民端着酒杯，把她从回忆中叫醒：玉茹，来，喝酒，今天真是个高兴，咱们为罗娇娇的事情圆满解决干杯。玉茹接过酒杯一口干了。玉茹干完了这一杯，又要倒酒，被覃健民拦住了。覃健民说，明天，我们还有好多的事要去做，还要召开H7N9防控会，讨论应急演练的方案，准备新一年传染病防治工作会议材料，事情很多、很忙，酒就少喝一点。玉茹却不依，非要再喝不可。覃健民拗不过她，只好依了她，又倒满了一杯。玉茹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喝了一小口。建民对她如今还是单身很好奇，问道：玉茹，十多年了，你就没有一个倾心的人？没有想过在找一个人过日子?
玉茹说：有过这种想法，但是呢，没有缘分，别人推荐了一个，公务员，太清高，相处了一年，就分开了。停了会儿，问道：健民，你说，你为啥子要和嫂子离婚，要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呢？
各人追求不一样呗。覃健民说，和媳妇离婚，主要还是他们对待父母的态度不一致，他家是农村，父母都年老要人照顾，又只有他一个儿子，他想把父母接到东南市去赡养，可是媳妇死活不肯，嫌弃农村人脏，不讲卫生，矛盾自然就产生了，裂缝就越来越大，城市人痞视农村人的性格就暴露出来了。还好，这些年他们都在深造读书，一直没有要孩子，没有拖累，爽爽快快就分开了。刚办完离婚的事，正好遇到清江市引进高学历人才，他就来了。
4.清江市两代会就要召开了，清江河两岸装点得繁花似锦，各种标语口号铺天盖地，大小灯笼高高挂起，霓虹灯不分白天黑夜快乐地闪烁，五彩球在清江市上空恣意飘逸，比过年还热闹几倍。清江市是个农业大市，人口超过了八百万，在竹城省是人口最大的市。清江市下辖十六个县区市，主城区有东江去、北江去，南江区，最近又开发了西江新区，主城区人口超过了一百万。东江去和北江去都是老城区，南江区是国家级经济开发区，全市大部分工业企业都分布在南江区，国家级高新技术企业就有好几个，三线建设时期分布在各县大山深处的军工企业近几年都在转型，也搬到南江区来了，城市人口一下子就多了好几十万，医院、学校都在增加，城市承载量多了好几倍。工业污染，流动人口增加，城市承载不堪重负。传染病一直居高不下，压力好大。
清江市疾控中心驻在南江区，清江河边。这是主城区的中心地段，在老城区到新城区交汇处，人口密集，车辆拥挤，道路又很狭窄，进出新老城区就这么一条道路。覃健民走马上任后，就提出把清江市疾控中心搬出老城区建设的建议，他听说市委市政府都要往西江区搬。他觉得，现在这个地方很不适应传染病防控需要，疾控业务用房面积、应急处置装备、检验监测设施、实验室都不达标，环境嘈杂，道路拥堵，一旦发生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连应急车都开不出来，运输疫苗的车辆经常开不上那条S型的陡坡路，有时候得搬到另外地方去冷藏。他的意见得到了万市长的首肯，市政府正组织专家论证。
春节快到了，覃健民组织今年最后一次主任办公会议。副主任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都到齐了，免规所所长杨玉茹、传防所所长张仁义、艾滋病防治所所长杜彩英、结核病防治所所长杨生辉、慢病所所长谭红霞等等，所有中层干部都要列席主任办公会。会议题有好几个，年终工作总结、新一年打算，还有一些重大问题要研究。覃健民主持会议，正要讨论第一个议题，办公室主任晓媛急匆匆跑了进来，拿着一个文件夹放在覃健民面前。覃健民翻开文件夹一看，是市政府新年第一号会议纪要，一看标题，他顿时就喜形于色，高兴得不得了。他放大音量说，同志们，好消息，好消息，市政府一号纪要，关于解决罗娇娇疫苗接种伤害案历史遗留问题会议纪要。大家都兴奋起来，杨玉茹还带头鼓起了掌，所有的人都异常兴奋，比自己提了职称，加了工资还带劲，自发地鼓起了掌。会议室一下子热闹起来，气氛活跃得可以用欢呼雀耀来形容。覃健民等大家都平静下来后，才把纪要精神给大家作了传达。覃健民说，纪要明确，法院判决有关单位赔偿罗娇娇二百六十万元，在南江区疾控、南江区社区卫生院疫苗接种门诊、南江区机关幼儿园无力偿还的情况下，由市、区两级政府先行垫付，其中市政府垫支一百六十万元，南江区政府垫支一百万元，一周之内兑现到位，并向省长报告处置结果。纪要还要求，由市卫生局、市财政局、市民政局牵头，在国家和省目前还没有出台儿童接种疫苗异常反应补偿标准情况下，制定清江市补偿标准，不能让罗娇娇事件再次发生。
覃健民传达完市政府纪要，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了。分管免规和传防工作的姜卫康副主任，是清江市疾控元老级专家，头发几乎秃顶，在免疫传防战线上工作三十多个春秋，经历过很多大疫情事件，像麻风病流行、甲肝大流行、霍乱爆发、天花、肺结核等传染病流行他都亲自参与了处置，特别是2003年非典，他记忆最深刻，参与处置非典疫情的几十个日日夜夜，他都记忆犹新，永生难忘。对罗娇娇事件，整个过程他都十分清楚，现在别提他有多么激动了。姜卫康激动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那天市长召开会议，他也在，关于制定儿童接种疫苗异常反应补偿机制的问题，是他先提出来，万市长采纳了他建议。所以，刚刚纪要一传达完，他就很激动，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自豪感和存在感，专家意见得到了市长重视，他说不出对市长有多么敬重。姜卫康激动地挥舞着手说:这是个大喜事，我们疫苗针对传染病的工作就好干了。罗娇娇事情解决了，千千万万的罗娇娇今后都有保障了。李长福、白天梅点头说：姜主任说得好，我们干起来有信心了。
5.眼春节过完，新一年又开始。传染病防治就像长征路一样，艰难曲折，很难走。但是走好防治之路，减少传染病发生，对黎民百姓来说就是最大的民生。这一点覃健民明白。当年红军在那么艰难环境中都走过来了，还有啥子困难可怕?这个春节，解决了罗娇娇的事问题，都很开心。覃健民把父母从乡下接到城里来，住在博士楼里，过了一个团团圆圆、快快乐乐的春节，父母也很开心。杨玉茹也回到农村老家，陪父母过年，春节他们都没有见面，每天电话、信息倒是不断，有时电话粥一泡就是个把小时，有不完的话。过完春节后，就开始正常上班了，覃健民一天到头在外忙，又是在省里、市里开会，还要到县里、区里去检查指导，有十多天没回博士楼了。这段时间玉茹也很忙，忙着搞免规督导、培训，疫苗销售、接种，不亦乐夫。但是，只要一有空，她就去博士楼，给健民父母煮饭，陪伴他们。
阳春三月，天气格外清朗，暖阳柔柔、细风轻轻地抚摸着万物，百花争相开放，清江水泛着细细春潮。疾控的利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先是新一届市政府把清江市疾控中心异地建设的事情纳入了政府重点工作，并列入民生工程十件实事。紧接着第三天，又接到清江市发改委书面通知，疾控中心异地新建项目国家发改委已正式立项，列入全国50个市级试点项目，下达第一期工程建设资金二千多万元。过了一周，新当选的万达仁市长又率领市直有关部门一把手到疾控中心现场办公，明确清江市疾控中心一百多名正式职工的年终目标考核奖，可以参照市直部门标准发放，资金从疾控中心疫苗销售收入中解决。这个是个老大难问题，市疾控中心已经反映了好多年一直悬而未决。这一坨收入可不菲嘞，一年有三四万，每年还在看涨，这是中央对西部地区的一个特殊政策，沿海发达地区都是没有的。但疾控不属于公务员系列，从防疫站分家出去，一个院子上班的卫生监督局职工都享受了政策，疾控没有，两边的职工一串合，疾控的职工就不干了，多次去市政府上访。覃健民上任后第一桩事就是找市长汇报。第二件事是疾控中心建设。这次现场办公市长有了明确态度，列入市政府兜底工程。职工们听到这些好消息，个个欢呼雀跃，高兴得不得了，对覃健民就更是刮目相看了。有的老专家说，看不出，这小子还真有几刷子呢，来半年多就把这些老大难给弄伸展了，职工的待遇长了好长一节。覃健民听到了职工们夸奖，心里也美滋滋的。
疾控工作上半年主要是搞培训、督导、春夏季疾病预防。三月一过，就很忙碌了。其他业务方面的工作，主要是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她们三个副主任抓，姜卫康是老主任了，过去在中医院当了好几年院长，是个中医专家，后来调疾控中心工作，当副主任十多年，一直分管免规和传染病防治，工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头发已磨秃顶，还有几个月就快要退休了。他常说，我磨掉的每一根头发，就相当于少发生一个传染病人，头发越少我越高兴。
白天梅就顺势开玩笑，你头发脱完我们恐怕都要失业了。在一片笑声中姜卫康情不自禁抚摸着头上稀稀拉拉的头发。
白天梅是清江市疾控中心班子中唯一的一名女专家，以前她在地区防疫站工作，学检验的，2003年，那场震惊世界的非典，把防疫站一分为二，成立了疾控中心，把监督那块工作分离出去，新设立卫生监督局。白天梅在机构改革后被提拔为市疾控中心副主任，当时才三十几岁，年富力强，聪明能干，是内部成长起来的第一个女干部。她分管检验检测和病媒生物、健康教育，这几年成绩还算不错，大胆改革创新，把市级实验室创建成了全国重点实验室。李长福副主任是从行政机关交流来的，过去在县里当分管文卫的副县长，老婆在清江市一个部门，一天到头忙得脚不沾地，没有人管娃儿，娃儿学习成绩就像他们那个县的GDP一样差得没办法，主动到疾控中心工作，主要是想进城管娃儿。一干就是十年。他主要分管慢病管理和行政事务工作。
覃健民去年来时，了解班子情况，才知道三个同志都是十多年副县了，虽然都走了副高，但在政治、经济待遇上觉得他们亏了，十多年原地踏步，每年重复着干同一桩事，他们不觉得枯燥无味，与世无争，没有怨言，他们很了不起。于是，在覃健民脑海中就萌生出从职称上支持他们的念头，让他们得到应该得到的待遇。但是之前人事编制部门只给疾控中心一个正高级职称、十个副高级职称的指标，增加起来还有点难度。他几次找过市长，找过卫生局龙局长和编办胡主任、人事局邱局长。这不，这次市长现场办公，市长都把他们都给带起来了，会上就决定了，清江市疾控中心正高级指标增加到五个，副高级增加到二十个，中级也跟到水涨船高。覃健民感叹，真是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出面就不难。三个副主任早就考过正高了，具备了聘任正高的资格。到五月中旬，他们一起集体聘任正高，工资一家伙就上去了，相当于副厅级工资待遇。覃健民戏称他们三个为“副厅长”。这还不算，他们又跻身在市级重点专家人才库里，每个月还额外领取两千元高级人才补助，心里头那个感觉，说不出的安逸和舒坦。三个人一高兴，合计合计，就集体私人出钱请覃健民喝了顿酒，覃健民也不避嫌，把玉茹也叫上。那天他们都很兴奋，都喝得天昏地暗，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覃健民自从把父母接到清江市来后，玉茹就没有在他那儿过夜。两个干柴烈火好久没有点燃过了，最近又忙于传染病培训，感情闸门一直关闭着。和玉茹挽着手，沿着清江河边，向玉茹住的地方走去。那夜，他们烧完了积蓄已久的干柴。
6.虽然副主任们各自分管一块业务，但分工合作很紧密。覃健民除了分管艾滋病防治、美沙酮维持治疗外，有几项重点的工作他要亲自过问，传防所工作、实验室建设、免疫工作、公共卫生他都要过问，重大活动他都要亲自参加。比如，肺结核病防治日、麻风病宣传日、碘缺乏病、慢病宣传、12.1世界艾滋病宣传他都要亲自参加，有时候还要亲自主持，有时候市政府分管副市长、卫生局领导也要光临指导。忙得真是不亦乐夫。有些职工思想情绪不稳定，他还要亲自出面做职工思想工作，特别是他分管的所。
这天，艾滋病防治所一个女职工，名字叫范妙妙，长得有点儿像范冰冰，很漂亮，就因家庭矛盾要辞职。快要下班时,范妙妙来到他办公室。夏天来了,天气热起来,范妙妙穿得很薄,一件短袖的粉红色衬衫，领子很开，露出粉白色颈脖。由于走得过急，香汗从额头沁下来，更显得狐媚。覃建民一般不注意观察女人，但是那一刻，他还是被她的美丽怔住了。她与玉茹比较，玉茹个儿较高，身体稍胖，风韵优雅，有成熟女性性感美。而范妙妙，才二十七八岁，虽然刚生完孩子不久，看上去就是个小姑娘，个儿虽不高，长得匀称丰满。特别是一笑起来，脸颊上两个小酒窝很好看。范妙妙还没有说话，就嘤嘤抽泣起来，两个小肩膀上下抽动，伤心得不得了。覃健民第一次面对女部下哭泣，一时手足无措。下班了，大楼的人都走了，他不知如何是好。他和她还是第一次见面，一个月前，他们发过信息。他收到一则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问他是不是覃主任。他回答说是，你是是谁，有事吗。她说，你看单位通信录就晓得了。他果然翻起内部通信录一看，才知道她叫范妙妙。就这样，他们发了将近一个月信息。从断断续续信息交往中，他总算明白了一些事儿。范妙妙是艾防所心理咨询师，经常在半夜，有些艾滋病病患者打电话给她咨询，她呢又是那种对工作很认真、很热情的人，对患者有求必应，所以一有电话，她都认真接听，耐心解答。因为声音好听，个别患者心理上迷恋她，依赖她，有事无事总想与她聊天，听听她甜美的声音。时间一长，丈夫觉得不对劲，怀疑她和那些患者暖昧。矛盾一步一步地升级，从分床睡到提出离婚。
覃健民踌躇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自己镇定下来，递了一张纸巾过去。等她不哭了，才慢慢问道：妙妙，遇到啥子困难了，需要我帮忙，我会帮你。
范妙妙擦拭了一下眼泪，悠悠说道：覃主任，我在单位待不下去了，今天，老公跑到所里来闹，非要逼到我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我不答应，他就在所里大吼大叫，所里的人都晓得了，我还有哪样脸面再待下去？我要辞职，求求你批准。
覃健民这下基本明白了，安慰道：妙妙，你听我一句劝，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你老公确实做得有点过分，我想他可能是对你误会太深了，两个人之间，需要沟通、交流、理解，你是心理咨询师，患者的工作你做得这样漂亮，相信你也能和老公好好地沟通。范妙妙摇摇头，叹息说：他已经铁了心，昨天就搬出去住了。孩子还没有两岁，我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工作，囊开交啊。说着说着，眼泪一串一串滴落下来。覃健民最见不得女人掉眼泪了，一见女人掉眼泪，他心就软，就发慌。他下意识地走过去，摸着她肩膀安慰她。眼前这个女人，太需要阳光雨露，太需要温暖和关爱了。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有了一种温柔，在她肩上轻轻地拍着，似乎要把她烦恼和困惑一点一点地拍掉。她停止了哭泣，感受到了他温暖的手掌在自己弱小的肩膀上来回摸挲着，暨是上司的关爱关怀，又像是大哥哥对小妹妹的爱抚和亲妮。她顺从地应和着他，身体有点儿颤栗，心里既充满无限甜蜜和幸福，又紧张烦乱。一个男人的温暖，在此时此刻，足以化掉一切一烦恼，足以让一个频临绝境的女人点燃起生命火光。一股暖流在她心底微微泛起涟漪。她闭上双眼，她自然而然地把软软的身子靠过来，女人的幽香在流荡在空气中。
过了好一会，覃健民才清醒过来，把她轻轻地推开，坐到对面去，动情地对她说：妙妙，你不要辞职好吗？现在就业这么难，好不容易有个正式工作，辞职了再考就不容易了。
她戚戚地说：我就是要辞嘛，我老公都这样对我，我已看淡了，没有啥子好留念。感情就是一张纸，一弹就破，家庭说散就散了，好没意思。我和表哥已经说好，我辞职后就去投奔我表哥，他在东南有自己的公司，我去他那儿打工。
覃健民说:我是从东南市来的，虽然说那是发达城市，但竞争却很残酷，不要说本科生，就是研究生、博士，遍地都是，立足太难，就单是住房，三四万一平米，那可不是说起玩的，有人一辈子都没买起房子。我真心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不要轻易做出决定，你的申请先放我这儿。
又过了一会，范妙妙似乎有所醒悟。冷静下来一想，觉得覃主任说得入情入理，是内心话。这么一说，辞职后还着实不知道是好是丕，表哥那边到底是个啥情况，心里也没底，到时候两头失抹，走投无路。
7.六一儿童节就要到了。清江市CDC与清江市爱心人士联盟组织策划了一场文艺晚会，为罗娇娇筹集善款，要把她送去美国治疗。据说是美国国家医院儿童康复中心发明了一项新技术，攻克了世界难题，可以治疗罗娇娇的病。但费用昂贵，需要几百万元。著名爱心人士曲先利打来电话，问覃健民要不要参加六一儿童节公益活动。覃健民接到曲先利电话后说，必须亲自参加，班子成员都去，还表态市疾控中心到时候组织全市疾控系统职工捐款。
夜幕降临，月儿高挂。晚会在轻松愉快的乐曲声中开场。先是由清江市实验小学小朋友们表演了歌舞《快乐的小鸟》。舞蹈过后，清江市爱心人士联盟主席，全国著名义工、慈善人士曲先利致辞。接着清江市疾控中心主任覃健民讲话。覃健民说，今天我有幸参加这场专门为罗娇娇的义演晚会，我很感谢曲先利先生，我们没有做到的，曲先利做到了。通过你们，最尊敬的爱心人士，弥补了我们政府留下的空缺和遗憾。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多少年来，我们有好多无辜儿童挣扎在病痛里，渴望社会伸出援手，渴望关爱和热情。特别是像罗娇娇这样注射疫苗而导致病魔、伤痛的孩子，拿再多赔偿也消除不了她们内心痛楚，再多钱也换不回健康和生命、快乐与幸福！我们为她们祈祷，希望她们能够快乐生活、快乐学习、快乐成长！祝福她们！在这里，我想代表清江市疾控中心表个态，今后，我们一定尽力，尽最大努力，减少疫苗伤害事故。今天，我也带来了清江市疾控中心全体职工的一点心意，我们为罗娇娇组织捐款二十万元，愿她早日去美国接受治疗，早日康复，过上正常生活！
覃健民讲完话，演出会场顿时就响起了激情热烈的掌声。罗信强推着罗娇娇坐在第一排，感动得泪流满面。罗娇娇稚嫩的双手跟着大人们久久地拍着，红红的小脸蛋已被眼泪湿透。紧跟着，几家医院院长、南江区有关单位、企业、学校、爱心人士纷纷上台捐款，不到一个小时，就捐款两百多万元。最后，是晚会压台戏，罗信强推着轮椅上的娇娇，缓步走到舞台中央，父子两同台献上一曲由清江市著名词作家田心语作词、全国知名作曲家杜新成老师作曲的《我是一棵小草》。父子两声情并茂，幽幽哎哎的歌声响彻在空旷大厅。歌声如泣如诉，恍若天籁之音，催人泪下。坐在第一排的覃健民、姜卫康和杨玉茹被父子两的歌声深深打动，悄悄地擦拭着泪花。
“我是一颗稚嫩的小草，经不住狂风巨浪。我渴望阳光雨露，滋润幼小心房！我是一棵小草，我要快快成长，长大完成梦想；我是一棵小草，有着远大理想，带着期望走出山岗；我要健康身体，我渴望生命的力量，我要快乐成长，实现五彩梦想！我要站起来，站在人生起跑线，放飞理想翅膀，与星星月亮捉迷藏；我要站起来，像正常孩子自由飞翔，大声歌唱......”
父女俩唱着唱着，早已泪珠连连，浑圆、雌嫩的歌声回荡在大厅，如清江之水，时而缓缓流淌，时而如山泉叮咚而下，悠扬婉转、荡气回肠，坐在演播大厅的所有观众为之动容。杨玉茹紧挨着覃健民坐着，情不自禁地把头靠了过来，早已经泪眼迷蒙。覃健民轻轻地挪挪身子，他看到记者的摄像机镜头已经往这边扫过来。他紧紧地拽着她手，用力地传递着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一曲唱罢，全场观众齐刷刷地站起来，用经久不息的掌声来表达对妇女俩遭遇的同情和感概。人间情多，患难见真情。在灾难面前，人性的美被发掘出来。大爱无疆，大善大美，消无声息地潜移默化着每一个人。罗信强控制住奔涌的泪水，紧握话筒，俯下身去，拉着娇娇小手，跪在舞台上，向全场观众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愔愔地说了三声“谢谢！”。满头白发在灯光照射下更加莹白发亮。才四十才出头的壮汉，被突然降临的灾难，折磨得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令人唏嘘不已。
8.那是八年前，罗娇娇四岁了，长得活泼可爱，扎着两只小羊角辫，走也唱，跳也唱，无忧无虑，快乐像只小鸟。她是父母独生女，掌上明珠，每天放学，都是罗信强去实验幼儿园门口接她，他家离幼儿园就一公里路。爸爸总爱牵着她小手手一路步行回家，有时她很撒娇地要爸爸扛着她走，她最喜欢打爸爸的“马马肩”，她在爸爸肩头上，两只手拽着爸爸两只耳朵，一会叫爸爸转弯，一会叫爸爸直走，惹得路上的小朋友羡慕得不得了，都嚷着跟她学，都要打爸爸马马肩。
罗信强是清江市航天工业集团技术工人，文化虽然不高，但论技术是集团一把好手，如果不出现女儿疾病，这些年，也许他已经成为大国工匠了。他从事的活儿，是为航天发射器焊接零部件，不要小瞧了这个活儿，这可是地道的高科技、精细技术活，离了他，还真没几个人能够干。妻子李建芳是集团后勤处工人，和他是高中同学，两个人毕业后分在一起，恋爱了八年才结婚，那时他们可是晚婚，差不多三十岁才有了这个宝贝女儿。
罗信强下班晚了，拖着疲惫身子回到家里。家里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他感觉有些怪异，要是以往回到家，宝贝女儿肯定是第一个跑到他面前，给他拿鞋子，然后缠着给她讲月亮姑娘的故事，她说她长大了也要做月亮姑娘。可是今天却听不到她欢快的声音。他正纳闷，妻子李建芳从房间里出来，眼睛有些红肿，告诉他说，娇娇今天没去上学，她的脚很痛站不起来了，一天都喊痛，这会才睡着哩。娇娇的身体一直都好好的，很少生病，她很勇敢，就是一般感冒发烧她都从来不哭，今天一直哭。罗信强心里咯噔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可能不是个好兆头哩，他在厂里听说有些娃娃最近打疫苗，都出现异常情况，会不会是这样啊？他不敢往这方面去想。前几天，实验幼儿园通知家长，要为孩子接种A+C流脑疫苗。他越想越后怕，他不相信灾难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他轻轻地推开房门，缩手缩脚地走进房间，他要看看女儿到底怎么了。尽管他小心翼翼，不弄出半点声响，怕惊动了女儿好梦，但还是把女儿弄醒了，女儿睁开眼睛，看到了爸爸，一下子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叫“爸爸，脚好痛！”罗信强俯着身子，摸着宝贝女儿脸蛋，柔柔地说：“宝贝，哪儿痛？爸爸给你揉揉。”罗信强抚摸着女儿的脚，从脚趾一直摸到脚腕，感觉女儿的脚好冰冷，一种不祥预感立刻涌满了脑子。他叫李建芳叫了120救护车，立刻把女儿送到了清江市第三人民医院。
第二天一大早，女儿检查结果出来了，是化脓性扁头体炎、腰部出现紧缩症状。两夫妇正拿着化验单反复看，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病情急转直下，开始出现发烧、呕吐，腿部抽筋，突发急性横惯性脊髓炎。医生告诉他，这种病可能会导致娇娇下肢体瘫痪、神经传导障碍、尿便障碍。
病情犹如晴天霹雳，差点让他和妻子晕倒在地。仅仅一天时间，厄运就撞上了天真活波的娇娇，巨变撞上了这个幸福快乐的家庭，谁都没有这个准备，无论是心理的，还是物质的，巨额的治疗费用、沉重的思想包袱、无情的病痛折磨。
罗信强夫妇给单位告了假，为女儿四处求医。两口子又在一个企业，好在他是单位年年先进，为人又老实诚恳，大家都很同情他，给他长期病假，也不扣工资，只是奖金没有了。对他也算是一种心理安慰和照顾，他对厂里多了几多感激。娇娇在清江市治疗了十多天，效果不是很明显，两口子很着急，有时为了娇娇的治疗闹了很大意见。吵架归吵架，还得同舟共济，只要是为了女儿，啥子话都好说。好不容易凑上了钱，才把女儿从第三人民医院转了出来，医生建议他们把女儿送到外地大医院去治疗试一下。他听从医生建议，把女儿送到东南市儿童医院，那可是全国响当当的医院。
清江市离东南市300公里，一路奔波劳顿，废了好大劲，才把女儿安顿住进了医院。这家医院还真不赖，不愧是南方发达城市最好的医院。刚住进去，医院就组成了专家组，还从东南市疾控中心请来一位疫苗专家，对娇娇的病进行诊断。专家组征求罗信强夫妇意见，他们打算采取激素冲击法来控制娇娇病情，尽最大努力减少并发症发生。李建芳很担心，这次如果再治不好女儿的病，她也不想活了，她虽然没有说出来，覃健民从她眼神里早已看出来了。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给予她信心和力量，在大难面前，只有心爱的两个人心连着心，命连着命，共同面对，迎难而上，才最有希望把女儿从死神手里拽回来。娇娇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又吃了药，睡得正香，本来红扑扑的脸蛋，由于病痛折磨，显得很苍白，嘴唇乌紫，明显消瘦了好多。他们看在眼里，痛在自己心尖尖上。
在东南儿童医院住十来天了，娇娇病情时好时坏。她小小年纪，也不晓得自己得了啥病，有时她忍着痛不哭。在病情稍好一点时，她坐在爸爸怀里，硬要妈妈也坐到爸爸怀里来，亲亲妈妈又亲亲爸爸，闪着两只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说，爸爸，我的病是不是会好起来？我要去幼儿园，我的小伙伴朵朵、熊熊还等着我玩游戏呢。爸爸亲吻着她，哄她说，会好的、会好的，娇娇真乖，等好了，我们去幼儿园。嗯嗯，要得要得，我听爸爸的话，听妈妈的话，听老师的话。看着乖巧听话的宝贝女儿，两个人悄悄地抹着泪，却在女儿面前强颜欢笑，把痛苦和眼泪吞进肚里。
一转眼住院将近一个月了，儿童医院专家该用的办法都用上了，娇娇的病还是没有明显好转。一天，专家组组长，吴国夫医生把罗信强从病房叫出来，郑重地对她说，娇娇的病很特殊，医院查了全国和世界上一些国家的典型病例，都没有找到能够治愈的案例。吴大夫说，我们帮你联系了首都博爱医院专家，可以去试一试，只要有一点希望，你们都不要放弃。很遗憾，我们已经尽力了，没有别的法子了。
听到这里，罗信强犹如晴天霹雳，感到好绝望。但是，一想起女儿，他又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把女儿治好。于是他又重新振奋起精神。但是，摆在面前的困难让他好无助、好无奈。娇娇发病两个多月了，已经花去了所有积蓄，还在单位预支了半年工资。两口子在企业上班，这些年企业又不景气，工资都发不出，日子本来就过得很窘迫，这如何是好啊？李建芳看他焦头额烂的样子，心里也好难受。建芳说，信强，买房子吧，只有这条路了。罗信强不是没有想过，房子卖了，住哪里啊？没有了房子，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啊，这对娇娇治病也不利啊！但思来想去，又想不起别的法子。他深深地感到自责，一个堂堂大丈夫，不能给妻子和女儿一个完整的家，真是妄为人夫、妄为人父。这都是命运的安排，老天的不公啊！
卖掉了房子，罗信强又背着女儿，来到了首都博爱医院。这一年，他们在这里度过了春节。新年到来了，万物开始复苏，医院门前的梧桐树长出了新枝和嫩芽。但娇娇的病却没有春和景明的迹象。新的一年，命运之神也没能够给罗信强一家带来新的希望和美好愿景，号称世界一流的博爱儿童康复医院，也没能够给娇娇送来最想要的新年礼物。在首都治疗又是一个多月，花掉了罗信强变卖房子的钱，在医院的治疗也很难再起效果。
罗信强强忍泪水，把女儿带回了清江市。房子没了，家也回不去了。他只有在原来家附近租了间房子，把娇娇安顿了下来。娇娇回来后，身体自肚脐以下的部位已经无法动弹了，还慢慢地失去了知觉。罗信强变得有点儿疯狂了，又开始找民间偏方，只要一听说，他都要去试试，中医、西医，针炙、推拿、理疗都试过了，一直到娇娇身体可能承受的最大极限。然而，所有这些个努力，都石沉大海，都是徒劳。他终于只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以后的宝贝女儿，更需要的只是一把轮椅和他那坚挺不屈的父爱。他也在想，他再坚硬的脊梁，也不能永远地背负起她无法知晓的未来，只有轮椅，能够带着娇娇走完漫漫人生之路。
一晃又过去了半年多，娇娇终于明白了一些事实和道理，是懂非懂。有时候问爸爸：我会不会成残疾人？爸爸背着良心回答道：娇娇不会，你长大了，就会站起来，就会走了。后来她嚷着要去学校。罗信强和妻子找了关系，好不容易才把娇娇送去了另一间幼儿院。
娇娇发病一年多，罗信强才拿到清江市南江区疾控中心鉴定结果。鉴定结果书上是这样说的：南江区疾控中心对罗娇娇接种A+C流脑疫苗异常反应高度重视，迅速组织预防接种异常反应专家组进行医学鉴定，经专家组综合分析，结论为：“娇娇因感染病毒，脊髓受病毒的感染所导致病变，与接种A+C流脑疫苗关联性极小。”罗信强得到这份鉴定报告，气得差点跳了起来，他虽然不懂医学，但道理他懂，明明娇娇就是因为接种疫苗引起的疾病，疾控中心还不敢担责，推三阻四。他要找他们说理去。于是，他向清江市疾控中心提出了第二次鉴定申请。过了两个月，得到了清江市疾控中心的复审结论，结果与南江区疾控如出一辙。“关联性极小'，就等于说没有关联了。罗信强说，疫苗的来源单位和异常反应的鉴定单位都是疾控中心，他们是一家人，既是裁判又是运动员，联起手来欺负我们这些不懂医学的平头老百姓，这个结论不公平，我不接受，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讨回一个公道，为我的娇娇伸张正义。罗信强性格很倔强，不管三七二十一，推着轮椅，带着娇娇，到全国权威鉴定机构，东南医科大学第一附院申请第三次鉴定。罗信强在东南医科大学第一附院的申请是覃健民受理的，正好覃健民那时在第一附院疫苗研究中心作专家组组长。几天后，鉴定结果出来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娇娇所患疾病与接种A+C流脑疫苗之间的关系不能排除”。虽然这都是医学术语，但意思却发生逆转，结论大相径庭。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覃健民专家对他说，疫苗对人体的副作用存在多种可能，疫苗本身质量问题，或者接种过程中医院存在疏漏过错，接种前儿童处于患病潜伏期等等具体到每一支疫苗混匀等生产技术都会有细小差异，还有儿童体质、气候等外在综合环境作用，都会产生不良结果。罗信强从专家哪里得到了十分肯定的回答。这下，他有了底气，终于有了讨回公道、维权的筹码。
9.父亲节那天，罗娇娇疫苗伤害致残案，历经重重困扰之后，在清江市南江区人民法院开庭。开庭就意味着有胜有败，但至少表示了法律的尊严和公正，公开审理疫苗伤害案子，在清江市属于首例，电视台、晚报、日报的记者都蜂拥而至，老百姓也关注着娇娇命运，来了很多人，法庭上早已座无虚席，连走廊上都挤满了旁听者。法警大声地吆喝着，让出通道。罗娇娇坐在轮椅上，穿着一件小花裙子，她已经无法站起来了，两只手紧紧地抓住轮椅两边的横杆，表情木讷，目光痴呆，没有昔日活波乱跳、天真聪慧的影子。罗信强推着她，缓缓从走廊那边走过来，人们自觉地让出了通道。记者们围了上来，照相机对着父子两不停闪烁，争先恐后地问这问那。罗信强不回答记者提问，表情很木然，昂首挺胸地往前，径直向原告席走了过去。
罗信强作为娇娇监护人，起诉南江区疾控中心作为疫苗供应方提供的疫苗质量问题导致接种异常反应，起诉南江区第三人民医院医生在接种前没履行告知法定义务，应承担相应法律责任。这么年多来，罗信强一边给孩子治病，一边四处上访，找卫生局领导，到各级疾控中心去申诉，找过区长，找过书记，几年下来，没有任何结果。他们都说，国家目前没有正式法律文件明确赔偿标准，只有注射二类疫苗发生的伤害赔偿才有明确规定。他不相信他们了，他只相信法律，法律应该是公正的。他也不相信律师，他觉得律师都不懂得疫苗。他没有请律师，自己亲自上阵辩护，他有这个信心。这几年，他已经翻阅了所有的疫苗资料文件，疫苗流通条例和疫苗接种规程他都能够背下来。他对娇娇说，自己要作维权斗士，为宝贝女儿讨回公道。
罗信强穿着灰色衬衫，站在原告席上，旁边放着轮椅，娇娇坐在轮椅上。亲友们坐在旁听席。法官宣读完起诉书后，被告请来的律师站起来发言。被告律师是清江市有名的律师，长得微胖，中等个儿，带着金丝襄边眼镜，手里提着一个大公文包。被告律师说，原告起诉书上所罗列的理由不成立，据区药监部门提供的资料显示，南江区疾控中心当年提供注射的该批次疫苗也只是刚到使用期限，质量没有问题，不存在过错。顿了一会，律师提高了音调强调：“大家都知道，疫苗从供货商到疾控中心，再分配到医院、接种点，需要时间，所以有时候，有的批次疫苗会……”
律师还没说完，罗信强已经按捺不住了，情绪很激动。他打断律师，大声地问道：请问律师你懂不动疫苗？在这儿大谈疫苗。我问你，疫苗分哪几类?疫苗能预防哪些疾病？疫苗接种规程你看过吗？
律师被原告突如其来的发问问懵，一时答不上来，尴尬地站着。显然律师对疫苗了解很少，应诉前也没做足功课，没有认真地看过疫苗流通条例和疫苗接种规程，被原告一连串问题问得哑口无言，悻悻地站在被告席上，拨弄着眼镜。罗信强见律师被他问哑了，更来了劲，充满自信和坚定地说：尊敬的律师，我来告诉你，给你普及一下疫苗知识。疫苗分为一类和二类，一类是国家计划免疫，免费为零到6岁的儿童接种，可以预防十二种疾病；二类疫苗是自费疫苗，是开放的，可自由选择为孩子注射。医院为我女儿接种的疫苗是一类疫苗，国家计划免疫的。疫苗的运输、储存、分送都有严格规定，必须有符合要求的冷链设备，24小时在摄氏8度以下储存。对于使用期限，也有严规定，哪怕超过一小时都是过期疫苗。疫苗可以防病，但同时，不按规程接种，也会产生严重后果。人命关天，你还信口开河？如果换成是你孩子，你还能这样吗？
律师果真被罗信强说得无地自容，匆匆收起公文包，戴上金丝眼镜，深深地向原告及在场的人鞠了一躬，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下去学习学习。说完狼狈地退了出去，法庭里响起了一片笑声。
一个星期之后，法院判决下来了。判决南江区疾控中心和第三人民医院有过错，赔偿罗娇娇治疗费用、人生补偿及其监护人精神损失等数十项合计人民币二百六十万元。但是官司虽然赢了，罗信强却高信不起来。因为赢了官司得不到钱，自己已经为娇娇治病卖掉了房子，花掉了一百多万元了，家里已经是一贫如洗。按照《疫苗流通和预防接种管理条例》预防接种造成异常反应严重后果的补偿规定，需要分疫苗的种类，一类疫苗属于政府免费向公民提供的，公民依照政府规定产生异常反应后果的，享受补偿，补偿费用由省人民政府财政部门在预防接种工作经费中安排。规定归规定，但竹城省财政困难，还没有制定预防接种异常反应补偿办法，所以兑现就很难了。官司赢了，总算有了说法，为娇娇讨回了公道，两百多万的补偿款姑且不论何时到手，即使到了手，也永远无法铺平娇娇剩余的漫漫人生路，更无法抚平她深深的痛。
10.昨晚覃健民一夜没睡好。他在木川县处理手足口病疫情，在那里待了一个周。昨天晚上，父亲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当时他还在木川，玉茹打电话给他。还好，当时玉茹在，她又是学护理的，懂得救护常识。父亲发病后，玉茹打了120，把父亲紧急送往第一人民医院。他从木川赶回来已经是12点过了，没能见上父亲一面，因为父亲脑溢血，一到医院就送进了重症抢救室。覃健民没有亲人在，医生要病人家属签字，玉茹一点都不犹豫就替他签了字，医生问她和病人是么关系，她说是病人儿媳。那一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人命关天，救人要紧。玉茹当时心里想，这一年多的相处，她觉得覃健民是个有担当和责任感的男人，把自己托付给他是完全可以信奈的，自己反正都是他的人了，也不在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毫不犹豫在病人家属签字栏了签上了“杨玉茹”三个字。
覃健民想进病房里去见父亲一面，医生说，这会正在紧急抢救，希望你理解医生的工作。他是学医的，懂得这些道理，就没和医生再理论。玉茹显得很憔悴，没有休息好，一脸疲惫。健民很感激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她的好处，顺势挨着她坐下，把她的手紧紧拽在自己手里。手有些冰凉，还带一点儿粗糙。父母来这里半年多来，他一直在忙于工作，父母的照顾都是由她在做，就像一个称职的儿媳，甚至比儿媳还要孝顺，还要周到细致。一日三餐不说，父母生病、起居出行、买衣服鞋子等等，全都是玉茹一个人，父母都把她看成己一家人了。
父亲在医院抢救了一个周，还是没有挺过来。父亲因脑溢血不幸在医院去世。父亲才七十五岁，正该享福的时候，就撒手人寰，覃健民心里无比悲痛，泪水像清江水一样流不尽。幸亏有了玉茹劝慰和安抚，才慢慢平静下心来。在父亲出殡后第三天，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南江区就大面积爆发麻疹、伤寒、手足口疫情，一个紧急电话，把他招到了南江区疾控中心。
南江区，是清江市最早的开发区之一，十年前就建设，目前是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五六十年代，国家大批军工企业往竹城省转移，在清江市分布最多，分布在在清江市周边深山老林里。后来不打仗了，所有这些企业几乎都军转民了，所以，一下子，这些企业不生产军工后，都统统搬迁到南江开发区来，进城了。再后来，政府大力招商引资，又引进了若干企业，南江区成了工业强区，GDP和工业增加值在竹城省都排名第一。实际上嘞，有的就是把广东、深圳、浙江、上海等地淘汰的重污染企业弄到了这里来，真正说得上高兴技术企业的搬起指头数也数不上几个。比如像海绵钛、铝加工、汽车制造、长光电气、瑞洪水泥等等这一类企业，在发达地区环保早就过不去了，在边远落后西部，大家还拿它当个宝，所以这些企业一住进来，整个工业园区一片乌烟瘴气，早上炊烟袅袅，像村庄的农家，户户冒烟，清江的蓝天长期享受着烟熏火燎待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味，有时候夹杂着硫磺、烧碱、氯气的气味。居民都说，自从来了大企业，南江的天都被熏黑了。曾经有专家预言过，这是威胁老百姓健康的定时炸弹，不知哪天会爆发。
预言，有时候就像是一个魔咒，带着瘟疫悄然而至。在南江区，一开始是几例，慢慢几十例，一个社区，一间学校，到全部学校，从一般疫情发展到大面积爆发，最后上升到特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预言不幸言中。
覃健民匆匆赶到南江区疾控中心，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会议室已坐满了市区的有关领导和卫生、疾控部门人员。南江区卫生局李局长正在通报疫情，覃健民在前排先坐下来。李局长通报说，从今年五月下旬以来，南江区几家企业工业废水排放不达标，乱排放，导致工业废水直接排放到城市生活饮用水管道，使南江区部分学校、社区发生疾病流行，目前已经报告小儿麻疹215例、伤寒、副伤寒1200多例、手足口病2112例，其他还有感染性腹泻、痢疾1000多例。这是在短短十多天里发生的，今天我们把市区领导和专家、企业的同志都请来通报疫情，务必引起大家高度重视，等会按市区领导意见，抓好防控。
疫情通报会由南江区分管的任副区长主持。任副区长扫了一眼会场，向覃健民示意了一下，说：“今天我们把市疾控中心覃主任也请来了，覃主任是博士、专家，我们先听听专家意见好不好？”
任区长是去年换届才从区环保局局长提拔当副区长的，覃健民和他有过两次接触，也探讨过环境对疾病预防控制的问题，很谈得来，覃健民感觉他是个务实干练的人，所以也很欣赏他。区长既然点名要他发言，他作为全市疾控系统首席专家，亦应该讲一讲。覃健民捋了捋飘在前额的头发，这些天忙于父亲丧事，头发长了也没时间打理，有点儿凌乱。他说，按照传染病疫情处理有关要求和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规定，在两周之内发生这么多病例报告，并且是多病种的，可以定性为重大疫情，换句话说是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但是我们作为政府和专业防控部门，不要慌张，要沉得住气，有条不紊开展防控工作。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首先要切断一切污染源，关闭南江区高星技术工业园所有污染型企业，特别是造成工业废水乱排放的几家企业必须立即停止生产、关闭排水管网；第二，对已经发生的传染人员，要立即做好救治，隔离治疗，对疫区人员要进行紧急疏散；第三，立即启动应急响应和流行病学调查，我们市疾控专家队伍全力以赴支持区疾控，并一同开展调查，我向省疾控报告，请求省专家支持；第四，疫情重的几间学校立即停课，疏散学生，控制疫情蔓延。还有，我在这里提个醒，特别要注意小儿麻疹的问题，麻疹是儿童最常见的急性呼吸道传染病，传染性非常强，通过呼吸道分泌物飞沫传播，容易并发呼吸道疾病，麻疹脑炎、亚急性硬化性全脑炎等严重并发症，目前没有特效药能够治疗，只有接种麻疹疫苗。所以区疾控中心要开展查缺补种，控制麻疹发生。”
覃健民刚一说完，市区卫生部门、疾控专家都附和着说安覃主任意见办。大家在下面议论，有的指责企业不负责任，只管GDP，不管群众健康。任区长打岔道，大家不要议论了，责任问题下一步再说，当下主要是防控，控制疫情，至于说企业的污染问题，相信我们政府是有公断的。任区长最后明确了几条意见，基本上都是覃健民谈的意思。
从南江区疾控回来的路上，覃健民就已经做好了安排，叫办公室晓媛通知班子成员，还有传防所、检验所、免规所几个所所长在会议室等候。他一到，就直奔会议室，组织召开紧急会议，安排调度南江区麻疹和伤寒防控。前几年，竹城省和国家卫生部就已签订了一个省部合作协议，在“十一五”基本消除麻疹，麻疹发病率降到百万分之一以内。去年竹城省已通过了验收，新闻已经发布，对外已经宣称，竹城省已消除麻疹，是率先在全国第一个消除麻疹的省。消息刚一公布，一瞬间就在全国掀起了千层浪花，竹城又一次成为全国聚焦的地方。联合国国际卫生组织都来竹城考察取经，向全世界推广嘞。下个月国家暗访组就要到清江市，即将暗访验收清江市创建国家卫生城市工作，这一下子冒出这么多麻疹，不是给全省抹黑吗？全市人民同甘共苦奋斗了好几年，终于盼到国家专家来验收卫生城市，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不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吗?覃健民在车上才恍然大悟，感觉不妙，问题大了，马虎不得。
中心副主任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还有免规所杨玉茹、传防所、检验所都到齐了。覃健民坐下，抬头就看到玉茹正好坐在他对面，她穿了一件白边蓝底的短袖衫，把身体衬托得更加丰满好看，但是脸色很憔悴，还带苍白。他冲她微微点了一下头，目光扫视了一圈，算是给大家都打招呼了。自从父亲突发脑溢血，他有两个周没有来办公室了。
今天很着急把大家叫来，有一个紧急工作要通报，要安排。覃健民开门见山地说。“刚才，我从南江区疾控中心开会回来，南江区最近发生了大面积麻疹、伤寒、手足口寒疫情，情况很糟糕，才两个周，就报告麻疹两百例、伤寒一千二百多例，手足口、痢疾两千多例。刚刚区政府已开了防控调度会。我们怎么办?大家来商量一下。”覃健民看了看姜卫康主任，说：“姜主任，你是是分管免规和传防的，你先说。”
覃健民点名了，姜卫康右手习惯性地捋了捋稀疏的几根头发，接着说到：南江区的疫情，传防所一周前就接到南江区疾控报告，我们以疫情快报形式报给了市卫生局应急办和省疾控……
为啥子不报我勒？覃健民心里犯急，插问道。这么大的疫情，唯独就我不晓得，看样子你们都知道。他本想发火的，看大家平时工作也很卖力，还是忍住了。
姜卫康停了一会，又继续说：“你在处理父亲后事，怕分散你精力，看到你又很伤心，所以我给大家说暂时不给你讲。”说完，像小学生做错事一样，双手放在膝盖上，等着挨老师的骂。覃健民不仅没有骂他，心里还对他和大家多了一份感激。姜卫康还差几个月就要退休了，为清江市传染病防治工作辛苦了一辈子，默默奉献，任劳任怨，无怨无悔。从大学毕业就来到疾控中心，为了这份事业，把青春都搭进去了，头发都磨光了，覃健民哪里还发得起火，心里反倒为他自豪勒。
覃健民说：谢谢你们这样理解我，但是下次不准了，只要是重大疫情，不论什么情况都要给我报告，工作误不得哟。大家都点头说好好，下次不能这样。
姜卫康说：我建议，从今天开始，检验所的同志和传防所配合搞好现场采样、检测、流行病学调查。
姜卫康一说完，李长福就抢到发言表态。白天梅也跟着表态，后勤保障保证到位，应急物资马上调集到位。
主任们都表态了，覃健民问杨玉茹，免规所准备的疫苗够不够？又问传防所应急物资准备如何？检验所的试剂有没有？几位所长异口同声地说：没问题。
覃健民说：好，看来，大家都已有准备了，我就放心了。由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三位副主任带领传防所、免规所、检验所、健康所专家，立即奔赴到南江区全力帮助搞好防控，省传防所专家今天晚上就到。免规所调集好麻疹疫苗，指导区里补种接种。覃健民喝了口水，接到说道：大家对南江区这次疫情，要有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和紧迫感，弄不好就是政治问题。不用我多说大家都明白，我们省去年才对外公开宣布消除了麻疹，当下又正值国家卫生城市暗访，你我都心知肚明，干活儿去吗，记住，一定要干好！
11.开完会，大家都很累了，尤其是覃健民，更是身心疲惫，处理父亲丧事，他都一直没有休息好。这下，又遇到南江区这摊子事情，真是屋漏偏遇连夜雨，船破又遭打头风，疫情一茬一茬的爆发，这个主任还他妈的真不好当。心里好郁闷，看来自己这一年运气真是不佳啊。
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手机滴滴响了两声。掏出一看，是一条信息。是个陌生号码发过来的，但内容很奇怪。“覃主任，我离婚了。”莫名其妙的，这是谁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是谁给自己发这条信息？是同学？同事？还是恶作剧?抑或发错了？整不明白就懒得理他，索性把手机丢在一边。玉茹已抢先一步到家里了，已帮助母亲弄好饭菜，摆好等到他回来。父亲去世后，玉茹就天天来陪母亲，照顾母亲，俨然如闺女，更像是儿媳妇。边吃着饭，边摆着龙门阵，尽量拈一些好的话题让母亲听着高兴，如最近又涨工资了哇，今年又补发了去年的目标考核奖两万多，母亲听了合不拢嘴，把她老人家逗乐了。
吃完饭。玉茹又要帮着母亲收拾碗筷。覃健民看她这段时间太劳累了，不忍心让她做，就生拉活扯推她到客厅看电视，自己帮助母亲几下子就干完了家务活儿。不到十分钟，他就回到客厅，准备陪玉茹聊天。可玉茹却不爱搭理他，码起个脸，不晓得为了啥子。覃健民以为她不舒服，就用手去摸她额头，却被她挡了回去，脸色阴阴的，不说话。玉茹，你咋了，不舒服？覃健民关心问道。玉茹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说：你自己看嘛。虚伪！覃健民拿起手机一看，头发根都立起来了。心里暗骂，是哪个挨刀的女人恶作剧。手机里接到有好几条信息。“覃主任，多谢你鼓励我，我终于走出了痛苦婚姻，我昨天离了，办完了手续。""你怎么不理我，我好伤心，要不是你不准我辞职，给我开导，我还生活在痛苦中”“我叫你健民哥好不？我真的好感谢你，你不要不理我好不……”还有好几条，他不敢再往下看了。
覃健民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心里想，可能是刚才她无意中看到了手机里的信息才生气的，就解释道：玉茹，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我真的不晓得是哪个给我发的这些乱七八糟东西呢。玉茹还是不搭理他，起身准备走。健民拉倒不让走，又说：你不要误会，她姓甚名谁我都不晓得，你就不要这样好不?要不，你打电话过去问问她是谁？见她还是不理不踩，索性自己拿起手机，按发信息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接通刚响两声，那边就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你是覃主任？我晓得你会打我电话的……”
“你哪个啊？发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覃健民没好气地问道，正在气头上，语言有些生硬。
“我是艾防所范妙妙啊，您忘了?"
“妙妙？喔……”覃健民嘴巴张得老大，好半天没有落下来。
玉茹已经听明白了咋回事，她听到“妙妙”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范妙妙，是清江市CDC有名的小美女，那个脸上长着两个小酒窝，人见人爱的姑娘，刚来工作时，还在玉茹的免规所见习过一段时间，她认得她，工作很认真，爱学习，又敬业。当时很多人追她，但是后来呢，听说和法院一名法官结了婚。
范妙妙，妙妙…覃健民也想起来了，半年多前，她曾经找他辞职，是他给她阐明利害关系，讲了很多道理，才使她放弃了辞职念头。她不说，自己差不多也忘了这件事。虽然自己也分管艾滋病防治所，但这半年他都没有去过所里，渐渐地淡忘了她，当时也没有存她电话，现在在玉茹这里闹了这一出，让玉茹多心了，自己心里也很忐忑。
覃健民说：好了，玉茹，这下你该相信我了啥，范妙妙离婚了，我作为分管领导，她告诉我，也没有啥子不对的，你说是不是呢？
玉茹说：嗯嗯，美女离婚的事找你，你可要管好喔！玉茹虽然释怀了，但还是有些不高兴，毕竟范妙妙长得太漂亮可爱了，就是女人们见了都想亲一口，何况一个帅气有气质和内涵的男人？她心里还是有些遮影，于是就在他大腿上使劲地捏了一把，痛得他差点跳起来。
清江的天气就像唱戏人的脸，变化多端，琢磨不定。怪不得过去人们都说咱们清江是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整个一个夏天，按理说是以晴天为主的季节，天清气朗。但今年不一样，差不多三分之二的雨天，阴雨绵绵，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让人陡声出些许惆怅。一个夏天，清江市疾控中心的精力都投入在了南江区麻疹和伤寒疫情上去了，后来疫情还在蔓延上升，市政府启动了特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预案，关闭了南江区高新技术工业园区所有高污染企业和排放不达标的企业，二十多间幼儿园、小学、中学停课，关闭了数十家农贸市场和娱乐场所，封锁了疫区，中心城区几家大医院都隔离出传染病区专门收治传染病人。清江市分管副市长亲自挂帅，现场指挥，卫生部、中国CDC专家组现场指导，全市疾控队伍、医疗机构上下齐心，全力投入防控，总算把疫情按住了。去年刚发生H7N9，今年又遭遇麻疹、伤寒、手足口清江市在全国出名了，每天新闻都有清江市的疫情报道。
狗日的天气，阴不阴阳不阳，整天雾气沉沉，让人很不开心。覃健民正在纳闷，传防所张仁义所长打电话过来。
“覃主任，姜卫康副主任感染伤寒，住进了第一人民医院，病情有点儿重……”
“哪个时候住进去的？我马上赶过去。”覃健民很吃惊，忙问道。 “那好，我在医院等你。”
“好，我立马赶过去。”
挂了电话，立马要了车准备出发。覃健民叫上工会徐主席，一同去了医院。一会儿工夫，覃健民赶到了医院，张所长在大门口接到他们后，一起到传染病房。医生拿出口罩、白大褂叫他们穿戴上，从消毒池里走过去，领他们去病房。但是不能进里面去，隔着一层玻璃，他们只看到姜卫康副主任躺在病床上，两个鼻孔都插着管子，正在输液，旁边还放着呼吸机。看样子，病情不容乐观，感染很严重。医生随时都做好了抢救准备。主治医生对覃健民说：覃主任，病人感染时间过长，送来晚了，现在已经感染到肺部，有肺气肿，我们担心他挺不过来，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无论如何，要全力救治，保证把他医治好，他可是我们疾控的顶梁柱，专家啊！"覃健民恳求道。
“我们会尽力的，主任你放心。”医生表态说，“姜主任是在接触传染病人时候感染上的，这次南江区伤寒疫情控制全靠他喔，他立了大功，是功臣，我们医院一定想办法救治好他！”
12.岁月如梭，时光荏苒，秋天来临。南江区发生的疫情已经完全控制住，市政府已解除了封锁，学校又恢复了上课，农贸市场、娱乐场所一切照旧，市民们不再担心和恐慌，生活又如从前，该干嘛干嘛，从容和淡定。只是在这场瘟疫中，死去了十几个人，有几个重症手足口儿童。失去了生命的人们再也回不来了，十几个家庭独自承受疫情灾难带来的痛苦。在这场疫情中，政府投入了上千万元资金防控。疫情给数以万计的市民带来生活不便，学生学习受到影响，工厂停工、市场关闭。但好在时间过去之后，除了给予我们深刻教训和痛楚之后的感叹之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场劫难，催生一次变革，改变一种秩序，就像2003年非典，引起世界震荡，催生卫生体制、疾病预防控制体系重大改革和利益机制重大调整，首都市长、卫生部部长被问责下课……覃健民不敢多想，山雨欲来风满楼，要来的总会是要来，要去的总归要去，挡都挡不住。
秋分刚过，天气反倒好了起来，整天太阳光明晃晃的，照得人眼睛都张不开。还好，又有好消息传来，罗信强打来越洋电话。罗信强在电话里异常激动，他告诉覃健民，罗娇娇已经站起来了，可以走路了，还再治疗一个把月，他们父女两就可以回国，娇娇可以回来读书了。覃健民听了这个消息，高兴得跳起来。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玉茹，也让她高兴高兴。
覃健民正想着准备打玉茹电话，手机又闪烁了一下，发出滴滴两声脆音。一条短消息映入眼帘。“我病了，发高烧。”
是范妙妙发的，这回他已存了她的电话。覃健民赶忙回了过去：“快去医院嘛。”那边很快回复;“去不了，头晕目眩。”“那我叫人来送你。”“你能来送我吗，我住在沁园小区15栋305”。这下他正走不开，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他打电话过去，电话嘟嘟嘟想着好久不应答，正要挂断，范妙妙接了，声音有气无力，“我知道你会管我，我快不行了…来救我…”电话突然断了，覃健民又拨打，但一直嘟嘟响个不停……再也打不进去了。覃健民赶忙跑出办公室，去叫玉茹，玉茹不在办公室，打电话，关机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救人要紧，叫上司机，快速驶往沁园小区。覃健民和司机小刘一起跑上三楼，来到305门前，按门铃，门铃滴答滴答地响了半天，不见动静。糟了，是不是范妙妙想不开，出问题了。覃健民心里担心起来。过了一会，又按门铃，又拍打门框 ，并大声地叫:妙妙，妙妙，快开门，开门。司机小刘也跟着叫。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会不会发生意外？覃健民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不晓得为了啥，这下真为她揪心 ，想起这个职工也真是怪可伶的，一心扑在工作上，却被男人误会，被男人抛弃，独自一个人承受生活压力，也没一个亲人在身边，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他这个分管的，心里多过意不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能再等了，覃健民吩咐司机去叫小区保安和物管，自己拨通了120。
几分钟后，小区保安和物管帮忙打开了305的门，覃健民飞快地跑了进去，在客厅地板上，仰面躺着一个人，已经昏迷，正是范妙妙。覃健民赶紧过去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范妙妙软着一团，失去了知觉，任凭他摆弄。这时，120的医务人员也赶到了，医生帮忙着把她平放在担架上，现场进行抢救。医生探了探她气息，还有呼吸，就按了按人中，简单做了一些处理，她就苏醒过来。医生抬着担架，把她送上了120，医生要病人家属陪护，覃健民稍作迟疑，跟着上了120救护车。路上，范妙妙差不多清醒过来，神志渐渐地恢复，她睁开眼睛看到覃健民坐在身边，又惊又喜，顺势握着他的手，眼泪止不住牵线似地流出来。
覃健民这些天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去第一人民医院探视姜卫康副主任，一会又要去看范妙妙，这几却天冷落了玉茹。玉茹也很忙，好几天都没有见面。前两天，东山省发生销售问题疫苗特大案件震惊全国，全国各大媒体都已曝光，据说有几十个亿的问题疫苗已经销往二十多个省，还涉及到竹城省。今天上午最新报道，销售问题疫苗的两家公司在清江市疾控中心和各县区都有业务往来，清江市疾控中心已经收到市药监局和公安局协查通知，明天药监局和公安局要来查封两家公司疫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江区麻疹、伤寒疫情刚按下去，这边又爆发问题疫苗事件。一时间，疾控系统又成为舆论聚集焦点，老百姓关注的热点。
第二天，市食药监局和公安人员住进清江市疾控中心，把这几年涉及东山省问题疫苗的两家公司负责人也控制起来，检察院也介入进来了，涉案疫苗已被查封。分管的姜卫康住院了，覃健民对李长福和杨玉茹说，你们要积极配合，实事求是，要沉住气，我们到底有没有问题疫苗销售出去，对老百姓生命健康要负责。李长福和杨玉茹都说，行行行，我们会认真对待，积极配合和支持联合调查组工作。
姜卫康副主任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恼火，一直持续高烧高热到39度以上。医生告诉覃健民说，病人错过了最佳治疗期，到医院来有点晚了，现在还持续高热、昏迷，肝脾已肿大，有肠出血、肠穿孔出现。
覃健民说，要想尽办法治疗，如果需要东南医科大专家来帮助，他可以出面，他是那儿来的，熟悉那里的专家。医生说，要请示院长定夺。覃健民说，那好，抓紧，耽误不得。
13.范妙妙住院几天后出院。自从那天把妙妙送到医院，覃健民每天晚上都要到医院去看望她。多么好的职工啊，对事业忠心痴迷，才付出了夫离子散的代价。过去自己工关心太少了，接触不多，所以都不了解职工的思想动态、生活的窘迫和困难，犯了官僚主义错误。他在内心里深深地责备自己。这几天和范妙妙相处下来，才晓得她不简单，热爱工作，自学了心理学、营养学课程，自费考取了心理师、营养师资格证不说，还在国家级核心期刊发表了艾滋病防治论文好几篇，还获得过优秀论文奖哩。她性格温柔、服务周到，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怪不得艾滋病患者都愿意和她聊天，听她那温柔好听的声音。好多患接受她心理疏导后，放弃了自暴自弃念头，有轻生想法的现在都过得很开心舒坦，主动配合治疗，有的还成为义务宣传员。这是这几天和妙妙在一起了解到的，当然，也断断续续地知道了她生活的一些情况。她也是农村姑娘，大学毕业考到疾控中心工作，一干就是七八年了。后来和她老公认识，恋爱三年结婚，生了一个孩子，父母还在边远农村。老公在法院工作，经常出差，本来两个感情很好，后来因为她工作特殊，有时晚上要和患者沟通交流，老公很不理解，关系渐渐地起了裂痕，猜忌她在感情上有问题，就经常吵架，磕磕碰碰，发展到老公不回家了。
和范妙妙相处了一段时间，覃健民觉得她很可爱，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一到晚上他就想去看她，陪她说说话，好像有一根绳子套着往前拉似的，自觉不自觉地，还真有点儿不舍了。今天是他主动提出来去接她出院的，她身边也没一个亲人，她点头同意了。妙妙早就办好了出院手续，收拾好东西，静静地等待他来接自己，心里又紧张又期盼。别人家是领导，工作那么忙，还麻烦他来接自己出院，是不是有些过分啊。其实，她就是焦虑过度，抑郁，食欲不振，造成营养不良，出现高烧、昏厥。这几天在医院输液、吃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自己一个人回去也可以的。当他主动说出要来接自己时，她有些不相信，内心那个高兴，像好几个兔子在心房里蹦跳。
不一会，覃健民就到了，范妙妙甜甜地叫了声“你来了！”灿烂地笑着，两个小酒窝也在微笑。
“嗯！”覃健民应道，帮着她提东西，一前一后地走出病房。
回到家里，覃健民帮她收拾打理了一下，就起身告辞。范妙妙站在他面前，两眼直视着他，恳求道：“你可不可以，多待一会？”覃健民有些犹豫，他还要赶回中心去，好多好多事情等到他去处理。他坚持着要走，看到她两眼泪汪汪的，心软了。
他说;“那好嘛，肚子饿了，有吃的没？”
她说：“我给你煮面条吃可不？”
“填肚子就行，面条就面条。”
“那你等一会哈。”
十几分钟后，范妙妙煮好了面，端了过来，热气腾腾的，好香。
“好久没喝酒了，要是有点酒喝才好。”覃健民边吃着面条，自言自语地说。
“白酒没有，我家里有红酒，喝点哈？”妙妙眼神里透着期许。
“说起耍的……喝点也行！”
范妙妙麻利地跑进厨房拿了一瓶干红出来。覃健民怕伤着她的手，拿过来三下五除二就开了，到了满满的两杯。
“看你气色不错，就喝一杯，剩下的我包了。”他说。
“嗯！”她点点头，两个人碰了一下杯子，喝了一口。她有些紧张激动，喝急了，被呛得直咳嗽。他靠过去给她轻轻地捶捶背，好一会功夫才恢复过来。
两个人吃着面条，喝着红酒，话夹子就打开了。
“妙妙，你怎么就跟你老公离了呢？”他问道。
“刚开始闹离婚的时候，我是坚决不同意，孩子还没两岁，我不想孩子受苦。”她戚戚地说。
“后来咋个又做出决定离婚?你发信息给我，我都不相信哩。”
“是他太过分了，他在外边先有女人了，才找我扯皮。他和一个被告的女人搞在一起了。”
“喔，是这样。那孩子呢？”
“孩子他带走了，他们家一直是单传，他父母怕断香火，主动提出要孩子，把房子给了我。”
说着说着，妙妙眼睛有点儿湿润了。这一下子勾起了她对这段感情的伤感，对孩子的思念。不知道孩子现在怎样了，晚上还哭不哭。
“健民哥，谢谢你，是你鼓励我，我没有放弃辞职，没有放弃事业。多亏你这次救了我，我敬你一杯！”范妙妙身体还有些虚弱，动情地站起来，身子摇晃。
覃健民和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范妙妙也激动地仰起白皙而微红的脖子一口干了。等覃健民反应过来，也拦不住了。
覃健民给自己又倒上。范妙妙也要倒满。他不忍心让一个刚从医院里走出来的人喝酒，把瓶子紧紧地拽在手里。她不依不饶，过来抢酒瓶。他拗不过，给她倒了半杯。
“健民哥，不要光说我的事，你也说说你嘛。”范妙妙喝了一口，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咱们都是萍水相逢，同是天涯沦落人。说真的，我不后悔到清江市来，认识了你！”覃健民有些动情了。
“我也是，认识你是缘分！”范妙妙由于红酒的作用，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潮，额头上有细微的香汗沁出来。“健民哥，有句话想问你，我们所里都传开了，说你和杨玉茹所长在一起，在恋爱。”
范妙妙突然这么一说，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说：“就算是嘛，我们两个是一个村的，小学、高中都是同学，过去我们有个一段不了情，后来天各一方，就不了了之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范妙妙心里有一些微妙的变化，她在心里默默地想，是不是自己后来离婚的决定与这个多少有点儿牵扯呢，反正自己也莫名其妙的。
“大家都在议论，说你是单身贵族呢。你不晓得，我们中心学预防医学的人好多，都说你开会时在台上威严得不得了，但是下来却很平易近人，都想和你多接触呢，听听你讲课。”
“我和大家的想法差不多，空了都想和大家多接触，看来是我脱离群众了。”
一瓶红酒喝完，面条也吃完了，肚子也填饱了。他的酒量本来就好，茅台喝个瓶把都没事，但这下却有些醉意，可能是自己不善于喝红酒吧。一会儿，范妙妙已收拾完了碗筷，进卧室去了。
覃健民有点儿头昏脑涨的。范妙妙从卧室走了出来，她也好像有些醉意，脸颊绯红，走路也飘飘的。她换了件粉红色裙子，胸口露出白皙的一片香肌，丰满又有弹性的两只小乳峰颤颤地挺拔着，中间露出了迷人的乳沟。她来到覃健民身边，挨着他坐下，身上散发出玫瑰花的香味，这香味很特别，很有女人味道，能勾起男人的原始欲望。范妙妙再往他身边移动了一下，关切地说：“看你好累，好憔悴，我给你按摩一下嘛，我学过保健的。”
“嗯，好嘛！”覃健民顺从地答应着。范妙妙开始给他做按摩。她细柔的手从他头部开始，轻轻地揉磨着，她挨他很近，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好迷人，他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这种香味。他顺势把头靠在她胸前，把脚平放在沙发上，这样更方便她做动作。她的手法好熟练，过去在东南市时曾做过保健按摩，那些专业服务员的手法都没有她好。按着按着，迷迷糊糊地，是睡非睡，他感觉从来没有这样的惬意和安逸过。头枕在她的胸前，两个乳峰像柔软的小枕头。他感觉到她胸中的烈火在熊熊地燃烧，乳房在不停地颤栗，一上一下，像要蹦出来。他有点抑制不住自己，有些生理反应了，很强烈、很敏感。自从父亲住院以来，他就没有和杨玉茹亲密过，积蓄的能量好多好多，血液在加速流淌。她从他的头开始，慢慢摸挲到肩膀、前胸后背，摸着摸着，豆粒大的汗珠儿混合着眼泪珠儿滴落下来，落在他的脸上，流到嘴里，咸咸的。
“你怎么了?”覃健民抓住她柔若的手，坐了起来。她停了下来，这一阵子所受到的委屈和苦恼如山洪般倾泻而出，她嘤嘤地哭着，泪如泉涌。他紧紧地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嘴唇处着她的耳朵柔柔地说：“你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她反而不哭了，把头抬起来，面对面地朝着他：“我高兴呢，过去的委屈都翻篇了。”
“你高兴啥子呢？”
“傻瓜，这不因为你嘛！”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两团烈火像泼了汽油一样，只差一丁点儿火苗就被点燃了。妙妙把她那细薄的香唇堵在他的嘴唇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闭上眼睛，忘情地亲吻着他，屋子里充满了浓浓的爱意。她轻轻地呻吟着，自言自语地说，你不要走好不好……
一声彩铃打破了夜的宁静，铃声划破夜空，像泉水叮咚地跳落在空气中来。华灯初放，夜色不经意地笼罩下来。正当两人忘情投入，如胶似漆般地快要融为一体时，手机响个不停。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他本不想理会，但铃声那样执着，不容商量，不容迟疑。铃声催人，震耳发聩。手机就在茶几上，他坐起来，拿过手机接了电话。电话里声音很吵杂，听不太清楚。喂喂好一阵子，才接听上了。是医生电话。
“覃主任，姜卫康副主任病情恶化，医院正在组织全力抢救，你快来吧！”
“好，我马上赶来。”
一个电话，让覃健民清醒了许多。妙妙一只手还勾着他的脖子不放，还想要往更深的地方去缠绵。他也舍不得，依依不舍地说：
“姜主任命悬一线，我要赶过去，下次吧，下次一定！”
范妙妙很乖巧，善解人意，也就没再勉强，穿好裙子，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怨怨地送他到门口，深情地望着他急匆匆下楼去。
14.覃健民依依不舍从范妙妙家里出来，一阵凉风袭来，头脑全部清醒了。他在心里暗暗地责备自己，要不是医生电话，他就已经和她做了不该做的事了。他爱的是玉茹，怎么还和别的女人产生这种关系呢？玉茹啊玉茹，自己差点就对不起你了，请你原谅我哈。但是一想到妙妙深深期待的目光，和她的遭遇，以及她哀怨的泪水，心里又自圆其说，罢了罢了，自己又没有强迫那个，亏欠就亏欠吧。她的浓浓的体香和深情的泪痕还残留在他身上，自己不能没有良心，更不能欺骗人家的一片真情。想着想着，一辆出租车已开到他面前，他跨上车，一溜烟往医院奔去。
姜卫康已被送往重症手术室，病房里正在进行紧张抢救，中心白天梅副主任和传防所的人都来了，姜卫康妻子在一边哭泣，白天梅在旁边劝导和安慰。这几天药监局和公安、检察院联合调查组正在中心调查问题疫苗事件，李长福副主任和杨玉茹抽不开身，还在中心配合调查，所以没有赶过来。负责抢救的主治医生出来对覃健民说，姜卫康副主任肝脾完全破裂，胃已穿孔大量出血，医生正在做手术。覃健民问，手术有问题没有？要保证成功。医生有些迟疑，虽然手术医生都是第一人民医院最好的医生，但是百分之百保证这是难做到的。医生又接着说，我们已经请示了院长，最好能把东南医科大专家请来，我们更有底气，手术成功几率就更大。那行，我马上联系东南医科大院长。覃健民马上就拨打东南医科大校长李俊楠电话。李俊楠校长是他读博士时的导师，当时还是副校长，带了他三年，后来李校长去美国讲学，一去就是几年，今年东南市委市政府邀请他回来，任医科大校长，李校长回来时还和他带的几名博士聚了一次。
李校长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电话里传来李校长和蔼可亲的洪亮声音。覃健民简单几句话就把情况向李校长讲清楚了，李校长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爽快地答应说，马上就派专家来。
放下电话，覃健民向医生做了简单交代，就和姜卫康妻子沟通。姜卫康妻子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覃主任覃主任叫个不停，说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们家老姜，他可是一家的顶梁柱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孩子又不在身边，叫我怎么办啊。覃健民安慰道，嫂子，你放心嘛，我们和你心情一样，卫康也是我们中心顶梁柱，我们也很心痛。他默默无闻为疾控事业奉献了一辈子，这回染病，也是在他率领疾控专家在处置南江区疫情时染上的。是啊是啊，他十几天都没回家，电话也不给家里打一个，一回家来就发病了，叫他来医院，硬是不来，还赶去单位写囊个调查报告。妻子怨怨地抢着说。心有责怪，也有不解，更多是担心。如果不拖，不被耽误，他这个病没有这么严重。白天梅也插话说到。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说，都说姜卫康是个好人，老实人，干了一辈子疾控，临要退休了，还那样卖力气，太难得太难得。
夜里两点钟，东南医科大两位专家赶到了，覃健民一直在医院等候。专家们一到，和主治医生碰了一下头，了解了一下病人基本情况，就进入手术室。晚上医生们一直在手术，肠胃的血一直止不住，连续好几个小时。专家们到来又过去了一两个多小时，手术才完成，医生们从重症室里出来，累得满头大汗。覃健民和两位专家过去都认识，彼此也不客气。覃健民看他们连续赶路，一路舟车劳顿，肯定累了，就和白天梅副主任、张仁义所长一起，送他们去清江宾馆休息。
15.昨晚在医院待到很晚，送走了专家们才回家睡觉，一觉醒来也是早上十点了。晚秋的清晨，窗外景色忧郁。昨夜下了一阵小雨，眼前万物都是湿润的，空气清新。远处的凤凰山，一片雾气蒙蒙，似梦境一般，披着幔纱，萦绕着多愁善感的覃健民。离开故乡十多年，第一次感受到故乡如此的美，像婷婷玉立的成熟女人，勾人魂魄。他站在窗前，凭目远望，脑海中闪现出两个女人的身影。一个是玉茹，这几天忙昏了头，也没和她见面，不晓得她那边调查的情况如何？自己又不便去过问，一切都要等到调查组的结论。另一个女人就是妙妙，昨天的温存，幽幽的体香还在。一个如此乖巧温顺、美丽动人的女人，居然被老公抛弃了，他心里无论如何放不下了。心里同时牵挂着这两个女人人，自己虽然是单身，有这个理由选择，但是不是有些不地道?看来自己这一辈子，可能和这两个女人有缘分。他内心里的天平不晓得往哪一边倾斜。
手机铃声又想起来，他转身过去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是清江市著名爱心人士曲先利打来的。电话接通后，曲先利在电话上显得很激动：“覃主任，告诉你个好消息，罗娇娇医好了，今天从美国飞回来，我们义工协会组织人到机场迎接，你有空去吗？”
“好好好，我去，我一定要去！”覃健民不假思索地答应道。
下午5点，从北京飞来的飞机准时滑落在清江凤鸣机场，昨天父女两已从美国直飞北京。覃健民和清江市义工协会的爱心人士们早已等候在机场出口。罗信强带着娇娇刚一出现在出口，大家就围了上去，还来了很多新闻记者。
娇娇能够自己慢慢行走了，她拉着爸爸的手，一副天真浪漫的样子。小脸蛋红彤彤的，扎着两只羊角辫，很精神，很乖巧，很温顺，像一只小梅花鹿跟在爸爸身边。身体长高了一点，也长胖了，一直在微笑。曲先利过去和罗信强拥抱，把父女两紧紧地拥在一起，掌声久久地响个不停，记者们的快门不停滴闪，机场大厅已站满了围观的人。罗信强看到覃健民也来了，过来和覃健民拥抱，眼含热泪，激动地说：“谢谢覃主任！谢谢！”大家不约而同地围在一起，把罗娇娇围在中间，记者们齐刷刷地为他们照相。义工协会还为他们准备了鲜花，义工们将一束月桂花送到罗娇娇手里。娇娇手捧鲜艳的月桂花，泪水夺眶而出。人生向来都是起伏不定的，有成功、有喜悦、更有心酸。在成功和喜悦的背后，更多的是泪水和坚持。就像这手里的月桂花，崇高美好，小巧伊人，和平吉祥，但是她要经历风雨才能绽放。好一会，他们才从机场大厅走出来。清江电视台记者在出机场门口把父女两截住，要进行现场采访。记者摄像机的镜头对着罗娇娇，足足拍了好几分钟，她也不怯场，还主动地配合。记者问：“罗信强同志，请你谈谈罗娇娇治疗的情况。”
罗信强面对记者，非常老练，他也是久经沙场，和新闻媒体打交道无数次，还上过中央电视台。他用他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这次我女儿去美国治疗，多谢义工协会，特别是曲先利先生，是他们帮助联系，给我们筹钱。美国的专家采用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医疗技术，治疗很顺利。”
“现在恢复怎样，对她今后的生活有没有影响？”记者们追问。
“应该说恢复得还是比较理想，她现在可以独立行走，但还不能跑、跳，美国的医生说，还要一年把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那太好了，我们都为你和你女儿祝福！”
机场大厅又响起一阵阵掌声，大家都为父女俩高兴和祝福。罗信强又对着摄像机大声地说道：“感谢大家，感谢爱心人士，我要特别感谢曲先利先生和覃健民主任，今天他们都来了，谢谢你们关心，人间有大爱，人间自有真情在！”说完，深深地向他们鞠了一躬。娇娇也跟着鞠躬。
记者又问罗娇娇，“娇娇小朋友，你感到快乐吗？你今后想做什么呢？”娇娇歪着头，看了一下爸爸，像是在征求爸爸意见。爸爸点了一下头。娇娇天真地大声说：“我现在很快乐，我很想妈妈。我要读书，长大了当医生，我要救生病的小朋友，不让他们痛苦！”大家齐声鼓掌，都说好好，娇娇讲得好。
15.这一年冬天特别漫长，春天来得特别晚，一连下了好几场雪。这在清江是很少有的事，一般一年下个次把雪，有时一年到头一次都不下。今年就有点儿怪了，接到起下了三四场，一场比一场下的厉害，像比赛似的，也像故意跟谁过不去。大雪纷飞，寒风呼啸，气温一直持续零度以下一个把月，连清江河面都结冰了。春节也是在大雪中过的。整个春节，覃健民都陪伴在母亲身边，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很孤独，时常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母亲都七十多了，很老了，头发白了。东山省问题疫苗出现后，联合调查组住了进来，一笔一笔的疫苗往来都在仔细的查，玉茹一直在配合调查，和他也很少见面，到家里来的更少了。母亲有时不习惯，常常问他，这几天玉茹去哪儿啦？啷个不来看我。他说，她这段工作忙，出差了。过春节时，母亲顶到追问，玉茹怎么过年都不来家里啊！其实，过春节，玉茹已去老家了，她父母还在，她回去陪父母过年了。在春节的初二，他去了妙妙家里，妙妙离婚了，把父母从乡下接到了城里。看不出，妙妙还是一个孝顺的姑娘。那天，他在妙妙家陪她和父母过了一次年，吃了一顿年饭。妙妙的厨艺还不错，做了一大桌子菜，他最喜欢吃她做的酸菜炒汤圆，又香又甜又脆，酸酸的，很有味道。
过完春节，市政府接着召开了新一年传染病防治工作联席会议，他到清江市快两年了，每年春季市政府都要开会，形成了惯例。在这次会上，覃健民通报了去年疫情，也向市政府提出了工作建议。东山省问题疫苗事件曝光后，国家修改了疫苗管理办法，取消了省市级的二类疫苗经营权，紧接着，又下文件取消了疾控机构体检、检测等相关的收费项目。问题就出来了，疾控保运转、保职工福利、保职工目标考核奖励的经费就没有了来源，以前都是靠这些收入来维持，现在可好了，一分收入没了，队伍稳定就是个大问题。所以覃健民向市政府提出建议，要把疾控的保障问题纳入政府常态化机制……
好不容易盼到了春天的到来，春和景明，百花盛开的景象还没有完全出现，疾控倒是接连出了不少大事。先是姜卫康副主任在第一人民医院重症室治疗一百多天后，最终在他退休的那一天，离开了人世。这位忠诚的疾控卫士，在退休前，倒在了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他是为老百姓健康而牺牲了自己的健康，为南江区人民生命安全，付出了自己生命。青山披挽纱，绿水噙悲泪，一个忠诚的卫士走了，走的很坦然，走的很悲壮。覃健民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多么好的战友，说倒下就倒下了。
紧接着，杨玉茹也出事了。
是李长福副主任最先打电话告诉他的。不一会，李长福、白天梅急急忙忙地赶到他办公室，李长福语无伦次地说：“覃主任，不好了，杨玉茹，她被检察院带走了！”
“啊？”覃健民也颇感意外。一时乱了方寸。还是白天梅稳得起，她说：你们不要紧张，等我打听清楚是咋回事。
白天梅出去了一会就回来了。她弟弟在清江市反贪局当副局长，一问，就知道了原委。原来，东山问题疫苗事件，波及到了南江区疾控中心，中心主任、副主任都被纪委双规了，涉及的两家疫苗销售公司老总，被反贪局带走后，很快就供出了几个县区疾控中心在疫苗销售中受贿问题，并向检察院交出了一个记账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受贿人名字，受贿时间地点、金额，非常详细，甚至送的烟酒、请吃饭等等都记得清楚，密密麻麻的。纪委和反贪局按这个记录本线索，几乎在一周之内就一网打尽，牵涉到一半以上疾控中心主任，受贿多的反贪局就直接抓人了，受贿少的交纪委处理。社会上都在传说，疾控系统这下完了，塌方了，监狱都关不下了，传的很神乎。杨玉茹的名字也在本子上记着，据说属于金额较大的，收受疫苗商的钱有几十万，反贪局就直接把人逮走了。
覃健民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相信玉茹会卷入进去。但事实已经存在了，人都带走了，还有那样话可讲。在当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刻，也只能由纪检部门处理，他想帮也帮不上，究竟是咋个回事，以后会水落石出的。
17.三月细雨如丝如雾，淅淅沥沥，飘飘洒洒，绵绵无期地笼罩在清江两岸。覃健民有一种如梦如幻般的感觉，伤春之情油然而生，恍若在梦中。世间上的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预料不到的事情还很多，不知道疾控还会有啥子情况会发生，个人无法左右。春雨不停地下，气温骤然下降了好几度，人们又穿上厚厚的棉衣。怪不得人们都说，一阵雨来一阵风，清江落雨当过冬。
新学期开学了，罗娇娇上学的事，覃健民帮助协调落实到新文小学，从五年级插班。
办完娇娇读书的事，他又把母亲送回了老家农村。玉茹出事了，也没有人去陪她老人家，母亲很孤独，整天吵吵要回老家去，那里还有村坊邻居，她回去就不孤独了，就快乐了。把母亲送了回来，市里召开引进人才座谈会，好几个领导都出席了。听其他人发言，这下他才想起，市政府当初承诺的好多政策都没有落地兑现，五十万元安家费他至今都没看到，每年一百万的科研究费也没有预算安排。还有哪些事项他都想不起了，实际上他一来就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根本没去想个人的待遇问题。从会场上下来，他有些惆怅和失落，卑怯的情绪油然而生。初来满怀一腔热血，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想干出一番事业。历经两年多磨练，感觉理想和现实不能划等号，差距很大。他一直挂在心里的，体制和政策调整给疾控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疾控这支队伍何去何从，路漫漫而远兮，他要去找市长，去找市委书记……
回到办公室，办公室主任晓媛就给他送来了一大堆文稿和信件。有一个从东南医科大发来的快件，他先把它打开，看到了那熟悉的签名。是他的恩师、医科大校长李俊楠发来的邀请函。李校长在来信中恳切地说，去年他刚从美国回来，就开始组建生物研究所，主要和美国生物科技研究中心合作，研究伤寒、手足口和艾滋病疫苗，美国已走在世界前列，在疫苗研究上已经取得重大突破，想在中国东南找一个合作伙伴。来信说，他希望覃健民考虑回学校去，领衔研究所工作，他有疾病预防的实践经验，是最合适人选。
看到恩师来信，他百感交集，对老师的盛情更是感激不尽。恩师当初对他的教诲历历在目，他一辈子也忘不了。是去？还是不去？他很困惑，这边事业未有穷期，方心未艾，虽然目前受到挫折和挑战，但他没有灰心，因为疾控有一个好的团队，一支听从指挥的队伍。那边，又是恩师亲自出面邀请，殷殷之情，难以言表，真是去也忧，不去也忧。正在他犹豫不决，处于两难时候，恩师的电话打过来了。
“健民，看到我的邀请函了吗？” 恩师那熟悉亲切的声音很有磁性和感染力。
“看到了，看到了，老师！”覃健民急忙回答道。
“考虑好了吗？我真的希望你回来给我当帮手，我们需要研究人才，你回来吧！”
“好，好，老师，我会好好地考虑！”面对恩师不容争辩的盛情，他不能含糊。
放下电话，他既激动又为难，独自沉思好久，一个电话把办公室主任晓媛叫上来，要她陪他去艾防所看看，好久没有去他分管的所了。其实他心里放不下一个人。
又过了几个月，覃健民来清江市工作刚好三年。他已经向市政府打了辞职报告，市长也出面挽留他几次，他反复考虑后还是决定回到东南医科大去，去搞疫苗研究，也可以拯救更多的人。虽然在清江他有很多割舍不开的人和事，心里也放不下一些东西。走之前，白天梅通过弟弟的关系疏通，她陪覃健民去了一趟拘押杨玉茹的地方，和玉茹见了一面。玉茹一见他就不停地哭泣。她已经不是以前的玉茹了，人很消瘦，脸色苍白，甚至头发都白了。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说什么他也听不见。他伤感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嘴里，最后好不容易才说出了“保重”两个字。他本来是要告诉她，自己要离开清江了，是来给她道别的，但他说不出来，说出来怕她更难过承受不起。时间到了，狱警在催促，杨玉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一路回头望他。
从拘留所回来，晓媛又送来了竹城省纪委、省监察局的问责文件，对去年南江区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有了处理结果。市政府分管市长被记过，责成市委市政府向省委省政府写出书面检讨；南江区区长、副区长被免职，三家污染企业被永久关闭，企业负责人被追究法律责任，责成清江市对市区卫生、疾控部门相关人员问责处理。
一场人为责任造成的天大疫情，终于尘埃落定，逝去的生命总算得到了一些慰藉，存活下来的生命也许会看到明天的朝阳灿烂。
覃健民决意回东南去。临走前，去了一趟娇娇读书的学校。班主任老师带他见了娇娇。娇娇个子长高了一点，也长胖了，恢复得差不多了。看到娇娇活波可爱的样子，他放心了。自己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覃健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清江市，带着唏嘘和惆怅，还有可能背上一个行政处分。他恋恋不舍地登上了去东南市的火车，不想让疾控中心的人来送他，他好怕伤感。
火车启动了。范妙妙他发来信息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啊，我也要来东南！
覃健民回道:傻姑娘，你来吧，我等你！
火车一路呼啸着向东南奔去……
（秦岭，遵义市政协常委、市政协教科文卫体委主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遵义市作协会员。在省内外报刊杂志、微刊发表有中短篇小说《山女》、《白山羊》、《贫困村》、《半夜凉初透》、《送礼》、《深水之鱼》等及剧本、散文、诗词等等文学作品百余篇。联系电话:13508523311;QQ邮箱2557806215@qq.com;地址：遵义市汇川区南京路市政协,邮编563000）
而缓缓流淌，时而如山泉叮咚而下，悠扬婉转、荡气回肠，坐在演播大厅的所有观众为之动容。杨玉茹紧挨着覃健民坐着，情不自禁地把头靠了过来，早已经泪眼迷蒙。覃健民轻轻地挪挪身子，他看到记者的摄像机镜头已经往这边扫过来。他紧紧地拽着她手，用力地传递着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一曲唱罢，全场观众齐刷刷地站起来，用经久不息的掌声来表达对妇女俩遭遇的同情和感概。人间情多，患难见真情。在灾难面前，人性的美被发掘出来。大爱无疆，大善大美，消无声息地潜移默化着每一个人。罗信强控制住奔涌的泪水，紧握话筒，俯下身去，拉着娇娇小手，跪在舞台上，向全场观众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愔愔地说了三声“谢谢！”。满头白发在灯光照射下更加莹白发亮。才四十才出头的壮汉，被突然降临的灾难，折磨得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令人唏嘘不已。
8.那是八年前，罗娇娇四岁了，长得活泼可爱，扎着两只小羊角辫，走也唱，跳也唱，无忧无虑，快乐像只小鸟。她是父母独生女，掌上明珠，每天放学，都是罗信强去实验幼儿园门口接她，他家离幼儿园就一公里路。爸爸总爱牵着她小手手一路步行回家，有时她很撒娇地要爸爸扛着她走，她最喜欢打爸爸的“马马肩”，她在爸爸肩头上，两只手拽着爸爸两只耳朵，一会叫爸爸转弯，一会叫爸爸直走，惹得路上的小朋友羡慕得不得了，都嚷着跟她学，都要打爸爸马马肩。
罗信强是清江市航天工业集团技术工人，文化虽然不高，但论技术是集团一把好手，如果不出现女儿疾病，这些年，也许他已经成为大国工匠了。他从事的活儿，是为航天发射器焊接零部件，不要小瞧了这个活儿，这可是地道的高科技、精细技术活，离了他，还真没几个人能够干。妻子李建芳是集团后勤处工人，和他是高中同学，两个人毕业后分在一起，恋爱了八年才结婚，那时他们可是晚婚，差不多三十岁才有了这个宝贝女儿。
罗信强下班晚了，拖着疲惫身子回到家里。家里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他感觉有些怪异，要是以往回到家，宝贝女儿肯定是第一个跑到他面前，给他拿鞋子，然后缠着给她讲月亮姑娘的故事，她说她长大了也要做月亮姑娘。可是今天却听不到她欢快的声音。他正纳闷，妻子李建芳从房间里出来，眼睛有些红肿，告诉他说，娇娇今天没去上学，她的脚很痛站不起来了，一天都喊痛，这会才睡着哩。娇娇的身体一直都好好的，很少生病，她很勇敢，就是一般感冒发烧她都从来不哭，今天一直哭。罗信强心里咯噔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可能不是个好兆头哩，他在厂里听说有些娃娃最近打疫苗，都出现异常情况，会不会是这样啊？他不敢往这方面去想。前几天，实验幼儿园通知家长，要为孩子接种A+C流脑疫苗。他越想越后怕，他不相信灾难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他轻轻地推开房门，缩手缩脚地走进房间，他要看看女儿到底怎么了。尽管他小心翼翼，不弄出半点声响，怕惊动了女儿好梦，但还是把女儿弄醒了，女儿睁开眼睛，看到了爸爸，一下子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叫“爸爸，脚好痛！”罗信强俯着身子，摸着宝贝女儿脸蛋，柔柔地说：“宝贝，哪儿痛？爸爸给你揉揉。”罗信强抚摸着女儿的脚，从脚趾一直摸到脚腕，感觉女儿的脚好冰冷，一种不祥预感立刻涌满了脑子。他叫李建芳叫了120救护车，立刻把女儿送到了清江市第三人民医院。
第二天一大早，女儿检查结果出来了，是化脓性扁头体炎、腰部出现紧缩症状。两夫妇正拿着化验单反复看，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病情急转直下，开始出现发烧、呕吐，腿部抽筋，突发急性横惯性脊髓炎。医生告诉他，这种病可能会导致娇娇下肢体瘫痪、神经传导障碍、尿便障碍。
病情犹如晴天霹雳，差点让他和妻子晕倒在地。仅仅一天时间，厄运就撞上了天真活波的娇娇，巨变撞上了这个幸福快乐的家庭，谁都没有这个准备，无论是心理的，还是物质的，巨额的治疗费用、沉重的思想包袱、无情的病痛折磨。
罗信强夫妇给单位告了假，为女儿四处求医。两口子又在一个企业，好在他是单位年年先进，为人又老实诚恳，大家都很同情他，给他长期病假，也不扣工资，只是奖金没有了。对他也算是一种心理安慰和照顾，他对厂里多了几多感激。娇娇在清江市治疗了十多天，效果不是很明显，两口子很着急，有时为了娇娇的治疗闹了很大意见。吵架归吵架，还得同舟共济，只要是为了女儿，啥子话都好说。好不容易凑上了钱，才把女儿从第三人民医院转了出来，医生建议他们把女儿送到外地大医院去治疗试一下。他听从医生建议，把女儿送到东南市儿童医院，那可是全国响当当的医院。
清江市离东南市300公里，一路奔波劳顿，废了好大劲，才把女儿安顿住进了医院。这家医院还真不赖，不愧是南方发达城市最好的医院。刚住进去，医院就组成了专家组，还从东南市疾控中心请来一位疫苗专家，对娇娇的病进行诊断。专家组征求罗信强夫妇意见，他们打算采取激素冲击法来控制娇娇病情，尽最大努力减少并发症发生。李建芳很担心，这次如果再治不好女儿的病，她也不想活了，她虽然没有说出来，覃健民从她眼神里早已看出来了。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给予她信心和力量，在大难面前，只有心爱的两个人心连着心，命连着命，共同面对，迎难而上，才最有希望把女儿从死神手里拽回来。娇娇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又吃了药，睡得正香，本来红扑扑的脸蛋，由于病痛折磨，显得很苍白，嘴唇乌紫，明显消瘦了好多。他们看在眼里，痛在自己心尖尖上。
在东南儿童医院住十来天了，娇娇病情时好时坏。她小小年纪，也不晓得自己得了啥病，有时她忍着痛不哭。在病情稍好一点时，她坐在爸爸怀里，硬要妈妈也坐到爸爸怀里来，亲亲妈妈又亲亲爸爸，闪着两只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说，爸爸，我的病是不是会好起来？我要去幼儿园，我的小伙伴朵朵、熊熊还等着我玩游戏呢。爸爸亲吻着她，哄她说，会好的、会好的，娇娇真乖，等好了，我们去幼儿园。嗯嗯，要得要得，我听爸爸的话，听妈妈的话，听老师的话。看着乖巧听话的宝贝女儿，两个人悄悄地抹着泪，却在女儿面前强颜欢笑，把痛苦和眼泪吞进肚里。
一转眼住院将近一个月了，儿童医院专家该用的办法都用上了，娇娇的病还是没有明显好转。一天，专家组组长，吴国夫医生把罗信强从病房叫出来，郑重地对她说，娇娇的病很特殊，医院查了全国和世界上一些国家的典型病例，都没有找到能够治愈的案例。吴大夫说，我们帮你联系了首都博爱医院专家，可以去试一试，只要有一点希望，你们都不要放弃。很遗憾，我们已经尽力了，没有别的法子了。
听到这里，罗信强犹如晴天霹雳，感到好绝望。但是，一想起女儿，他又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把女儿治好。于是他又重新振奋起精神。但是，摆在面前的困难让他好无助、好无奈。娇娇发病两个多月了，已经花去了所有积蓄，还在单位预支了半年工资。两口子在企业上班，这些年企业又不景气，工资都发不出，日子本来就过得很窘迫，这如何是好啊？李建芳看他焦头额烂的样子，心里也好难受。建芳说，信强，买房子吧，只有这条路了。罗信强不是没有想过，房子卖了，住哪里啊？没有了房子，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啊，这对娇娇治病也不利啊！但思来想去，又想不起别的法子。他深深地感到自责，一个堂堂大丈夫，不能给妻子和女儿一个完整的家，真是妄为人夫、妄为人父。这都是命运的安排，老天的不公啊！
卖掉了房子，罗信强又背着女儿，来到了首都博爱医院。这一年，他们在这里度过了春节。新年到来了，万物开始复苏，医院门前的梧桐树长出了新枝和嫩芽。但娇娇的病却没有春和景明的迹象。新的一年，命运之神也没能够给罗信强一家带来新的希望和美好愿景，号称世界一流的博爱儿童康复医院，也没能够给娇娇送来最想要的新年礼物。在首都治疗又是一个多月，花掉了罗信强变卖房子的钱，在医院的治疗也很难再起效果。
罗信强强忍泪水，把女儿带回了清江市。房子没了，家也回不去了。他只有在原来家附近租了间房子，把娇娇安顿了下来。娇娇回来后，身体自肚脐以下的部位已经无法动弹了，还慢慢地失去了知觉。罗信强变得有点儿疯狂了，又开始找民间偏方，只要一听说，他都要去试试，中医、西医，针炙、推拿、理疗都试过了，一直到娇娇身体可能承受的最大极限。然而，所有这些个努力，都石沉大海，都是徒劳。他终于只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以后的宝贝女儿，更需要的只是一把轮椅和他那坚挺不屈的父爱。他也在想，他再坚硬的脊梁，也不能永远地背负起她无法知晓的未来，只有轮椅，能够带着娇娇走完漫漫人生之路。
一晃又过去了半年多，娇娇终于明白了一些事实和道理，是懂非懂。有时候问爸爸：我会不会成残疾人？爸爸背着良心回答道：娇娇不会，你长大了，就会站起来，就会走了。后来她嚷着要去学校。罗信强和妻子找了关系，好不容易才把娇娇送去了另一间幼儿院。
娇娇发病一年多，罗信强才拿到清江市南江区疾控中心鉴定结果。鉴定结果书上是这样说的：南江区疾控中心对罗娇娇接种A+C流脑疫苗异常反应高度重视，迅速组织预防接种异常反应专家组进行医学鉴定，经专家组综合分析，结论为：“娇娇因感染病毒，脊髓受病毒的感染所导致病变，与接种A+C流脑疫苗关联性极小。”罗信强得到这份鉴定报告，气得差点跳了起来，他虽然不懂医学，但道理他懂，明明娇娇就是因为接种疫苗引起的疾病，疾控中心还不敢担责，推三阻四。他要找他们说理去。于是，他向清江市疾控中心提出了第二次鉴定申请。过了两个月，得到了清江市疾控中心的复审结论，结果与南江区疾控如出一辙。“关联性极小'，就等于说没有关联了。罗信强说，疫苗的来源单位和异常反应的鉴定单位都是疾控中心，他们是一家人，既是裁判又是运动员，联起手来欺负我们这些不懂医学的平头老百姓，这个结论不公平，我不接受，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讨回一个公道，为我的娇娇伸张正义。罗信强性格很倔强，不管三七二十一，推着轮椅，带着娇娇，到全国权威鉴定机构，东南医科大学第一附院申请第三次鉴定。罗信强在东南医科大学第一附院的申请是覃健民受理的，正好覃健民那时在第一附院疫苗研究中心作专家组组长。几天后，鉴定结果出来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娇娇所患疾病与接种A+C流脑疫苗之间的关系不能排除”。虽然这都是医学术语，但意思却发生逆转，结论大相径庭。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覃健民专家对他说，疫苗对人体的副作用存在多种可能，疫苗本身质量问题，或者接种过程中医院存在疏漏过错，接种前儿童处于患病潜伏期等等具体到每一支疫苗混匀等生产技术都会有细小差异，还有儿童体质、气候等外在综合环境作用，都会产生不良结果。罗信强从专家哪里得到了十分肯定的回答。这下，他有了底气，终于有了讨回公道、维权的筹码。
9.父亲节那天，罗娇娇疫苗伤害致残案，历经重重困扰之后，在清江市南江区人民法院开庭。开庭就意味着有胜有败，但至少表示了法律的尊严和公正，公开审理疫苗伤害案子，在清江市属于首例，电视台、晚报、日报的记者都蜂拥而至，老百姓也关注着娇娇命运，来了很多人，法庭上早已座无虚席，连走廊上都挤满了旁听者。法警大声地吆喝着，让出通道。罗娇娇坐在轮椅上，穿着一件小花裙子，她已经无法站起来了，两只手紧紧地抓住轮椅两边的横杆，表情木讷，目光痴呆，没有昔日活波乱跳、天真聪慧的影子。罗信强推着她，缓缓从走廊那边走过来，人们自觉地让出了通道。记者们围了上来，照相机对着父子两不停闪烁，争先恐后地问这问那。罗信强不回答记者提问，表情很木然，昂首挺胸地往前，径直向原告席走了过去。
罗信强作为娇娇监护人，起诉南江区疾控中心作为疫苗供应方提供的疫苗质量问题导致接种异常反应，起诉南江区第三人民医院医生在接种前没履行告知法定义务，应承担相应法律责任。这么年多来，罗信强一边给孩子治病，一边四处上访，找卫生局领导，到各级疾控中心去申诉，找过区长，找过书记，几年下来，没有任何结果。他们都说，国家目前没有正式法律文件明确赔偿标准，只有注射二类疫苗发生的伤害赔偿才有明确规定。他不相信他们了，他只相信法律，法律应该是公正的。他也不相信律师，他觉得律师都不懂得疫苗。他没有请律师，自己亲自上阵辩护，他有这个信心。这几年，他已经翻阅了所有的疫苗资料文件，疫苗流通条例和疫苗接种规程他都能够背下来。他对娇娇说，自己要作维权斗士，为宝贝女儿讨回公道。
罗信强穿着灰色衬衫，站在原告席上，旁边放着轮椅，娇娇坐在轮椅上。亲友们坐在旁听席。法官宣读完起诉书后，被告请来的律师站起来发言。被告律师是清江市有名的律师，长得微胖，中等个儿，带着金丝襄边眼镜，手里提着一个大公文包。被告律师说，原告起诉书上所罗列的理由不成立，据区药监部门提供的资料显示，南江区疾控中心当年提供注射的该批次疫苗也只是刚到使用期限，质量没有问题，不存在过错。顿了一会，律师提高了音调强调：“大家都知道，疫苗从供货商到疾控中心，再分配到医院、接种点，需要时间，所以有时候，有的批次疫苗会……”
律师还没说完，罗信强已经按捺不住了，情绪很激动。他打断律师，大声地问道：请问律师你懂不动疫苗？在这儿大谈疫苗。我问你，疫苗分哪几类?疫苗能预防哪些疾病？疫苗接种规程你看过吗？
律师被原告突如其来的发问问懵，一时答不上来，尴尬地站着。显然律师对疫苗了解很少，应诉前也没做足功课，没有认真地看过疫苗流通条例和疫苗接种规程，被原告一连串问题问得哑口无言，悻悻地站在被告席上，拨弄着眼镜。罗信强见律师被他问哑了，更来了劲，充满自信和坚定地说：尊敬的律师，我来告诉你，给你普及一下疫苗知识。疫苗分为一类和二类，一类是国家计划免疫，免费为零到6岁的儿童接种，可以预防十二种疾病；二类疫苗是自费疫苗，是开放的，可自由选择为孩子注射。医院为我女儿接种的疫苗是一类疫苗，国家计划免疫的。疫苗的运输、储存、分送都有严格规定，必须有符合要求的冷链设备，24小时在摄氏8度以下储存。对于使用期限，也有严规定，哪怕超过一小时都是过期疫苗。疫苗可以防病，但同时，不按规程接种，也会产生严重后果。人命关天，你还信口开河？如果换成是你孩子，你还能这样吗？
律师果真被罗信强说得无地自容，匆匆收起公文包，戴上金丝眼镜，深深地向原告及在场的人鞠了一躬，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下去学习学习。说完狼狈地退了出去，法庭里响起了一片笑声。
一个星期之后，法院判决下来了。判决南江区疾控中心和第三人民医院有过错，赔偿罗娇娇治疗费用、人生补偿及其监护人精神损失等数十项合计人民币二百六十万元。但是官司虽然赢了，罗信强却高信不起来。因为赢了官司得不到钱，自己已经为娇娇治病卖掉了房子，花掉了一百多万元了，家里已经是一贫如洗。按照《疫苗流通和预防接种管理条例》预防接种造成异常反应严重后果的补偿规定，需要分疫苗的种类，一类疫苗属于政府免费向公民提供的，公民依照政府规定产生异常反应后果的，享受补偿，补偿费用由省人民政府财政部门在预防接种工作经费中安排。规定归规定，但竹城省财政困难，还没有制定预防接种异常反应补偿办法，所以兑现就很难了。官司赢了，总算有了说法，为娇娇讨回了公道，两百多万的补偿款姑且不论何时到手，即使到了手，也永远无法铺平娇娇剩余的漫漫人生路，更无法抚平她深深的痛。
10.昨晚覃健民一夜没睡好。他在木川县处理手足口病疫情，在那里待了一个周。昨天晚上，父亲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当时他还在木川，玉茹打电话给他。还好，当时玉茹在，她又是学护理的，懂得救护常识。父亲发病后，玉茹打了120，把父亲紧急送往第一人民医院。他从木川赶回来已经是12点过了，没能见上父亲一面，因为父亲脑溢血，一到医院就送进了重症抢救室。覃健民没有亲人在，医生要病人家属签字，玉茹一点都不犹豫就替他签了字，医生问她和病人是么关系，她说是病人儿媳。那一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人命关天，救人要紧。玉茹当时心里想，这一年多的相处，她觉得覃健民是个有担当和责任感的男人，把自己托付给他是完全可以信奈的，自己反正都是他的人了，也不在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毫不犹豫在病人家属签字栏了签上了“杨玉茹”三个字。
覃健民想进病房里去见父亲一面，医生说，这会正在紧急抢救，希望你理解医生的工作。他是学医的，懂得这些道理，就没和医生再理论。玉茹显得很憔悴，没有休息好，一脸疲惫。健民很感激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她的好处，顺势挨着她坐下，把她的手紧紧拽在自己手里。手有些冰凉，还带一点儿粗糙。父母来这里半年多来，他一直在忙于工作，父母的照顾都是由她在做，就像一个称职的儿媳，甚至比儿媳还要孝顺，还要周到细致。一日三餐不说，父母生病、起居出行、买衣服鞋子等等，全都是玉茹一个人，父母都把她看成己一家人了。
父亲在医院抢救了一个周，还是没有挺过来。父亲因脑溢血不幸在医院去世。父亲才七十五岁，正该享福的时候，就撒手人寰，覃健民心里无比悲痛，泪水像清江水一样流不尽。幸亏有了玉茹劝慰和安抚，才慢慢平静下心来。在父亲出殡后第三天，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南江区就大面积爆发麻疹、伤寒、手足口疫情，一个紧急电话，把他招到了南江区疾控中心。
南江区，是清江市最早的开发区之一，十年前就建设，目前是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五六十年代，国家大批军工企业往竹城省转移，在清江市分布最多，分布在在清江市周边深山老林里。后来不打仗了，所有这些企业几乎都军转民了，所以，一下子，这些企业不生产军工后，都统统搬迁到南江开发区来，进城了。再后来，政府大力招商引资，又引进了若干企业，南江区成了工业强区，GDP和工业增加值在竹城省都排名第一。实际上嘞，有的就是把广东、深圳、浙江、上海等地淘汰的重污染企业弄到了这里来，真正说得上高兴技术企业的搬起指头数也数不上几个。比如像海绵钛、铝加工、汽车制造、长光电气、瑞洪水泥等等这一类企业，在发达地区环保早就过不去了，在边远落后西部，大家还拿它当个宝，所以这些企业一住进来，整个工业园区一片乌烟瘴气，早上炊烟袅袅，像村庄的农家，户户冒烟，清江的蓝天长期享受着烟熏火燎待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味，有时候夹杂着硫磺、烧碱、氯气的气味。居民都说，自从来了大企业，南江的天都被熏黑了。曾经有专家预言过，这是威胁老百姓健康的定时炸弹，不知哪天会爆发。
预言，有时候就像是一个魔咒，带着瘟疫悄然而至。在南江区，一开始是几例，慢慢几十例，一个社区，一间学校，到全部学校，从一般疫情发展到大面积爆发，最后上升到特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预言不幸言中。
覃健民匆匆赶到南江区疾控中心，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会议室已坐满了市区的有关领导和卫生、疾控部门人员。南江区卫生局李局长正在通报疫情，覃健民在前排先坐下来。李局长通报说，从今年五月下旬以来，南江区几家企业工业废水排放不达标，乱排放，导致工业废水直接排放到城市生活饮用水管道，使南江区部分学校、社区发生疾病流行，目前已经报告小儿麻疹215例、伤寒、副伤寒1200多例、手足口病2112例，其他还有感染性腹泻、痢疾1000多例。这是在短短十多天里发生的，今天我们把市区领导和专家、企业的同志都请来通报疫情，务必引起大家高度重视，等会按市区领导意见，抓好防控。
疫情通报会由南江区分管的任副区长主持。任副区长扫了一眼会场，向覃健民示意了一下，说：“今天我们把市疾控中心覃主任也请来了，覃主任是博士、专家，我们先听听专家意见好不好？”
任区长是去年换届才从区环保局局长提拔当副区长的，覃健民和他有过两次接触，也探讨过环境对疾病预防控制的问题，很谈得来，覃健民感觉他是个务实干练的人，所以也很欣赏他。区长既然点名要他发言，他作为全市疾控系统首席专家，亦应该讲一讲。覃健民捋了捋飘在前额的头发，这些天忙于父亲丧事，头发长了也没时间打理，有点儿凌乱。他说，按照传染病疫情处理有关要求和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规定，在两周之内发生这么多病例报告，并且是多病种的，可以定性为重大疫情，换句话说是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但是我们作为政府和专业防控部门，不要慌张，要沉得住气，有条不紊开展防控工作。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首先要切断一切污染源，关闭南江区高星技术工业园所有污染型企业，特别是造成工业废水乱排放的几家企业必须立即停止生产、关闭排水管网；第二，对已经发生的传染人员，要立即做好救治，隔离治疗，对疫区人员要进行紧急疏散；第三，立即启动应急响应和流行病学调查，我们市疾控专家队伍全力以赴支持区疾控，并一同开展调查，我向省疾控报告，请求省专家支持；第四，疫情重的几间学校立即停课，疏散学生，控制疫情蔓延。还有，我在这里提个醒，特别要注意小儿麻疹的问题，麻疹是儿童最常见的急性呼吸道传染病，传染性非常强，通过呼吸道分泌物飞沫传播，容易并发呼吸道疾病，麻疹脑炎、亚急性硬化性全脑炎等严重并发症，目前没有特效药能够治疗，只有接种麻疹疫苗。所以区疾控中心要开展查缺补种，控制麻疹发生。”
覃健民刚一说完，市区卫生部门、疾控专家都附和着说安覃主任意见办。大家在下面议论，有的指责企业不负责任，只管GDP，不管群众健康。任区长打岔道，大家不要议论了，责任问题下一步再说，当下主要是防控，控制疫情，至于说企业的污染问题，相信我们政府是有公断的。任区长最后明确了几条意见，基本上都是覃健民谈的意思。
从南江区疾控回来的路上，覃健民就已经做好了安排，叫办公室晓媛通知班子成员，还有传防所、检验所、免规所几个所所长在会议室等候。他一到，就直奔会议室，组织召开紧急会议，安排调度南江区麻疹和伤寒防控。前几年，竹城省和国家卫生部就已签订了一个省部合作协议，在“十一五”基本消除麻疹，麻疹发病率降到百万分之一以内。去年竹城省已通过了验收，新闻已经发布，对外已经宣称，竹城省已消除麻疹，是率先在全国第一个消除麻疹的省。消息刚一公布，一瞬间就在全国掀起了千层浪花，竹城又一次成为全国聚焦的地方。联合国国际卫生组织都来竹城考察取经，向全世界推广嘞。下个月国家暗访组就要到清江市，即将暗访验收清江市创建国家卫生城市工作，这一下子冒出这么多麻疹，不是给全省抹黑吗？全市人民同甘共苦奋斗了好几年，终于盼到国家专家来验收卫生城市，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不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吗?覃健民在车上才恍然大悟，感觉不妙，问题大了，马虎不得。
中心副主任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还有免规所杨玉茹、传防所、检验所都到齐了。覃健民坐下，抬头就看到玉茹正好坐在他对面，她穿了一件白边蓝底的短袖衫，把身体衬托得更加丰满好看，但是脸色很憔悴，还带苍白。他冲她微微点了一下头，目光扫视了一圈，算是给大家都打招呼了。自从父亲突发脑溢血，他有两个周没有来办公室了。
今天很着急把大家叫来，有一个紧急工作要通报，要安排。覃健民开门见山地说。“刚才，我从南江区疾控中心开会回来，南江区最近发生了大面积麻疹、伤寒、手足口寒疫情，情况很糟糕，才两个周，就报告麻疹两百例、伤寒一千二百多例，手足口、痢疾两千多例。刚刚区政府已开了防控调度会。我们怎么办?大家来商量一下。”覃健民看了看姜卫康主任，说：“姜主任，你是是分管免规和传防的，你先说。”
覃健民点名了，姜卫康右手习惯性地捋了捋稀疏的几根头发，接着说到：南江区的疫情，传防所一周前就接到南江区疾控报告，我们以疫情快报形式报给了市卫生局应急办和省疾控……
为啥子不报我勒？覃健民心里犯急，插问道。这么大的疫情，唯独就我不晓得，看样子你们都知道。他本想发火的，看大家平时工作也很卖力，还是忍住了。
姜卫康停了一会，又继续说：“你在处理父亲后事，怕分散你精力，看到你又很伤心，所以我给大家说暂时不给你讲。”说完，像小学生做错事一样，双手放在膝盖上，等着挨老师的骂。覃健民不仅没有骂他，心里还对他和大家多了一份感激。姜卫康还差几个月就要退休了，为清江市传染病防治工作辛苦了一辈子，默默奉献，任劳任怨，无怨无悔。从大学毕业就来到疾控中心，为了这份事业，把青春都搭进去了，头发都磨光了，覃健民哪里还发得起火，心里反倒为他自豪勒。
覃健民说：谢谢你们这样理解我，但是下次不准了，只要是重大疫情，不论什么情况都要给我报告，工作误不得哟。大家都点头说好好，下次不能这样。
姜卫康说：我建议，从今天开始，检验所的同志和传防所配合搞好现场采样、检测、流行病学调查。
姜卫康一说完，李长福就抢到发言表态。白天梅也跟着表态，后勤保障保证到位，应急物资马上调集到位。
主任们都表态了，覃健民问杨玉茹，免规所准备的疫苗够不够？又问传防所应急物资准备如何？检验所的试剂有没有？几位所长异口同声地说：没问题。
覃健民说：好，看来，大家都已有准备了，我就放心了。由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三位副主任带领传防所、免规所、检验所、健康所专家，立即奔赴到南江区全力帮助搞好防控，省传防所专家今天晚上就到。免规所调集好麻疹疫苗，指导区里补种接种。覃健民喝了口水，接到说道：大家对南江区这次疫情，要有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和紧迫感，弄不好就是政治问题。不用我多说大家都明白，我们省去年才对外公开宣布消除了麻疹，当下又正值国家卫生城市暗访，你我都心知肚明，干活儿去吗，记住，一定要干好！
11.开完会，大家都很累了，尤其是覃健民，更是身心疲惫，处理父亲丧事，他都一直没有休息好。这下，又遇到南江区这摊子事情，真是屋漏偏遇连夜雨，船破又遭打头风，疫情一茬一茬的爆发，这个主任还他妈的真不好当。心里好郁闷，看来自己这一年运气真是不佳啊。
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手机滴滴响了两声。掏出一看，是一条信息。是个陌生号码发过来的，但内容很奇怪。“覃主任，我离婚了。”莫名其妙的，这是谁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是谁给自己发这条信息？是同学？同事？还是恶作剧?抑或发错了？整不明白就懒得理他，索性把手机丢在一边。玉茹已抢先一步到家里了，已帮助母亲弄好饭菜，摆好等到他回来。父亲去世后，玉茹就天天来陪母亲，照顾母亲，俨然如闺女，更像是儿媳妇。边吃着饭，边摆着龙门阵，尽量拈一些好的话题让母亲听着高兴，如最近又涨工资了哇，今年又补发了去年的目标考核奖两万多，母亲听了合不拢嘴，把她老人家逗乐了。
吃完饭。玉茹又要帮着母亲收拾碗筷。覃健民看她这段时间太劳累了，不忍心让她做，就生拉活扯推她到客厅看电视，自己帮助母亲几下子就干完了家务活儿。不到十分钟，他就回到客厅，准备陪玉茹聊天。可玉茹却不爱搭理他，码起个脸，不晓得为了啥子。覃健民以为她不舒服，就用手去摸她额头，却被她挡了回去，脸色阴阴的，不说话。玉茹，你咋了，不舒服？覃健民关心问道。玉茹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说：你自己看嘛。虚伪！覃健民拿起手机一看，头发根都立起来了。心里暗骂，是哪个挨刀的女人恶作剧。手机里接到有好几条信息。“覃主任，多谢你鼓励我，我终于走出了痛苦婚姻，我昨天离了，办完了手续。""你怎么不理我，我好伤心，要不是你不准我辞职，给我开导，我还生活在痛苦中”“我叫你健民哥好不？我真的好感谢你，你不要不理我好不……”还有好几条，他不敢再往下看了。
覃健民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心里想，可能是刚才她无意中看到了手机里的信息才生气的，就解释道：玉茹，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我真的不晓得是哪个给我发的这些乱七八糟东西呢。玉茹还是不搭理他，起身准备走。健民拉倒不让走，又说：你不要误会，她姓甚名谁我都不晓得，你就不要这样好不?要不，你打电话过去问问她是谁？见她还是不理不踩，索性自己拿起手机，按发信息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接通刚响两声，那边就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你是覃主任？我晓得你会打我电话的……”
“你哪个啊？发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覃健民没好气地问道，正在气头上，语言有些生硬。
“我是艾防所范妙妙啊，您忘了?"
“妙妙？喔……”覃健民嘴巴张得老大，好半天没有落下来。
玉茹已经听明白了咋回事，她听到“妙妙”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范妙妙，是清江市CDC有名的小美女，那个脸上长着两个小酒窝，人见人爱的姑娘，刚来工作时，还在玉茹的免规所见习过一段时间，她认得她，工作很认真，爱学习，又敬业。当时很多人追她，但是后来呢，听说和法院一名法官结了婚。
范妙妙，妙妙…覃健民也想起来了，半年多前，她曾经找他辞职，是他给她阐明利害关系，讲了很多道理，才使她放弃了辞职念头。她不说，自己差不多也忘了这件事。虽然自己也分管艾滋病防治所，但这半年他都没有去过所里，渐渐地淡忘了她，当时也没有存她电话，现在在玉茹这里闹了这一出，让玉茹多心了，自己心里也很忐忑。
覃健民说：好了，玉茹，这下你该相信我了啥，范妙妙离婚了，我作为分管领导，她告诉我，也没有啥子不对的，你说是不是呢？
玉茹说：嗯嗯，美女离婚的事找你，你可要管好喔！玉茹虽然释怀了，但还是有些不高兴，毕竟范妙妙长得太漂亮可爱了，就是女人们见了都想亲一口，何况一个帅气有气质和内涵的男人？她心里还是有些遮影，于是就在他大腿上使劲地捏了一把，痛得他差点跳起来。
清江的天气就像唱戏人的脸，变化多端，琢磨不定。怪不得过去人们都说咱们清江是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整个一个夏天，按理说是以晴天为主的季节，天清气朗。但今年不一样，差不多三分之二的雨天，阴雨绵绵，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让人陡声出些许惆怅。一个夏天，清江市疾控中心的精力都投入在了南江区麻疹和伤寒疫情上去了，后来疫情还在蔓延上升，市政府启动了特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预案，关闭了南江区高新技术工业园区所有高污染企业和排放不达标的企业，二十多间幼儿园、小学、中学停课，关闭了数十家农贸市场和娱乐场所，封锁了疫区，中心城区几家大医院都隔离出传染病区专门收治传染病人。清江市分管副市长亲自挂帅，现场指挥，卫生部、中国CDC专家组现场指导，全市疾控队伍、医疗机构上下齐心，全力投入防控，总算把疫情按住了。去年刚发生H7N9，今年又遭遇麻疹、伤寒、手足口清江市在全国出名了，每天新闻都有清江市的疫情报道。
狗日的天气，阴不阴阳不阳，整天雾气沉沉，让人很不开心。覃健民正在纳闷，传防所张仁义所长打电话过来。
“覃主任，姜卫康副主任感染伤寒，住进了第一人民医院，病情有点儿重……”
“哪个时候住进去的？我马上赶过去。”覃健民很吃惊，忙问道。 “那好，我在医院等你。”
“好，我立马赶过去。”
挂了电话，立马要了车准备出发。覃健民叫上工会徐主席，一同去了医院。一会儿工夫，覃健民赶到了医院，张所长在大门口接到他们后，一起到传染病房。医生拿出口罩、白大褂叫他们穿戴上，从消毒池里走过去，领他们去病房。但是不能进里面去，隔着一层玻璃，他们只看到姜卫康副主任躺在病床上，两个鼻孔都插着管子，正在输液，旁边还放着呼吸机。看样子，病情不容乐观，感染很严重。医生随时都做好了抢救准备。主治医生对覃健民说：覃主任，病人感染时间过长，送来晚了，现在已经感染到肺部，有肺气肿，我们担心他挺不过来，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无论如何，要全力救治，保证把他医治好，他可是我们疾控的顶梁柱，专家啊！"覃健民恳求道。
“我们会尽力的，主任你放心。”医生表态说，“姜主任是在接触传染病人时候感染上的，这次南江区伤寒疫情控制全靠他喔，他立了大功，是功臣，我们医院一定想办法救治好他！”
12.岁月如梭，时光荏苒，秋天来临。南江区发生的疫情已经完全控制住，市政府已解除了封锁，学校又恢复了上课，农贸市场、娱乐场所一切照旧，市民们不再担心和恐慌，生活又如从前，该干嘛干嘛，从容和淡定。只是在这场瘟疫中，死去了十几个人，有几个重症手足口儿童。失去了生命的人们再也回不来了，十几个家庭独自承受疫情灾难带来的痛苦。在这场疫情中，政府投入了上千万元资金防控。疫情给数以万计的市民带来生活不便，学生学习受到影响，工厂停工、市场关闭。但好在时间过去之后，除了给予我们深刻教训和痛楚之后的感叹之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场劫难，催生一次变革，改变一种秩序，就像2003年非典，引起世界震荡，催生卫生体制、疾病预防控制体系重大改革和利益机制重大调整，首都市长、卫生部部长被问责下课……覃健民不敢多想，山雨欲来风满楼，要来的总会是要来，要去的总归要去，挡都挡不住。
秋分刚过，天气反倒好了起来，整天太阳光明晃晃的，照得人眼睛都张不开。还好，又有好消息传来，罗信强打来越洋电话。罗信强在电话里异常激动，他告诉覃健民，罗娇娇已经站起来了，可以走路了，还再治疗一个把月，他们父女两就可以回国，娇娇可以回来读书了。覃健民听了这个消息，高兴得跳起来。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玉茹，也让她高兴高兴。
覃健民正想着准备打玉茹电话，手机又闪烁了一下，发出滴滴两声脆音。一条短消息映入眼帘。“我病了，发高烧。”
是范妙妙发的，这回他已存了她的电话。覃健民赶忙回了过去：“快去医院嘛。”那边很快回复;“去不了，头晕目眩。”“那我叫人来送你。”“你能来送我吗，我住在沁园小区15栋305”。这下他正走不开，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他打电话过去，电话嘟嘟嘟想着好久不应答，正要挂断，范妙妙接了，声音有气无力，“我知道你会管我，我快不行了…来救我…”电话突然断了，覃健民又拨打，但一直嘟嘟响个不停……再也打不进去了。覃健民赶忙跑出办公室，去叫玉茹，玉茹不在办公室，打电话，关机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救人要紧，叫上司机，快速驶往沁园小区。覃健民和司机小刘一起跑上三楼，来到305门前，按门铃，门铃滴答滴答地响了半天，不见动静。糟了，是不是范妙妙想不开，出问题了。覃健民心里担心起来。过了一会，又按门铃，又拍打门框 ，并大声地叫:妙妙，妙妙，快开门，开门。司机小刘也跟着叫。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会不会发生意外？覃健民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不晓得为了啥，这下真为她揪心 ，想起这个职工也真是怪可伶的，一心扑在工作上，却被男人误会，被男人抛弃，独自一个人承受生活压力，也没一个亲人在身边，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他这个分管的，心里多过意不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能再等了，覃健民吩咐司机去叫小区保安和物管，自己拨通了120。
几分钟后，小区保安和物管帮忙打开了305的门，覃健民飞快地跑了进去，在客厅地板上，仰面躺着一个人，已经昏迷，正是范妙妙。覃健民赶紧过去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范妙妙软着一团，失去了知觉，任凭他摆弄。这时，120的医务人员也赶到了，医生帮忙着把她平放在担架上，现场进行抢救。医生探了探她气息，还有呼吸，就按了按人中，简单做了一些处理，她就苏醒过来。医生抬着担架，把她送上了120，医生要病人家属陪护，覃健民稍作迟疑，跟着上了120救护车。路上，范妙妙差不多清醒过来，神志渐渐地恢复，她睁开眼睛看到覃健民坐在身边，又惊又喜，顺势握着他的手，眼泪止不住牵线似地流出来。
覃健民这些天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去第一人民医院探视姜卫康副主任，一会又要去看范妙妙，这几却天冷落了玉茹。玉茹也很忙，好几天都没有见面。前两天，东山省发生销售问题疫苗特大案件震惊全国，全国各大媒体都已曝光，据说有几十个亿的问题疫苗已经销往二十多个省，还涉及到竹城省。今天上午最新报道，销售问题疫苗的两家公司在清江市疾控中心和各县区都有业务往来，清江市疾控中心已经收到市药监局和公安局协查通知，明天药监局和公安局要来查封两家公司疫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江区麻疹、伤寒疫情刚按下去，这边又爆发问题疫苗事件。一时间，疾控系统又成为舆论聚集焦点，老百姓关注的热点。
第二天，市食药监局和公安人员住进清江市疾控中心，把这几年涉及东山省问题疫苗的两家公司负责人也控制起来，检察院也介入进来了，涉案疫苗已被查封。分管的姜卫康住院了，覃健民对李长福和杨玉茹说，你们要积极配合，实事求是，要沉住气，我们到底有没有问题疫苗销售出去，对老百姓生命健康要负责。李长福和杨玉茹都说，行行行，我们会认真对待，积极配合和支持联合调查组工作。
姜卫康副主任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恼火，一直持续高烧高热到39度以上。医生告诉覃健民说，病人错过了最佳治疗期，到医院来有点晚了，现在还持续高热、昏迷，肝脾已肿大，有肠出血、肠穿孔出现。
覃健民说，要想尽办法治疗，如果需要东南医科大专家来帮助，他可以出面，他是那儿来的，熟悉那里的专家。医生说，要请示院长定夺。覃健民说，那好，抓紧，耽误不得。
13.范妙妙住院几天后出院。自从那天把妙妙送到医院，覃健民每天晚上都要到医院去看望她。多么好的职工啊，对事业忠心痴迷，才付出了夫离子散的代价。过去自己工关心太少了，接触不多，所以都不了解职工的思想动态、生活的窘迫和困难，犯了官僚主义错误。他在内心里深深地责备自己。这几天和范妙妙相处下来，才晓得她不简单，热爱工作，自学了心理学、营养学课程，自费考取了心理师、营养师资格证不说，还在国家级核心期刊发表了艾滋病防治论文好几篇，还获得过优秀论文奖哩。她性格温柔、服务周到，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怪不得艾滋病患者都愿意和她聊天，听她那温柔好听的声音。好多患接受她心理疏导后，放弃了自暴自弃念头，有轻生想法的现在都过得很开心舒坦，主动配合治疗，有的还成为义务宣传员。这是这几天和妙妙在一起了解到的，当然，也断断续续地知道了她生活的一些情况。她也是农村姑娘，大学毕业考到疾控中心工作，一干就是七八年了。后来和她老公认识，恋爱三年结婚，生了一个孩子，父母还在边远农村。老公在法院工作，经常出差，本来两个感情很好，后来因为她工作特殊，有时晚上要和患者沟通交流，老公很不理解，关系渐渐地起了裂痕，猜忌她在感情上有问题，就经常吵架，磕磕碰碰，发展到老公不回家了。
和范妙妙相处了一段时间，覃健民觉得她很可爱，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一到晚上他就想去看她，陪她说说话，好像有一根绳子套着往前拉似的，自觉不自觉地，还真有点儿不舍了。今天是他主动提出来去接她出院的，她身边也没一个亲人，她点头同意了。妙妙早就办好了出院手续，收拾好东西，静静地等待他来接自己，心里又紧张又期盼。别人家是领导，工作那么忙，还麻烦他来接自己出院，是不是有些过分啊。其实，她就是焦虑过度，抑郁，食欲不振，造成营养不良，出现高烧、昏厥。这几天在医院输液、吃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自己一个人回去也可以的。当他主动说出要来接自己时，她有些不相信，内心那个高兴，像好几个兔子在心房里蹦跳。
不一会，覃健民就到了，范妙妙甜甜地叫了声“你来了！”灿烂地笑着，两个小酒窝也在微笑。
“嗯！”覃健民应道，帮着她提东西，一前一后地走出病房。
回到家里，覃健民帮她收拾打理了一下，就起身告辞。范妙妙站在他面前，两眼直视着他，恳求道：“你可不可以，多待一会？”覃健民有些犹豫，他还要赶回中心去，好多好多事情等到他去处理。他坚持着要走，看到她两眼泪汪汪的，心软了。
他说;“那好嘛，肚子饿了，有吃的没？”
她说：“我给你煮面条吃可不？”
“填肚子就行，面条就面条。”
“那你等一会哈。”
十几分钟后，范妙妙煮好了面，端了过来，热气腾腾的，好香。
“好久没喝酒了，要是有点酒喝才好。”覃健民边吃着面条，自言自语地说。
“白酒没有，我家里有红酒，喝点哈？”妙妙眼神里透着期许。
“说起耍的……喝点也行！”
范妙妙麻利地跑进厨房拿了一瓶干红出来。覃健民怕伤着她的手，拿过来三下五除二就开了，到了满满的两杯。
“看你气色不错，就喝一杯，剩下的我包了。”他说。
“嗯！”她点点头，两个人碰了一下杯子，喝了一口。她有些紧张激动，喝急了，被呛得直咳嗽。他靠过去给她轻轻地捶捶背，好一会功夫才恢复过来。
两个人吃着面条，喝着红酒，话夹子就打开了。
“妙妙，你怎么就跟你老公离了呢？”他问道。
“刚开始闹离婚的时候，我是坚决不同意，孩子还没两岁，我不想孩子受苦。”她戚戚地说。
“后来咋个又做出决定离婚?你发信息给我，我都不相信哩。”
“是他太过分了，他在外边先有女人了，才找我扯皮。他和一个被告的女人搞在一起了。”
“喔，是这样。那孩子呢？”
“孩子他带走了，他们家一直是单传，他父母怕断香火，主动提出要孩子，把房子给了我。”
说着说着，妙妙眼睛有点儿湿润了。这一下子勾起了她对这段感情的伤感，对孩子的思念。不知道孩子现在怎样了，晚上还哭不哭。
“健民哥，谢谢你，是你鼓励我，我没有放弃辞职，没有放弃事业。多亏你这次救了我，我敬你一杯！”范妙妙身体还有些虚弱，动情地站起来，身子摇晃。
覃健民和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范妙妙也激动地仰起白皙而微红的脖子一口干了。等覃健民反应过来，也拦不住了。
覃健民给自己又倒上。范妙妙也要倒满。他不忍心让一个刚从医院里走出来的人喝酒，把瓶子紧紧地拽在手里。她不依不饶，过来抢酒瓶。他拗不过，给她倒了半杯。
“健民哥，不要光说我的事，你也说说你嘛。”范妙妙喝了一口，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咱们都是萍水相逢，同是天涯沦落人。说真的，我不后悔到清江市来，认识了你！”覃健民有些动情了。
“我也是，认识你是缘分！”范妙妙由于红酒的作用，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潮，额头上有细微的香汗沁出来。“健民哥，有句话想问你，我们所里都传开了，说你和杨玉茹所长在一起，在恋爱。”
范妙妙突然这么一说，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说：“就算是嘛，我们两个是一个村的，小学、高中都是同学，过去我们有个一段不了情，后来天各一方，就不了了之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范妙妙心里有一些微妙的变化，她在心里默默地想，是不是自己后来离婚的决定与这个多少有点儿牵扯呢，反正自己也莫名其妙的。
“大家都在议论，说你是单身贵族呢。你不晓得，我们中心学预防医学的人好多，都说你开会时在台上威严得不得了，但是下来却很平易近人，都想和你多接触呢，听听你讲课。”
“我和大家的想法差不多，空了都想和大家多接触，看来是我脱离群众了。”
一瓶红酒喝完，面条也吃完了，肚子也填饱了。他的酒量本来就好，茅台喝个瓶把都没事，但这下却有些醉意，可能是自己不善于喝红酒吧。一会儿，范妙妙已收拾完了碗筷，进卧室去了。
覃健民有点儿头昏脑涨的。范妙妙从卧室走了出来，她也好像有些醉意，脸颊绯红，走路也飘飘的。她换了件粉红色裙子，胸口露出白皙的一片香肌，丰满又有弹性的两只小乳峰颤颤地挺拔着，中间露出了迷人的乳沟。她来到覃健民身边，挨着他坐下，身上散发出玫瑰花的香味，这香味很特别，很有女人味道，能勾起男人的原始欲望。范妙妙再往他身边移动了一下，关切地说：“看你好累，好憔悴，我给你按摩一下嘛，我学过保健的。”
“嗯，好嘛！”覃健民顺从地答应着。范妙妙开始给他做按摩。她细柔的手从他头部开始，轻轻地揉磨着，她挨他很近，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好迷人，他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这种香味。他顺势把头靠在她胸前，把脚平放在沙发上，这样更方便她做动作。她的手法好熟练，过去在东南市时曾做过保健按摩，那些专业服务员的手法都没有她好。按着按着，迷迷糊糊地，是睡非睡，他感觉从来没有这样的惬意和安逸过。头枕在她的胸前，两个乳峰像柔软的小枕头。他感觉到她胸中的烈火在熊熊地燃烧，乳房在不停地颤栗，一上一下，像要蹦出来。他有点抑制不住自己，有些生理反应了，很强烈、很敏感。自从父亲住院以来，他就没有和杨玉茹亲密过，积蓄的能量好多好多，血液在加速流淌。她从他的头开始，慢慢摸挲到肩膀、前胸后背，摸着摸着，豆粒大的汗珠儿混合着眼泪珠儿滴落下来，落在他的脸上，流到嘴里，咸咸的。
“你怎么了?”覃健民抓住她柔若的手，坐了起来。她停了下来，这一阵子所受到的委屈和苦恼如山洪般倾泻而出，她嘤嘤地哭着，泪如泉涌。他紧紧地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嘴唇处着她的耳朵柔柔地说：“你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她反而不哭了，把头抬起来，面对面地朝着他：“我高兴呢，过去的委屈都翻篇了。”
“你高兴啥子呢？”
“傻瓜，这不因为你嘛！”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两团烈火像泼了汽油一样，只差一丁点儿火苗就被点燃了。妙妙把她那细薄的香唇堵在他的嘴唇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闭上眼睛，忘情地亲吻着他，屋子里充满了浓浓的爱意。她轻轻地呻吟着，自言自语地说，你不要走好不好……
一声彩铃打破了夜的宁静，铃声划破夜空，像泉水叮咚地跳落在空气中来。华灯初放，夜色不经意地笼罩下来。正当两人忘情投入，如胶似漆般地快要融为一体时，手机响个不停。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他本不想理会，但铃声那样执着，不容商量，不容迟疑。铃声催人，震耳发聩。手机就在茶几上，他坐起来，拿过手机接了电话。电话里声音很吵杂，听不太清楚。喂喂好一阵子，才接听上了。是医生电话。
“覃主任，姜卫康副主任病情恶化，医院正在组织全力抢救，你快来吧！”
“好，我马上赶来。”
一个电话，让覃健民清醒了许多。妙妙一只手还勾着他的脖子不放，还想要往更深的地方去缠绵。他也舍不得，依依不舍地说：
“姜主任命悬一线，我要赶过去，下次吧，下次一定！”
范妙妙很乖巧，善解人意，也就没再勉强，穿好裙子，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怨怨地送他到门口，深情地望着他急匆匆下楼去。
14.覃健民依依不舍从范妙妙家里出来，一阵凉风袭来，头脑全部清醒了。他在心里暗暗地责备自己，要不是医生电话，他就已经和她做了不该做的事了。他爱的是玉茹，怎么还和别的女人产生这种关系呢？玉茹啊玉茹，自己差点就对不起你了，请你原谅我哈。但是一想到妙妙深深期待的目光，和她的遭遇，以及她哀怨的泪水，心里又自圆其说，罢了罢了，自己又没有强迫那个，亏欠就亏欠吧。她的浓浓的体香和深情的泪痕还残留在他身上，自己不能没有良心，更不能欺骗人家的一片真情。想着想着，一辆出租车已开到他面前，他跨上车，一溜烟往医院奔去。
姜卫康已被送往重症手术室，病房里正在进行紧张抢救，中心白天梅副主任和传防所的人都来了，姜卫康妻子在一边哭泣，白天梅在旁边劝导和安慰。这几天药监局和公安、检察院联合调查组正在中心调查问题疫苗事件，李长福副主任和杨玉茹抽不开身，还在中心配合调查，所以没有赶过来。负责抢救的主治医生出来对覃健民说，姜卫康副主任肝脾完全破裂，胃已穿孔大量出血，医生正在做手术。覃健民问，手术有问题没有？要保证成功。医生有些迟疑，虽然手术医生都是第一人民医院最好的医生，但是百分之百保证这是难做到的。医生又接着说，我们已经请示了院长，最好能把东南医科大专家请来，我们更有底气，手术成功几率就更大。那行，我马上联系东南医科大院长。覃健民马上就拨打东南医科大校长李俊楠电话。李俊楠校长是他读博士时的导师，当时还是副校长，带了他三年，后来李校长去美国讲学，一去就是几年，今年东南市委市政府邀请他回来，任医科大校长，李校长回来时还和他带的几名博士聚了一次。
李校长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电话里传来李校长和蔼可亲的洪亮声音。覃健民简单几句话就把情况向李校长讲清楚了，李校长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爽快地答应说，马上就派专家来。
放下电话，覃健民向医生做了简单交代，就和姜卫康妻子沟通。姜卫康妻子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覃主任覃主任叫个不停，说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们家老姜，他可是一家的顶梁柱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孩子又不在身边，叫我怎么办啊。覃健民安慰道，嫂子，你放心嘛，我们和你心情一样，卫康也是我们中心顶梁柱，我们也很心痛。他默默无闻为疾控事业奉献了一辈子，这回染病，也是在他率领疾控专家在处置南江区疫情时染上的。是啊是啊，他十几天都没回家，电话也不给家里打一个，一回家来就发病了，叫他来医院，硬是不来，还赶去单位写囊个调查报告。妻子怨怨地抢着说。心有责怪，也有不解，更多是担心。如果不拖，不被耽误，他这个病没有这么严重。白天梅也插话说到。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说，都说姜卫康是个好人，老实人，干了一辈子疾控，临要退休了，还那样卖力气，太难得太难得。
夜里两点钟，东南医科大两位专家赶到了，覃健民一直在医院等候。专家们一到，和主治医生碰了一下头，了解了一下病人基本情况，就进入手术室。晚上医生们一直在手术，肠胃的血一直止不住，连续好几个小时。专家们到来又过去了一两个多小时，手术才完成，医生们从重症室里出来，累得满头大汗。覃健民和两位专家过去都认识，彼此也不客气。覃健民看他们连续赶路，一路舟车劳顿，肯定累了，就和白天梅副主任、张仁义所长一起，送他们去清江宾馆休息。
15.昨晚在医院待到很晚，送走了专家们才回家睡觉，一觉醒来也是早上十点了。晚秋的清晨，窗外景色忧郁。昨夜下了一阵小雨，眼前万物都是湿润的，空气清新。远处的凤凰山，一片雾气蒙蒙，似梦境一般，披着幔纱，萦绕着多愁善感的覃健民。离开故乡十多年，第一次感受到故乡如此的美，像婷婷玉立的成熟女人，勾人魂魄。他站在窗前，凭目远望，脑海中闪现出两个女人的身影。一个是玉茹，这几天忙昏了头，也没和她见面，不晓得她那边调查的情况如何？自己又不便去过问，一切都要等到调查组的结论。另一个女人就是妙妙，昨天的温存，幽幽的体香还在。一个如此乖巧温顺、美丽动人的女人，居然被老公抛弃了，他心里无论如何放不下了。心里同时牵挂着这两个女人人，自己虽然是单身，有这个理由选择，但是不是有些不地道?看来自己这一辈子，可能和这两个女人有缘分。他内心里的天平不晓得往哪一边倾斜。
手机铃声又想起来，他转身过去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是清江市著名爱心人士曲先利打来的。电话接通后，曲先利在电话上显得很激动：“覃主任，告诉你个好消息，罗娇娇医好了，今天从美国飞回来，我们义工协会组织人到机场迎接，你有空去吗？”
“好好好，我去，我一定要去！”覃健民不假思索地答应道。
下午5点，从北京飞来的飞机准时滑落在清江凤鸣机场，昨天父女两已从美国直飞北京。覃健民和清江市义工协会的爱心人士们早已等候在机场出口。罗信强带着娇娇刚一出现在出口，大家就围了上去，还来了很多新闻记者。
娇娇能够自己慢慢行走了，她拉着爸爸的手，一副天真浪漫的样子。小脸蛋红彤彤的，扎着两只羊角辫，很精神，很乖巧，很温顺，像一只小梅花鹿跟在爸爸身边。身体长高了一点，也长胖了，一直在微笑。曲先利过去和罗信强拥抱，把父女两紧紧地拥在一起，掌声久久地响个不停，记者们的快门不停滴闪，机场大厅已站满了围观的人。罗信强看到覃健民也来了，过来和覃健民拥抱，眼含热泪，激动地说：“谢谢覃主任！谢谢！”大家不约而同地围在一起，把罗娇娇围在中间，记者们齐刷刷地为他们照相。义工协会还为他们准备了鲜花，义工们将一束月桂花送到罗娇娇手里。娇娇手捧鲜艳的月桂花，泪水夺眶而出。人生向来都是起伏不定的，有成功、有喜悦、更有心酸。在成功和喜悦的背后，更多的是泪水和坚持。就像这手里的月桂花，崇高美好，小巧伊人，和平吉祥，但是她要经历风雨才能绽放。好一会，他们才从机场大厅走出来。清江电视台记者在出机场门口把父女两截住，要进行现场采访。记者摄像机的镜头对着罗娇娇，足足拍了好几分钟，她也不怯场，还主动地配合。记者问：“罗信强同志，请你谈谈罗娇娇治疗的情况。”
罗信强面对记者，非常老练，他也是久经沙场，和新闻媒体打交道无数次，还上过中央电视台。他用他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这次我女儿去美国治疗，多谢义工协会，特别是曲先利先生，是他们帮助联系，给我们筹钱。美国的专家采用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医疗技术，治疗很顺利。”
“现在恢复怎样，对她今后的生活有没有影响？”记者们追问。
“应该说恢复得还是比较理想，她现在可以独立行走，但还不能跑、跳，美国的医生说，还要一年把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那太好了，我们都为你和你女儿祝福！”
机场大厅又响起一阵阵掌声，大家都为父女俩高兴和祝福。罗信强又对着摄像机大声地说道：“感谢大家，感谢爱心人士，我要特别感谢曲先利先生和覃健民主任，今天他们都来了，谢谢你们关心，人间有大爱，人间自有真情在！”说完，深深地向他们鞠了一躬。娇娇也跟着鞠躬。
记者又问罗娇娇，“娇娇小朋友，你感到快乐吗？你今后想做什么呢？”娇娇歪着头，看了一下爸爸，像是在征求爸爸意见。爸爸点了一下头。娇娇天真地大声说：“我现在很快乐，我很想妈妈。我要读书，长大了当医生，我要救生病的小朋友，不让他们痛苦！”大家齐声鼓掌，都说好好，娇娇讲得好。
15.这一年冬天特别漫长，春天来得特别晚，一连下了好几场雪。这在清江是很少有的事，一般一年下个次把雪，有时一年到头一次都不下。今年就有点儿怪了，接到起下了三四场，一场比一场下的厉害，像比赛似的，也像故意跟谁过不去。大雪纷飞，寒风呼啸，气温一直持续零度以下一个把月，连清江河面都结冰了。春节也是在大雪中过的。整个春节，覃健民都陪伴在母亲身边，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很孤独，时常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母亲都七十多了，很老了，头发白了。东山省问题疫苗出现后，联合调查组住了进来，一笔一笔的疫苗往来都在仔细的查，玉茹一直在配合调查，和他也很少见面，到家里来的更少了。母亲有时不习惯，常常问他，这几天玉茹去哪儿啦？啷个不来看我。他说，她这段工作忙，出差了。过春节时，母亲顶到追问，玉茹怎么过年都不来家里啊！其实，过春节，玉茹已去老家了，她父母还在，她回去陪父母过年了。在春节的初二，他去了妙妙家里，妙妙离婚了，把父母从乡下接到了城里。看不出，妙妙还是一个孝顺的姑娘。那天，他在妙妙家陪她和父母过了一次年，吃了一顿年饭。妙妙的厨艺还不错，做了一大桌子菜，他最喜欢吃她做的酸菜炒汤圆，又香又甜又脆，酸酸的，很有味道。
过完春节，市政府接着召开了新一年传染病防治工作联席会议，他到清江市快两年了，每年春季市政府都要开会，形成了惯例。在这次会上，覃健民通报了去年疫情，也向市政府提出了工作建议。东山省问题疫苗事件曝光后，国家修改了疫苗管理办法，取消了省市级的二类疫苗经营权，紧接着，又下文件取消了疾控机构体检、检测等相关的收费项目。问题就出来了，疾控保运转、保职工福利、保职工目标考核奖励的经费就没有了来源，以前都是靠这些收入来维持，现在可好了，一分收入没了，队伍稳定就是个大问题。所以覃健民向市政府提出建议，要把疾控的保障问题纳入政府常态化机制……
好不容易盼到了春天的到来，春和景明，百花盛开的景象还没有完全出现，疾控倒是接连出了不少大事。先是姜卫康副主任在第一人民医院重症室治疗一百多天后，最终在他退休的那一天，离开了人世。这位忠诚的疾控卫士，在退休前，倒在了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他是为老百姓健康而牺牲了自己的健康，为南江区人民生命安全，付出了自己生命。青山披挽纱，绿水噙悲泪，一个忠诚的卫士走了，走的很坦然，走的很悲壮。覃健民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多么好的战友，说倒下就倒下了。
紧接着，杨玉茹也出事了。
是李长福副主任最先打电话告诉他的。不一会，李长福、白天梅急急忙忙地赶到他办公室，李长福语无伦次地说：“覃主任，不好了，杨玉茹，她被检察院带走了！”
“啊？”覃健民也颇感意外。一时乱了方寸。还是白天梅稳得起，她说：你们不要紧张，等我打听清楚是咋回事。
白天梅出去了一会就回来了。她弟弟在清江市反贪局当副局长，一问，就知道了原委。原来，东山问题疫苗事件，波及到了南江区疾控中心，中心主任、副主任都被纪委双规了，涉及的两家疫苗销售公司老总，被反贪局带走后，很快就供出了几个县区疾控中心在疫苗销售中受贿问题，并向检察院交出了一个记账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受贿人名字，受贿时间地点、金额，非常详细，甚至送的烟酒、请吃饭等等都记得清楚，密密麻麻的。纪委和反贪局按这个记录本线索，几乎在一周之内就一网打尽，牵涉到一半以上疾控中心主任，受贿多的反贪局就直接抓人了，受贿少的交纪委处理。社会上都在传说，疾控系统这下完了，塌方了，监狱都关不下了，传的很神乎。杨玉茹的名字也在本子上记着，据说属于金额较大的，收受疫苗商的钱有几十万，反贪局就直接把人逮走了。
覃健民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相信玉茹会卷入进去。但事实已经存在了，人都带走了，还有那样话可讲。在当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刻，也只能由纪检部门处理，他想帮也帮不上，究竟是咋个回事，以后会水落石出的。
17.三月细雨如丝如雾，淅淅沥沥，飘飘洒洒，绵绵无期地笼罩在清江两岸。覃健民有一种如梦如幻般的感觉，伤春之情油然而生，恍若在梦中。世间上的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预料不到的事情还很多，不知道疾控还会有啥子情况会发生，个人无法左右。春雨不停地下，气温骤然下降了好几度，人们又穿上厚厚的棉衣。怪不得人们都说，一阵雨来一阵风，清江落雨当过冬。
新学期开学了，罗娇娇上学的事，覃健民帮助协调落实到新文小学，从五年级插班。
办完娇娇读书的事，他又把母亲送回了老家农村。玉茹出事了，也没有人去陪她老人家，母亲很孤独，整天吵吵要回老家去，那里还有村坊邻居，她回去就不孤独了，就快乐了。把母亲送了回来，市里召开引进人才座谈会，好几个领导都出席了。听其他人发言，这下他才想起，市政府当初承诺的好多政策都没有落地兑现，五十万元安家费他至今都没看到，每年一百万的科研究费也没有预算安排。还有哪些事项他都想不起了，实际上他一来就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根本没去想个人的待遇问题。从会场上下来，他有些惆怅和失落，卑怯的情绪油然而生。初来满怀一腔热血，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想干出一番事业。历经两年多磨练，感觉理想和现实不能划等号，差距很大。他一直挂在心里的，体制和政策调整给疾控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疾控这支队伍何去何从，路漫漫而远兮，他要去找市长，去找市委书记……
回到办公室，办公室主任晓媛就给他送来了一大堆文稿和信件。有一个从东南医科大发来的快件，他先把它打开，看到了那熟悉的签名。是他的恩师、医科大校长李俊楠发来的邀请函。李校长在来信中恳切地说，去年他刚从美国回来，就开始组建生物研究所，主要和美国生物科技研究中心合作，研究伤寒、手足口和艾滋病疫苗，美国已走在世界前列，在疫苗研究上已经取得重大突破，想在中国东南找一个合作伙伴。来信说，他希望覃健民考虑回学校去，领衔研究所工作，他有疾病预防的实践经验，是最合适人选。
看到恩师来信，他百感交集，对老师的盛情更是感激不尽。恩师当初对他的教诲历历在目，他一辈子也忘不了。是去？还是不去？他很困惑，这边事业未有穷期，方心未艾，虽然目前受到挫折和挑战，但他没有灰心，因为疾控有一个好的团队，一支听从指挥的队伍。那边，又是恩师亲自出面邀请，殷殷之情，难以言表，真是去也忧，不去也忧。正在他犹豫不决，处于两难时候，恩师的电话打过来了。
“健民，看到我的邀请函了吗？” 恩师那熟悉亲切的声音很有磁性和感染力。
“看到了，看到了，老师！”覃健民急忙回答道。
“考虑好了吗？我真的希望你回来给我当帮手，我们需要研究人才，你回来吧！”
“好，好，老师，我会好好地考虑！”面对恩师不容争辩的盛情，他不能含糊。
放下电话，他既激动又为难，独自沉思好久，一个电话把办公室主任晓媛叫上来，要她陪他去艾防所看看，好久没有去他分管的所了。其实他心里放不下一个人。
又过了几个月，覃健民来清江市工作刚好三年。他已经向市政府打了辞职报告，市长也出面挽留他几次，他反复考虑后还是决定回到东南医科大去，去搞疫苗研究，也可以拯救更多的人。虽然在清江他有很多割舍不开的人和事，心里也放不下一些东西。走之前，白天梅通过弟弟的关系疏通，她陪覃健民去了一趟拘押杨玉茹的地方，和玉茹见了一面。玉茹一见他就不停地哭泣。她已经不是以前的玉茹了，人很消瘦，脸色苍白，甚至头发都白了。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说什么他也听不见。他伤感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嘴里，最后好不容易才说出了“保重”两个字。他本来是要告诉她，自己要离开清江了，是来给她道别的，但他说不出来，说出来怕她更难过承受不起。时间到了，狱警在催促，杨玉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一路回头望他。
从拘留所回来，晓媛又送来了竹城省纪委、省监察局的问责文件，对去年南江区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有了处理结果。市政府分管市长被记过，责成市委市政府向省委省政府写出书面检讨；南江区区长、副区长被免职，三家污染企业被永久关闭，企业负责人被追究法律责任，责成清江市对市区卫生、疾控部门相关人员问责处理。
一场人为责任造成的天大疫情，终于尘埃落定，逝去的生命总算得到了一些慰藉，存活下来的生命也许会看到明天的朝阳灿烂。
覃健民决意回东南去。临走前，去了一趟娇娇读书的学校。班主任老师带他见了娇娇。娇娇个子长高了一点，也长胖了，恢复得差不多了。看到娇娇活波可爱的样子，他放心了。自己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覃健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清江市，带着唏嘘和惆怅，还有可能背上一个行政处分。他恋恋不舍地登上了去东南市的火车，不想让疾控中心的人来送他，他好怕伤感。
火车启动了。范妙妙他发来信息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啊，我也要来东南！
覃健民回道:傻姑娘，你来吧，我等你！
火车一路呼啸着向东南奔去……
（秦岭，遵义市政协常委、市政协教科文卫体委主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遵义市作协会员。在省内外报刊杂志、微刊发表有中短篇小说《山女》、《白山羊》、《贫困村》、《半夜凉初透》、《送礼》、《深水之鱼》等及剧本、散文、诗词等等文学作品百余篇。联系电话:13508523311;QQ邮箱2557806215@qq.com;地址：遵义市汇川区南京路市政协,邮编563000）
1.轿车在开往竹城的路上一路飞奔，覃健民懒散地靠在座椅上，迷迷糊糊地做着昨晚和杨玉茹缠绵的美梦。手机不识时务地响起来，我在贵州等你的旋律虽然优美动听，此刻却吵得烦死人了。他眯晃着眼，掏出手机一看1818的尾数，猜想可能是领导电话，就不敢怠慢，按了接听键。
“覃主任，你们的人又来上访了，你赶快来市政府接人，今天有重要接待任务，出了问题要负责。” 汪副市长秘书以非常严厉的口吻，大声兀气叫到。还没等覃健民说话，秘书已噶然掐断了。这劈头盖脸一通，把覃健民整得懵懵懂懂的，心头鬼火戳。娘的，到清江市来半年多，还没有哪个敢对我这个博士颐指气使，发这么大的火。覃健民虽然不痛快，但心里掂量，是返回去勒还是去省里开H7N9防控会？听秘书的口气来头不小，在“两会”即将召开的节骨眼上，出了乱子怕是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何况今天还有大神驾到，要是搞砸锅了吃不了兜着走。覃健民心里一直盘算，快到匝道口时，对司机小刘说，下站掉头，我们还是回去嘛。司机掂了脚刹车，下了匝道，一个急转弯，风掣电驰地往回驶去。
不一会到了市政府，覃健民忐忑不安地下了车，沿着石阶一步一步地往庄严肃穆的政府大楼走去，掂量着如何对付那趴上访人员，说服他们，让他们乖乖撤离。这可不是简单的接人走的问题，是要拿话来说的，平白无故，谁听谁的呀？
覃健民正迷思苦想，心绪乱如麻，感觉不好对付，手机滴滴响了起来。一看是免规所所长杨玉茹发来了一条短信：
“千万别去市政府，先回中心。茹”
覃健民想，这恐怕不行喔，那么十万火急的事，不去咋行？除非他长了豹子胆。于是就给杨玉茹回了信息:
“不行咯，十万火急呢。”刚发出去，手机还没放回裤袋，杨玉茹就把电话打过来了。杨玉茹在电话上急急促促地说:
“健民哥，你千万不能去，只要你不去，问题就有可能解决。”
覃健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啥药，疑惑地问：“为啥子嘞？”
杨玉茹神秘兮兮地说道：“你回来就晓得了。”匆匆挂了。覃健民一头雾水，心想你玉茹难道还有包药不成，能把这场旷日持久的疫苗注射伤害赔偿案解决?他心里空落落的，觉得没这个底气。
这起官司，拖了八年，日本鬼子都打跑了。受害儿童叫罗娇娇，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儿，家长叫罗信强。娇娇四岁时，在南江区疾控中心注射A+C流脑疫苗后出现症状，高烧不退，呼吸困难、腹泻，住院治疗也不见好转，罗信强心急如焚。几天后娇娇就出现手脚麻木、瘫痪。罗信强感觉是打疫苗引起的，就申请鉴定，很久鉴定机构给出了“该病例与注射疫苗缺乏关联度”的结论。于是，罗信强就走上了一场慢慢持久的医治、申诉、上访、索赔之路。后来官司虽然打赢了，但是，赔偿问题迟迟兑现不了。就像镜子里的花，只看到花瓣，闻不到花香。走投无路，他们就多次去堵市政府、区政府。
覃健民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市疾控中心。刚进办公室，杨玉茹如一阵风似飘进来，一进来就火热地迎上去，又要做规定动作，抱着他就要亲。覃健民往后一闪说：今天就免了这个程序，市政府那边十万火急，叫我去救火嘞，晚了要出大事。
玉茹嘟起个嘴巴，披肩的一瀑黑发往脑后一甩，撒起娇来：不嘛，我就要亲，几天没有亲了。健民拗不过她，就让他蜻蜓点水在脸颊上虎眼了一下。说真的，这下看到玉茹通红的脸蛋，一汪水灵灵的大眼睛如日月潭那般清澈透亮，秀发里飘出草莓味道的迷人香味，他还真萌发了一点冲动，心里头就有些热乎乎的气血在慢慢涌动。覃健民冷静了一下，说：玉茹，这会我们都要镇静，你说，有啥子办法化解？前面几次上访都是不了了之，可是，这次不一样，马上要开两会，据说今天新上任的省长要来市政府视察，如果上访的人不撤离，省长来进不去，就闹大了。
玉茹鬼诘地一笑，露出两排玉翠班的白牙齿说：“健民，这就是我喊你先回来的玄机。你说，这场官司为什么拖了八年都解决不了？为啥子人家上访了无数次，从区政府到市政府、甚至省政府，还到了首都，每次都喊疾控去接人，但是都得不到圆满的答复，更不用说解决了，你知道为啥子吗？
我当然知道啊，属地管理，市区政府的责任不落实嘛。健民情绪有些激动，话夹子一下打开了。我看，问题的关键是那些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恰恰不去研究解决，我们这些解决不了问题的人，又干着急。如果市长区长们能够坐下来，做一次专题的调研，听听我们建议，这个问题就好解决了。问题是，每次上访，领导们都不露面，就让信访局去应付，纯粹敷衍了事，这个啷个能行？
玉茹说：“你说的对啊，这就是关键啊，你想想哈，现在是什么时候啊？两会要召开啊，省长也要来啊？我觉得今天是个解决问题的好时机啊！”
玉茹一连几个“啊”字，覃健民差点笑出来。见健民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她的意图，她索性推开窗子说亮话：健民，你马上关机，出发去竹城开春季防控会，这边由姜副主任和我去应对，我和市政府分管副秘书长是同学，我去跟他说，你赶不回来了，堵车了。
覃健民站起身来，捋捋有些凌乱的头发，正要反对，玉茹打断道：你就放一百个心吗，不会处分你的，今天就是要倒逼市政府，不是说老大难，老大出面就不难嘛，只要引起领导重视，就有希望解决。
覃健民觉得玉茹说的在理，这个方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不是他覃健民不讲政治，不顾大局，这还真的是个高招、妙招，说不定真会峰回路转呢。覃健民心想，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有多少民间疾苦，大领导些都不一定听得到，我们这些芝麻官，还总是关情民苦，心系百姓冷暖。管他的，要说我不讲政治，不服从指挥都行，随便他去，只要这场赔偿官司能够兑现，只要能给娇娇和他的家人一个满意结果，能够给社会一个清楚交代，对于我这个刚刚上任不到半年的CDC主任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覃建民心里一横，心绪也就通透了许多。按照玉茹建议，他关掉手机，叫上司机，又风尘仆仆往省城赶去……
2.公元21世纪某年春天，中国南方清江市，这个有着红色基因的南国城市，正在经历一场严峻的考验，在南江区爆发的人禽流感H7N9像一头怪兽般恣意横行，撕扯着生活在这里一百多万人的灵魂与肉体。从春节爆发第一例到三月短短两个多月间，报告感染者上升到200多例，死亡人数上升到51例。卫生部、中国CDC专家、竹城省各级领导专家，媒体都聚焦到这里。清江市CDC主任覃健民受命于危难之际，走马上任。十多年前，覃健民从清江市考取东南医科大学，毕业后留在东南医科大学附院工作，后来又在东南医科大学攻读研究生、博士生。他是清江市引进的第一个公共卫生博士。覃健民本来就是清江市边远县农村孩子，又是独苗，父母还在农村生活，年迈多病，又没有人赡养照顾，希望能够有机会回老家来工作。正好他和妻子发生了分歧。妻子是东南市一名城市女孩，在附院当一名护士，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着来清江。他索性离了婚，一个人回来了。
说来也巧，他回清江市工作，正好赶上清江市原CDC主任隐瞒禽流感疫情，导致前期防控措施不到位，引发大规模爆发，被迫引咎辞职。疾控中心主任人选让市里焦头烂额，一直空缺。他是引进的公共卫生第博士，组织部和卫生局掂来掂去，就把他给派来了。他记得，那是九月初九日，组织部秦副部长和卫生局龙局长送他来CDC报到，刚进会议室坐下，坐在对面的正是杨玉茹。自从高考一别，一晃十多年音信渺无，彼此之间的联系几乎断了线。突然一打照面，是又惊喜、又突然、又有几分尴尬，仿若做梦。他们本是木川县高中同学，曾经有过一段让人回味的恋情，应该说是初恋吧，充满淡淡的忧伤，时不时蛰得心里疼痛。那时侯，他们都是农村孩子，青涩、贫穷、尴尬的农村生活，让他们变得朴实、厚道、自卑、谨小慎微，所以一颗相互吸引、相互倾慕的青春骚动被活生生埋藏在心底里不敢说出来。高中快要结束时，杨玉茹在他课桌上留下一张字条，约他晚上在教室后边老槐树下见面，当面向他诉说，也希望他能考上一个好大学。他是班上尖子生，相信他能考上重点。而她，成绩不算好，考上大学机会渺茫，只希望他以后不要忘了她。可是，那晚他没有去，她等到月亮都快从老槐树梢溜走的时候都没有来，她好失望、好愤懑，气得跺脚说，你不来我再也不理你了。高考完了，她又给他写了一封长信，表达了对高考失利的忧伤失落，对他的关注和倾慕。可是，他寄出去的信石沉大海，一段情缘就此打住，不了了之。
送走组织部秦部长和卫生局龙局长，杨玉茹提议以老同学名义为他接风洗尘，他不假思索地欣然应允。在凤凰楼定好包房，她叫上分管副主任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和免规所几个专家一起，十分钟不到就到了凤凰楼。老同学初来咋到，还要一起共事，怎么也得意思一下。玉茹说不出的高兴，脸上挂满了笑意。她热情大方，点了一桌子菜，要了两瓶“1988”。菜上齐了，就开始畅饮起来。
玉茹端起酒杯，激动地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也乐乎。我和覃主任是发小，从小就同学，高中毕业后，天各一方，失散多年。想不到今天他突然从天而降，还来当我们的领导，真是万幸之至。世间真小，缘来缘聚。我以同学的名义为你接风，欢迎覃主任衣锦还乡，回到清江市来工作。来，我们干杯，祝大家开心健康！
大家举杯，一口干了第一杯。三杯下肚后，话夹子就打开了。紧接着，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办公室主任晓媛都各自提议了一杯酒，说的无外乎都是欢迎之类的酒场套话。不知不觉就干完了两瓶，喝着喝着就有些醉意了。玉茹提议还要再干一瓶。覃健民初来乍到，也不好推脱，不想让大家扫兴，于是又开了一瓶。这一瓶，她和覃健民几乎喝了一半。姜卫康提议玉茹和覃健民来个“小钢炮”，大家随声附和，跟着起哄。酒场上就是这样，找点题目非要灌醉两个大家方才觉得过瘾，心头才痛快，否则就收不了场。这是清江酒文化的特色，不这样就显示不出酱酒之乡的文化底蕴。三瓶见底，覃健民和杨玉茹都醉了。
覃健民刚来，政府那边的博士楼刚装修好，还没有入住，疾控中心只好安排他暂时住在值班室。大家都脚下打穿穿，把覃健民送到值班室，就散去了，只剩下玉茹和办公室主任晓媛。一会，晓晓媛也要喂孩子奶先走了，值班室里就他们俩。大家闪了后，他们却清醒了许多，酒意稍去，睡意全无。她们畅谈了一夜，从小学一起读书说起，手牵手翻山越岭，走过羊肠小道、嬉戏过小溪，一直读完高中，考大学，谈的很爽快。愉快的回忆让他们忘记了一切。就是在那一夜，才解开了他们心中的秘密，才知道她约他在学校后面老槐树见面的字条被邻座同学拿走了，或许是恶作剧吧。她很生气，几天不理他。可他什么都不晓得，还一直不理会那段时间为啥她老是躲得远远的，还以为在集中精力备战高考嘞。高考完后她的信他也没有收到，不知道是邮递出了问题还是被学校卡了，反正这一切就是命运安排。寄出的信石沉大海，她有些绝望。高考分数下来后，她落选了，失魂落魄回到农村家里。父母年纪也大了，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读高中又背了很多债，日子过得穷酸酸的，要是真考上大学，家里也供不起。父母从小就给她定了娃娃亲，是村支书儿子。毕业没多久，媒人好说歹说，她心软了，恍兮惚兮就和村支书的儿子结了婚，在她内心里有赌气的成分。后来呢，有两年她都怀不上孩子，村支书一家开始嫌弃她。村支书家就这么一个独苗，需要传宗接代，就无情地和她离婚了。也是命运安排，离婚后，她没有脸面回娘家，正好那一年清江市卫校和中医学校合并，升格为医药高等专科学校，扩招了一千新生，她报名去考，一下就考中了。毕业后就分到清江市防疫站工作，也就是现在的疾控中心，从一名普通工作人员，干到免规所所长，还自修了医学本科课程。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还评上了副高职称......
到疾控中心报到后，覃健民就正式成为一名疾控卫士了。他没有辜负组织希望，上任不到三个月，就理清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和盘根错节的矛盾，消除了禽流感流行事件带来的影响，把一盘乱七八糟的棋下得生龙活虎，充满生机活力。覃健民不愧是博士，专业上是一把好手，在组织管理上也是行家里手，三下五除二，把清江市CDC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都搞得清清亮亮。当然，这多亏了杨玉茹，她给他出谋划策，给他加油鼓劲，同时消失的爱情也在悄悄复燃，青春再次萌动，仿佛失去的一切又要快来到。他工作起来像打了鸡血一样，浑身使不完的劲，渐渐地喜欢上疾控这个职业，比起在东南医科大搞研究更有意思。
3.覃健民从竹城开会回来，天色已暗，华灯初上。清江市被雄伟挺拔、连绵不断的凤凰山紧紧抱在怀中，像慈母抱着孩子，安宁祥和。此时夜色宁静，霓虹灯在此消彼长争相闪烁。天气有些冷嗖嗖的，街上行人稀少。清江像一条少女的腕带，在朦胧夜光中五彩斑斓。河水清清，微波荡漾，听得到水的呼吸。两岸桂花、菊花争相绽放，散发出清幽香味。覃健民来回奔波，有些疲惫不堪。司机把他送到市政府公务员小区博士楼，一溜烟开走了。他孤零零地站在博士楼下，脚步沉沉如灌了铅，似有千钧之重，都迈不开了。近段时间发生的一些事情，搅得他焦头额烂，应接不暇。
博士楼在距离清江市疾控中心半公里开外的地方，凤凰山一側。疾控中心在凤凰山对面，清江河岸边一个小山坡上。就是在最近几年，清江市为吸引人才，出台很多优惠政策，在市政府公务员小区旁边单独劈地，修建了一幢民国风格调的小洋楼，楼高只有六层，面积80-120个平米，博士住120，研究生住80 ，服务满了十年，房子所有权归己。覃健民是引进的第一批博士，条件相当丰厚，除了房子，还一次性给予五十万安家费，每年还安排一百万科研究经费归他使用。清江市开出的价码吸引了不少孔雀南非，在这里筑巢安家。覃健民想，在东南那边医院里，像他这种博士多如牛毛，不那么值钱，而在清江，他就是个宝贝，稀奇物子，物以稀为贵嘛，被捧在手心里，供着养着，感觉舒服透爽。所以，他一来，就破格提拔，虽然疾控中心是专业业务部门，事业单位，又有点边缘化的意思，但必究是个正处级单位，业务上属于市卫生局管，实际上是市政府直属部门，他心里非常在意，在工作上就干得风生水起，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业务工作上，要不对不起人了。来了半年多，工作已经有了大起色，传染病发病率下降幅度大，疫情被按下去。疫苗针对的传染病，在清江市已经降到最低水平，获得了老百姓点赞。他非常感谢班子的人员，他们都是预防医学、传染病、公共卫生、检测方面专家，没有他们支持配合和独当一面，他是不能跳独角戏的。还有玉茹，她是免规所所长，预防医学专家，副高级职称，没有她，至少他觉得少了很多快乐和底气。她既是感情的港湾，又是事业上的依靠。
覃健民想着想着，一步一步向楼上走去。房子在六楼，紧靠在凤凰山这边，满山青松绿叶招展，窗前玉兰开放着一朵一朵白花儿。覃健民打开房门一刹那，被眼前景象惊得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张大嘴说不出话。客厅里已经摆上了香喷喷的饭菜，还点燃了小蜡烛，红彤彤把客厅映照得浪漫温馨，暖意绵绵。玉茹穿了件红色裙衣，胸口开得很低，双乳若隐若现。她把秀发扎成了两只小角辫，身上草莓味香一阵一阵幽幽袭来，清如晓风，沁入心脾，让人心里惬意，这种感觉在他心里痒酥酥回荡。玉茹扑过来，一下子搂紧他脖子，在他脸颊上深深地亲吻，草莓的香味弥漫在周围。玉茹微启丹唇，颤颤说道:健民，你猜，今天是什么日子?健民一时半会没醒悟过来，有点茫然，切实想不起来今天是啥日子来着，就在脑海里快速搜索。玉茹见他想不起来，就奏在他耳边喏喏道：看你这记性，是你生日嘛，还有，今天有重大喜事要好好地庆祝一下。覃健民依然有些懵懂，说到：有啥子值得你那么高兴，看把你美得像一头小花鹿，本人愿洗耳恭听。
玉茹不依，手指戳着他鼻尖。看你好没良心，别个替你出主意，解决了大问题，你还不晓得感激我，还装，看你装。娇嗔着又在他鼻尖使劲捏了一下，痛得他跳起来。
来，先干一杯，再给你报告今天的精彩故事。玉茹早已倒好了两杯酒，自己端一杯，递一杯给覃健民，酒杯碰触发出清朗的声音。一杯酒下去后，玉茹本来红润的脸侠更加潮红，像少女一样多了几分羞涩与妩媚。她柔柔地说：知道你今天开会要回来，我就早早来了，做好了你最喜欢吃的， 想给你一个惊喜，一来嘞给你过生日，二来庆祝我们的胜利。覃健民追问：哪样胜利？你快说，不要卖关子了？
玉茹缓缓地说，今天真是太传奇了，罗信强一家和他们的亲属，有百多号人，把市政府唯一通道都堵死了。警察来了，正准备采取强制措施把他们带离，省长和市长提前到了市政府。省长突然驾到，警察也不敢贸然行动。省长不知道发生了啥子事，又进不去，就在旁边等候。省长是从国家机关下来的，一米八的魁梧个子，东北彪形大汉，跟在他后边的人一个个像大树下长着的小树苗。省长也正在纳闷，正要问旁边万市长，他一眼就认出了罗信强，罗信强也很快认出了省长。省长主动凑过去说道：“你这个全国出名的维权勇士，怎么在这儿来了?是欢迎我呢还是堵我去路?”省长一口标准东北话，幽默风趣，听起来很有磁性和感染力。
真是无巧不成书。省长以前在国家信访局工作，曾经几次接待过罗信强，对他的情况非常了解，对他遭遇十分同情，在罗信强维权书上曾经做出过批示，批示转下来好久了，省长心里认为早就该处理好了。山不转水转，说来也巧，就在上个周，他就空降到竹城省做代理省长。
罗信强在惊奇愕然了几秒种后，突然像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省长面前，“救救我的孩子吧！首长，你是救命恩人啦！”
省长虽然心里有准备，但还是感觉突然。稍作迟疑，就爽快地说：“你的情况我知道，赔偿的事还没有弄好不是？”省长躬下身躯把罗信强扶起来。
“首长啊，官司我是打赢了，但是赔偿难啊，我无路可走才来市政府。你是好官，要给我做主啊！”说着说着眼泪像雨点般往下落。罗信强站起来推起罗娇娇，把她推到省长跟前儿，再一次下跪在省长面前。
省长也有些激动了，再一次把他扶了起来。省长看着眼前这对父女，还是那么熟悉。罗信强虽然还不到四十岁，但长期维权奔波，焦虑、恐惧、愤懑、喜怒哀乐、爱恨情愁交织，过早地显得衰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但看上去还是很精神的。省长把目光转在娇娇身上，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扎着两只羊角辫，乖巧的脸蛋露出菜色，憔悴疲倦，沧桑写在雌嫩的脸上。她坐在轮椅上，双腿失去知觉。父亲推着她到处求医问药、治疗，推着她四处上访维权，风里来雨里去，历经沧桑，饱经磨难。尤其是娇娇，从四岁打疫苗发病，四处求医治病，到8岁瘫痪，辗转全国各地维权，在她幼小心灵里就埋下了苦难种子，使她过早地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心酸。她失去了母亲，他失去了妻子，妻子经受不住这种打击，离开他们而去。娇娇是他活着的唯一希望和精神寄托，娇娇是他生命的全部，自己就是要拼了性命也要讨回公道，给全国所有千千万万接种疫苗患儿一个公正答复。郎朗苍天，公里自然在。他一定坚信这一天终究会来的。
省长俯下身子和蔼可亲地摸着娇娇的头，大声问身旁的市长，“你们知不知道件事?管不管这件事?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人民选你们当市长，就要为人民做主”。
旁边的万市长心头已经明白了八九分，额头上已经浸出了汗珠。市长早就想说话，但一直插不上嘴，这下轮到他说了。市长说：“请省长放心，一周之内，我们保证解决好，解决好患者的所有问题。”市长立即责成分管副市长紧急开会……
玉茹像讲故事一样讲完，缓缓舒了口长气。覃健民这下真是被她胸有成竹折服了。老实说，他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如果当时不听她的劝说，跑起去把罗信强他们生拉活扯弄回去，哪会有这种奇效？心里対玉茹刮目相看，又充满了感激。覃健民又给玉茹樽满了一杯红酒。望着她绯红的脸颊，内心禁不住有一股暗流涌动。虽然是38岁的女人了，依旧保养得那样好。皮肤白你透着红，眼睛还是那样勾人魂魄。
玉茹还沉沁在故事当中，剪不断、理还乱，情愁萦绕，难以释怀。覃健民端着酒杯，把她从回忆中叫醒：玉茹，来，喝酒，今天真是个高兴，咱们为罗娇娇的事情圆满解决干杯。玉茹接过酒杯一口干了。玉茹干完了这一杯，又要倒酒，被覃健民拦住了。覃健民说，明天，我们还有好多的事要去做，还要召开H7N9防控会，讨论应急演练的方案，准备新一年传染病防治工作会议材料，事情很多、很忙，酒就少喝一点。玉茹却不依，非要再喝不可。覃健民拗不过她，只好依了她，又倒满了一杯。玉茹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喝了一小口。建民对她如今还是单身很好奇，问道：玉茹，十多年了，你就没有一个倾心的人？没有想过在找一个人过日子?
玉茹说：有过这种想法，但是呢，没有缘分，别人推荐了一个，公务员，太清高，相处了一年，就分开了。停了会儿，问道：健民，你说，你为啥子要和嫂子离婚，要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呢？
各人追求不一样呗。覃健民说，和媳妇离婚，主要还是他们对待父母的态度不一致，他家是农村，父母都年老要人照顾，又只有他一个儿子，他想把父母接到东南市去赡养，可是媳妇死活不肯，嫌弃农村人脏，不讲卫生，矛盾自然就产生了，裂缝就越来越大，城市人痞视农村人的性格就暴露出来了。还好，这些年他们都在深造读书，一直没有要孩子，没有拖累，爽爽快快就分开了。刚办完离婚的事，正好遇到清江市引进高学历人才，他就来了。
4.清江市两代会就要召开了，清江河两岸装点得繁花似锦，各种标语口号铺天盖地，大小灯笼高高挂起，霓虹灯不分白天黑夜快乐地闪烁，五彩球在清江市上空恣意飘逸，比过年还热闹几倍。清江市是个农业大市，人口超过了八百万，在竹城省是人口最大的市。清江市下辖十六个县区市，主城区有东江去、北江去，南江区，最近又开发了西江新区，主城区人口超过了一百万。东江去和北江去都是老城区，南江区是国家级经济开发区，全市大部分工业企业都分布在南江区，国家级高新技术企业就有好几个，三线建设时期分布在各县大山深处的军工企业近几年都在转型，也搬到南江区来了，城市人口一下子就多了好几十万，医院、学校都在增加，城市承载量多了好几倍。工业污染，流动人口增加，城市承载不堪重负。传染病一直居高不下，压力好大。
清江市疾控中心驻在南江区，清江河边。这是主城区的中心地段，在老城区到新城区交汇处，人口密集，车辆拥挤，道路又很狭窄，进出新老城区就这么一条道路。覃健民走马上任后，就提出把清江市疾控中心搬出老城区建设的建议，他听说市委市政府都要往西江区搬。他觉得，现在这个地方很不适应传染病防控需要，疾控业务用房面积、应急处置装备、检验监测设施、实验室都不达标，环境嘈杂，道路拥堵，一旦发生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连应急车都开不出来，运输疫苗的车辆经常开不上那条S型的陡坡路，有时候得搬到另外地方去冷藏。他的意见得到了万市长的首肯，市政府正组织专家论证。
春节快到了，覃健民组织今年最后一次主任办公会议。副主任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都到齐了，免规所所长杨玉茹、传防所所长张仁义、艾滋病防治所所长杜彩英、结核病防治所所长杨生辉、慢病所所长谭红霞等等，所有中层干部都要列席主任办公会。会议题有好几个，年终工作总结、新一年打算，还有一些重大问题要研究。覃健民主持会议，正要讨论第一个议题，办公室主任晓媛急匆匆跑了进来，拿着一个文件夹放在覃健民面前。覃健民翻开文件夹一看，是市政府新年第一号会议纪要，一看标题，他顿时就喜形于色，高兴得不得了。他放大音量说，同志们，好消息，好消息，市政府一号纪要，关于解决罗娇娇疫苗接种伤害案历史遗留问题会议纪要。大家都兴奋起来，杨玉茹还带头鼓起了掌，所有的人都异常兴奋，比自己提了职称，加了工资还带劲，自发地鼓起了掌。会议室一下子热闹起来，气氛活跃得可以用欢呼雀耀来形容。覃健民等大家都平静下来后，才把纪要精神给大家作了传达。覃健民说，纪要明确，法院判决有关单位赔偿罗娇娇二百六十万元，在南江区疾控、南江区社区卫生院疫苗接种门诊、南江区机关幼儿园无力偿还的情况下，由市、区两级政府先行垫付，其中市政府垫支一百六十万元，南江区政府垫支一百万元，一周之内兑现到位，并向省长报告处置结果。纪要还要求，由市卫生局、市财政局、市民政局牵头，在国家和省目前还没有出台儿童接种疫苗异常反应补偿标准情况下，制定清江市补偿标准，不能让罗娇娇事件再次发生。
覃健民传达完市政府纪要，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了。分管免规和传防工作的姜卫康副主任，是清江市疾控元老级专家，头发几乎秃顶，在免疫传防战线上工作三十多个春秋，经历过很多大疫情事件，像麻风病流行、甲肝大流行、霍乱爆发、天花、肺结核等传染病流行他都亲自参与了处置，特别是2003年非典，他记忆最深刻，参与处置非典疫情的几十个日日夜夜，他都记忆犹新，永生难忘。对罗娇娇事件，整个过程他都十分清楚，现在别提他有多么激动了。姜卫康激动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那天市长召开会议，他也在，关于制定儿童接种疫苗异常反应补偿机制的问题，是他先提出来，万市长采纳了他建议。所以，刚刚纪要一传达完，他就很激动，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自豪感和存在感，专家意见得到了市长重视，他说不出对市长有多么敬重。姜卫康激动地挥舞着手说:这是个大喜事，我们疫苗针对传染病的工作就好干了。罗娇娇事情解决了，千千万万的罗娇娇今后都有保障了。李长福、白天梅点头说：姜主任说得好，我们干起来有信心了。
5.眼春节过完，新一年又开始。传染病防治就像长征路一样，艰难曲折，很难走。但是走好防治之路，减少传染病发生，对黎民百姓来说就是最大的民生。这一点覃健民明白。当年红军在那么艰难环境中都走过来了，还有啥子困难可怕?这个春节，解决了罗娇娇的事问题，都很开心。覃健民把父母从乡下接到城里来，住在博士楼里，过了一个团团圆圆、快快乐乐的春节，父母也很开心。杨玉茹也回到农村老家，陪父母过年，春节他们都没有见面，每天电话、信息倒是不断，有时电话粥一泡就是个把小时，有不完的话。过完春节后，就开始正常上班了，覃健民一天到头在外忙，又是在省里、市里开会，还要到县里、区里去检查指导，有十多天没回博士楼了。这段时间玉茹也很忙，忙着搞免规督导、培训，疫苗销售、接种，不亦乐夫。但是，只要一有空，她就去博士楼，给健民父母煮饭，陪伴他们。
阳春三月，天气格外清朗，暖阳柔柔、细风轻轻地抚摸着万物，百花争相开放，清江水泛着细细春潮。疾控的利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先是新一届市政府把清江市疾控中心异地建设的事情纳入了政府重点工作，并列入民生工程十件实事。紧接着第三天，又接到清江市发改委书面通知，疾控中心异地新建项目国家发改委已正式立项，列入全国50个市级试点项目，下达第一期工程建设资金二千多万元。过了一周，新当选的万达仁市长又率领市直有关部门一把手到疾控中心现场办公，明确清江市疾控中心一百多名正式职工的年终目标考核奖，可以参照市直部门标准发放，资金从疾控中心疫苗销售收入中解决。这个是个老大难问题，市疾控中心已经反映了好多年一直悬而未决。这一坨收入可不菲嘞，一年有三四万，每年还在看涨，这是中央对西部地区的一个特殊政策，沿海发达地区都是没有的。但疾控不属于公务员系列，从防疫站分家出去，一个院子上班的卫生监督局职工都享受了政策，疾控没有，两边的职工一串合，疾控的职工就不干了，多次去市政府上访。覃健民上任后第一桩事就是找市长汇报。第二件事是疾控中心建设。这次现场办公市长有了明确态度，列入市政府兜底工程。职工们听到这些好消息，个个欢呼雀跃，高兴得不得了，对覃健民就更是刮目相看了。有的老专家说，看不出，这小子还真有几刷子呢，来半年多就把这些老大难给弄伸展了，职工的待遇长了好长一节。覃健民听到了职工们夸奖，心里也美滋滋的。
疾控工作上半年主要是搞培训、督导、春夏季疾病预防。三月一过，就很忙碌了。其他业务方面的工作，主要是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她们三个副主任抓，姜卫康是老主任了，过去在中医院当了好几年院长，是个中医专家，后来调疾控中心工作，当副主任十多年，一直分管免规和传染病防治，工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头发已磨秃顶，还有几个月就快要退休了。他常说，我磨掉的每一根头发，就相当于少发生一个传染病人，头发越少我越高兴。
白天梅就顺势开玩笑，你头发脱完我们恐怕都要失业了。在一片笑声中姜卫康情不自禁抚摸着头上稀稀拉拉的头发。
白天梅是清江市疾控中心班子中唯一的一名女专家，以前她在地区防疫站工作，学检验的，2003年，那场震惊世界的非典，把防疫站一分为二，成立了疾控中心，把监督那块工作分离出去，新设立卫生监督局。白天梅在机构改革后被提拔为市疾控中心副主任，当时才三十几岁，年富力强，聪明能干，是内部成长起来的第一个女干部。她分管检验检测和病媒生物、健康教育，这几年成绩还算不错，大胆改革创新，把市级实验室创建成了全国重点实验室。李长福副主任是从行政机关交流来的，过去在县里当分管文卫的副县长，老婆在清江市一个部门，一天到头忙得脚不沾地，没有人管娃儿，娃儿学习成绩就像他们那个县的GDP一样差得没办法，主动到疾控中心工作，主要是想进城管娃儿。一干就是十年。他主要分管慢病管理和行政事务工作。
覃健民去年来时，了解班子情况，才知道三个同志都是十多年副县了，虽然都走了副高，但在政治、经济待遇上觉得他们亏了，十多年原地踏步，每年重复着干同一桩事，他们不觉得枯燥无味，与世无争，没有怨言，他们很了不起。于是，在覃健民脑海中就萌生出从职称上支持他们的念头，让他们得到应该得到的待遇。但是之前人事编制部门只给疾控中心一个正高级职称、十个副高级职称的指标，增加起来还有点难度。他几次找过市长，找过卫生局龙局长和编办胡主任、人事局邱局长。这不，这次市长现场办公，市长都把他们都给带起来了，会上就决定了，清江市疾控中心正高级指标增加到五个，副高级增加到二十个，中级也跟到水涨船高。覃健民感叹，真是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出面就不难。三个副主任早就考过正高了，具备了聘任正高的资格。到五月中旬，他们一起集体聘任正高，工资一家伙就上去了，相当于副厅级工资待遇。覃健民戏称他们三个为“副厅长”。这还不算，他们又跻身在市级重点专家人才库里，每个月还额外领取两千元高级人才补助，心里头那个感觉，说不出的安逸和舒坦。三个人一高兴，合计合计，就集体私人出钱请覃健民喝了顿酒，覃健民也不避嫌，把玉茹也叫上。那天他们都很兴奋，都喝得天昏地暗，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覃健民自从把父母接到清江市来后，玉茹就没有在他那儿过夜。两个干柴烈火好久没有点燃过了，最近又忙于传染病培训，感情闸门一直关闭着。和玉茹挽着手，沿着清江河边，向玉茹住的地方走去。那夜，他们烧完了积蓄已久的干柴。
6.虽然副主任们各自分管一块业务，但分工合作很紧密。覃健民除了分管艾滋病防治、美沙酮维持治疗外，有几项重点的工作他要亲自过问，传防所工作、实验室建设、免疫工作、公共卫生他都要过问，重大活动他都要亲自参加。比如，肺结核病防治日、麻风病宣传日、碘缺乏病、慢病宣传、12.1世界艾滋病宣传他都要亲自参加，有时候还要亲自主持，有时候市政府分管副市长、卫生局领导也要光临指导。忙得真是不亦乐夫。有些职工思想情绪不稳定，他还要亲自出面做职工思想工作，特别是他分管的所。
这天，艾滋病防治所一个女职工，名字叫范妙妙，长得有点儿像范冰冰，很漂亮，就因家庭矛盾要辞职。快要下班时,范妙妙来到他办公室。夏天来了,天气热起来,范妙妙穿得很薄,一件短袖的粉红色衬衫，领子很开，露出粉白色颈脖。由于走得过急，香汗从额头沁下来，更显得狐媚。覃建民一般不注意观察女人，但是那一刻，他还是被她的美丽怔住了。她与玉茹比较，玉茹个儿较高，身体稍胖，风韵优雅，有成熟女性性感美。而范妙妙，才二十七八岁，虽然刚生完孩子不久，看上去就是个小姑娘，个儿虽不高，长得匀称丰满。特别是一笑起来，脸颊上两个小酒窝很好看。范妙妙还没有说话，就嘤嘤抽泣起来，两个小肩膀上下抽动，伤心得不得了。覃健民第一次面对女部下哭泣，一时手足无措。下班了，大楼的人都走了，他不知如何是好。他和她还是第一次见面，一个月前，他们发过信息。他收到一则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问他是不是覃主任。他回答说是，你是是谁，有事吗。她说，你看单位通信录就晓得了。他果然翻起内部通信录一看，才知道她叫范妙妙。就这样，他们发了将近一个月信息。从断断续续信息交往中，他总算明白了一些事儿。范妙妙是艾防所心理咨询师，经常在半夜，有些艾滋病病患者打电话给她咨询，她呢又是那种对工作很认真、很热情的人，对患者有求必应，所以一有电话，她都认真接听，耐心解答。因为声音好听，个别患者心理上迷恋她，依赖她，有事无事总想与她聊天，听听她甜美的声音。时间一长，丈夫觉得不对劲，怀疑她和那些患者暖昧。矛盾一步一步地升级，从分床睡到提出离婚。
覃健民踌躇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自己镇定下来，递了一张纸巾过去。等她不哭了，才慢慢问道：妙妙，遇到啥子困难了，需要我帮忙，我会帮你。
范妙妙擦拭了一下眼泪，悠悠说道：覃主任，我在单位待不下去了，今天，老公跑到所里来闹，非要逼到我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我不答应，他就在所里大吼大叫，所里的人都晓得了，我还有哪样脸面再待下去？我要辞职，求求你批准。
覃健民这下基本明白了，安慰道：妙妙，你听我一句劝，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你老公确实做得有点过分，我想他可能是对你误会太深了，两个人之间，需要沟通、交流、理解，你是心理咨询师，患者的工作你做得这样漂亮，相信你也能和老公好好地沟通。范妙妙摇摇头，叹息说：他已经铁了心，昨天就搬出去住了。孩子还没有两岁，我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工作，囊开交啊。说着说着，眼泪一串一串滴落下来。覃健民最见不得女人掉眼泪了，一见女人掉眼泪，他心就软，就发慌。他下意识地走过去，摸着她肩膀安慰她。眼前这个女人，太需要阳光雨露，太需要温暖和关爱了。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有了一种温柔，在她肩上轻轻地拍着，似乎要把她烦恼和困惑一点一点地拍掉。她停止了哭泣，感受到了他温暖的手掌在自己弱小的肩膀上来回摸挲着，暨是上司的关爱关怀，又像是大哥哥对小妹妹的爱抚和亲妮。她顺从地应和着他，身体有点儿颤栗，心里既充满无限甜蜜和幸福，又紧张烦乱。一个男人的温暖，在此时此刻，足以化掉一切一烦恼，足以让一个频临绝境的女人点燃起生命火光。一股暖流在她心底微微泛起涟漪。她闭上双眼，她自然而然地把软软的身子靠过来，女人的幽香在流荡在空气中。
过了好一会，覃健民才清醒过来，把她轻轻地推开，坐到对面去，动情地对她说：妙妙，你不要辞职好吗？现在就业这么难，好不容易有个正式工作，辞职了再考就不容易了。
她戚戚地说：我就是要辞嘛，我老公都这样对我，我已看淡了，没有啥子好留念。感情就是一张纸，一弹就破，家庭说散就散了，好没意思。我和表哥已经说好，我辞职后就去投奔我表哥，他在东南有自己的公司，我去他那儿打工。
覃健民说:我是从东南市来的，虽然说那是发达城市，但竞争却很残酷，不要说本科生，就是研究生、博士，遍地都是，立足太难，就单是住房，三四万一平米，那可不是说起玩的，有人一辈子都没买起房子。我真心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不要轻易做出决定，你的申请先放我这儿。
又过了一会，范妙妙似乎有所醒悟。冷静下来一想，觉得覃主任说得入情入理，是内心话。这么一说，辞职后还着实不知道是好是丕，表哥那边到底是个啥情况，心里也没底，到时候两头失抹，走投无路。
7.六一儿童节就要到了。清江市CDC与清江市爱心人士联盟组织策划了一场文艺晚会，为罗娇娇筹集善款，要把她送去美国治疗。据说是美国国家医院儿童康复中心发明了一项新技术，攻克了世界难题，可以治疗罗娇娇的病。但费用昂贵，需要几百万元。著名爱心人士曲先利打来电话，问覃健民要不要参加六一儿童节公益活动。覃健民接到曲先利电话后说，必须亲自参加，班子成员都去，还表态市疾控中心到时候组织全市疾控系统职工捐款。
夜幕降临，月儿高挂。晚会在轻松愉快的乐曲声中开场。先是由清江市实验小学小朋友们表演了歌舞《快乐的小鸟》。舞蹈过后，清江市爱心人士联盟主席，全国著名义工、慈善人士曲先利致辞。接着清江市疾控中心主任覃健民讲话。覃健民说，今天我有幸参加这场专门为罗娇娇的义演晚会，我很感谢曲先利先生，我们没有做到的，曲先利做到了。通过你们，最尊敬的爱心人士，弥补了我们政府留下的空缺和遗憾。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多少年来，我们有好多无辜儿童挣扎在病痛里，渴望社会伸出援手，渴望关爱和热情。特别是像罗娇娇这样注射疫苗而导致病魔、伤痛的孩子，拿再多赔偿也消除不了她们内心痛楚，再多钱也换不回健康和生命、快乐与幸福！我们为她们祈祷，希望她们能够快乐生活、快乐学习、快乐成长！祝福她们！在这里，我想代表清江市疾控中心表个态，今后，我们一定尽力，尽最大努力，减少疫苗伤害事故。今天，我也带来了清江市疾控中心全体职工的一点心意，我们为罗娇娇组织捐款二十万元，愿她早日去美国接受治疗，早日康复，过上正常生活！
覃健民讲完话，演出会场顿时就响起了激情热烈的掌声。罗信强推着罗娇娇坐在第一排，感动得泪流满面。罗娇娇稚嫩的双手跟着大人们久久地拍着，红红的小脸蛋已被眼泪湿透。紧跟着，几家医院院长、南江区有关单位、企业、学校、爱心人士纷纷上台捐款，不到一个小时，就捐款两百多万元。最后，是晚会压台戏，罗信强推着轮椅上的娇娇，缓步走到舞台中央，父子两同台献上一曲由清江市著名词作家田心语作词、全国知名作曲家杜新成老师作曲的《我是一棵小草》。父子两声情并茂，幽幽哎哎的歌声响彻在空旷大厅。歌声如泣如诉，恍若天籁之音，催人泪下。坐在第一排的覃健民、姜卫康和杨玉茹被父子两的歌声深深打动，悄悄地擦拭着泪花。
“我是一颗稚嫩的小草，经不住狂风巨浪。我渴望阳光雨露，滋润幼小心房！我是一棵小草，我要快快成长，长大完成梦想；我是一棵小草，有着远大理想，带着期望走出山岗；我要健康身体，我渴望生命的力量，我要快乐成长，实现五彩梦想！我要站起来，站在人生起跑线，放飞理想翅膀，与星星月亮捉迷藏；我要站起来，像正常孩子自由飞翔，大声歌唱......”
父女俩唱着唱着，早已泪珠连连，浑圆、雌嫩的歌声回荡在大厅，如清江之水，时而缓缓流淌，时而如山泉叮咚而下，悠扬婉转、荡气回肠，坐在演播大厅的所有观众为之动容。杨玉茹紧挨着覃健民坐着，情不自禁地把头靠了过来，早已经泪眼迷蒙。覃健民轻轻地挪挪身子，他看到记者的摄像机镜头已经往这边扫过来。他紧紧地拽着她手，用力地传递着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一曲唱罢，全场观众齐刷刷地站起来，用经久不息的掌声来表达对妇女俩遭遇的同情和感概。人间情多，患难见真情。在灾难面前，人性的美被发掘出来。大爱无疆，大善大美，消无声息地潜移默化着每一个人。罗信强控制住奔涌的泪水，紧握话筒，俯下身去，拉着娇娇小手，跪在舞台上，向全场观众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愔愔地说了三声“谢谢！”。满头白发在灯光照射下更加莹白发亮。才四十才出头的壮汉，被突然降临的灾难，折磨得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令人唏嘘不已。
8.那是八年前，罗娇娇四岁了，长得活泼可爱，扎着两只小羊角辫，走也唱，跳也唱，无忧无虑，快乐像只小鸟。她是父母独生女，掌上明珠，每天放学，都是罗信强去实验幼儿园门口接她，他家离幼儿园就一公里路。爸爸总爱牵着她小手手一路步行回家，有时她很撒娇地要爸爸扛着她走，她最喜欢打爸爸的“马马肩”，她在爸爸肩头上，两只手拽着爸爸两只耳朵，一会叫爸爸转弯，一会叫爸爸直走，惹得路上的小朋友羡慕得不得了，都嚷着跟她学，都要打爸爸马马肩。
罗信强是清江市航天工业集团技术工人，文化虽然不高，但论技术是集团一把好手，如果不出现女儿疾病，这些年，也许他已经成为大国工匠了。他从事的活儿，是为航天发射器焊接零部件，不要小瞧了这个活儿，这可是地道的高科技、精细技术活，离了他，还真没几个人能够干。妻子李建芳是集团后勤处工人，和他是高中同学，两个人毕业后分在一起，恋爱了八年才结婚，那时他们可是晚婚，差不多三十岁才有了这个宝贝女儿。
罗信强下班晚了，拖着疲惫身子回到家里。家里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他感觉有些怪异，要是以往回到家，宝贝女儿肯定是第一个跑到他面前，给他拿鞋子，然后缠着给她讲月亮姑娘的故事，她说她长大了也要做月亮姑娘。可是今天却听不到她欢快的声音。他正纳闷，妻子李建芳从房间里出来，眼睛有些红肿，告诉他说，娇娇今天没去上学，她的脚很痛站不起来了，一天都喊痛，这会才睡着哩。娇娇的身体一直都好好的，很少生病，她很勇敢，就是一般感冒发烧她都从来不哭，今天一直哭。罗信强心里咯噔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可能不是个好兆头哩，他在厂里听说有些娃娃最近打疫苗，都出现异常情况，会不会是这样啊？他不敢往这方面去想。前几天，实验幼儿园通知家长，要为孩子接种A+C流脑疫苗。他越想越后怕，他不相信灾难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他轻轻地推开房门，缩手缩脚地走进房间，他要看看女儿到底怎么了。尽管他小心翼翼，不弄出半点声响，怕惊动了女儿好梦，但还是把女儿弄醒了，女儿睁开眼睛，看到了爸爸，一下子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叫“爸爸，脚好痛！”罗信强俯着身子，摸着宝贝女儿脸蛋，柔柔地说：“宝贝，哪儿痛？爸爸给你揉揉。”罗信强抚摸着女儿的脚，从脚趾一直摸到脚腕，感觉女儿的脚好冰冷，一种不祥预感立刻涌满了脑子。他叫李建芳叫了120救护车，立刻把女儿送到了清江市第三人民医院。
第二天一大早，女儿检查结果出来了，是化脓性扁头体炎、腰部出现紧缩症状。两夫妇正拿着化验单反复看，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病情急转直下，开始出现发烧、呕吐，腿部抽筋，突发急性横惯性脊髓炎。医生告诉他，这种病可能会导致娇娇下肢体瘫痪、神经传导障碍、尿便障碍。
病情犹如晴天霹雳，差点让他和妻子晕倒在地。仅仅一天时间，厄运就撞上了天真活波的娇娇，巨变撞上了这个幸福快乐的家庭，谁都没有这个准备，无论是心理的，还是物质的，巨额的治疗费用、沉重的思想包袱、无情的病痛折磨。
罗信强夫妇给单位告了假，为女儿四处求医。两口子又在一个企业，好在他是单位年年先进，为人又老实诚恳，大家都很同情他，给他长期病假，也不扣工资，只是奖金没有了。对他也算是一种心理安慰和照顾，他对厂里多了几多感激。娇娇在清江市治疗了十多天，效果不是很明显，两口子很着急，有时为了娇娇的治疗闹了很大意见。吵架归吵架，还得同舟共济，只要是为了女儿，啥子话都好说。好不容易凑上了钱，才把女儿从第三人民医院转了出来，医生建议他们把女儿送到外地大医院去治疗试一下。他听从医生建议，把女儿送到东南市儿童医院，那可是全国响当当的医院。
清江市离东南市300公里，一路奔波劳顿，废了好大劲，才把女儿安顿住进了医院。这家医院还真不赖，不愧是南方发达城市最好的医院。刚住进去，医院就组成了专家组，还从东南市疾控中心请来一位疫苗专家，对娇娇的病进行诊断。专家组征求罗信强夫妇意见，他们打算采取激素冲击法来控制娇娇病情，尽最大努力减少并发症发生。李建芳很担心，这次如果再治不好女儿的病，她也不想活了，她虽然没有说出来，覃健民从她眼神里早已看出来了。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给予她信心和力量，在大难面前，只有心爱的两个人心连着心，命连着命，共同面对，迎难而上，才最有希望把女儿从死神手里拽回来。娇娇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又吃了药，睡得正香，本来红扑扑的脸蛋，由于病痛折磨，显得很苍白，嘴唇乌紫，明显消瘦了好多。他们看在眼里，痛在自己心尖尖上。
在东南儿童医院住十来天了，娇娇病情时好时坏。她小小年纪，也不晓得自己得了啥病，有时她忍着痛不哭。在病情稍好一点时，她坐在爸爸怀里，硬要妈妈也坐到爸爸怀里来，亲亲妈妈又亲亲爸爸，闪着两只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说，爸爸，我的病是不是会好起来？我要去幼儿园，我的小伙伴朵朵、熊熊还等着我玩游戏呢。爸爸亲吻着她，哄她说，会好的、会好的，娇娇真乖，等好了，我们去幼儿园。嗯嗯，要得要得，我听爸爸的话，听妈妈的话，听老师的话。看着乖巧听话的宝贝女儿，两个人悄悄地抹着泪，却在女儿面前强颜欢笑，把痛苦和眼泪吞进肚里。
一转眼住院将近一个月了，儿童医院专家该用的办法都用上了，娇娇的病还是没有明显好转。一天，专家组组长，吴国夫医生把罗信强从病房叫出来，郑重地对她说，娇娇的病很特殊，医院查了全国和世界上一些国家的典型病例，都没有找到能够治愈的案例。吴大夫说，我们帮你联系了首都博爱医院专家，可以去试一试，只要有一点希望，你们都不要放弃。很遗憾，我们已经尽力了，没有别的法子了。
听到这里，罗信强犹如晴天霹雳，感到好绝望。但是，一想起女儿，他又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把女儿治好。于是他又重新振奋起精神。但是，摆在面前的困难让他好无助、好无奈。娇娇发病两个多月了，已经花去了所有积蓄，还在单位预支了半年工资。两口子在企业上班，这些年企业又不景气，工资都发不出，日子本来就过得很窘迫，这如何是好啊？李建芳看他焦头额烂的样子，心里也好难受。建芳说，信强，买房子吧，只有这条路了。罗信强不是没有想过，房子卖了，住哪里啊？没有了房子，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啊，这对娇娇治病也不利啊！但思来想去，又想不起别的法子。他深深地感到自责，一个堂堂大丈夫，不能给妻子和女儿一个完整的家，真是妄为人夫、妄为人父。这都是命运的安排，老天的不公啊！
卖掉了房子，罗信强又背着女儿，来到了首都博爱医院。这一年，他们在这里度过了春节。新年到来了，万物开始复苏，医院门前的梧桐树长出了新枝和嫩芽。但娇娇的病却没有春和景明的迹象。新的一年，命运之神也没能够给罗信强一家带来新的希望和美好愿景，号称世界一流的博爱儿童康复医院，也没能够给娇娇送来最想要的新年礼物。在首都治疗又是一个多月，花掉了罗信强变卖房子的钱，在医院的治疗也很难再起效果。
罗信强强忍泪水，把女儿带回了清江市。房子没了，家也回不去了。他只有在原来家附近租了间房子，把娇娇安顿了下来。娇娇回来后，身体自肚脐以下的部位已经无法动弹了，还慢慢地失去了知觉。罗信强变得有点儿疯狂了，又开始找民间偏方，只要一听说，他都要去试试，中医、西医，针炙、推拿、理疗都试过了，一直到娇娇身体可能承受的最大极限。然而，所有这些个努力，都石沉大海，都是徒劳。他终于只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以后的宝贝女儿，更需要的只是一把轮椅和他那坚挺不屈的父爱。他也在想，他再坚硬的脊梁，也不能永远地背负起她无法知晓的未来，只有轮椅，能够带着娇娇走完漫漫人生之路。
一晃又过去了半年多，娇娇终于明白了一些事实和道理，是懂非懂。有时候问爸爸：我会不会成残疾人？爸爸背着良心回答道：娇娇不会，你长大了，就会站起来，就会走了。后来她嚷着要去学校。罗信强和妻子找了关系，好不容易才把娇娇送去了另一间幼儿院。
娇娇发病一年多，罗信强才拿到清江市南江区疾控中心鉴定结果。鉴定结果书上是这样说的：南江区疾控中心对罗娇娇接种A+C流脑疫苗异常反应高度重视，迅速组织预防接种异常反应专家组进行医学鉴定，经专家组综合分析，结论为：“娇娇因感染病毒，脊髓受病毒的感染所导致病变，与接种A+C流脑疫苗关联性极小。”罗信强得到这份鉴定报告，气得差点跳了起来，他虽然不懂医学，但道理他懂，明明娇娇就是因为接种疫苗引起的疾病，疾控中心还不敢担责，推三阻四。他要找他们说理去。于是，他向清江市疾控中心提出了第二次鉴定申请。过了两个月，得到了清江市疾控中心的复审结论，结果与南江区疾控如出一辙。“关联性极小'，就等于说没有关联了。罗信强说，疫苗的来源单位和异常反应的鉴定单位都是疾控中心，他们是一家人，既是裁判又是运动员，联起手来欺负我们这些不懂医学的平头老百姓，这个结论不公平，我不接受，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讨回一个公道，为我的娇娇伸张正义。罗信强性格很倔强，不管三七二十一，推着轮椅，带着娇娇，到全国权威鉴定机构，东南医科大学第一附院申请第三次鉴定。罗信强在东南医科大学第一附院的申请是覃健民受理的，正好覃健民那时在第一附院疫苗研究中心作专家组组长。几天后，鉴定结果出来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娇娇所患疾病与接种A+C流脑疫苗之间的关系不能排除”。虽然这都是医学术语，但意思却发生逆转，结论大相径庭。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覃健民专家对他说，疫苗对人体的副作用存在多种可能，疫苗本身质量问题，或者接种过程中医院存在疏漏过错，接种前儿童处于患病潜伏期等等具体到每一支疫苗混匀等生产技术都会有细小差异，还有儿童体质、气候等外在综合环境作用，都会产生不良结果。罗信强从专家哪里得到了十分肯定的回答。这下，他有了底气，终于有了讨回公道、维权的筹码。
9.父亲节那天，罗娇娇疫苗伤害致残案，历经重重困扰之后，在清江市南江区人民法院开庭。开庭就意味着有胜有败，但至少表示了法律的尊严和公正，公开审理疫苗伤害案子，在清江市属于首例，电视台、晚报、日报的记者都蜂拥而至，老百姓也关注着娇娇命运，来了很多人，法庭上早已座无虚席，连走廊上都挤满了旁听者。法警大声地吆喝着，让出通道。罗娇娇坐在轮椅上，穿着一件小花裙子，她已经无法站起来了，两只手紧紧地抓住轮椅两边的横杆，表情木讷，目光痴呆，没有昔日活波乱跳、天真聪慧的影子。罗信强推着她，缓缓从走廊那边走过来，人们自觉地让出了通道。记者们围了上来，照相机对着父子两不停闪烁，争先恐后地问这问那。罗信强不回答记者提问，表情很木然，昂首挺胸地往前，径直向原告席走了过去。
罗信强作为娇娇监护人，起诉南江区疾控中心作为疫苗供应方提供的疫苗质量问题导致接种异常反应，起诉南江区第三人民医院医生在接种前没履行告知法定义务，应承担相应法律责任。这么年多来，罗信强一边给孩子治病，一边四处上访，找卫生局领导，到各级疾控中心去申诉，找过区长，找过书记，几年下来，没有任何结果。他们都说，国家目前没有正式法律文件明确赔偿标准，只有注射二类疫苗发生的伤害赔偿才有明确规定。他不相信他们了，他只相信法律，法律应该是公正的。他也不相信律师，他觉得律师都不懂得疫苗。他没有请律师，自己亲自上阵辩护，他有这个信心。这几年，他已经翻阅了所有的疫苗资料文件，疫苗流通条例和疫苗接种规程他都能够背下来。他对娇娇说，自己要作维权斗士，为宝贝女儿讨回公道。
罗信强穿着灰色衬衫，站在原告席上，旁边放着轮椅，娇娇坐在轮椅上。亲友们坐在旁听席。法官宣读完起诉书后，被告请来的律师站起来发言。被告律师是清江市有名的律师，长得微胖，中等个儿，带着金丝襄边眼镜，手里提着一个大公文包。被告律师说，原告起诉书上所罗列的理由不成立，据区药监部门提供的资料显示，南江区疾控中心当年提供注射的该批次疫苗也只是刚到使用期限，质量没有问题，不存在过错。顿了一会，律师提高了音调强调：“大家都知道，疫苗从供货商到疾控中心，再分配到医院、接种点，需要时间，所以有时候，有的批次疫苗会……”
律师还没说完，罗信强已经按捺不住了，情绪很激动。他打断律师，大声地问道：请问律师你懂不动疫苗？在这儿大谈疫苗。我问你，疫苗分哪几类?疫苗能预防哪些疾病？疫苗接种规程你看过吗？
律师被原告突如其来的发问问懵，一时答不上来，尴尬地站着。显然律师对疫苗了解很少，应诉前也没做足功课，没有认真地看过疫苗流通条例和疫苗接种规程，被原告一连串问题问得哑口无言，悻悻地站在被告席上，拨弄着眼镜。罗信强见律师被他问哑了，更来了劲，充满自信和坚定地说：尊敬的律师，我来告诉你，给你普及一下疫苗知识。疫苗分为一类和二类，一类是国家计划免疫，免费为零到6岁的儿童接种，可以预防十二种疾病；二类疫苗是自费疫苗，是开放的，可自由选择为孩子注射。医院为我女儿接种的疫苗是一类疫苗，国家计划免疫的。疫苗的运输、储存、分送都有严格规定，必须有符合要求的冷链设备，24小时在摄氏8度以下储存。对于使用期限，也有严规定，哪怕超过一小时都是过期疫苗。疫苗可以防病，但同时，不按规程接种，也会产生严重后果。人命关天，你还信口开河？如果换成是你孩子，你还能这样吗？
律师果真被罗信强说得无地自容，匆匆收起公文包，戴上金丝眼镜，深深地向原告及在场的人鞠了一躬，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下去学习学习。说完狼狈地退了出去，法庭里响起了一片笑声。
一个星期之后，法院判决下来了。判决南江区疾控中心和第三人民医院有过错，赔偿罗娇娇治疗费用、人生补偿及其监护人精神损失等数十项合计人民币二百六十万元。但是官司虽然赢了，罗信强却高信不起来。因为赢了官司得不到钱，自己已经为娇娇治病卖掉了房子，花掉了一百多万元了，家里已经是一贫如洗。按照《疫苗流通和预防接种管理条例》预防接种造成异常反应严重后果的补偿规定，需要分疫苗的种类，一类疫苗属于政府免费向公民提供的，公民依照政府规定产生异常反应后果的，享受补偿，补偿费用由省人民政府财政部门在预防接种工作经费中安排。规定归规定，但竹城省财政困难，还没有制定预防接种异常反应补偿办法，所以兑现就很难了。官司赢了，总算有了说法，为娇娇讨回了公道，两百多万的补偿款姑且不论何时到手，即使到了手，也永远无法铺平娇娇剩余的漫漫人生路，更无法抚平她深深的痛。
10.昨晚覃健民一夜没睡好。他在木川县处理手足口病疫情，在那里待了一个周。昨天晚上，父亲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当时他还在木川，玉茹打电话给他。还好，当时玉茹在，她又是学护理的，懂得救护常识。父亲发病后，玉茹打了120，把父亲紧急送往第一人民医院。他从木川赶回来已经是12点过了，没能见上父亲一面，因为父亲脑溢血，一到医院就送进了重症抢救室。覃健民没有亲人在，医生要病人家属签字，玉茹一点都不犹豫就替他签了字，医生问她和病人是么关系，她说是病人儿媳。那一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人命关天，救人要紧。玉茹当时心里想，这一年多的相处，她觉得覃健民是个有担当和责任感的男人，把自己托付给他是完全可以信奈的，自己反正都是他的人了，也不在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毫不犹豫在病人家属签字栏了签上了“杨玉茹”三个字。
覃健民想进病房里去见父亲一面，医生说，这会正在紧急抢救，希望你理解医生的工作。他是学医的，懂得这些道理，就没和医生再理论。玉茹显得很憔悴，没有休息好，一脸疲惫。健民很感激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她的好处，顺势挨着她坐下，把她的手紧紧拽在自己手里。手有些冰凉，还带一点儿粗糙。父母来这里半年多来，他一直在忙于工作，父母的照顾都是由她在做，就像一个称职的儿媳，甚至比儿媳还要孝顺，还要周到细致。一日三餐不说，父母生病、起居出行、买衣服鞋子等等，全都是玉茹一个人，父母都把她看成己一家人了。
父亲在医院抢救了一个周，还是没有挺过来。父亲因脑溢血不幸在医院去世。父亲才七十五岁，正该享福的时候，就撒手人寰，覃健民心里无比悲痛，泪水像清江水一样流不尽。幸亏有了玉茹劝慰和安抚，才慢慢平静下心来。在父亲出殡后第三天，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南江区就大面积爆发麻疹、伤寒、手足口疫情，一个紧急电话，把他招到了南江区疾控中心。
南江区，是清江市最早的开发区之一，十年前就建设，目前是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五六十年代，国家大批军工企业往竹城省转移，在清江市分布最多，分布在在清江市周边深山老林里。后来不打仗了，所有这些企业几乎都军转民了，所以，一下子，这些企业不生产军工后，都统统搬迁到南江开发区来，进城了。再后来，政府大力招商引资，又引进了若干企业，南江区成了工业强区，GDP和工业增加值在竹城省都排名第一。实际上嘞，有的就是把广东、深圳、浙江、上海等地淘汰的重污染企业弄到了这里来，真正说得上高兴技术企业的搬起指头数也数不上几个。比如像海绵钛、铝加工、汽车制造、长光电气、瑞洪水泥等等这一类企业，在发达地区环保早就过不去了，在边远落后西部，大家还拿它当个宝，所以这些企业一住进来，整个工业园区一片乌烟瘴气，早上炊烟袅袅，像村庄的农家，户户冒烟，清江的蓝天长期享受着烟熏火燎待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味，有时候夹杂着硫磺、烧碱、氯气的气味。居民都说，自从来了大企业，南江的天都被熏黑了。曾经有专家预言过，这是威胁老百姓健康的定时炸弹，不知哪天会爆发。
预言，有时候就像是一个魔咒，带着瘟疫悄然而至。在南江区，一开始是几例，慢慢几十例，一个社区，一间学校，到全部学校，从一般疫情发展到大面积爆发，最后上升到特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预言不幸言中。
覃健民匆匆赶到南江区疾控中心，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会议室已坐满了市区的有关领导和卫生、疾控部门人员。南江区卫生局李局长正在通报疫情，覃健民在前排先坐下来。李局长通报说，从今年五月下旬以来，南江区几家企业工业废水排放不达标，乱排放，导致工业废水直接排放到城市生活饮用水管道，使南江区部分学校、社区发生疾病流行，目前已经报告小儿麻疹215例、伤寒、副伤寒1200多例、手足口病2112例，其他还有感染性腹泻、痢疾1000多例。这是在短短十多天里发生的，今天我们把市区领导和专家、企业的同志都请来通报疫情，务必引起大家高度重视，等会按市区领导意见，抓好防控。
疫情通报会由南江区分管的任副区长主持。任副区长扫了一眼会场，向覃健民示意了一下，说：“今天我们把市疾控中心覃主任也请来了，覃主任是博士、专家，我们先听听专家意见好不好？”
任区长是去年换届才从区环保局局长提拔当副区长的，覃健民和他有过两次接触，也探讨过环境对疾病预防控制的问题，很谈得来，覃健民感觉他是个务实干练的人，所以也很欣赏他。区长既然点名要他发言，他作为全市疾控系统首席专家，亦应该讲一讲。覃健民捋了捋飘在前额的头发，这些天忙于父亲丧事，头发长了也没时间打理，有点儿凌乱。他说，按照传染病疫情处理有关要求和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规定，在两周之内发生这么多病例报告，并且是多病种的，可以定性为重大疫情，换句话说是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但是我们作为政府和专业防控部门，不要慌张，要沉得住气，有条不紊开展防控工作。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首先要切断一切污染源，关闭南江区高星技术工业园所有污染型企业，特别是造成工业废水乱排放的几家企业必须立即停止生产、关闭排水管网；第二，对已经发生的传染人员，要立即做好救治，隔离治疗，对疫区人员要进行紧急疏散；第三，立即启动应急响应和流行病学调查，我们市疾控专家队伍全力以赴支持区疾控，并一同开展调查，我向省疾控报告，请求省专家支持；第四，疫情重的几间学校立即停课，疏散学生，控制疫情蔓延。还有，我在这里提个醒，特别要注意小儿麻疹的问题，麻疹是儿童最常见的急性呼吸道传染病，传染性非常强，通过呼吸道分泌物飞沫传播，容易并发呼吸道疾病，麻疹脑炎、亚急性硬化性全脑炎等严重并发症，目前没有特效药能够治疗，只有接种麻疹疫苗。所以区疾控中心要开展查缺补种，控制麻疹发生。”
覃健民刚一说完，市区卫生部门、疾控专家都附和着说安覃主任意见办。大家在下面议论，有的指责企业不负责任，只管GDP，不管群众健康。任区长打岔道，大家不要议论了，责任问题下一步再说，当下主要是防控，控制疫情，至于说企业的污染问题，相信我们政府是有公断的。任区长最后明确了几条意见，基本上都是覃健民谈的意思。
从南江区疾控回来的路上，覃健民就已经做好了安排，叫办公室晓媛通知班子成员，还有传防所、检验所、免规所几个所所长在会议室等候。他一到，就直奔会议室，组织召开紧急会议，安排调度南江区麻疹和伤寒防控。前几年，竹城省和国家卫生部就已签订了一个省部合作协议，在“十一五”基本消除麻疹，麻疹发病率降到百万分之一以内。去年竹城省已通过了验收，新闻已经发布，对外已经宣称，竹城省已消除麻疹，是率先在全国第一个消除麻疹的省。消息刚一公布，一瞬间就在全国掀起了千层浪花，竹城又一次成为全国聚焦的地方。联合国国际卫生组织都来竹城考察取经，向全世界推广嘞。下个月国家暗访组就要到清江市，即将暗访验收清江市创建国家卫生城市工作，这一下子冒出这么多麻疹，不是给全省抹黑吗？全市人民同甘共苦奋斗了好几年，终于盼到国家专家来验收卫生城市，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不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吗?覃健民在车上才恍然大悟，感觉不妙，问题大了，马虎不得。
中心副主任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还有免规所杨玉茹、传防所、检验所都到齐了。覃健民坐下，抬头就看到玉茹正好坐在他对面，她穿了一件白边蓝底的短袖衫，把身体衬托得更加丰满好看，但是脸色很憔悴，还带苍白。他冲她微微点了一下头，目光扫视了一圈，算是给大家都打招呼了。自从父亲突发脑溢血，他有两个周没有来办公室了。
今天很着急把大家叫来，有一个紧急工作要通报，要安排。覃健民开门见山地说。“刚才，我从南江区疾控中心开会回来，南江区最近发生了大面积麻疹、伤寒、手足口寒疫情，情况很糟糕，才两个周，就报告麻疹两百例、伤寒一千二百多例，手足口、痢疾两千多例。刚刚区政府已开了防控调度会。我们怎么办?大家来商量一下。”覃健民看了看姜卫康主任，说：“姜主任，你是是分管免规和传防的，你先说。”
覃健民点名了，姜卫康右手习惯性地捋了捋稀疏的几根头发，接着说到：南江区的疫情，传防所一周前就接到南江区疾控报告，我们以疫情快报形式报给了市卫生局应急办和省疾控……
为啥子不报我勒？覃健民心里犯急，插问道。这么大的疫情，唯独就我不晓得，看样子你们都知道。他本想发火的，看大家平时工作也很卖力，还是忍住了。
姜卫康停了一会，又继续说：“你在处理父亲后事，怕分散你精力，看到你又很伤心，所以我给大家说暂时不给你讲。”说完，像小学生做错事一样，双手放在膝盖上，等着挨老师的骂。覃健民不仅没有骂他，心里还对他和大家多了一份感激。姜卫康还差几个月就要退休了，为清江市传染病防治工作辛苦了一辈子，默默奉献，任劳任怨，无怨无悔。从大学毕业就来到疾控中心，为了这份事业，把青春都搭进去了，头发都磨光了，覃健民哪里还发得起火，心里反倒为他自豪勒。
覃健民说：谢谢你们这样理解我，但是下次不准了，只要是重大疫情，不论什么情况都要给我报告，工作误不得哟。大家都点头说好好，下次不能这样。
姜卫康说：我建议，从今天开始，检验所的同志和传防所配合搞好现场采样、检测、流行病学调查。
姜卫康一说完，李长福就抢到发言表态。白天梅也跟着表态，后勤保障保证到位，应急物资马上调集到位。
主任们都表态了，覃健民问杨玉茹，免规所准备的疫苗够不够？又问传防所应急物资准备如何？检验所的试剂有没有？几位所长异口同声地说：没问题。
覃健民说：好，看来，大家都已有准备了，我就放心了。由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三位副主任带领传防所、免规所、检验所、健康所专家，立即奔赴到南江区全力帮助搞好防控，省传防所专家今天晚上就到。免规所调集好麻疹疫苗，指导区里补种接种。覃健民喝了口水，接到说道：大家对南江区这次疫情，要有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和紧迫感，弄不好就是政治问题。不用我多说大家都明白，我们省去年才对外公开宣布消除了麻疹，当下又正值国家卫生城市暗访，你我都心知肚明，干活儿去吗，记住，一定要干好！
11.开完会，大家都很累了，尤其是覃健民，更是身心疲惫，处理父亲丧事，他都一直没有休息好。这下，又遇到南江区这摊子事情，真是屋漏偏遇连夜雨，船破又遭打头风，疫情一茬一茬的爆发，这个主任还他妈的真不好当。心里好郁闷，看来自己这一年运气真是不佳啊。
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手机滴滴响了两声。掏出一看，是一条信息。是个陌生号码发过来的，但内容很奇怪。“覃主任，我离婚了。”莫名其妙的，这是谁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是谁给自己发这条信息？是同学？同事？还是恶作剧?抑或发错了？整不明白就懒得理他，索性把手机丢在一边。玉茹已抢先一步到家里了，已帮助母亲弄好饭菜，摆好等到他回来。父亲去世后，玉茹就天天来陪母亲，照顾母亲，俨然如闺女，更像是儿媳妇。边吃着饭，边摆着龙门阵，尽量拈一些好的话题让母亲听着高兴，如最近又涨工资了哇，今年又补发了去年的目标考核奖两万多，母亲听了合不拢嘴，把她老人家逗乐了。
吃完饭。玉茹又要帮着母亲收拾碗筷。覃健民看她这段时间太劳累了，不忍心让她做，就生拉活扯推她到客厅看电视，自己帮助母亲几下子就干完了家务活儿。不到十分钟，他就回到客厅，准备陪玉茹聊天。可玉茹却不爱搭理他，码起个脸，不晓得为了啥子。覃健民以为她不舒服，就用手去摸她额头，却被她挡了回去，脸色阴阴的，不说话。玉茹，你咋了，不舒服？覃健民关心问道。玉茹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说：你自己看嘛。虚伪！覃健民拿起手机一看，头发根都立起来了。心里暗骂，是哪个挨刀的女人恶作剧。手机里接到有好几条信息。“覃主任，多谢你鼓励我，我终于走出了痛苦婚姻，我昨天离了，办完了手续。""你怎么不理我，我好伤心，要不是你不准我辞职，给我开导，我还生活在痛苦中”“我叫你健民哥好不？我真的好感谢你，你不要不理我好不……”还有好几条，他不敢再往下看了。
覃健民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心里想，可能是刚才她无意中看到了手机里的信息才生气的，就解释道：玉茹，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我真的不晓得是哪个给我发的这些乱七八糟东西呢。玉茹还是不搭理他，起身准备走。健民拉倒不让走，又说：你不要误会，她姓甚名谁我都不晓得，你就不要这样好不?要不，你打电话过去问问她是谁？见她还是不理不踩，索性自己拿起手机，按发信息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接通刚响两声，那边就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你是覃主任？我晓得你会打我电话的……”
“你哪个啊？发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覃健民没好气地问道，正在气头上，语言有些生硬。
“我是艾防所范妙妙啊，您忘了?"
“妙妙？喔……”覃健民嘴巴张得老大，好半天没有落下来。
玉茹已经听明白了咋回事，她听到“妙妙”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范妙妙，是清江市CDC有名的小美女，那个脸上长着两个小酒窝，人见人爱的姑娘，刚来工作时，还在玉茹的免规所见习过一段时间，她认得她，工作很认真，爱学习，又敬业。当时很多人追她，但是后来呢，听说和法院一名法官结了婚。
范妙妙，妙妙…覃健民也想起来了，半年多前，她曾经找他辞职，是他给她阐明利害关系，讲了很多道理，才使她放弃了辞职念头。她不说，自己差不多也忘了这件事。虽然自己也分管艾滋病防治所，但这半年他都没有去过所里，渐渐地淡忘了她，当时也没有存她电话，现在在玉茹这里闹了这一出，让玉茹多心了，自己心里也很忐忑。
覃健民说：好了，玉茹，这下你该相信我了啥，范妙妙离婚了，我作为分管领导，她告诉我，也没有啥子不对的，你说是不是呢？
玉茹说：嗯嗯，美女离婚的事找你，你可要管好喔！玉茹虽然释怀了，但还是有些不高兴，毕竟范妙妙长得太漂亮可爱了，就是女人们见了都想亲一口，何况一个帅气有气质和内涵的男人？她心里还是有些遮影，于是就在他大腿上使劲地捏了一把，痛得他差点跳起来。
清江的天气就像唱戏人的脸，变化多端，琢磨不定。怪不得过去人们都说咱们清江是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整个一个夏天，按理说是以晴天为主的季节，天清气朗。但今年不一样，差不多三分之二的雨天，阴雨绵绵，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让人陡声出些许惆怅。一个夏天，清江市疾控中心的精力都投入在了南江区麻疹和伤寒疫情上去了，后来疫情还在蔓延上升，市政府启动了特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预案，关闭了南江区高新技术工业园区所有高污染企业和排放不达标的企业，二十多间幼儿园、小学、中学停课，关闭了数十家农贸市场和娱乐场所，封锁了疫区，中心城区几家大医院都隔离出传染病区专门收治传染病人。清江市分管副市长亲自挂帅，现场指挥，卫生部、中国CDC专家组现场指导，全市疾控队伍、医疗机构上下齐心，全力投入防控，总算把疫情按住了。去年刚发生H7N9，今年又遭遇麻疹、伤寒、手足口清江市在全国出名了，每天新闻都有清江市的疫情报道。
狗日的天气，阴不阴阳不阳，整天雾气沉沉，让人很不开心。覃健民正在纳闷，传防所张仁义所长打电话过来。
“覃主任，姜卫康副主任感染伤寒，住进了第一人民医院，病情有点儿重……”
“哪个时候住进去的？我马上赶过去。”覃健民很吃惊，忙问道。 “那好，我在医院等你。”
“好，我立马赶过去。”
挂了电话，立马要了车准备出发。覃健民叫上工会徐主席，一同去了医院。一会儿工夫，覃健民赶到了医院，张所长在大门口接到他们后，一起到传染病房。医生拿出口罩、白大褂叫他们穿戴上，从消毒池里走过去，领他们去病房。但是不能进里面去，隔着一层玻璃，他们只看到姜卫康副主任躺在病床上，两个鼻孔都插着管子，正在输液，旁边还放着呼吸机。看样子，病情不容乐观，感染很严重。医生随时都做好了抢救准备。主治医生对覃健民说：覃主任，病人感染时间过长，送来晚了，现在已经感染到肺部，有肺气肿，我们担心他挺不过来，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无论如何，要全力救治，保证把他医治好，他可是我们疾控的顶梁柱，专家啊！"覃健民恳求道。
“我们会尽力的，主任你放心。”医生表态说，“姜主任是在接触传染病人时候感染上的，这次南江区伤寒疫情控制全靠他喔，他立了大功，是功臣，我们医院一定想办法救治好他！”
12.岁月如梭，时光荏苒，秋天来临。南江区发生的疫情已经完全控制住，市政府已解除了封锁，学校又恢复了上课，农贸市场、娱乐场所一切照旧，市民们不再担心和恐慌，生活又如从前，该干嘛干嘛，从容和淡定。只是在这场瘟疫中，死去了十几个人，有几个重症手足口儿童。失去了生命的人们再也回不来了，十几个家庭独自承受疫情灾难带来的痛苦。在这场疫情中，政府投入了上千万元资金防控。疫情给数以万计的市民带来生活不便，学生学习受到影响，工厂停工、市场关闭。但好在时间过去之后，除了给予我们深刻教训和痛楚之后的感叹之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场劫难，催生一次变革，改变一种秩序，就像2003年非典，引起世界震荡，催生卫生体制、疾病预防控制体系重大改革和利益机制重大调整，首都市长、卫生部部长被问责下课……覃健民不敢多想，山雨欲来风满楼，要来的总会是要来，要去的总归要去，挡都挡不住。
秋分刚过，天气反倒好了起来，整天太阳光明晃晃的，照得人眼睛都张不开。还好，又有好消息传来，罗信强打来越洋电话。罗信强在电话里异常激动，他告诉覃健民，罗娇娇已经站起来了，可以走路了，还再治疗一个把月，他们父女两就可以回国，娇娇可以回来读书了。覃健民听了这个消息，高兴得跳起来。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玉茹，也让她高兴高兴。
覃健民正想着准备打玉茹电话，手机又闪烁了一下，发出滴滴两声脆音。一条短消息映入眼帘。“我病了，发高烧。”
是范妙妙发的，这回他已存了她的电话。覃健民赶忙回了过去：“快去医院嘛。”那边很快回复;“去不了，头晕目眩。”“那我叫人来送你。”“你能来送我吗，我住在沁园小区15栋305”。这下他正走不开，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他打电话过去，电话嘟嘟嘟想着好久不应答，正要挂断，范妙妙接了，声音有气无力，“我知道你会管我，我快不行了…来救我…”电话突然断了，覃健民又拨打，但一直嘟嘟响个不停……再也打不进去了。覃健民赶忙跑出办公室，去叫玉茹，玉茹不在办公室，打电话，关机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救人要紧，叫上司机，快速驶往沁园小区。覃健民和司机小刘一起跑上三楼，来到305门前，按门铃，门铃滴答滴答地响了半天，不见动静。糟了，是不是范妙妙想不开，出问题了。覃健民心里担心起来。过了一会，又按门铃，又拍打门框 ，并大声地叫:妙妙，妙妙，快开门，开门。司机小刘也跟着叫。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会不会发生意外？覃健民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不晓得为了啥，这下真为她揪心 ，想起这个职工也真是怪可伶的，一心扑在工作上，却被男人误会，被男人抛弃，独自一个人承受生活压力，也没一个亲人在身边，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他这个分管的，心里多过意不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能再等了，覃健民吩咐司机去叫小区保安和物管，自己拨通了120。
几分钟后，小区保安和物管帮忙打开了305的门，覃健民飞快地跑了进去，在客厅地板上，仰面躺着一个人，已经昏迷，正是范妙妙。覃健民赶紧过去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范妙妙软着一团，失去了知觉，任凭他摆弄。这时，120的医务人员也赶到了，医生帮忙着把她平放在担架上，现场进行抢救。医生探了探她气息，还有呼吸，就按了按人中，简单做了一些处理，她就苏醒过来。医生抬着担架，把她送上了120，医生要病人家属陪护，覃健民稍作迟疑，跟着上了120救护车。路上，范妙妙差不多清醒过来，神志渐渐地恢复，她睁开眼睛看到覃健民坐在身边，又惊又喜，顺势握着他的手，眼泪止不住牵线似地流出来。
覃健民这些天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去第一人民医院探视姜卫康副主任，一会又要去看范妙妙，这几却天冷落了玉茹。玉茹也很忙，好几天都没有见面。前两天，东山省发生销售问题疫苗特大案件震惊全国，全国各大媒体都已曝光，据说有几十个亿的问题疫苗已经销往二十多个省，还涉及到竹城省。今天上午最新报道，销售问题疫苗的两家公司在清江市疾控中心和各县区都有业务往来，清江市疾控中心已经收到市药监局和公安局协查通知，明天药监局和公安局要来查封两家公司疫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江区麻疹、伤寒疫情刚按下去，这边又爆发问题疫苗事件。一时间，疾控系统又成为舆论聚集焦点，老百姓关注的热点。
第二天，市食药监局和公安人员住进清江市疾控中心，把这几年涉及东山省问题疫苗的两家公司负责人也控制起来，检察院也介入进来了，涉案疫苗已被查封。分管的姜卫康住院了，覃健民对李长福和杨玉茹说，你们要积极配合，实事求是，要沉住气，我们到底有没有问题疫苗销售出去，对老百姓生命健康要负责。李长福和杨玉茹都说，行行行，我们会认真对待，积极配合和支持联合调查组工作。
姜卫康副主任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恼火，一直持续高烧高热到39度以上。医生告诉覃健民说，病人错过了最佳治疗期，到医院来有点晚了，现在还持续高热、昏迷，肝脾已肿大，有肠出血、肠穿孔出现。
覃健民说，要想尽办法治疗，如果需要东南医科大专家来帮助，他可以出面，他是那儿来的，熟悉那里的专家。医生说，要请示院长定夺。覃健民说，那好，抓紧，耽误不得。
13.范妙妙住院几天后出院。自从那天把妙妙送到医院，覃健民每天晚上都要到医院去看望她。多么好的职工啊，对事业忠心痴迷，才付出了夫离子散的代价。过去自己工关心太少了，接触不多，所以都不了解职工的思想动态、生活的窘迫和困难，犯了官僚主义错误。他在内心里深深地责备自己。这几天和范妙妙相处下来，才晓得她不简单，热爱工作，自学了心理学、营养学课程，自费考取了心理师、营养师资格证不说，还在国家级核心期刊发表了艾滋病防治论文好几篇，还获得过优秀论文奖哩。她性格温柔、服务周到，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怪不得艾滋病患者都愿意和她聊天，听她那温柔好听的声音。好多患接受她心理疏导后，放弃了自暴自弃念头，有轻生想法的现在都过得很开心舒坦，主动配合治疗，有的还成为义务宣传员。这是这几天和妙妙在一起了解到的，当然，也断断续续地知道了她生活的一些情况。她也是农村姑娘，大学毕业考到疾控中心工作，一干就是七八年了。后来和她老公认识，恋爱三年结婚，生了一个孩子，父母还在边远农村。老公在法院工作，经常出差，本来两个感情很好，后来因为她工作特殊，有时晚上要和患者沟通交流，老公很不理解，关系渐渐地起了裂痕，猜忌她在感情上有问题，就经常吵架，磕磕碰碰，发展到老公不回家了。
和范妙妙相处了一段时间，覃健民觉得她很可爱，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一到晚上他就想去看她，陪她说说话，好像有一根绳子套着往前拉似的，自觉不自觉地，还真有点儿不舍了。今天是他主动提出来去接她出院的，她身边也没一个亲人，她点头同意了。妙妙早就办好了出院手续，收拾好东西，静静地等待他来接自己，心里又紧张又期盼。别人家是领导，工作那么忙，还麻烦他来接自己出院，是不是有些过分啊。其实，她就是焦虑过度，抑郁，食欲不振，造成营养不良，出现高烧、昏厥。这几天在医院输液、吃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自己一个人回去也可以的。当他主动说出要来接自己时，她有些不相信，内心那个高兴，像好几个兔子在心房里蹦跳。
不一会，覃健民就到了，范妙妙甜甜地叫了声“你来了！”灿烂地笑着，两个小酒窝也在微笑。
“嗯！”覃健民应道，帮着她提东西，一前一后地走出病房。
回到家里，覃健民帮她收拾打理了一下，就起身告辞。范妙妙站在他面前，两眼直视着他，恳求道：“你可不可以，多待一会？”覃健民有些犹豫，他还要赶回中心去，好多好多事情等到他去处理。他坚持着要走，看到她两眼泪汪汪的，心软了。
他说;“那好嘛，肚子饿了，有吃的没？”
她说：“我给你煮面条吃可不？”
“填肚子就行，面条就面条。”
“那你等一会哈。”
十几分钟后，范妙妙煮好了面，端了过来，热气腾腾的，好香。
“好久没喝酒了，要是有点酒喝才好。”覃健民边吃着面条，自言自语地说。
“白酒没有，我家里有红酒，喝点哈？”妙妙眼神里透着期许。
“说起耍的……喝点也行！”
范妙妙麻利地跑进厨房拿了一瓶干红出来。覃健民怕伤着她的手，拿过来三下五除二就开了，到了满满的两杯。
“看你气色不错，就喝一杯，剩下的我包了。”他说。
“嗯！”她点点头，两个人碰了一下杯子，喝了一口。她有些紧张激动，喝急了，被呛得直咳嗽。他靠过去给她轻轻地捶捶背，好一会功夫才恢复过来。
两个人吃着面条，喝着红酒，话夹子就打开了。
“妙妙，你怎么就跟你老公离了呢？”他问道。
“刚开始闹离婚的时候，我是坚决不同意，孩子还没两岁，我不想孩子受苦。”她戚戚地说。
“后来咋个又做出决定离婚?你发信息给我，我都不相信哩。”
“是他太过分了，他在外边先有女人了，才找我扯皮。他和一个被告的女人搞在一起了。”
“喔，是这样。那孩子呢？”
“孩子他带走了，他们家一直是单传，他父母怕断香火，主动提出要孩子，把房子给了我。”
说着说着，妙妙眼睛有点儿湿润了。这一下子勾起了她对这段感情的伤感，对孩子的思念。不知道孩子现在怎样了，晚上还哭不哭。
“健民哥，谢谢你，是你鼓励我，我没有放弃辞职，没有放弃事业。多亏你这次救了我，我敬你一杯！”范妙妙身体还有些虚弱，动情地站起来，身子摇晃。
覃健民和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范妙妙也激动地仰起白皙而微红的脖子一口干了。等覃健民反应过来，也拦不住了。
覃健民给自己又倒上。范妙妙也要倒满。他不忍心让一个刚从医院里走出来的人喝酒，把瓶子紧紧地拽在手里。她不依不饶，过来抢酒瓶。他拗不过，给她倒了半杯。
“健民哥，不要光说我的事，你也说说你嘛。”范妙妙喝了一口，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咱们都是萍水相逢，同是天涯沦落人。说真的，我不后悔到清江市来，认识了你！”覃健民有些动情了。
“我也是，认识你是缘分！”范妙妙由于红酒的作用，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潮，额头上有细微的香汗沁出来。“健民哥，有句话想问你，我们所里都传开了，说你和杨玉茹所长在一起，在恋爱。”
范妙妙突然这么一说，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说：“就算是嘛，我们两个是一个村的，小学、高中都是同学，过去我们有个一段不了情，后来天各一方，就不了了之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范妙妙心里有一些微妙的变化，她在心里默默地想，是不是自己后来离婚的决定与这个多少有点儿牵扯呢，反正自己也莫名其妙的。
“大家都在议论，说你是单身贵族呢。你不晓得，我们中心学预防医学的人好多，都说你开会时在台上威严得不得了，但是下来却很平易近人，都想和你多接触呢，听听你讲课。”
“我和大家的想法差不多，空了都想和大家多接触，看来是我脱离群众了。”
一瓶红酒喝完，面条也吃完了，肚子也填饱了。他的酒量本来就好，茅台喝个瓶把都没事，但这下却有些醉意，可能是自己不善于喝红酒吧。一会儿，范妙妙已收拾完了碗筷，进卧室去了。
覃健民有点儿头昏脑涨的。范妙妙从卧室走了出来，她也好像有些醉意，脸颊绯红，走路也飘飘的。她换了件粉红色裙子，胸口露出白皙的一片香肌，丰满又有弹性的两只小乳峰颤颤地挺拔着，中间露出了迷人的乳沟。她来到覃健民身边，挨着他坐下，身上散发出玫瑰花的香味，这香味很特别，很有女人味道，能勾起男人的原始欲望。范妙妙再往他身边移动了一下，关切地说：“看你好累，好憔悴，我给你按摩一下嘛，我学过保健的。”
“嗯，好嘛！”覃健民顺从地答应着。范妙妙开始给他做按摩。她细柔的手从他头部开始，轻轻地揉磨着，她挨他很近，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好迷人，他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这种香味。他顺势把头靠在她胸前，把脚平放在沙发上，这样更方便她做动作。她的手法好熟练，过去在东南市时曾做过保健按摩，那些专业服务员的手法都没有她好。按着按着，迷迷糊糊地，是睡非睡，他感觉从来没有这样的惬意和安逸过。头枕在她的胸前，两个乳峰像柔软的小枕头。他感觉到她胸中的烈火在熊熊地燃烧，乳房在不停地颤栗，一上一下，像要蹦出来。他有点抑制不住自己，有些生理反应了，很强烈、很敏感。自从父亲住院以来，他就没有和杨玉茹亲密过，积蓄的能量好多好多，血液在加速流淌。她从他的头开始，慢慢摸挲到肩膀、前胸后背，摸着摸着，豆粒大的汗珠儿混合着眼泪珠儿滴落下来，落在他的脸上，流到嘴里，咸咸的。
“你怎么了?”覃健民抓住她柔若的手，坐了起来。她停了下来，这一阵子所受到的委屈和苦恼如山洪般倾泻而出，她嘤嘤地哭着，泪如泉涌。他紧紧地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嘴唇处着她的耳朵柔柔地说：“你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她反而不哭了，把头抬起来，面对面地朝着他：“我高兴呢，过去的委屈都翻篇了。”
“你高兴啥子呢？”
“傻瓜，这不因为你嘛！”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两团烈火像泼了汽油一样，只差一丁点儿火苗就被点燃了。妙妙把她那细薄的香唇堵在他的嘴唇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闭上眼睛，忘情地亲吻着他，屋子里充满了浓浓的爱意。她轻轻地呻吟着，自言自语地说，你不要走好不好……
一声彩铃打破了夜的宁静，铃声划破夜空，像泉水叮咚地跳落在空气中来。华灯初放，夜色不经意地笼罩下来。正当两人忘情投入，如胶似漆般地快要融为一体时，手机响个不停。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他本不想理会，但铃声那样执着，不容商量，不容迟疑。铃声催人，震耳发聩。手机就在茶几上，他坐起来，拿过手机接了电话。电话里声音很吵杂，听不太清楚。喂喂好一阵子，才接听上了。是医生电话。
“覃主任，姜卫康副主任病情恶化，医院正在组织全力抢救，你快来吧！”
“好，我马上赶来。”
一个电话，让覃健民清醒了许多。妙妙一只手还勾着他的脖子不放，还想要往更深的地方去缠绵。他也舍不得，依依不舍地说：
“姜主任命悬一线，我要赶过去，下次吧，下次一定！”
范妙妙很乖巧，善解人意，也就没再勉强，穿好裙子，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怨怨地送他到门口，深情地望着他急匆匆下楼去。
14.覃健民依依不舍从范妙妙家里出来，一阵凉风袭来，头脑全部清醒了。他在心里暗暗地责备自己，要不是医生电话，他就已经和她做了不该做的事了。他爱的是玉茹，怎么还和别的女人产生这种关系呢？玉茹啊玉茹，自己差点就对不起你了，请你原谅我哈。但是一想到妙妙深深期待的目光，和她的遭遇，以及她哀怨的泪水，心里又自圆其说，罢了罢了，自己又没有强迫那个，亏欠就亏欠吧。她的浓浓的体香和深情的泪痕还残留在他身上，自己不能没有良心，更不能欺骗人家的一片真情。想着想着，一辆出租车已开到他面前，他跨上车，一溜烟往医院奔去。
姜卫康已被送往重症手术室，病房里正在进行紧张抢救，中心白天梅副主任和传防所的人都来了，姜卫康妻子在一边哭泣，白天梅在旁边劝导和安慰。这几天药监局和公安、检察院联合调查组正在中心调查问题疫苗事件，李长福副主任和杨玉茹抽不开身，还在中心配合调查，所以没有赶过来。负责抢救的主治医生出来对覃健民说，姜卫康副主任肝脾完全破裂，胃已穿孔大量出血，医生正在做手术。覃健民问，手术有问题没有？要保证成功。医生有些迟疑，虽然手术医生都是第一人民医院最好的医生，但是百分之百保证这是难做到的。医生又接着说，我们已经请示了院长，最好能把东南医科大专家请来，我们更有底气，手术成功几率就更大。那行，我马上联系东南医科大院长。覃健民马上就拨打东南医科大校长李俊楠电话。李俊楠校长是他读博士时的导师，当时还是副校长，带了他三年，后来李校长去美国讲学，一去就是几年，今年东南市委市政府邀请他回来，任医科大校长，李校长回来时还和他带的几名博士聚了一次。
李校长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电话里传来李校长和蔼可亲的洪亮声音。覃健民简单几句话就把情况向李校长讲清楚了，李校长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爽快地答应说，马上就派专家来。
放下电话，覃健民向医生做了简单交代，就和姜卫康妻子沟通。姜卫康妻子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覃主任覃主任叫个不停，说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们家老姜，他可是一家的顶梁柱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孩子又不在身边，叫我怎么办啊。覃健民安慰道，嫂子，你放心嘛，我们和你心情一样，卫康也是我们中心顶梁柱，我们也很心痛。他默默无闻为疾控事业奉献了一辈子，这回染病，也是在他率领疾控专家在处置南江区疫情时染上的。是啊是啊，他十几天都没回家，电话也不给家里打一个，一回家来就发病了，叫他来医院，硬是不来，还赶去单位写囊个调查报告。妻子怨怨地抢着说。心有责怪，也有不解，更多是担心。如果不拖，不被耽误，他这个病没有这么严重。白天梅也插话说到。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说，都说姜卫康是个好人，老实人，干了一辈子疾控，临要退休了，还那样卖力气，太难得太难得。
夜里两点钟，东南医科大两位专家赶到了，覃健民一直在医院等候。专家们一到，和主治医生碰了一下头，了解了一下病人基本情况，就进入手术室。晚上医生们一直在手术，肠胃的血一直止不住，连续好几个小时。专家们到来又过去了一两个多小时，手术才完成，医生们从重症室里出来，累得满头大汗。覃健民和两位专家过去都认识，彼此也不客气。覃健民看他们连续赶路，一路舟车劳顿，肯定累了，就和白天梅副主任、张仁义所长一起，送他们去清江宾馆休息。
15.昨晚在医院待到很晚，送走了专家们才回家睡觉，一觉醒来也是早上十点了。晚秋的清晨，窗外景色忧郁。昨夜下了一阵小雨，眼前万物都是湿润的，空气清新。远处的凤凰山，一片雾气蒙蒙，似梦境一般，披着幔纱，萦绕着多愁善感的覃健民。离开故乡十多年，第一次感受到故乡如此的美，像婷婷玉立的成熟女人，勾人魂魄。他站在窗前，凭目远望，脑海中闪现出两个女人的身影。一个是玉茹，这几天忙昏了头，也没和她见面，不晓得她那边调查的情况如何？自己又不便去过问，一切都要等到调查组的结论。另一个女人就是妙妙，昨天的温存，幽幽的体香还在。一个如此乖巧温顺、美丽动人的女人，居然被老公抛弃了，他心里无论如何放不下了。心里同时牵挂着这两个女人人，自己虽然是单身，有这个理由选择，但是不是有些不地道?看来自己这一辈子，可能和这两个女人有缘分。他内心里的天平不晓得往哪一边倾斜。
手机铃声又想起来，他转身过去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是清江市著名爱心人士曲先利打来的。电话接通后，曲先利在电话上显得很激动：“覃主任，告诉你个好消息，罗娇娇医好了，今天从美国飞回来，我们义工协会组织人到机场迎接，你有空去吗？”
“好好好，我去，我一定要去！”覃健民不假思索地答应道。
下午5点，从北京飞来的飞机准时滑落在清江凤鸣机场，昨天父女两已从美国直飞北京。覃健民和清江市义工协会的爱心人士们早已等候在机场出口。罗信强带着娇娇刚一出现在出口，大家就围了上去，还来了很多新闻记者。
娇娇能够自己慢慢行走了，她拉着爸爸的手，一副天真浪漫的样子。小脸蛋红彤彤的，扎着两只羊角辫，很精神，很乖巧，很温顺，像一只小梅花鹿跟在爸爸身边。身体长高了一点，也长胖了，一直在微笑。曲先利过去和罗信强拥抱，把父女两紧紧地拥在一起，掌声久久地响个不停，记者们的快门不停滴闪，机场大厅已站满了围观的人。罗信强看到覃健民也来了，过来和覃健民拥抱，眼含热泪，激动地说：“谢谢覃主任！谢谢！”大家不约而同地围在一起，把罗娇娇围在中间，记者们齐刷刷地为他们照相。义工协会还为他们准备了鲜花，义工们将一束月桂花送到罗娇娇手里。娇娇手捧鲜艳的月桂花，泪水夺眶而出。人生向来都是起伏不定的，有成功、有喜悦、更有心酸。在成功和喜悦的背后，更多的是泪水和坚持。就像这手里的月桂花，崇高美好，小巧伊人，和平吉祥，但是她要经历风雨才能绽放。好一会，他们才从机场大厅走出来。清江电视台记者在出机场门口把父女两截住，要进行现场采访。记者摄像机的镜头对着罗娇娇，足足拍了好几分钟，她也不怯场，还主动地配合。记者问：“罗信强同志，请你谈谈罗娇娇治疗的情况。”
罗信强面对记者，非常老练，他也是久经沙场，和新闻媒体打交道无数次，还上过中央电视台。他用他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这次我女儿去美国治疗，多谢义工协会，特别是曲先利先生，是他们帮助联系，给我们筹钱。美国的专家采用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医疗技术，治疗很顺利。”
“现在恢复怎样，对她今后的生活有没有影响？”记者们追问。
“应该说恢复得还是比较理想，她现在可以独立行走，但还不能跑、跳，美国的医生说，还要一年把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那太好了，我们都为你和你女儿祝福！”
机场大厅又响起一阵阵掌声，大家都为父女俩高兴和祝福。罗信强又对着摄像机大声地说道：“感谢大家，感谢爱心人士，我要特别感谢曲先利先生和覃健民主任，今天他们都来了，谢谢你们关心，人间有大爱，人间自有真情在！”说完，深深地向他们鞠了一躬。娇娇也跟着鞠躬。
记者又问罗娇娇，“娇娇小朋友，你感到快乐吗？你今后想做什么呢？”娇娇歪着头，看了一下爸爸，像是在征求爸爸意见。爸爸点了一下头。娇娇天真地大声说：“我现在很快乐，我很想妈妈。我要读书，长大了当医生，我要救生病的小朋友，不让他们痛苦！”大家齐声鼓掌，都说好好，娇娇讲得好。
15.这一年冬天特别漫长，春天来得特别晚，一连下了好几场雪。这在清江是很少有的事，一般一年下个次把雪，有时一年到头一次都不下。今年就有点儿怪了，接到起下了三四场，一场比一场下的厉害，像比赛似的，也像故意跟谁过不去。大雪纷飞，寒风呼啸，气温一直持续零度以下一个把月，连清江河面都结冰了。春节也是在大雪中过的。整个春节，覃健民都陪伴在母亲身边，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很孤独，时常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母亲都七十多了，很老了，头发白了。东山省问题疫苗出现后，联合调查组住了进来，一笔一笔的疫苗往来都在仔细的查，玉茹一直在配合调查，和他也很少见面，到家里来的更少了。母亲有时不习惯，常常问他，这几天玉茹去哪儿啦？啷个不来看我。他说，她这段工作忙，出差了。过春节时，母亲顶到追问，玉茹怎么过年都不来家里啊！其实，过春节，玉茹已去老家了，她父母还在，她回去陪父母过年了。在春节的初二，他去了妙妙家里，妙妙离婚了，把父母从乡下接到了城里。看不出，妙妙还是一个孝顺的姑娘。那天，他在妙妙家陪她和父母过了一次年，吃了一顿年饭。妙妙的厨艺还不错，做了一大桌子菜，他最喜欢吃她做的酸菜炒汤圆，又香又甜又脆，酸酸的，很有味道。
过完春节，市政府接着召开了新一年传染病防治工作联席会议，他到清江市快两年了，每年春季市政府都要开会，形成了惯例。在这次会上，覃健民通报了去年疫情，也向市政府提出了工作建议。东山省问题疫苗事件曝光后，国家修改了疫苗管理办法，取消了省市级的二类疫苗经营权，紧接着，又下文件取消了疾控机构体检、检测等相关的收费项目。问题就出来了，疾控保运转、保职工福利、保职工目标考核奖励的经费就没有了来源，以前都是靠这些收入来维持，现在可好了，一分收入没了，队伍稳定就是个大问题。所以覃健民向市政府提出建议，要把疾控的保障问题纳入政府常态化机制……
好不容易盼到了春天的到来，春和景明，百花盛开的景象还没有完全出现，疾控倒是接连出了不少大事。先是姜卫康副主任在第一人民医院重症室治疗一百多天后，最终在他退休的那一天，离开了人世。这位忠诚的疾控卫士，在退休前，倒在了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他是为老百姓健康而牺牲了自己的健康，为南江区人民生命安全，付出了自己生命。青山披挽纱，绿水噙悲泪，一个忠诚的卫士走了，走的很坦然，走的很悲壮。覃健民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多么好的战友，说倒下就倒下了。
紧接着，杨玉茹也出事了。
是李长福副主任最先打电话告诉他的。不一会，李长福、白天梅急急忙忙地赶到他办公室，李长福语无伦次地说：“覃主任，不好了，杨玉茹，她被检察院带走了！”
“啊？”覃健民也颇感意外。一时乱了方寸。还是白天梅稳得起，她说：你们不要紧张，等我打听清楚是咋回事。
白天梅出去了一会就回来了。她弟弟在清江市反贪局当副局长，一问，就知道了原委。原来，东山问题疫苗事件，波及到了南江区疾控中心，中心主任、副主任都被纪委双规了，涉及的两家疫苗销售公司老总，被反贪局带走后，很快就供出了几个县区疾控中心在疫苗销售中受贿问题，并向检察院交出了一个记账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受贿人名字，受贿时间地点、金额，非常详细，甚至送的烟酒、请吃饭等等都记得清楚，密密麻麻的。纪委和反贪局按这个记录本线索，几乎在一周之内就一网打尽，牵涉到一半以上疾控中心主任，受贿多的反贪局就直接抓人了，受贿少的交纪委处理。社会上都在传说，疾控系统这下完了，塌方了，监狱都关不下了，传的很神乎。杨玉茹的名字也在本子上记着，据说属于金额较大的，收受疫苗商的钱有几十万，反贪局就直接把人逮走了。
覃健民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相信玉茹会卷入进去。但事实已经存在了，人都带走了，还有那样话可讲。在当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刻，也只能由纪检部门处理，他想帮也帮不上，究竟是咋个回事，以后会水落石出的。
17.三月细雨如丝如雾，淅淅沥沥，飘飘洒洒，绵绵无期地笼罩在清江两岸。覃健民有一种如梦如幻般的感觉，伤春之情油然而生，恍若在梦中。世间上的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预料不到的事情还很多，不知道疾控还会有啥子情况会发生，个人无法左右。春雨不停地下，气温骤然下降了好几度，人们又穿上厚厚的棉衣。怪不得人们都说，一阵雨来一阵风，清江落雨当过冬。
新学期开学了，罗娇娇上学的事，覃健民帮助协调落实到新文小学，从五年级插班。
办完娇娇读书的事，他又把母亲送回了老家农村。玉茹出事了，也没有人去陪她老人家，母亲很孤独，整天吵吵要回老家去，那里还有村坊邻居，她回去就不孤独了，就快乐了。把母亲送了回来，市里召开引进人才座谈会，好几个领导都出席了。听其他人发言，这下他才想起，市政府当初承诺的好多政策都没有落地兑现，五十万元安家费他至今都没看到，每年一百万的科研究费也没有预算安排。还有哪些事项他都想不起了，实际上他一来就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根本没去想个人的待遇问题。从会场上下来，他有些惆怅和失落，卑怯的情绪油然而生。初来满怀一腔热血，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想干出一番事业。历经两年多磨练，感觉理想和现实不能划等号，差距很大。他一直挂在心里的，体制和政策调整给疾控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疾控这支队伍何去何从，路漫漫而远兮，他要去找市长，去找市委书记……
回到办公室，办公室主任晓媛就给他送来了一大堆文稿和信件。有一个从东南医科大发来的快件，他先把它打开，看到了那熟悉的签名。是他的恩师、医科大校长李俊楠发来的邀请函。李校长在来信中恳切地说，去年他刚从美国回来，就开始组建生物研究所，主要和美国生物科技研究中心合作，研究伤寒、手足口和艾滋病疫苗，美国已走在世界前列，在疫苗研究上已经取得重大突破，想在中国东南找一个合作伙伴。来信说，他希望覃健民考虑回学校去，领衔研究所工作，他有疾病预防的实践经验，是最合适人选。
看到恩师来信，他百感交集，对老师的盛情更是感激不尽。恩师当初对他的教诲历历在目，他一辈子也忘不了。是去？还是不去？他很困惑，这边事业未有穷期，方心未艾，虽然目前受到挫折和挑战，但他没有灰心，因为疾控有一个好的团队，一支听从指挥的队伍。那边，又是恩师亲自出面邀请，殷殷之情，难以言表，真是去也忧，不去也忧。正在他犹豫不决，处于两难时候，恩师的电话打过来了。
“健民，看到我的邀请函了吗？” 恩师那熟悉亲切的声音很有磁性和感染力。
“看到了，看到了，老师！”覃健民急忙回答道。
“考虑好了吗？我真的希望你回来给我当帮手，我们需要研究人才，你回来吧！”
“好，好，老师，我会好好地考虑！”面对恩师不容争辩的盛情，他不能含糊。
放下电话，他既激动又为难，独自沉思好久，一个电话把办公室主任晓媛叫上来，要她陪他去艾防所看看，好久没有去他分管的所了。其实他心里放不下一个人。
又过了几个月，覃健民来清江市工作刚好三年。他已经向市政府打了辞职报告，市长也出面挽留他几次，他反复考虑后还是决定回到东南医科大去，去搞疫苗研究，也可以拯救更多的人。虽然在清江他有很多割舍不开的人和事，心里也放不下一些东西。走之前，白天梅通过弟弟的关系疏通，她陪覃健民去了一趟拘押杨玉茹的地方，和玉茹见了一面。玉茹一见他就不停地哭泣。她已经不是以前的玉茹了，人很消瘦，脸色苍白，甚至头发都白了。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说什么他也听不见。他伤感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嘴里，最后好不容易才说出了“保重”两个字。他本来是要告诉她，自己要离开清江了，是来给她道别的，但他说不出来，说出来怕她更难过承受不起。时间到了，狱警在催促，杨玉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一路回头望他。
从拘留所回来，晓媛又送来了竹城省纪委、省监察局的问责文件，对去年南江区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有了处理结果。市政府分管市长被记过，责成市委市政府向省委省政府写出书面检讨；南江区区长、副区长被免职，三家污染企业被永久关闭，企业负责人被追究法律责任，责成清江市对市区卫生、疾控部门相关人员问责处理。
一场人为责任造成的天大疫情，终于尘埃落定，逝去的生命总算得到了一些慰藉，存活下来的生命也许会看到明天的朝阳灿烂。
覃健民决意回东南去。临走前，去了一趟娇娇读书的学校。班主任老师带他见了娇娇。娇娇个子长高了一点，也长胖了，恢复得差不多了。看到娇娇活波可爱的样子，他放心了。自己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覃健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清江市，带着唏嘘和惆怅，还有可能背上一个行政处分。他恋恋不舍地登上了去东南市的火车，不想让疾控中心的人来送他，他好怕伤感。
火车启动了。范妙妙他发来信息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啊，我也要来东南！
覃健民回道:傻姑娘，你来吧，我等你！
火车一路呼啸着向东南奔去……
（秦岭，遵义市政协常委、市政协教科文卫体委主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遵义市作协会员。在省内外报刊杂志、微刊发表有中短篇小说《山女》、《白山羊》、《贫困村》、《半夜凉初透》、《送礼》、《深水之鱼》等及剧本、散文、诗词等等文学作品百余篇。联系电话:13508523311;QQ邮箱2557806215@qq.com;地址：遵义市汇川区南京路市政协,邮编563000）
1.轿车在开往竹城的路上一路飞奔，覃健民懒散地靠在座椅上，迷迷糊糊地做着昨晚和杨玉茹缠绵的美梦。手机不识时务地响起来，我在贵州等你的旋律虽然优美动听，此刻却吵得烦死人了。他眯晃着眼，掏出手机一看1818的尾数，猜想可能是领导电话，就不敢怠慢，按了接听键。
“覃主任，你们的人又来上访了，你赶快来市政府接人，今天有重要接待任务，出了问题要负责。” 汪副市长秘书以非常严厉的口吻，大声兀气叫到。还没等覃健民说话，秘书已噶然掐断了。这劈头盖脸一通，把覃健民整得懵懵懂懂的，心头鬼火戳。娘的，到清江市来半年多，还没有哪个敢对我这个博士颐指气使，发这么大的火。覃健民虽然不痛快，但心里掂量，是返回去勒还是去省里开H7N9防控会？听秘书的口气来头不小，在“两会”即将召开的节骨眼上，出了乱子怕是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何况今天还有大神驾到，要是搞砸锅了吃不了兜着走。覃健民心里一直盘算，快到匝道口时，对司机小刘说，下站掉头，我们还是回去嘛。司机掂了脚刹车，下了匝道，一个急转弯，风掣电驰地往回驶去。
不一会到了市政府，覃健民忐忑不安地下了车，沿着石阶一步一步地往庄严肃穆的政府大楼走去，掂量着如何对付那趴上访人员，说服他们，让他们乖乖撤离。这可不是简单的接人走的问题，是要拿话来说的，平白无故，谁听谁的呀？
覃健民正迷思苦想，心绪乱如麻，感觉不好对付，手机滴滴响了起来。一看是免规所所长杨玉茹发来了一条短信：
“千万别去市政府，先回中心。茹”
覃健民想，这恐怕不行喔，那么十万火急的事，不去咋行？除非他长了豹子胆。于是就给杨玉茹回了信息:
“不行咯，十万火急呢。”刚发出去，手机还没放回裤袋，杨玉茹就把电话打过来了。杨玉茹在电话上急急促促地说:
“健民哥，你千万不能去，只要你不去，问题就有可能解决。”
覃健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啥药，疑惑地问：“为啥子嘞？”
杨玉茹神秘兮兮地说道：“你回来就晓得了。”匆匆挂了。覃健民一头雾水，心想你玉茹难道还有包药不成，能把这场旷日持久的疫苗注射伤害赔偿案解决?他心里空落落的，觉得没这个底气。
这起官司，拖了八年，日本鬼子都打跑了。受害儿童叫罗娇娇，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儿，家长叫罗信强。娇娇四岁时，在南江区疾控中心注射A+C流脑疫苗后出现症状，高烧不退，呼吸困难、腹泻，住院治疗也不见好转，罗信强心急如焚。几天后娇娇就出现手脚麻木、瘫痪。罗信强感觉是打疫苗引起的，就申请鉴定，很久鉴定机构给出了“该病例与注射疫苗缺乏关联度”的结论。于是，罗信强就走上了一场慢慢持久的医治、申诉、上访、索赔之路。后来官司虽然打赢了，但是，赔偿问题迟迟兑现不了。就像镜子里的花，只看到花瓣，闻不到花香。走投无路，他们就多次去堵市政府、区政府。
覃健民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市疾控中心。刚进办公室，杨玉茹如一阵风似飘进来，一进来就火热地迎上去，又要做规定动作，抱着他就要亲。覃健民往后一闪说：今天就免了这个程序，市政府那边十万火急，叫我去救火嘞，晚了要出大事。
玉茹嘟起个嘴巴，披肩的一瀑黑发往脑后一甩，撒起娇来：不嘛，我就要亲，几天没有亲了。健民拗不过她，就让他蜻蜓点水在脸颊上虎眼了一下。说真的，这下看到玉茹通红的脸蛋，一汪水灵灵的大眼睛如日月潭那般清澈透亮，秀发里飘出草莓味道的迷人香味，他还真萌发了一点冲动，心里头就有些热乎乎的气血在慢慢涌动。覃健民冷静了一下，说：玉茹，这会我们都要镇静，你说，有啥子办法化解？前面几次上访都是不了了之，可是，这次不一样，马上要开两会，据说今天新上任的省长要来市政府视察，如果上访的人不撤离，省长来进不去，就闹大了。
玉茹鬼诘地一笑，露出两排玉翠班的白牙齿说：“健民，这就是我喊你先回来的玄机。你说，这场官司为什么拖了八年都解决不了？为啥子人家上访了无数次，从区政府到市政府、甚至省政府，还到了首都，每次都喊疾控去接人，但是都得不到圆满的答复，更不用说解决了，你知道为啥子吗？
我当然知道啊，属地管理，市区政府的责任不落实嘛。健民情绪有些激动，话夹子一下打开了。我看，问题的关键是那些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恰恰不去研究解决，我们这些解决不了问题的人，又干着急。如果市长区长们能够坐下来，做一次专题的调研，听听我们建议，这个问题就好解决了。问题是，每次上访，领导们都不露面，就让信访局去应付，纯粹敷衍了事，这个啷个能行？
玉茹说：“你说的对啊，这就是关键啊，你想想哈，现在是什么时候啊？两会要召开啊，省长也要来啊？我觉得今天是个解决问题的好时机啊！”
玉茹一连几个“啊”字，覃健民差点笑出来。见健民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她的意图，她索性推开窗子说亮话：健民，你马上关机，出发去竹城开春季防控会，这边由姜副主任和我去应对，我和市政府分管副秘书长是同学，我去跟他说，你赶不回来了，堵车了。
覃健民站起身来，捋捋有些凌乱的头发，正要反对，玉茹打断道：你就放一百个心吗，不会处分你的，今天就是要倒逼市政府，不是说老大难，老大出面就不难嘛，只要引起领导重视，就有希望解决。
覃健民觉得玉茹说的在理，这个方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不是他覃健民不讲政治，不顾大局，这还真的是个高招、妙招，说不定真会峰回路转呢。覃健民心想，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有多少民间疾苦，大领导些都不一定听得到，我们这些芝麻官，还总是关情民苦，心系百姓冷暖。管他的，要说我不讲政治，不服从指挥都行，随便他去，只要这场赔偿官司能够兑现，只要能给娇娇和他的家人一个满意结果，能够给社会一个清楚交代，对于我这个刚刚上任不到半年的CDC主任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覃建民心里一横，心绪也就通透了许多。按照玉茹建议，他关掉手机，叫上司机，又风尘仆仆往省城赶去……
2.公元21世纪某年春天，中国南方清江市，这个有着红色基因的南国城市，正在经历一场严峻的考验，在南江区爆发的人禽流感H7N9像一头怪兽般恣意横行，撕扯着生活在这里一百多万人的灵魂与肉体。从春节爆发第一例到三月短短两个多月间，报告感染者上升到200多例，死亡人数上升到51例。卫生部、中国CDC专家、竹城省各级领导专家，媒体都聚焦到这里。清江市CDC主任覃健民受命于危难之际，走马上任。十多年前，覃健民从清江市考取东南医科大学，毕业后留在东南医科大学附院工作，后来又在东南医科大学攻读研究生、博士生。他是清江市引进的第一个公共卫生博士。覃健民本来就是清江市边远县农村孩子，又是独苗，父母还在农村生活，年迈多病，又没有人赡养照顾，希望能够有机会回老家来工作。正好他和妻子发生了分歧。妻子是东南市一名城市女孩，在附院当一名护士，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着来清江。他索性离了婚，一个人回来了。
说来也巧，他回清江市工作，正好赶上清江市原CDC主任隐瞒禽流感疫情，导致前期防控措施不到位，引发大规模爆发，被迫引咎辞职。疾控中心主任人选让市里焦头烂额，一直空缺。他是引进的公共卫生第博士，组织部和卫生局掂来掂去，就把他给派来了。他记得，那是九月初九日，组织部秦副部长和卫生局龙局长送他来CDC报到，刚进会议室坐下，坐在对面的正是杨玉茹。自从高考一别，一晃十多年音信渺无，彼此之间的联系几乎断了线。突然一打照面，是又惊喜、又突然、又有几分尴尬，仿若做梦。他们本是木川县高中同学，曾经有过一段让人回味的恋情，应该说是初恋吧，充满淡淡的忧伤，时不时蛰得心里疼痛。那时侯，他们都是农村孩子，青涩、贫穷、尴尬的农村生活，让他们变得朴实、厚道、自卑、谨小慎微，所以一颗相互吸引、相互倾慕的青春骚动被活生生埋藏在心底里不敢说出来。高中快要结束时，杨玉茹在他课桌上留下一张字条，约他晚上在教室后边老槐树下见面，当面向他诉说，也希望他能考上一个好大学。他是班上尖子生，相信他能考上重点。而她，成绩不算好，考上大学机会渺茫，只希望他以后不要忘了她。可是，那晚他没有去，她等到月亮都快从老槐树梢溜走的时候都没有来，她好失望、好愤懑，气得跺脚说，你不来我再也不理你了。高考完了，她又给他写了一封长信，表达了对高考失利的忧伤失落，对他的关注和倾慕。可是，他寄出去的信石沉大海，一段情缘就此打住，不了了之。
送走组织部秦部长和卫生局龙局长，杨玉茹提议以老同学名义为他接风洗尘，他不假思索地欣然应允。在凤凰楼定好包房，她叫上分管副主任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和免规所几个专家一起，十分钟不到就到了凤凰楼。老同学初来咋到，还要一起共事，怎么也得意思一下。玉茹说不出的高兴，脸上挂满了笑意。她热情大方，点了一桌子菜，要了两瓶“1988”。菜上齐了，就开始畅饮起来。
玉茹端起酒杯，激动地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也乐乎。我和覃主任是发小，从小就同学，高中毕业后，天各一方，失散多年。想不到今天他突然从天而降，还来当我们的领导，真是万幸之至。世间真小，缘来缘聚。我以同学的名义为你接风，欢迎覃主任衣锦还乡，回到清江市来工作。来，我们干杯，祝大家开心健康！
大家举杯，一口干了第一杯。三杯下肚后，话夹子就打开了。紧接着，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办公室主任晓媛都各自提议了一杯酒，说的无外乎都是欢迎之类的酒场套话。不知不觉就干完了两瓶，喝着喝着就有些醉意了。玉茹提议还要再干一瓶。覃健民初来乍到，也不好推脱，不想让大家扫兴，于是又开了一瓶。这一瓶，她和覃健民几乎喝了一半。姜卫康提议玉茹和覃健民来个“小钢炮”，大家随声附和，跟着起哄。酒场上就是这样，找点题目非要灌醉两个大家方才觉得过瘾，心头才痛快，否则就收不了场。这是清江酒文化的特色，不这样就显示不出酱酒之乡的文化底蕴。三瓶见底，覃健民和杨玉茹都醉了。
覃健民刚来，政府那边的博士楼刚装修好，还没有入住，疾控中心只好安排他暂时住在值班室。大家都脚下打穿穿，把覃健民送到值班室，就散去了，只剩下玉茹和办公室主任晓媛。一会，晓晓媛也要喂孩子奶先走了，值班室里就他们俩。大家闪了后，他们却清醒了许多，酒意稍去，睡意全无。她们畅谈了一夜，从小学一起读书说起，手牵手翻山越岭，走过羊肠小道、嬉戏过小溪，一直读完高中，考大学，谈的很爽快。愉快的回忆让他们忘记了一切。就是在那一夜，才解开了他们心中的秘密，才知道她约他在学校后面老槐树见面的字条被邻座同学拿走了，或许是恶作剧吧。她很生气，几天不理他。可他什么都不晓得，还一直不理会那段时间为啥她老是躲得远远的，还以为在集中精力备战高考嘞。高考完后她的信他也没有收到，不知道是邮递出了问题还是被学校卡了，反正这一切就是命运安排。寄出的信石沉大海，她有些绝望。高考分数下来后，她落选了，失魂落魄回到农村家里。父母年纪也大了，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读高中又背了很多债，日子过得穷酸酸的，要是真考上大学，家里也供不起。父母从小就给她定了娃娃亲，是村支书儿子。毕业没多久，媒人好说歹说，她心软了，恍兮惚兮就和村支书的儿子结了婚，在她内心里有赌气的成分。后来呢，有两年她都怀不上孩子，村支书一家开始嫌弃她。村支书家就这么一个独苗，需要传宗接代，就无情地和她离婚了。也是命运安排，离婚后，她没有脸面回娘家，正好那一年清江市卫校和中医学校合并，升格为医药高等专科学校，扩招了一千新生，她报名去考，一下就考中了。毕业后就分到清江市防疫站工作，也就是现在的疾控中心，从一名普通工作人员，干到免规所所长，还自修了医学本科课程。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还评上了副高职称......
到疾控中心报到后，覃健民就正式成为一名疾控卫士了。他没有辜负组织希望，上任不到三个月，就理清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和盘根错节的矛盾，消除了禽流感流行事件带来的影响，把一盘乱七八糟的棋下得生龙活虎，充满生机活力。覃健民不愧是博士，专业上是一把好手，在组织管理上也是行家里手，三下五除二，把清江市CDC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都搞得清清亮亮。当然，这多亏了杨玉茹，她给他出谋划策，给他加油鼓劲，同时消失的爱情也在悄悄复燃，青春再次萌动，仿佛失去的一切又要快来到。他工作起来像打了鸡血一样，浑身使不完的劲，渐渐地喜欢上疾控这个职业，比起在东南医科大搞研究更有意思。
3.覃健民从竹城开会回来，天色已暗，华灯初上。清江市被雄伟挺拔、连绵不断的凤凰山紧紧抱在怀中，像慈母抱着孩子，安宁祥和。此时夜色宁静，霓虹灯在此消彼长争相闪烁。天气有些冷嗖嗖的，街上行人稀少。清江像一条少女的腕带，在朦胧夜光中五彩斑斓。河水清清，微波荡漾，听得到水的呼吸。两岸桂花、菊花争相绽放，散发出清幽香味。覃健民来回奔波，有些疲惫不堪。司机把他送到市政府公务员小区博士楼，一溜烟开走了。他孤零零地站在博士楼下，脚步沉沉如灌了铅，似有千钧之重，都迈不开了。近段时间发生的一些事情，搅得他焦头额烂，应接不暇。
博士楼在距离清江市疾控中心半公里开外的地方，凤凰山一側。疾控中心在凤凰山对面，清江河岸边一个小山坡上。就是在最近几年，清江市为吸引人才，出台很多优惠政策，在市政府公务员小区旁边单独劈地，修建了一幢民国风格调的小洋楼，楼高只有六层，面积80-120个平米，博士住120，研究生住80 ，服务满了十年，房子所有权归己。覃健民是引进的第一批博士，条件相当丰厚，除了房子，还一次性给予五十万安家费，每年还安排一百万科研究经费归他使用。清江市开出的价码吸引了不少孔雀南非，在这里筑巢安家。覃健民想，在东南那边医院里，像他这种博士多如牛毛，不那么值钱，而在清江，他就是个宝贝，稀奇物子，物以稀为贵嘛，被捧在手心里，供着养着，感觉舒服透爽。所以，他一来，就破格提拔，虽然疾控中心是专业业务部门，事业单位，又有点边缘化的意思，但必究是个正处级单位，业务上属于市卫生局管，实际上是市政府直属部门，他心里非常在意，在工作上就干得风生水起，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业务工作上，要不对不起人了。来了半年多，工作已经有了大起色，传染病发病率下降幅度大，疫情被按下去。疫苗针对的传染病，在清江市已经降到最低水平，获得了老百姓点赞。他非常感谢班子的人员，他们都是预防医学、传染病、公共卫生、检测方面专家，没有他们支持配合和独当一面，他是不能跳独角戏的。还有玉茹，她是免规所所长，预防医学专家，副高级职称，没有她，至少他觉得少了很多快乐和底气。她既是感情的港湾，又是事业上的依靠。
覃健民想着想着，一步一步向楼上走去。房子在六楼，紧靠在凤凰山这边，满山青松绿叶招展，窗前玉兰开放着一朵一朵白花儿。覃健民打开房门一刹那，被眼前景象惊得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张大嘴说不出话。客厅里已经摆上了香喷喷的饭菜，还点燃了小蜡烛，红彤彤把客厅映照得浪漫温馨，暖意绵绵。玉茹穿了件红色裙衣，胸口开得很低，双乳若隐若现。她把秀发扎成了两只小角辫，身上草莓味香一阵一阵幽幽袭来，清如晓风，沁入心脾，让人心里惬意，这种感觉在他心里痒酥酥回荡。玉茹扑过来，一下子搂紧他脖子，在他脸颊上深深地亲吻，草莓的香味弥漫在周围。玉茹微启丹唇，颤颤说道:健民，你猜，今天是什么日子?健民一时半会没醒悟过来，有点茫然，切实想不起来今天是啥日子来着，就在脑海里快速搜索。玉茹见他想不起来，就奏在他耳边喏喏道：看你这记性，是你生日嘛，还有，今天有重大喜事要好好地庆祝一下。覃健民依然有些懵懂，说到：有啥子值得你那么高兴，看把你美得像一头小花鹿，本人愿洗耳恭听。
玉茹不依，手指戳着他鼻尖。看你好没良心，别个替你出主意，解决了大问题，你还不晓得感激我，还装，看你装。娇嗔着又在他鼻尖使劲捏了一下，痛得他跳起来。
来，先干一杯，再给你报告今天的精彩故事。玉茹早已倒好了两杯酒，自己端一杯，递一杯给覃健民，酒杯碰触发出清朗的声音。一杯酒下去后，玉茹本来红润的脸侠更加潮红，像少女一样多了几分羞涩与妩媚。她柔柔地说：知道你今天开会要回来，我就早早来了，做好了你最喜欢吃的， 想给你一个惊喜，一来嘞给你过生日，二来庆祝我们的胜利。覃健民追问：哪样胜利？你快说，不要卖关子了？
玉茹缓缓地说，今天真是太传奇了，罗信强一家和他们的亲属，有百多号人，把市政府唯一通道都堵死了。警察来了，正准备采取强制措施把他们带离，省长和市长提前到了市政府。省长突然驾到，警察也不敢贸然行动。省长不知道发生了啥子事，又进不去，就在旁边等候。省长是从国家机关下来的，一米八的魁梧个子，东北彪形大汉，跟在他后边的人一个个像大树下长着的小树苗。省长也正在纳闷，正要问旁边万市长，他一眼就认出了罗信强，罗信强也很快认出了省长。省长主动凑过去说道：“你这个全国出名的维权勇士，怎么在这儿来了?是欢迎我呢还是堵我去路?”省长一口标准东北话，幽默风趣，听起来很有磁性和感染力。
真是无巧不成书。省长以前在国家信访局工作，曾经几次接待过罗信强，对他的情况非常了解，对他遭遇十分同情，在罗信强维权书上曾经做出过批示，批示转下来好久了，省长心里认为早就该处理好了。山不转水转，说来也巧，就在上个周，他就空降到竹城省做代理省长。
罗信强在惊奇愕然了几秒种后，突然像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省长面前，“救救我的孩子吧！首长，你是救命恩人啦！”
省长虽然心里有准备，但还是感觉突然。稍作迟疑，就爽快地说：“你的情况我知道，赔偿的事还没有弄好不是？”省长躬下身躯把罗信强扶起来。
“首长啊，官司我是打赢了，但是赔偿难啊，我无路可走才来市政府。你是好官，要给我做主啊！”说着说着眼泪像雨点般往下落。罗信强站起来推起罗娇娇，把她推到省长跟前儿，再一次下跪在省长面前。
省长也有些激动了，再一次把他扶了起来。省长看着眼前这对父女，还是那么熟悉。罗信强虽然还不到四十岁，但长期维权奔波，焦虑、恐惧、愤懑、喜怒哀乐、爱恨情愁交织，过早地显得衰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但看上去还是很精神的。省长把目光转在娇娇身上，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扎着两只羊角辫，乖巧的脸蛋露出菜色，憔悴疲倦，沧桑写在雌嫩的脸上。她坐在轮椅上，双腿失去知觉。父亲推着她到处求医问药、治疗，推着她四处上访维权，风里来雨里去，历经沧桑，饱经磨难。尤其是娇娇，从四岁打疫苗发病，四处求医治病，到8岁瘫痪，辗转全国各地维权，在她幼小心灵里就埋下了苦难种子，使她过早地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心酸。她失去了母亲，他失去了妻子，妻子经受不住这种打击，离开他们而去。娇娇是他活着的唯一希望和精神寄托，娇娇是他生命的全部，自己就是要拼了性命也要讨回公道，给全国所有千千万万接种疫苗患儿一个公正答复。郎朗苍天，公里自然在。他一定坚信这一天终究会来的。
省长俯下身子和蔼可亲地摸着娇娇的头，大声问身旁的市长，“你们知不知道件事?管不管这件事?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人民选你们当市长，就要为人民做主”。
旁边的万市长心头已经明白了八九分，额头上已经浸出了汗珠。市长早就想说话，但一直插不上嘴，这下轮到他说了。市长说：“请省长放心，一周之内，我们保证解决好，解决好患者的所有问题。”市长立即责成分管副市长紧急开会……
玉茹像讲故事一样讲完，缓缓舒了口长气。覃健民这下真是被她胸有成竹折服了。老实说，他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如果当时不听她的劝说，跑起去把罗信强他们生拉活扯弄回去，哪会有这种奇效？心里対玉茹刮目相看，又充满了感激。覃健民又给玉茹樽满了一杯红酒。望着她绯红的脸颊，内心禁不住有一股暗流涌动。虽然是38岁的女人了，依旧保养得那样好。皮肤白你透着红，眼睛还是那样勾人魂魄。
玉茹还沉沁在故事当中，剪不断、理还乱，情愁萦绕，难以释怀。覃健民端着酒杯，把她从回忆中叫醒：玉茹，来，喝酒，今天真是个高兴，咱们为罗娇娇的事情圆满解决干杯。玉茹接过酒杯一口干了。玉茹干完了这一杯，又要倒酒，被覃健民拦住了。覃健民说，明天，我们还有好多的事要去做，还要召开H7N9防控会，讨论应急演练的方案，准备新一年传染病防治工作会议材料，事情很多、很忙，酒就少喝一点。玉茹却不依，非要再喝不可。覃健民拗不过她，只好依了她，又倒满了一杯。玉茹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喝了一小口。建民对她如今还是单身很好奇，问道：玉茹，十多年了，你就没有一个倾心的人？没有想过在找一个人过日子?
玉茹说：有过这种想法，但是呢，没有缘分，别人推荐了一个，公务员，太清高，相处了一年，就分开了。停了会儿，问道：健民，你说，你为啥子要和嫂子离婚，要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呢？
各人追求不一样呗。覃健民说，和媳妇离婚，主要还是他们对待父母的态度不一致，他家是农村，父母都年老要人照顾，又只有他一个儿子，他想把父母接到东南市去赡养，可是媳妇死活不肯，嫌弃农村人脏，不讲卫生，矛盾自然就产生了，裂缝就越来越大，城市人痞视农村人的性格就暴露出来了。还好，这些年他们都在深造读书，一直没有要孩子，没有拖累，爽爽快快就分开了。刚办完离婚的事，正好遇到清江市引进高学历人才，他就来了。
4.清江市两代会就要召开了，清江河两岸装点得繁花似锦，各种标语口号铺天盖地，大小灯笼高高挂起，霓虹灯不分白天黑夜快乐地闪烁，五彩球在清江市上空恣意飘逸，比过年还热闹几倍。清江市是个农业大市，人口超过了八百万，在竹城省是人口最大的市。清江市下辖十六个县区市，主城区有东江去、北江去，南江区，最近又开发了西江新区，主城区人口超过了一百万。东江去和北江去都是老城区，南江区是国家级经济开发区，全市大部分工业企业都分布在南江区，国家级高新技术企业就有好几个，三线建设时期分布在各县大山深处的军工企业近几年都在转型，也搬到南江区来了，城市人口一下子就多了好几十万，医院、学校都在增加，城市承载量多了好几倍。工业污染，流动人口增加，城市承载不堪重负。传染病一直居高不下，压力好大。
清江市疾控中心驻在南江区，清江河边。这是主城区的中心地段，在老城区到新城区交汇处，人口密集，车辆拥挤，道路又很狭窄，进出新老城区就这么一条道路。覃健民走马上任后，就提出把清江市疾控中心搬出老城区建设的建议，他听说市委市政府都要往西江区搬。他觉得，现在这个地方很不适应传染病防控需要，疾控业务用房面积、应急处置装备、检验监测设施、实验室都不达标，环境嘈杂，道路拥堵，一旦发生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连应急车都开不出来，运输疫苗的车辆经常开不上那条S型的陡坡路，有时候得搬到另外地方去冷藏。他的意见得到了万市长的首肯，市政府正组织专家论证。
春节快到了，覃健民组织今年最后一次主任办公会议。副主任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都到齐了，免规所所长杨玉茹、传防所所长张仁义、艾滋病防治所所长杜彩英、结核病防治所所长杨生辉、慢病所所长谭红霞等等，所有中层干部都要列席主任办公会。会议题有好几个，年终工作总结、新一年打算，还有一些重大问题要研究。覃健民主持会议，正要讨论第一个议题，办公室主任晓媛急匆匆跑了进来，拿着一个文件夹放在覃健民面前。覃健民翻开文件夹一看，是市政府新年第一号会议纪要，一看标题，他顿时就喜形于色，高兴得不得了。他放大音量说，同志们，好消息，好消息，市政府一号纪要，关于解决罗娇娇疫苗接种伤害案历史遗留问题会议纪要。大家都兴奋起来，杨玉茹还带头鼓起了掌，所有的人都异常兴奋，比自己提了职称，加了工资还带劲，自发地鼓起了掌。会议室一下子热闹起来，气氛活跃得可以用欢呼雀耀来形容。覃健民等大家都平静下来后，才把纪要精神给大家作了传达。覃健民说，纪要明确，法院判决有关单位赔偿罗娇娇二百六十万元，在南江区疾控、南江区社区卫生院疫苗接种门诊、南江区机关幼儿园无力偿还的情况下，由市、区两级政府先行垫付，其中市政府垫支一百六十万元，南江区政府垫支一百万元，一周之内兑现到位，并向省长报告处置结果。纪要还要求，由市卫生局、市财政局、市民政局牵头，在国家和省目前还没有出台儿童接种疫苗异常反应补偿标准情况下，制定清江市补偿标准，不能让罗娇娇事件再次发生。
覃健民传达完市政府纪要，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了。分管免规和传防工作的姜卫康副主任，是清江市疾控元老级专家，头发几乎秃顶，在免疫传防战线上工作三十多个春秋，经历过很多大疫情事件，像麻风病流行、甲肝大流行、霍乱爆发、天花、肺结核等传染病流行他都亲自参与了处置，特别是2003年非典，他记忆最深刻，参与处置非典疫情的几十个日日夜夜，他都记忆犹新，永生难忘。对罗娇娇事件，整个过程他都十分清楚，现在别提他有多么激动了。姜卫康激动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那天市长召开会议，他也在，关于制定儿童接种疫苗异常反应补偿机制的问题，是他先提出来，万市长采纳了他建议。所以，刚刚纪要一传达完，他就很激动，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自豪感和存在感，专家意见得到了市长重视，他说不出对市长有多么敬重。姜卫康激动地挥舞着手说:这是个大喜事，我们疫苗针对传染病的工作就好干了。罗娇娇事情解决了，千千万万的罗娇娇今后都有保障了。李长福、白天梅点头说：姜主任说得好，我们干起来有信心了。
5.眼春节过完，新一年又开始。传染病防治就像长征路一样，艰难曲折，很难走。但是走好防治之路，减少传染病发生，对黎民百姓来说就是最大的民生。这一点覃健民明白。当年红军在那么艰难环境中都走过来了，还有啥子困难可怕?这个春节，解决了罗娇娇的事问题，都很开心。覃健民把父母从乡下接到城里来，住在博士楼里，过了一个团团圆圆、快快乐乐的春节，父母也很开心。杨玉茹也回到农村老家，陪父母过年，春节他们都没有见面，每天电话、信息倒是不断，有时电话粥一泡就是个把小时，有不完的话。过完春节后，就开始正常上班了，覃健民一天到头在外忙，又是在省里、市里开会，还要到县里、区里去检查指导，有十多天没回博士楼了。这段时间玉茹也很忙，忙着搞免规督导、培训，疫苗销售、接种，不亦乐夫。但是，只要一有空，她就去博士楼，给健民父母煮饭，陪伴他们。
阳春三月，天气格外清朗，暖阳柔柔、细风轻轻地抚摸着万物，百花争相开放，清江水泛着细细春潮。疾控的利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先是新一届市政府把清江市疾控中心异地建设的事情纳入了政府重点工作，并列入民生工程十件实事。紧接着第三天，又接到清江市发改委书面通知，疾控中心异地新建项目国家发改委已正式立项，列入全国50个市级试点项目，下达第一期工程建设资金二千多万元。过了一周，新当选的万达仁市长又率领市直有关部门一把手到疾控中心现场办公，明确清江市疾控中心一百多名正式职工的年终目标考核奖，可以参照市直部门标准发放，资金从疾控中心疫苗销售收入中解决。这个是个老大难问题，市疾控中心已经反映了好多年一直悬而未决。这一坨收入可不菲嘞，一年有三四万，每年还在看涨，这是中央对西部地区的一个特殊政策，沿海发达地区都是没有的。但疾控不属于公务员系列，从防疫站分家出去，一个院子上班的卫生监督局职工都享受了政策，疾控没有，两边的职工一串合，疾控的职工就不干了，多次去市政府上访。覃健民上任后第一桩事就是找市长汇报。第二件事是疾控中心建设。这次现场办公市长有了明确态度，列入市政府兜底工程。职工们听到这些好消息，个个欢呼雀跃，高兴得不得了，对覃健民就更是刮目相看了。有的老专家说，看不出，这小子还真有几刷子呢，来半年多就把这些老大难给弄伸展了，职工的待遇长了好长一节。覃健民听到了职工们夸奖，心里也美滋滋的。
疾控工作上半年主要是搞培训、督导、春夏季疾病预防。三月一过，就很忙碌了。其他业务方面的工作，主要是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她们三个副主任抓，姜卫康是老主任了，过去在中医院当了好几年院长，是个中医专家，后来调疾控中心工作，当副主任十多年，一直分管免规和传染病防治，工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头发已磨秃顶，还有几个月就快要退休了。他常说，我磨掉的每一根头发，就相当于少发生一个传染病人，头发越少我越高兴。
白天梅就顺势开玩笑，你头发脱完我们恐怕都要失业了。在一片笑声中姜卫康情不自禁抚摸着头上稀稀拉拉的头发。
白天梅是清江市疾控中心班子中唯一的一名女专家，以前她在地区防疫站工作，学检验的，2003年，那场震惊世界的非典，把防疫站一分为二，成立了疾控中心，把监督那块工作分离出去，新设立卫生监督局。白天梅在机构改革后被提拔为市疾控中心副主任，当时才三十几岁，年富力强，聪明能干，是内部成长起来的第一个女干部。她分管检验检测和病媒生物、健康教育，这几年成绩还算不错，大胆改革创新，把市级实验室创建成了全国重点实验室。李长福副主任是从行政机关交流来的，过去在县里当分管文卫的副县长，老婆在清江市一个部门，一天到头忙得脚不沾地，没有人管娃儿，娃儿学习成绩就像他们那个县的GDP一样差得没办法，主动到疾控中心工作，主要是想进城管娃儿。一干就是十年。他主要分管慢病管理和行政事务工作。
覃健民去年来时，了解班子情况，才知道三个同志都是十多年副县了，虽然都走了副高，但在政治、经济待遇上觉得他们亏了，十多年原地踏步，每年重复着干同一桩事，他们不觉得枯燥无味，与世无争，没有怨言，他们很了不起。于是，在覃健民脑海中就萌生出从职称上支持他们的念头，让他们得到应该得到的待遇。但是之前人事编制部门只给疾控中心一个正高级职称、十个副高级职称的指标，增加起来还有点难度。他几次找过市长，找过卫生局龙局长和编办胡主任、人事局邱局长。这不，这次市长现场办公，市长都把他们都给带起来了，会上就决定了，清江市疾控中心正高级指标增加到五个，副高级增加到二十个，中级也跟到水涨船高。覃健民感叹，真是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出面就不难。三个副主任早就考过正高了，具备了聘任正高的资格。到五月中旬，他们一起集体聘任正高，工资一家伙就上去了，相当于副厅级工资待遇。覃健民戏称他们三个为“副厅长”。这还不算，他们又跻身在市级重点专家人才库里，每个月还额外领取两千元高级人才补助，心里头那个感觉，说不出的安逸和舒坦。三个人一高兴，合计合计，就集体私人出钱请覃健民喝了顿酒，覃健民也不避嫌，把玉茹也叫上。那天他们都很兴奋，都喝得天昏地暗，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覃健民自从把父母接到清江市来后，玉茹就没有在他那儿过夜。两个干柴烈火好久没有点燃过了，最近又忙于传染病培训，感情闸门一直关闭着。和玉茹挽着手，沿着清江河边，向玉茹住的地方走去。那夜，他们烧完了积蓄已久的干柴。
6.虽然副主任们各自分管一块业务，但分工合作很紧密。覃健民除了分管艾滋病防治、美沙酮维持治疗外，有几项重点的工作他要亲自过问，传防所工作、实验室建设、免疫工作、公共卫生他都要过问，重大活动他都要亲自参加。比如，肺结核病防治日、麻风病宣传日、碘缺乏病、慢病宣传、12.1世界艾滋病宣传他都要亲自参加，有时候还要亲自主持，有时候市政府分管副市长、卫生局领导也要光临指导。忙得真是不亦乐夫。有些职工思想情绪不稳定，他还要亲自出面做职工思想工作，特别是他分管的所。
这天，艾滋病防治所一个女职工，名字叫范妙妙，长得有点儿像范冰冰，很漂亮，就因家庭矛盾要辞职。快要下班时,范妙妙来到他办公室。夏天来了,天气热起来,范妙妙穿得很薄,一件短袖的粉红色衬衫，领子很开，露出粉白色颈脖。由于走得过急，香汗从额头沁下来，更显得狐媚。覃建民一般不注意观察女人，但是那一刻，他还是被她的美丽怔住了。她与玉茹比较，玉茹个儿较高，身体稍胖，风韵优雅，有成熟女性性感美。而范妙妙，才二十七八岁，虽然刚生完孩子不久，看上去就是个小姑娘，个儿虽不高，长得匀称丰满。特别是一笑起来，脸颊上两个小酒窝很好看。范妙妙还没有说话，就嘤嘤抽泣起来，两个小肩膀上下抽动，伤心得不得了。覃健民第一次面对女部下哭泣，一时手足无措。下班了，大楼的人都走了，他不知如何是好。他和她还是第一次见面，一个月前，他们发过信息。他收到一则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问他是不是覃主任。他回答说是，你是是谁，有事吗。她说，你看单位通信录就晓得了。他果然翻起内部通信录一看，才知道她叫范妙妙。就这样，他们发了将近一个月信息。从断断续续信息交往中，他总算明白了一些事儿。范妙妙是艾防所心理咨询师，经常在半夜，有些艾滋病病患者打电话给她咨询，她呢又是那种对工作很认真、很热情的人，对患者有求必应，所以一有电话，她都认真接听，耐心解答。因为声音好听，个别患者心理上迷恋她，依赖她，有事无事总想与她聊天，听听她甜美的声音。时间一长，丈夫觉得不对劲，怀疑她和那些患者暖昧。矛盾一步一步地升级，从分床睡到提出离婚。
覃健民踌躇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自己镇定下来，递了一张纸巾过去。等她不哭了，才慢慢问道：妙妙，遇到啥子困难了，需要我帮忙，我会帮你。
范妙妙擦拭了一下眼泪，悠悠说道：覃主任，我在单位待不下去了，今天，老公跑到所里来闹，非要逼到我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我不答应，他就在所里大吼大叫，所里的人都晓得了，我还有哪样脸面再待下去？我要辞职，求求你批准。
覃健民这下基本明白了，安慰道：妙妙，你听我一句劝，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你老公确实做得有点过分，我想他可能是对你误会太深了，两个人之间，需要沟通、交流、理解，你是心理咨询师，患者的工作你做得这样漂亮，相信你也能和老公好好地沟通。范妙妙摇摇头，叹息说：他已经铁了心，昨天就搬出去住了。孩子还没有两岁，我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工作，囊开交啊。说着说着，眼泪一串一串滴落下来。覃健民最见不得女人掉眼泪了，一见女人掉眼泪，他心就软，就发慌。他下意识地走过去，摸着她肩膀安慰她。眼前这个女人，太需要阳光雨露，太需要温暖和关爱了。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有了一种温柔，在她肩上轻轻地拍着，似乎要把她烦恼和困惑一点一点地拍掉。她停止了哭泣，感受到了他温暖的手掌在自己弱小的肩膀上来回摸挲着，暨是上司的关爱关怀，又像是大哥哥对小妹妹的爱抚和亲妮。她顺从地应和着他，身体有点儿颤栗，心里既充满无限甜蜜和幸福，又紧张烦乱。一个男人的温暖，在此时此刻，足以化掉一切一烦恼，足以让一个频临绝境的女人点燃起生命火光。一股暖流在她心底微微泛起涟漪。她闭上双眼，她自然而然地把软软的身子靠过来，女人的幽香在流荡在空气中。
过了好一会，覃健民才清醒过来，把她轻轻地推开，坐到对面去，动情地对她说：妙妙，你不要辞职好吗？现在就业这么难，好不容易有个正式工作，辞职了再考就不容易了。
她戚戚地说：我就是要辞嘛，我老公都这样对我，我已看淡了，没有啥子好留念。感情就是一张纸，一弹就破，家庭说散就散了，好没意思。我和表哥已经说好，我辞职后就去投奔我表哥，他在东南有自己的公司，我去他那儿打工。
覃健民说:我是从东南市来的，虽然说那是发达城市，但竞争却很残酷，不要说本科生，就是研究生、博士，遍地都是，立足太难，就单是住房，三四万一平米，那可不是说起玩的，有人一辈子都没买起房子。我真心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不要轻易做出决定，你的申请先放我这儿。
又过了一会，范妙妙似乎有所醒悟。冷静下来一想，觉得覃主任说得入情入理，是内心话。这么一说，辞职后还着实不知道是好是丕，表哥那边到底是个啥情况，心里也没底，到时候两头失抹，走投无路。
7.六一儿童节就要到了。清江市CDC与清江市爱心人士联盟组织策划了一场文艺晚会，为罗娇娇筹集善款，要把她送去美国治疗。据说是美国国家医院儿童康复中心发明了一项新技术，攻克了世界难题，可以治疗罗娇娇的病。但费用昂贵，需要几百万元。著名爱心人士曲先利打来电话，问覃健民要不要参加六一儿童节公益活动。覃健民接到曲先利电话后说，必须亲自参加，班子成员都去，还表态市疾控中心到时候组织全市疾控系统职工捐款。
夜幕降临，月儿高挂。晚会在轻松愉快的乐曲声中开场。先是由清江市实验小学小朋友们表演了歌舞《快乐的小鸟》。舞蹈过后，清江市爱心人士联盟主席，全国著名义工、慈善人士曲先利致辞。接着清江市疾控中心主任覃健民讲话。覃健民说，今天我有幸参加这场专门为罗娇娇的义演晚会，我很感谢曲先利先生，我们没有做到的，曲先利做到了。通过你们，最尊敬的爱心人士，弥补了我们政府留下的空缺和遗憾。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多少年来，我们有好多无辜儿童挣扎在病痛里，渴望社会伸出援手，渴望关爱和热情。特别是像罗娇娇这样注射疫苗而导致病魔、伤痛的孩子，拿再多赔偿也消除不了她们内心痛楚，再多钱也换不回健康和生命、快乐与幸福！我们为她们祈祷，希望她们能够快乐生活、快乐学习、快乐成长！祝福她们！在这里，我想代表清江市疾控中心表个态，今后，我们一定尽力，尽最大努力，减少疫苗伤害事故。今天，我也带来了清江市疾控中心全体职工的一点心意，我们为罗娇娇组织捐款二十万元，愿她早日去美国接受治疗，早日康复，过上正常生活！
覃健民讲完话，演出会场顿时就响起了激情热烈的掌声。罗信强推着罗娇娇坐在第一排，感动得泪流满面。罗娇娇稚嫩的双手跟着大人们久久地拍着，红红的小脸蛋已被眼泪湿透。紧跟着，几家医院院长、南江区有关单位、企业、学校、爱心人士纷纷上台捐款，不到一个小时，就捐款两百多万元。最后，是晚会压台戏，罗信强推着轮椅上的娇娇，缓步走到舞台中央，父子两同台献上一曲由清江市著名词作家田心语作词、全国知名作曲家杜新成老师作曲的《我是一棵小草》。父子两声情并茂，幽幽哎哎的歌声响彻在空旷大厅。歌声如泣如诉，恍若天籁之音，催人泪下。坐在第一排的覃健民、姜卫康和杨玉茹被父子两的歌声深深打动，悄悄地擦拭着泪花。
“我是一颗稚嫩的小草，经不住狂风巨浪。我渴望阳光雨露，滋润幼小心房！我是一棵小草，我要快快成长，长大完成梦想；我是一棵小草，有着远大理想，带着期望走出山岗；我要健康身体，我渴望生命的力量，我要快乐成长，实现五彩梦想！我要站起来，站在人生起跑线，放飞理想翅膀，与星星月亮捉迷藏；我要站起来，像正常孩子自由飞翔，大声歌唱......”
父女俩唱着唱着，早已泪珠连连，浑圆、雌嫩的歌声回荡在大厅，如清江之水，时而缓缓流淌，时而如山泉叮咚而下，悠扬婉转、荡气回肠，坐在演播大厅的所有观众为之动容。杨玉茹紧挨着覃健民坐着，情不自禁地把头靠了过来，早已经泪眼迷蒙。覃健民轻轻地挪挪身子，他看到记者的摄像机镜头已经往这边扫过来。他紧紧地拽着她手，用力地传递着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一曲唱罢，全场观众齐刷刷地站起来，用经久不息的掌声来表达对妇女俩遭遇的同情和感概。人间情多，患难见真情。在灾难面前，人性的美被发掘出来。大爱无疆，大善大美，消无声息地潜移默化着每一个人。罗信强控制住奔涌的泪水，紧握话筒，俯下身去，拉着娇娇小手，跪在舞台上，向全场观众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愔愔地说了三声“谢谢！”。满头白发在灯光照射下更加莹白发亮。才四十才出头的壮汉，被突然降临的灾难，折磨得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令人唏嘘不已。
8.那是八年前，罗娇娇四岁了，长得活泼可爱，扎着两只小羊角辫，走也唱，跳也唱，无忧无虑，快乐像只小鸟。她是父母独生女，掌上明珠，每天放学，都是罗信强去实验幼儿园门口接她，他家离幼儿园就一公里路。爸爸总爱牵着她小手手一路步行回家，有时她很撒娇地要爸爸扛着她走，她最喜欢打爸爸的“马马肩”，她在爸爸肩头上，两只手拽着爸爸两只耳朵，一会叫爸爸转弯，一会叫爸爸直走，惹得路上的小朋友羡慕得不得了，都嚷着跟她学，都要打爸爸马马肩。
罗信强是清江市航天工业集团技术工人，文化虽然不高，但论技术是集团一把好手，如果不出现女儿疾病，这些年，也许他已经成为大国工匠了。他从事的活儿，是为航天发射器焊接零部件，不要小瞧了这个活儿，这可是地道的高科技、精细技术活，离了他，还真没几个人能够干。妻子李建芳是集团后勤处工人，和他是高中同学，两个人毕业后分在一起，恋爱了八年才结婚，那时他们可是晚婚，差不多三十岁才有了这个宝贝女儿。
罗信强下班晚了，拖着疲惫身子回到家里。家里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他感觉有些怪异，要是以往回到家，宝贝女儿肯定是第一个跑到他面前，给他拿鞋子，然后缠着给她讲月亮姑娘的故事，她说她长大了也要做月亮姑娘。可是今天却听不到她欢快的声音。他正纳闷，妻子李建芳从房间里出来，眼睛有些红肿，告诉他说，娇娇今天没去上学，她的脚很痛站不起来了，一天都喊痛，这会才睡着哩。娇娇的身体一直都好好的，很少生病，她很勇敢，就是一般感冒发烧她都从来不哭，今天一直哭。罗信强心里咯噔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可能不是个好兆头哩，他在厂里听说有些娃娃最近打疫苗，都出现异常情况，会不会是这样啊？他不敢往这方面去想。前几天，实验幼儿园通知家长，要为孩子接种A+C流脑疫苗。他越想越后怕，他不相信灾难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他轻轻地推开房门，缩手缩脚地走进房间，他要看看女儿到底怎么了。尽管他小心翼翼，不弄出半点声响，怕惊动了女儿好梦，但还是把女儿弄醒了，女儿睁开眼睛，看到了爸爸，一下子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叫“爸爸，脚好痛！”罗信强俯着身子，摸着宝贝女儿脸蛋，柔柔地说：“宝贝，哪儿痛？爸爸给你揉揉。”罗信强抚摸着女儿的脚，从脚趾一直摸到脚腕，感觉女儿的脚好冰冷，一种不祥预感立刻涌满了脑子。他叫李建芳叫了120救护车，立刻把女儿送到了清江市第三人民医院。
第二天一大早，女儿检查结果出来了，是化脓性扁头体炎、腰部出现紧缩症状。两夫妇正拿着化验单反复看，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病情急转直下，开始出现发烧、呕吐，腿部抽筋，突发急性横惯性脊髓炎。医生告诉他，这种病可能会导致娇娇下肢体瘫痪、神经传导障碍、尿便障碍。
病情犹如晴天霹雳，差点让他和妻子晕倒在地。仅仅一天时间，厄运就撞上了天真活波的娇娇，巨变撞上了这个幸福快乐的家庭，谁都没有这个准备，无论是心理的，还是物质的，巨额的治疗费用、沉重的思想包袱、无情的病痛折磨。
罗信强夫妇给单位告了假，为女儿四处求医。两口子又在一个企业，好在他是单位年年先进，为人又老实诚恳，大家都很同情他，给他长期病假，也不扣工资，只是奖金没有了。对他也算是一种心理安慰和照顾，他对厂里多了几多感激。娇娇在清江市治疗了十多天，效果不是很明显，两口子很着急，有时为了娇娇的治疗闹了很大意见。吵架归吵架，还得同舟共济，只要是为了女儿，啥子话都好说。好不容易凑上了钱，才把女儿从第三人民医院转了出来，医生建议他们把女儿送到外地大医院去治疗试一下。他听从医生建议，把女儿送到东南市儿童医院，那可是全国响当当的医院。
清江市离东南市300公里，一路奔波劳顿，废了好大劲，才把女儿安顿住进了医院。这家医院还真不赖，不愧是南方发达城市最好的医院。刚住进去，医院就组成了专家组，还从东南市疾控中心请来一位疫苗专家，对娇娇的病进行诊断。专家组征求罗信强夫妇意见，他们打算采取激素冲击法来控制娇娇病情，尽最大努力减少并发症发生。李建芳很担心，这次如果再治不好女儿的病，她也不想活了，她虽然没有说出来，覃健民从她眼神里早已看出来了。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给予她信心和力量，在大难面前，只有心爱的两个人心连着心，命连着命，共同面对，迎难而上，才最有希望把女儿从死神手里拽回来。娇娇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又吃了药，睡得正香，本来红扑扑的脸蛋，由于病痛折磨，显得很苍白，嘴唇乌紫，明显消瘦了好多。他们看在眼里，痛在自己心尖尖上。
在东南儿童医院住十来天了，娇娇病情时好时坏。她小小年纪，也不晓得自己得了啥病，有时她忍着痛不哭。在病情稍好一点时，她坐在爸爸怀里，硬要妈妈也坐到爸爸怀里来，亲亲妈妈又亲亲爸爸，闪着两只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说，爸爸，我的病是不是会好起来？我要去幼儿园，我的小伙伴朵朵、熊熊还等着我玩游戏呢。爸爸亲吻着她，哄她说，会好的、会好的，娇娇真乖，等好了，我们去幼儿园。嗯嗯，要得要得，我听爸爸的话，听妈妈的话，听老师的话。看着乖巧听话的宝贝女儿，两个人悄悄地抹着泪，却在女儿面前强颜欢笑，把痛苦和眼泪吞进肚里。
一转眼住院将近一个月了，儿童医院专家该用的办法都用上了，娇娇的病还是没有明显好转。一天，专家组组长，吴国夫医生把罗信强从病房叫出来，郑重地对她说，娇娇的病很特殊，医院查了全国和世界上一些国家的典型病例，都没有找到能够治愈的案例。吴大夫说，我们帮你联系了首都博爱医院专家，可以去试一试，只要有一点希望，你们都不要放弃。很遗憾，我们已经尽力了，没有别的法子了。
听到这里，罗信强犹如晴天霹雳，感到好绝望。但是，一想起女儿，他又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把女儿治好。于是他又重新振奋起精神。但是，摆在面前的困难让他好无助、好无奈。娇娇发病两个多月了，已经花去了所有积蓄，还在单位预支了半年工资。两口子在企业上班，这些年企业又不景气，工资都发不出，日子本来就过得很窘迫，这如何是好啊？李建芳看他焦头额烂的样子，心里也好难受。建芳说，信强，买房子吧，只有这条路了。罗信强不是没有想过，房子卖了，住哪里啊？没有了房子，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啊，这对娇娇治病也不利啊！但思来想去，又想不起别的法子。他深深地感到自责，一个堂堂大丈夫，不能给妻子和女儿一个完整的家，真是妄为人夫、妄为人父。这都是命运的安排，老天的不公啊！
卖掉了房子，罗信强又背着女儿，来到了首都博爱医院。这一年，他们在这里度过了春节。新年到来了，万物开始复苏，医院门前的梧桐树长出了新枝和嫩芽。但娇娇的病却没有春和景明的迹象。新的一年，命运之神也没能够给罗信强一家带来新的希望和美好愿景，号称世界一流的博爱儿童康复医院，也没能够给娇娇送来最想要的新年礼物。在首都治疗又是一个多月，花掉了罗信强变卖房子的钱，在医院的治疗也很难再起效果。
罗信强强忍泪水，把女儿带回了清江市。房子没了，家也回不去了。他只有在原来家附近租了间房子，把娇娇安顿了下来。娇娇回来后，身体自肚脐以下的部位已经无法动弹了，还慢慢地失去了知觉。罗信强变得有点儿疯狂了，又开始找民间偏方，只要一听说，他都要去试试，中医、西医，针炙、推拿、理疗都试过了，一直到娇娇身体可能承受的最大极限。然而，所有这些个努力，都石沉大海，都是徒劳。他终于只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以后的宝贝女儿，更需要的只是一把轮椅和他那坚挺不屈的父爱。他也在想，他再坚硬的脊梁，也不能永远地背负起她无法知晓的未来，只有轮椅，能够带着娇娇走完漫漫人生之路。
一晃又过去了半年多，娇娇终于明白了一些事实和道理，是懂非懂。有时候问爸爸：我会不会成残疾人？爸爸背着良心回答道：娇娇不会，你长大了，就会站起来，就会走了。后来她嚷着要去学校。罗信强和妻子找了关系，好不容易才把娇娇送去了另一间幼儿院。
娇娇发病一年多，罗信强才拿到清江市南江区疾控中心鉴定结果。鉴定结果书上是这样说的：南江区疾控中心对罗娇娇接种A+C流脑疫苗异常反应高度重视，迅速组织预防接种异常反应专家组进行医学鉴定，经专家组综合分析，结论为：“娇娇因感染病毒，脊髓受病毒的感染所导致病变，与接种A+C流脑疫苗关联性极小。”罗信强得到这份鉴定报告，气得差点跳了起来，他虽然不懂医学，但道理他懂，明明娇娇就是因为接种疫苗引起的疾病，疾控中心还不敢担责，推三阻四。他要找他们说理去。于是，他向清江市疾控中心提出了第二次鉴定申请。过了两个月，得到了清江市疾控中心的复审结论，结果与南江区疾控如出一辙。“关联性极小'，就等于说没有关联了。罗信强说，疫苗的来源单位和异常反应的鉴定单位都是疾控中心，他们是一家人，既是裁判又是运动员，联起手来欺负我们这些不懂医学的平头老百姓，这个结论不公平，我不接受，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讨回一个公道，为我的娇娇伸张正义。罗信强性格很倔强，不管三七二十一，推着轮椅，带着娇娇，到全国权威鉴定机构，东南医科大学第一附院申请第三次鉴定。罗信强在东南医科大学第一附院的申请是覃健民受理的，正好覃健民那时在第一附院疫苗研究中心作专家组组长。几天后，鉴定结果出来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娇娇所患疾病与接种A+C流脑疫苗之间的关系不能排除”。虽然这都是医学术语，但意思却发生逆转，结论大相径庭。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覃健民专家对他说，疫苗对人体的副作用存在多种可能，疫苗本身质量问题，或者接种过程中医院存在疏漏过错，接种前儿童处于患病潜伏期等等具体到每一支疫苗混匀等生产技术都会有细小差异，还有儿童体质、气候等外在综合环境作用，都会产生不良结果。罗信强从专家哪里得到了十分肯定的回答。这下，他有了底气，终于有了讨回公道、维权的筹码。
9.父亲节那天，罗娇娇疫苗伤害致残案，历经重重困扰之后，在清江市南江区人民法院开庭。开庭就意味着有胜有败，但至少表示了法律的尊严和公正，公开审理疫苗伤害案子，在清江市属于首例，电视台、晚报、日报的记者都蜂拥而至，老百姓也关注着娇娇命运，来了很多人，法庭上早已座无虚席，连走廊上都挤满了旁听者。法警大声地吆喝着，让出通道。罗娇娇坐在轮椅上，穿着一件小花裙子，她已经无法站起来了，两只手紧紧地抓住轮椅两边的横杆，表情木讷，目光痴呆，没有昔日活波乱跳、天真聪慧的影子。罗信强推着她，缓缓从走廊那边走过来，人们自觉地让出了通道。记者们围了上来，照相机对着父子两不停闪烁，争先恐后地问这问那。罗信强不回答记者提问，表情很木然，昂首挺胸地往前，径直向原告席走了过去。
罗信强作为娇娇监护人，起诉南江区疾控中心作为疫苗供应方提供的疫苗质量问题导致接种异常反应，起诉南江区第三人民医院医生在接种前没履行告知法定义务，应承担相应法律责任。这么年多来，罗信强一边给孩子治病，一边四处上访，找卫生局领导，到各级疾控中心去申诉，找过区长，找过书记，几年下来，没有任何结果。他们都说，国家目前没有正式法律文件明确赔偿标准，只有注射二类疫苗发生的伤害赔偿才有明确规定。他不相信他们了，他只相信法律，法律应该是公正的。他也不相信律师，他觉得律师都不懂得疫苗。他没有请律师，自己亲自上阵辩护，他有这个信心。这几年，他已经翻阅了所有的疫苗资料文件，疫苗流通条例和疫苗接种规程他都能够背下来。他对娇娇说，自己要作维权斗士，为宝贝女儿讨回公道。
罗信强穿着灰色衬衫，站在原告席上，旁边放着轮椅，娇娇坐在轮椅上。亲友们坐在旁听席。法官宣读完起诉书后，被告请来的律师站起来发言。被告律师是清江市有名的律师，长得微胖，中等个儿，带着金丝襄边眼镜，手里提着一个大公文包。被告律师说，原告起诉书上所罗列的理由不成立，据区药监部门提供的资料显示，南江区疾控中心当年提供注射的该批次疫苗也只是刚到使用期限，质量没有问题，不存在过错。顿了一会，律师提高了音调强调：“大家都知道，疫苗从供货商到疾控中心，再分配到医院、接种点，需要时间，所以有时候，有的批次疫苗会……”
律师还没说完，罗信强已经按捺不住了，情绪很激动。他打断律师，大声地问道：请问律师你懂不动疫苗？在这儿大谈疫苗。我问你，疫苗分哪几类?疫苗能预防哪些疾病？疫苗接种规程你看过吗？
律师被原告突如其来的发问问懵，一时答不上来，尴尬地站着。显然律师对疫苗了解很少，应诉前也没做足功课，没有认真地看过疫苗流通条例和疫苗接种规程，被原告一连串问题问得哑口无言，悻悻地站在被告席上，拨弄着眼镜。罗信强见律师被他问哑了，更来了劲，充满自信和坚定地说：尊敬的律师，我来告诉你，给你普及一下疫苗知识。疫苗分为一类和二类，一类是国家计划免疫，免费为零到6岁的儿童接种，可以预防十二种疾病；二类疫苗是自费疫苗，是开放的，可自由选择为孩子注射。医院为我女儿接种的疫苗是一类疫苗，国家计划免疫的。疫苗的运输、储存、分送都有严格规定，必须有符合要求的冷链设备，24小时在摄氏8度以下储存。对于使用期限，也有严规定，哪怕超过一小时都是过期疫苗。疫苗可以防病，但同时，不按规程接种，也会产生严重后果。人命关天，你还信口开河？如果换成是你孩子，你还能这样吗？
律师果真被罗信强说得无地自容，匆匆收起公文包，戴上金丝眼镜，深深地向原告及在场的人鞠了一躬，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下去学习学习。说完狼狈地退了出去，法庭里响起了一片笑声。
一个星期之后，法院判决下来了。判决南江区疾控中心和第三人民医院有过错，赔偿罗娇娇治疗费用、人生补偿及其监护人精神损失等数十项合计人民币二百六十万元。但是官司虽然赢了，罗信强却高信不起来。因为赢了官司得不到钱，自己已经为娇娇治病卖掉了房子，花掉了一百多万元了，家里已经是一贫如洗。按照《疫苗流通和预防接种管理条例》预防接种造成异常反应严重后果的补偿规定，需要分疫苗的种类，一类疫苗属于政府免费向公民提供的，公民依照政府规定产生异常反应后果的，享受补偿，补偿费用由省人民政府财政部门在预防接种工作经费中安排。规定归规定，但竹城省财政困难，还没有制定预防接种异常反应补偿办法，所以兑现就很难了。官司赢了，总算有了说法，为娇娇讨回了公道，两百多万的补偿款姑且不论何时到手，即使到了手，也永远无法铺平娇娇剩余的漫漫人生路，更无法抚平她深深的痛。
10.昨晚覃健民一夜没睡好。他在木川县处理手足口病疫情，在那里待了一个周。昨天晚上，父亲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当时他还在木川，玉茹打电话给他。还好，当时玉茹在，她又是学护理的，懂得救护常识。父亲发病后，玉茹打了120，把父亲紧急送往第一人民医院。他从木川赶回来已经是12点过了，没能见上父亲一面，因为父亲脑溢血，一到医院就送进了重症抢救室。覃健民没有亲人在，医生要病人家属签字，玉茹一点都不犹豫就替他签了字，医生问她和病人是么关系，她说是病人儿媳。那一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人命关天，救人要紧。玉茹当时心里想，这一年多的相处，她觉得覃健民是个有担当和责任感的男人，把自己托付给他是完全可以信奈的，自己反正都是他的人了，也不在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毫不犹豫在病人家属签字栏了签上了“杨玉茹”三个字。
覃健民想进病房里去见父亲一面，医生说，这会正在紧急抢救，希望你理解医生的工作。他是学医的，懂得这些道理，就没和医生再理论。玉茹显得很憔悴，没有休息好，一脸疲惫。健民很感激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她的好处，顺势挨着她坐下，把她的手紧紧拽在自己手里。手有些冰凉，还带一点儿粗糙。父母来这里半年多来，他一直在忙于工作，父母的照顾都是由她在做，就像一个称职的儿媳，甚至比儿媳还要孝顺，还要周到细致。一日三餐不说，父母生病、起居出行、买衣服鞋子等等，全都是玉茹一个人，父母都把她看成己一家人了。
父亲在医院抢救了一个周，还是没有挺过来。父亲因脑溢血不幸在医院去世。父亲才七十五岁，正该享福的时候，就撒手人寰，覃健民心里无比悲痛，泪水像清江水一样流不尽。幸亏有了玉茹劝慰和安抚，才慢慢平静下心来。在父亲出殡后第三天，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南江区就大面积爆发麻疹、伤寒、手足口疫情，一个紧急电话，把他招到了南江区疾控中心。
南江区，是清江市最早的开发区之一，十年前就建设，目前是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五六十年代，国家大批军工企业往竹城省转移，在清江市分布最多，分布在在清江市周边深山老林里。后来不打仗了，所有这些企业几乎都军转民了，所以，一下子，这些企业不生产军工后，都统统搬迁到南江开发区来，进城了。再后来，政府大力招商引资，又引进了若干企业，南江区成了工业强区，GDP和工业增加值在竹城省都排名第一。实际上嘞，有的就是把广东、深圳、浙江、上海等地淘汰的重污染企业弄到了这里来，真正说得上高兴技术企业的搬起指头数也数不上几个。比如像海绵钛、铝加工、汽车制造、长光电气、瑞洪水泥等等这一类企业，在发达地区环保早就过不去了，在边远落后西部，大家还拿它当个宝，所以这些企业一住进来，整个工业园区一片乌烟瘴气，早上炊烟袅袅，像村庄的农家，户户冒烟，清江的蓝天长期享受着烟熏火燎待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味，有时候夹杂着硫磺、烧碱、氯气的气味。居民都说，自从来了大企业，南江的天都被熏黑了。曾经有专家预言过，这是威胁老百姓健康的定时炸弹，不知哪天会爆发。
预言，有时候就像是一个魔咒，带着瘟疫悄然而至。在南江区，一开始是几例，慢慢几十例，一个社区，一间学校，到全部学校，从一般疫情发展到大面积爆发，最后上升到特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预言不幸言中。
覃健民匆匆赶到南江区疾控中心，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会议室已坐满了市区的有关领导和卫生、疾控部门人员。南江区卫生局李局长正在通报疫情，覃健民在前排先坐下来。李局长通报说，从今年五月下旬以来，南江区几家企业工业废水排放不达标，乱排放，导致工业废水直接排放到城市生活饮用水管道，使南江区部分学校、社区发生疾病流行，目前已经报告小儿麻疹215例、伤寒、副伤寒1200多例、手足口病2112例，其他还有感染性腹泻、痢疾1000多例。这是在短短十多天里发生的，今天我们把市区领导和专家、企业的同志都请来通报疫情，务必引起大家高度重视，等会按市区领导意见，抓好防控。
疫情通报会由南江区分管的任副区长主持。任副区长扫了一眼会场，向覃健民示意了一下，说：“今天我们把市疾控中心覃主任也请来了，覃主任是博士、专家，我们先听听专家意见好不好？”
任区长是去年换届才从区环保局局长提拔当副区长的，覃健民和他有过两次接触，也探讨过环境对疾病预防控制的问题，很谈得来，覃健民感觉他是个务实干练的人，所以也很欣赏他。区长既然点名要他发言，他作为全市疾控系统首席专家，亦应该讲一讲。覃健民捋了捋飘在前额的头发，这些天忙于父亲丧事，头发长了也没时间打理，有点儿凌乱。他说，按照传染病疫情处理有关要求和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规定，在两周之内发生这么多病例报告，并且是多病种的，可以定性为重大疫情，换句话说是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但是我们作为政府和专业防控部门，不要慌张，要沉得住气，有条不紊开展防控工作。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首先要切断一切污染源，关闭南江区高星技术工业园所有污染型企业，特别是造成工业废水乱排放的几家企业必须立即停止生产、关闭排水管网；第二，对已经发生的传染人员，要立即做好救治，隔离治疗，对疫区人员要进行紧急疏散；第三，立即启动应急响应和流行病学调查，我们市疾控专家队伍全力以赴支持区疾控，并一同开展调查，我向省疾控报告，请求省专家支持；第四，疫情重的几间学校立即停课，疏散学生，控制疫情蔓延。还有，我在这里提个醒，特别要注意小儿麻疹的问题，麻疹是儿童最常见的急性呼吸道传染病，传染性非常强，通过呼吸道分泌物飞沫传播，容易并发呼吸道疾病，麻疹脑炎、亚急性硬化性全脑炎等严重并发症，目前没有特效药能够治疗，只有接种麻疹疫苗。所以区疾控中心要开展查缺补种，控制麻疹发生。”
覃健民刚一说完，市区卫生部门、疾控专家都附和着说安覃主任意见办。大家在下面议论，有的指责企业不负责任，只管GDP，不管群众健康。任区长打岔道，大家不要议论了，责任问题下一步再说，当下主要是防控，控制疫情，至于说企业的污染问题，相信我们政府是有公断的。任区长最后明确了几条意见，基本上都是覃健民谈的意思。
从南江区疾控回来的路上，覃健民就已经做好了安排，叫办公室晓媛通知班子成员，还有传防所、检验所、免规所几个所所长在会议室等候。他一到，就直奔会议室，组织召开紧急会议，安排调度南江区麻疹和伤寒防控。前几年，竹城省和国家卫生部就已签订了一个省部合作协议，在“十一五”基本消除麻疹，麻疹发病率降到百万分之一以内。去年竹城省已通过了验收，新闻已经发布，对外已经宣称，竹城省已消除麻疹，是率先在全国第一个消除麻疹的省。消息刚一公布，一瞬间就在全国掀起了千层浪花，竹城又一次成为全国聚焦的地方。联合国国际卫生组织都来竹城考察取经，向全世界推广嘞。下个月国家暗访组就要到清江市，即将暗访验收清江市创建国家卫生城市工作，这一下子冒出这么多麻疹，不是给全省抹黑吗？全市人民同甘共苦奋斗了好几年，终于盼到国家专家来验收卫生城市，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不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吗?覃健民在车上才恍然大悟，感觉不妙，问题大了，马虎不得。
中心副主任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还有免规所杨玉茹、传防所、检验所都到齐了。覃健民坐下，抬头就看到玉茹正好坐在他对面，她穿了一件白边蓝底的短袖衫，把身体衬托得更加丰满好看，但是脸色很憔悴，还带苍白。他冲她微微点了一下头，目光扫视了一圈，算是给大家都打招呼了。自从父亲突发脑溢血，他有两个周没有来办公室了。
今天很着急把大家叫来，有一个紧急工作要通报，要安排。覃健民开门见山地说。“刚才，我从南江区疾控中心开会回来，南江区最近发生了大面积麻疹、伤寒、手足口寒疫情，情况很糟糕，才两个周，就报告麻疹两百例、伤寒一千二百多例，手足口、痢疾两千多例。刚刚区政府已开了防控调度会。我们怎么办?大家来商量一下。”覃健民看了看姜卫康主任，说：“姜主任，你是是分管免规和传防的，你先说。”
覃健民点名了，姜卫康右手习惯性地捋了捋稀疏的几根头发，接着说到：南江区的疫情，传防所一周前就接到南江区疾控报告，我们以疫情快报形式报给了市卫生局应急办和省疾控……
为啥子不报我勒？覃健民心里犯急，插问道。这么大的疫情，唯独就我不晓得，看样子你们都知道。他本想发火的，看大家平时工作也很卖力，还是忍住了。
姜卫康停了一会，又继续说：“你在处理父亲后事，怕分散你精力，看到你又很伤心，所以我给大家说暂时不给你讲。”说完，像小学生做错事一样，双手放在膝盖上，等着挨老师的骂。覃健民不仅没有骂他，心里还对他和大家多了一份感激。姜卫康还差几个月就要退休了，为清江市传染病防治工作辛苦了一辈子，默默奉献，任劳任怨，无怨无悔。从大学毕业就来到疾控中心，为了这份事业，把青春都搭进去了，头发都磨光了，覃健民哪里还发得起火，心里反倒为他自豪勒。
覃健民说：谢谢你们这样理解我，但是下次不准了，只要是重大疫情，不论什么情况都要给我报告，工作误不得哟。大家都点头说好好，下次不能这样。
姜卫康说：我建议，从今天开始，检验所的同志和传防所配合搞好现场采样、检测、流行病学调查。
姜卫康一说完，李长福就抢到发言表态。白天梅也跟着表态，后勤保障保证到位，应急物资马上调集到位。
主任们都表态了，覃健民问杨玉茹，免规所准备的疫苗够不够？又问传防所应急物资准备如何？检验所的试剂有没有？几位所长异口同声地说：没问题。
覃健民说：好，看来，大家都已有准备了，我就放心了。由姜卫康、李长福、白天梅三位副主任带领传防所、免规所、检验所、健康所专家，立即奔赴到南江区全力帮助搞好防控，省传防所专家今天晚上就到。免规所调集好麻疹疫苗，指导区里补种接种。覃健民喝了口水，接到说道：大家对南江区这次疫情，要有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和紧迫感，弄不好就是政治问题。不用我多说大家都明白，我们省去年才对外公开宣布消除了麻疹，当下又正值国家卫生城市暗访，你我都心知肚明，干活儿去吗，记住，一定要干好！
11.开完会，大家都很累了，尤其是覃健民，更是身心疲惫，处理父亲丧事，他都一直没有休息好。这下，又遇到南江区这摊子事情，真是屋漏偏遇连夜雨，船破又遭打头风，疫情一茬一茬的爆发，这个主任还他妈的真不好当。心里好郁闷，看来自己这一年运气真是不佳啊。
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手机滴滴响了两声。掏出一看，是一条信息。是个陌生号码发过来的，但内容很奇怪。“覃主任，我离婚了。”莫名其妙的，这是谁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是谁给自己发这条信息？是同学？同事？还是恶作剧?抑或发错了？整不明白就懒得理他，索性把手机丢在一边。玉茹已抢先一步到家里了，已帮助母亲弄好饭菜，摆好等到他回来。父亲去世后，玉茹就天天来陪母亲，照顾母亲，俨然如闺女，更像是儿媳妇。边吃着饭，边摆着龙门阵，尽量拈一些好的话题让母亲听着高兴，如最近又涨工资了哇，今年又补发了去年的目标考核奖两万多，母亲听了合不拢嘴，把她老人家逗乐了。
吃完饭。玉茹又要帮着母亲收拾碗筷。覃健民看她这段时间太劳累了，不忍心让她做，就生拉活扯推她到客厅看电视，自己帮助母亲几下子就干完了家务活儿。不到十分钟，他就回到客厅，准备陪玉茹聊天。可玉茹却不爱搭理他，码起个脸，不晓得为了啥子。覃健民以为她不舒服，就用手去摸她额头，却被她挡了回去，脸色阴阴的，不说话。玉茹，你咋了，不舒服？覃健民关心问道。玉茹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说：你自己看嘛。虚伪！覃健民拿起手机一看，头发根都立起来了。心里暗骂，是哪个挨刀的女人恶作剧。手机里接到有好几条信息。“覃主任，多谢你鼓励我，我终于走出了痛苦婚姻，我昨天离了，办完了手续。""你怎么不理我，我好伤心，要不是你不准我辞职，给我开导，我还生活在痛苦中”“我叫你健民哥好不？我真的好感谢你，你不要不理我好不……”还有好几条，他不敢再往下看了。
覃健民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心里想，可能是刚才她无意中看到了手机里的信息才生气的，就解释道：玉茹，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我真的不晓得是哪个给我发的这些乱七八糟东西呢。玉茹还是不搭理他，起身准备走。健民拉倒不让走，又说：你不要误会，她姓甚名谁我都不晓得，你就不要这样好不?要不，你打电话过去问问她是谁？见她还是不理不踩，索性自己拿起手机，按发信息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接通刚响两声，那边就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你是覃主任？我晓得你会打我电话的……”
“你哪个啊？发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覃健民没好气地问道，正在气头上，语言有些生硬。
“我是艾防所范妙妙啊，您忘了?"
“妙妙？喔……”覃健民嘴巴张得老大，好半天没有落下来。
玉茹已经听明白了咋回事，她听到“妙妙”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范妙妙，是清江市CDC有名的小美女，那个脸上长着两个小酒窝，人见人爱的姑娘，刚来工作时，还在玉茹的免规所见习过一段时间，她认得她，工作很认真，爱学习，又敬业。当时很多人追她，但是后来呢，听说和法院一名法官结了婚。
范妙妙，妙妙…覃健民也想起来了，半年多前，她曾经找他辞职，是他给她阐明利害关系，讲了很多道理，才使她放弃了辞职念头。她不说，自己差不多也忘了这件事。虽然自己也分管艾滋病防治所，但这半年他都没有去过所里，渐渐地淡忘了她，当时也没有存她电话，现在在玉茹这里闹了这一出，让玉茹多心了，自己心里也很忐忑。
覃健民说：好了，玉茹，这下你该相信我了啥，范妙妙离婚了，我作为分管领导，她告诉我，也没有啥子不对的，你说是不是呢？
玉茹说：嗯嗯，美女离婚的事找你，你可要管好喔！玉茹虽然释怀了，但还是有些不高兴，毕竟范妙妙长得太漂亮可爱了，就是女人们见了都想亲一口，何况一个帅气有气质和内涵的男人？她心里还是有些遮影，于是就在他大腿上使劲地捏了一把，痛得他差点跳起来。
清江的天气就像唱戏人的脸，变化多端，琢磨不定。怪不得过去人们都说咱们清江是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整个一个夏天，按理说是以晴天为主的季节，天清气朗。但今年不一样，差不多三分之二的雨天，阴雨绵绵，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让人陡声出些许惆怅。一个夏天，清江市疾控中心的精力都投入在了南江区麻疹和伤寒疫情上去了，后来疫情还在蔓延上升，市政府启动了特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预案，关闭了南江区高新技术工业园区所有高污染企业和排放不达标的企业，二十多间幼儿园、小学、中学停课，关闭了数十家农贸市场和娱乐场所，封锁了疫区，中心城区几家大医院都隔离出传染病区专门收治传染病人。清江市分管副市长亲自挂帅，现场指挥，卫生部、中国CDC专家组现场指导，全市疾控队伍、医疗机构上下齐心，全力投入防控，总算把疫情按住了。去年刚发生H7N9，今年又遭遇麻疹、伤寒、手足口清江市在全国出名了，每天新闻都有清江市的疫情报道。
狗日的天气，阴不阴阳不阳，整天雾气沉沉，让人很不开心。覃健民正在纳闷，传防所张仁义所长打电话过来。
“覃主任，姜卫康副主任感染伤寒，住进了第一人民医院，病情有点儿重……”
“哪个时候住进去的？我马上赶过去。”覃健民很吃惊，忙问道。 “那好，我在医院等你。”
“好，我立马赶过去。”
挂了电话，立马要了车准备出发。覃健民叫上工会徐主席，一同去了医院。一会儿工夫，覃健民赶到了医院，张所长在大门口接到他们后，一起到传染病房。医生拿出口罩、白大褂叫他们穿戴上，从消毒池里走过去，领他们去病房。但是不能进里面去，隔着一层玻璃，他们只看到姜卫康副主任躺在病床上，两个鼻孔都插着管子，正在输液，旁边还放着呼吸机。看样子，病情不容乐观，感染很严重。医生随时都做好了抢救准备。主治医生对覃健民说：覃主任，病人感染时间过长，送来晚了，现在已经感染到肺部，有肺气肿，我们担心他挺不过来，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无论如何，要全力救治，保证把他医治好，他可是我们疾控的顶梁柱，专家啊！"覃健民恳求道。
“我们会尽力的，主任你放心。”医生表态说，“姜主任是在接触传染病人时候感染上的，这次南江区伤寒疫情控制全靠他喔，他立了大功，是功臣，我们医院一定想办法救治好他！”
12.岁月如梭，时光荏苒，秋天来临。南江区发生的疫情已经完全控制住，市政府已解除了封锁，学校又恢复了上课，农贸市场、娱乐场所一切照旧，市民们不再担心和恐慌，生活又如从前，该干嘛干嘛，从容和淡定。只是在这场瘟疫中，死去了十几个人，有几个重症手足口儿童。失去了生命的人们再也回不来了，十几个家庭独自承受疫情灾难带来的痛苦。在这场疫情中，政府投入了上千万元资金防控。疫情给数以万计的市民带来生活不便，学生学习受到影响，工厂停工、市场关闭。但好在时间过去之后，除了给予我们深刻教训和痛楚之后的感叹之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场劫难，催生一次变革，改变一种秩序，就像2003年非典，引起世界震荡，催生卫生体制、疾病预防控制体系重大改革和利益机制重大调整，首都市长、卫生部部长被问责下课……覃健民不敢多想，山雨欲来风满楼，要来的总会是要来，要去的总归要去，挡都挡不住。
秋分刚过，天气反倒好了起来，整天太阳光明晃晃的，照得人眼睛都张不开。还好，又有好消息传来，罗信强打来越洋电话。罗信强在电话里异常激动，他告诉覃健民，罗娇娇已经站起来了，可以走路了，还再治疗一个把月，他们父女两就可以回国，娇娇可以回来读书了。覃健民听了这个消息，高兴得跳起来。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玉茹，也让她高兴高兴。
覃健民正想着准备打玉茹电话，手机又闪烁了一下，发出滴滴两声脆音。一条短消息映入眼帘。“我病了，发高烧。”
是范妙妙发的，这回他已存了她的电话。覃健民赶忙回了过去：“快去医院嘛。”那边很快回复;“去不了，头晕目眩。”“那我叫人来送你。”“你能来送我吗，我住在沁园小区15栋305”。这下他正走不开，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他打电话过去，电话嘟嘟嘟想着好久不应答，正要挂断，范妙妙接了，声音有气无力，“我知道你会管我，我快不行了…来救我…”电话突然断了，覃健民又拨打，但一直嘟嘟响个不停……再也打不进去了。覃健民赶忙跑出办公室，去叫玉茹，玉茹不在办公室，打电话，关机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救人要紧，叫上司机，快速驶往沁园小区。覃健民和司机小刘一起跑上三楼，来到305门前，按门铃，门铃滴答滴答地响了半天，不见动静。糟了，是不是范妙妙想不开，出问题了。覃健民心里担心起来。过了一会，又按门铃，又拍打门框 ，并大声地叫:妙妙，妙妙，快开门，开门。司机小刘也跟着叫。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会不会发生意外？覃健民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不晓得为了啥，这下真为她揪心 ，想起这个职工也真是怪可伶的，一心扑在工作上，却被男人误会，被男人抛弃，独自一个人承受生活压力，也没一个亲人在身边，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他这个分管的，心里多过意不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能再等了，覃健民吩咐司机去叫小区保安和物管，自己拨通了120。
几分钟后，小区保安和物管帮忙打开了305的门，覃健民飞快地跑了进去，在客厅地板上，仰面躺着一个人，已经昏迷，正是范妙妙。覃健民赶紧过去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范妙妙软着一团，失去了知觉，任凭他摆弄。这时，120的医务人员也赶到了，医生帮忙着把她平放在担架上，现场进行抢救。医生探了探她气息，还有呼吸，就按了按人中，简单做了一些处理，她就苏醒过来。医生抬着担架，把她送上了120，医生要病人家属陪护，覃健民稍作迟疑，跟着上了120救护车。路上，范妙妙差不多清醒过来，神志渐渐地恢复，她睁开眼睛看到覃健民坐在身边，又惊又喜，顺势握着他的手，眼泪止不住牵线似地流出来。
覃健民这些天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去第一人民医院探视姜卫康副主任，一会又要去看范妙妙，这几却天冷落了玉茹。玉茹也很忙，好几天都没有见面。前两天，东山省发生销售问题疫苗特大案件震惊全国，全国各大媒体都已曝光，据说有几十个亿的问题疫苗已经销往二十多个省，还涉及到竹城省。今天上午最新报道，销售问题疫苗的两家公司在清江市疾控中心和各县区都有业务往来，清江市疾控中心已经收到市药监局和公安局协查通知，明天药监局和公安局要来查封两家公司疫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江区麻疹、伤寒疫情刚按下去，这边又爆发问题疫苗事件。一时间，疾控系统又成为舆论聚集焦点，老百姓关注的热点。
第二天，市食药监局和公安人员住进清江市疾控中心，把这几年涉及东山省问题疫苗的两家公司负责人也控制起来，检察院也介入进来了，涉案疫苗已被查封。分管的姜卫康住院了，覃健民对李长福和杨玉茹说，你们要积极配合，实事求是，要沉住气，我们到底有没有问题疫苗销售出去，对老百姓生命健康要负责。李长福和杨玉茹都说，行行行，我们会认真对待，积极配合和支持联合调查组工作。
姜卫康副主任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恼火，一直持续高烧高热到39度以上。医生告诉覃健民说，病人错过了最佳治疗期，到医院来有点晚了，现在还持续高热、昏迷，肝脾已肿大，有肠出血、肠穿孔出现。
覃健民说，要想尽办法治疗，如果需要东南医科大专家来帮助，他可以出面，他是那儿来的，熟悉那里的专家。医生说，要请示院长定夺。覃健民说，那好，抓紧，耽误不得。
13.范妙妙住院几天后出院。自从那天把妙妙送到医院，覃健民每天晚上都要到医院去看望她。多么好的职工啊，对事业忠心痴迷，才付出了夫离子散的代价。过去自己工关心太少了，接触不多，所以都不了解职工的思想动态、生活的窘迫和困难，犯了官僚主义错误。他在内心里深深地责备自己。这几天和范妙妙相处下来，才晓得她不简单，热爱工作，自学了心理学、营养学课程，自费考取了心理师、营养师资格证不说，还在国家级核心期刊发表了艾滋病防治论文好几篇，还获得过优秀论文奖哩。她性格温柔、服务周到，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怪不得艾滋病患者都愿意和她聊天，听她那温柔好听的声音。好多患接受她心理疏导后，放弃了自暴自弃念头，有轻生想法的现在都过得很开心舒坦，主动配合治疗，有的还成为义务宣传员。这是这几天和妙妙在一起了解到的，当然，也断断续续地知道了她生活的一些情况。她也是农村姑娘，大学毕业考到疾控中心工作，一干就是七八年了。后来和她老公认识，恋爱三年结婚，生了一个孩子，父母还在边远农村。老公在法院工作，经常出差，本来两个感情很好，后来因为她工作特殊，有时晚上要和患者沟通交流，老公很不理解，关系渐渐地起了裂痕，猜忌她在感情上有问题，就经常吵架，磕磕碰碰，发展到老公不回家了。
和范妙妙相处了一段时间，覃健民觉得她很可爱，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一到晚上他就想去看她，陪她说说话，好像有一根绳子套着往前拉似的，自觉不自觉地，还真有点儿不舍了。今天是他主动提出来去接她出院的，她身边也没一个亲人，她点头同意了。妙妙早就办好了出院手续，收拾好东西，静静地等待他来接自己，心里又紧张又期盼。别人家是领导，工作那么忙，还麻烦他来接自己出院，是不是有些过分啊。其实，她就是焦虑过度，抑郁，食欲不振，造成营养不良，出现高烧、昏厥。这几天在医院输液、吃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自己一个人回去也可以的。当他主动说出要来接自己时，她有些不相信，内心那个高兴，像好几个兔子在心房里蹦跳。
不一会，覃健民就到了，范妙妙甜甜地叫了声“你来了！”灿烂地笑着，两个小酒窝也在微笑。
“嗯！”覃健民应道，帮着她提东西，一前一后地走出病房。
回到家里，覃健民帮她收拾打理了一下，就起身告辞。范妙妙站在他面前，两眼直视着他，恳求道：“你可不可以，多待一会？”覃健民有些犹豫，他还要赶回中心去，好多好多事情等到他去处理。他坚持着要走，看到她两眼泪汪汪的，心软了。
他说;“那好嘛，肚子饿了，有吃的没？”
她说：“我给你煮面条吃可不？”
“填肚子就行，面条就面条。”
“那你等一会哈。”
十几分钟后，范妙妙煮好了面，端了过来，热气腾腾的，好香。
“好久没喝酒了，要是有点酒喝才好。”覃健民边吃着面条，自言自语地说。
“白酒没有，我家里有红酒，喝点哈？”妙妙眼神里透着期许。
“说起耍的……喝点也行！”
范妙妙麻利地跑进厨房拿了一瓶干红出来。覃健民怕伤着她的手，拿过来三下五除二就开了，到了满满的两杯。
“看你气色不错，就喝一杯，剩下的我包了。”他说。
“嗯！”她点点头，两个人碰了一下杯子，喝了一口。她有些紧张激动，喝急了，被呛得直咳嗽。他靠过去给她轻轻地捶捶背，好一会功夫才恢复过来。
两个人吃着面条，喝着红酒，话夹子就打开了。
“妙妙，你怎么就跟你老公离了呢？”他问道。
“刚开始闹离婚的时候，我是坚决不同意，孩子还没两岁，我不想孩子受苦。”她戚戚地说。
“后来咋个又做出决定离婚?你发信息给我，我都不相信哩。”
“是他太过分了，他在外边先有女人了，才找我扯皮。他和一个被告的女人搞在一起了。”
“喔，是这样。那孩子呢？”
“孩子他带走了，他们家一直是单传，他父母怕断香火，主动提出要孩子，把房子给了我。”
说着说着，妙妙眼睛有点儿湿润了。这一下子勾起了她对这段感情的伤感，对孩子的思念。不知道孩子现在怎样了，晚上还哭不哭。
“健民哥，谢谢你，是你鼓励我，我没有放弃辞职，没有放弃事业。多亏你这次救了我，我敬你一杯！”范妙妙身体还有些虚弱，动情地站起来，身子摇晃。
覃健民和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范妙妙也激动地仰起白皙而微红的脖子一口干了。等覃健民反应过来，也拦不住了。
覃健民给自己又倒上。范妙妙也要倒满。他不忍心让一个刚从医院里走出来的人喝酒，把瓶子紧紧地拽在手里。她不依不饶，过来抢酒瓶。他拗不过，给她倒了半杯。
“健民哥，不要光说我的事，你也说说你嘛。”范妙妙喝了一口，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咱们都是萍水相逢，同是天涯沦落人。说真的，我不后悔到清江市来，认识了你！”覃健民有些动情了。
“我也是，认识你是缘分！”范妙妙由于红酒的作用，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潮，额头上有细微的香汗沁出来。“健民哥，有句话想问你，我们所里都传开了，说你和杨玉茹所长在一起，在恋爱。”
范妙妙突然这么一说，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说：“就算是嘛，我们两个是一个村的，小学、高中都是同学，过去我们有个一段不了情，后来天各一方，就不了了之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范妙妙心里有一些微妙的变化，她在心里默默地想，是不是自己后来离婚的决定与这个多少有点儿牵扯呢，反正自己也莫名其妙的。
“大家都在议论，说你是单身贵族呢。你不晓得，我们中心学预防医学的人好多，都说你开会时在台上威严得不得了，但是下来却很平易近人，都想和你多接触呢，听听你讲课。”
“我和大家的想法差不多，空了都想和大家多接触，看来是我脱离群众了。”
一瓶红酒喝完，面条也吃完了，肚子也填饱了。他的酒量本来就好，茅台喝个瓶把都没事，但这下却有些醉意，可能是自己不善于喝红酒吧。一会儿，范妙妙已收拾完了碗筷，进卧室去了。
覃健民有点儿头昏脑涨的。范妙妙从卧室走了出来，她也好像有些醉意，脸颊绯红，走路也飘飘的。她换了件粉红色裙子，胸口露出白皙的一片香肌，丰满又有弹性的两只小乳峰颤颤地挺拔着，中间露出了迷人的乳沟。她来到覃健民身边，挨着他坐下，身上散发出玫瑰花的香味，这香味很特别，很有女人味道，能勾起男人的原始欲望。范妙妙再往他身边移动了一下，关切地说：“看你好累，好憔悴，我给你按摩一下嘛，我学过保健的。”
“嗯，好嘛！”覃健民顺从地答应着。范妙妙开始给他做按摩。她细柔的手从他头部开始，轻轻地揉磨着，她挨他很近，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好迷人，他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这种香味。他顺势把头靠在她胸前，把脚平放在沙发上，这样更方便她做动作。她的手法好熟练，过去在东南市时曾做过保健按摩，那些专业服务员的手法都没有她好。按着按着，迷迷糊糊地，是睡非睡，他感觉从来没有这样的惬意和安逸过。头枕在她的胸前，两个乳峰像柔软的小枕头。他感觉到她胸中的烈火在熊熊地燃烧，乳房在不停地颤栗，一上一下，像要蹦出来。他有点抑制不住自己，有些生理反应了，很强烈、很敏感。自从父亲住院以来，他就没有和杨玉茹亲密过，积蓄的能量好多好多，血液在加速流淌。她从他的头开始，慢慢摸挲到肩膀、前胸后背，摸着摸着，豆粒大的汗珠儿混合着眼泪珠儿滴落下来，落在他的脸上，流到嘴里，咸咸的。
“你怎么了?”覃健民抓住她柔若的手，坐了起来。她停了下来，这一阵子所受到的委屈和苦恼如山洪般倾泻而出，她嘤嘤地哭着，泪如泉涌。他紧紧地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嘴唇处着她的耳朵柔柔地说：“你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她反而不哭了，把头抬起来，面对面地朝着他：“我高兴呢，过去的委屈都翻篇了。”
“你高兴啥子呢？”
“傻瓜，这不因为你嘛！”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两团烈火像泼了汽油一样，只差一丁点儿火苗就被点燃了。妙妙把她那细薄的香唇堵在他的嘴唇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闭上眼睛，忘情地亲吻着他，屋子里充满了浓浓的爱意。她轻轻地呻吟着，自言自语地说，你不要走好不好……
一声彩铃打破了夜的宁静，铃声划破夜空，像泉水叮咚地跳落在空气中来。华灯初放，夜色不经意地笼罩下来。正当两人忘情投入，如胶似漆般地快要融为一体时，手机响个不停。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他本不想理会，但铃声那样执着，不容商量，不容迟疑。铃声催人，震耳发聩。手机就在茶几上，他坐起来，拿过手机接了电话。电话里声音很吵杂，听不太清楚。喂喂好一阵子，才接听上了。是医生电话。
“覃主任，姜卫康副主任病情恶化，医院正在组织全力抢救，你快来吧！”
“好，我马上赶来。”
一个电话，让覃健民清醒了许多。妙妙一只手还勾着他的脖子不放，还想要往更深的地方去缠绵。他也舍不得，依依不舍地说：
“姜主任命悬一线，我要赶过去，下次吧，下次一定！”
范妙妙很乖巧，善解人意，也就没再勉强，穿好裙子，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怨怨地送他到门口，深情地望着他急匆匆下楼去。
14.覃健民依依不舍从范妙妙家里出来，一阵凉风袭来，头脑全部清醒了。他在心里暗暗地责备自己，要不是医生电话，他就已经和她做了不该做的事了。他爱的是玉茹，怎么还和别的女人产生这种关系呢？玉茹啊玉茹，自己差点就对不起你了，请你原谅我哈。但是一想到妙妙深深期待的目光，和她的遭遇，以及她哀怨的泪水，心里又自圆其说，罢了罢了，自己又没有强迫那个，亏欠就亏欠吧。她的浓浓的体香和深情的泪痕还残留在他身上，自己不能没有良心，更不能欺骗人家的一片真情。想着想着，一辆出租车已开到他面前，他跨上车，一溜烟往医院奔去。
姜卫康已被送往重症手术室，病房里正在进行紧张抢救，中心白天梅副主任和传防所的人都来了，姜卫康妻子在一边哭泣，白天梅在旁边劝导和安慰。这几天药监局和公安、检察院联合调查组正在中心调查问题疫苗事件，李长福副主任和杨玉茹抽不开身，还在中心配合调查，所以没有赶过来。负责抢救的主治医生出来对覃健民说，姜卫康副主任肝脾完全破裂，胃已穿孔大量出血，医生正在做手术。覃健民问，手术有问题没有？要保证成功。医生有些迟疑，虽然手术医生都是第一人民医院最好的医生，但是百分之百保证这是难做到的。医生又接着说，我们已经请示了院长，最好能把东南医科大专家请来，我们更有底气，手术成功几率就更大。那行，我马上联系东南医科大院长。覃健民马上就拨打东南医科大校长李俊楠电话。李俊楠校长是他读博士时的导师，当时还是副校长，带了他三年，后来李校长去美国讲学，一去就是几年，今年东南市委市政府邀请他回来，任医科大校长，李校长回来时还和他带的几名博士聚了一次。
李校长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电话里传来李校长和蔼可亲的洪亮声音。覃健民简单几句话就把情况向李校长讲清楚了，李校长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爽快地答应说，马上就派专家来。
放下电话，覃健民向医生做了简单交代，就和姜卫康妻子沟通。姜卫康妻子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覃主任覃主任叫个不停，说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们家老姜，他可是一家的顶梁柱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孩子又不在身边，叫我怎么办啊。覃健民安慰道，嫂子，你放心嘛，我们和你心情一样，卫康也是我们中心顶梁柱，我们也很心痛。他默默无闻为疾控事业奉献了一辈子，这回染病，也是在他率领疾控专家在处置南江区疫情时染上的。是啊是啊，他十几天都没回家，电话也不给家里打一个，一回家来就发病了，叫他来医院，硬是不来，还赶去单位写囊个调查报告。妻子怨怨地抢着说。心有责怪，也有不解，更多是担心。如果不拖，不被耽误，他这个病没有这么严重。白天梅也插话说到。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说，都说姜卫康是个好人，老实人，干了一辈子疾控，临要退休了，还那样卖力气，太难得太难得。
夜里两点钟，东南医科大两位专家赶到了，覃健民一直在医院等候。专家们一到，和主治医生碰了一下头，了解了一下病人基本情况，就进入手术室。晚上医生们一直在手术，肠胃的血一直止不住，连续好几个小时。专家们到来又过去了一两个多小时，手术才完成，医生们从重症室里出来，累得满头大汗。覃健民和两位专家过去都认识，彼此也不客气。覃健民看他们连续赶路，一路舟车劳顿，肯定累了，就和白天梅副主任、张仁义所长一起，送他们去清江宾馆休息。
15.昨晚在医院待到很晚，送走了专家们才回家睡觉，一觉醒来也是早上十点了。晚秋的清晨，窗外景色忧郁。昨夜下了一阵小雨，眼前万物都是湿润的，空气清新。远处的凤凰山，一片雾气蒙蒙，似梦境一般，披着幔纱，萦绕着多愁善感的覃健民。离开故乡十多年，第一次感受到故乡如此的美，像婷婷玉立的成熟女人，勾人魂魄。他站在窗前，凭目远望，脑海中闪现出两个女人的身影。一个是玉茹，这几天忙昏了头，也没和她见面，不晓得她那边调查的情况如何？自己又不便去过问，一切都要等到调查组的结论。另一个女人就是妙妙，昨天的温存，幽幽的体香还在。一个如此乖巧温顺、美丽动人的女人，居然被老公抛弃了，他心里无论如何放不下了。心里同时牵挂着这两个女人人，自己虽然是单身，有这个理由选择，但是不是有些不地道?看来自己这一辈子，可能和这两个女人有缘分。他内心里的天平不晓得往哪一边倾斜。
手机铃声又想起来，他转身过去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是清江市著名爱心人士曲先利打来的。电话接通后，曲先利在电话上显得很激动：“覃主任，告诉你个好消息，罗娇娇医好了，今天从美国飞回来，我们义工协会组织人到机场迎接，你有空去吗？”
“好好好，我去，我一定要去！”覃健民不假思索地答应道。
下午5点，从北京飞来的飞机准时滑落在清江凤鸣机场，昨天父女两已从美国直飞北京。覃健民和清江市义工协会的爱心人士们早已等候在机场出口。罗信强带着娇娇刚一出现在出口，大家就围了上去，还来了很多新闻记者。
娇娇能够自己慢慢行走了，她拉着爸爸的手，一副天真浪漫的样子。小脸蛋红彤彤的，扎着两只羊角辫，很精神，很乖巧，很温顺，像一只小梅花鹿跟在爸爸身边。身体长高了一点，也长胖了，一直在微笑。曲先利过去和罗信强拥抱，把父女两紧紧地拥在一起，掌声久久地响个不停，记者们的快门不停滴闪，机场大厅已站满了围观的人。罗信强看到覃健民也来了，过来和覃健民拥抱，眼含热泪，激动地说：“谢谢覃主任！谢谢！”大家不约而同地围在一起，把罗娇娇围在中间，记者们齐刷刷地为他们照相。义工协会还为他们准备了鲜花，义工们将一束月桂花送到罗娇娇手里。娇娇手捧鲜艳的月桂花，泪水夺眶而出。人生向来都是起伏不定的，有成功、有喜悦、更有心酸。在成功和喜悦的背后，更多的是泪水和坚持。就像这手里的月桂花，崇高美好，小巧伊人，和平吉祥，但是她要经历风雨才能绽放。好一会，他们才从机场大厅走出来。清江电视台记者在出机场门口把父女两截住，要进行现场采访。记者摄像机的镜头对着罗娇娇，足足拍了好几分钟，她也不怯场，还主动地配合。记者问：“罗信强同志，请你谈谈罗娇娇治疗的情况。”
罗信强面对记者，非常老练，他也是久经沙场，和新闻媒体打交道无数次，还上过中央电视台。他用他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这次我女儿去美国治疗，多谢义工协会，特别是曲先利先生，是他们帮助联系，给我们筹钱。美国的专家采用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医疗技术，治疗很顺利。”
“现在恢复怎样，对她今后的生活有没有影响？”记者们追问。
“应该说恢复得还是比较理想，她现在可以独立行走，但还不能跑、跳，美国的医生说，还要一年把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那太好了，我们都为你和你女儿祝福！”
机场大厅又响起一阵阵掌声，大家都为父女俩高兴和祝福。罗信强又对着摄像机大声地说道：“感谢大家，感谢爱心人士，我要特别感谢曲先利先生和覃健民主任，今天他们都来了，谢谢你们关心，人间有大爱，人间自有真情在！”说完，深深地向他们鞠了一躬。娇娇也跟着鞠躬。
记者又问罗娇娇，“娇娇小朋友，你感到快乐吗？你今后想做什么呢？”娇娇歪着头，看了一下爸爸，像是在征求爸爸意见。爸爸点了一下头。娇娇天真地大声说：“我现在很快乐，我很想妈妈。我要读书，长大了当医生，我要救生病的小朋友，不让他们痛苦！”大家齐声鼓掌，都说好好，娇娇讲得好。
15.这一年冬天特别漫长，春天来得特别晚，一连下了好几场雪。这在清江是很少有的事，一般一年下个次把雪，有时一年到头一次都不下。今年就有点儿怪了，接到起下了三四场，一场比一场下的厉害，像比赛似的，也像故意跟谁过不去。大雪纷飞，寒风呼啸，气温一直持续零度以下一个把月，连清江河面都结冰了。春节也是在大雪中过的。整个春节，覃健民都陪伴在母亲身边，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很孤独，时常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母亲都七十多了，很老了，头发白了。东山省问题疫苗出现后，联合调查组住了进来，一笔一笔的疫苗往来都在仔细的查，玉茹一直在配合调查，和他也很少见面，到家里来的更少了。母亲有时不习惯，常常问他，这几天玉茹去哪儿啦？啷个不来看我。他说，她这段工作忙，出差了。过春节时，母亲顶到追问，玉茹怎么过年都不来家里啊！其实，过春节，玉茹已去老家了，她父母还在，她回去陪父母过年了。在春节的初二，他去了妙妙家里，妙妙离婚了，把父母从乡下接到了城里。看不出，妙妙还是一个孝顺的姑娘。那天，他在妙妙家陪她和父母过了一次年，吃了一顿年饭。妙妙的厨艺还不错，做了一大桌子菜，他最喜欢吃她做的酸菜炒汤圆，又香又甜又脆，酸酸的，很有味道。
过完春节，市政府接着召开了新一年传染病防治工作联席会议，他到清江市快两年了，每年春季市政府都要开会，形成了惯例。在这次会上，覃健民通报了去年疫情，也向市政府提出了工作建议。东山省问题疫苗事件曝光后，国家修改了疫苗管理办法，取消了省市级的二类疫苗经营权，紧接着，又下文件取消了疾控机构体检、检测等相关的收费项目。问题就出来了，疾控保运转、保职工福利、保职工目标考核奖励的经费就没有了来源，以前都是靠这些收入来维持，现在可好了，一分收入没了，队伍稳定就是个大问题。所以覃健民向市政府提出建议，要把疾控的保障问题纳入政府常态化机制……
好不容易盼到了春天的到来，春和景明，百花盛开的景象还没有完全出现，疾控倒是接连出了不少大事。先是姜卫康副主任在第一人民医院重症室治疗一百多天后，最终在他退休的那一天，离开了人世。这位忠诚的疾控卫士，在退休前，倒在了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他是为老百姓健康而牺牲了自己的健康，为南江区人民生命安全，付出了自己生命。青山披挽纱，绿水噙悲泪，一个忠诚的卫士走了，走的很坦然，走的很悲壮。覃健民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多么好的战友，说倒下就倒下了。
紧接着，杨玉茹也出事了。
是李长福副主任最先打电话告诉他的。不一会，李长福、白天梅急急忙忙地赶到他办公室，李长福语无伦次地说：“覃主任，不好了，杨玉茹，她被检察院带走了！”
“啊？”覃健民也颇感意外。一时乱了方寸。还是白天梅稳得起，她说：你们不要紧张，等我打听清楚是咋回事。
白天梅出去了一会就回来了。她弟弟在清江市反贪局当副局长，一问，就知道了原委。原来，东山问题疫苗事件，波及到了南江区疾控中心，中心主任、副主任都被纪委双规了，涉及的两家疫苗销售公司老总，被反贪局带走后，很快就供出了几个县区疾控中心在疫苗销售中受贿问题，并向检察院交出了一个记账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受贿人名字，受贿时间地点、金额，非常详细，甚至送的烟酒、请吃饭等等都记得清楚，密密麻麻的。纪委和反贪局按这个记录本线索，几乎在一周之内就一网打尽，牵涉到一半以上疾控中心主任，受贿多的反贪局就直接抓人了，受贿少的交纪委处理。社会上都在传说，疾控系统这下完了，塌方了，监狱都关不下了，传的很神乎。杨玉茹的名字也在本子上记着，据说属于金额较大的，收受疫苗商的钱有几十万，反贪局就直接把人逮走了。
覃健民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相信玉茹会卷入进去。但事实已经存在了，人都带走了，还有那样话可讲。在当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刻，也只能由纪检部门处理，他想帮也帮不上，究竟是咋个回事，以后会水落石出的。
17.三月细雨如丝如雾，淅淅沥沥，飘飘洒洒，绵绵无期地笼罩在清江两岸。覃健民有一种如梦如幻般的感觉，伤春之情油然而生，恍若在梦中。世间上的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预料不到的事情还很多，不知道疾控还会有啥子情况会发生，个人无法左右。春雨不停地下，气温骤然下降了好几度，人们又穿上厚厚的棉衣。怪不得人们都说，一阵雨来一阵风，清江落雨当过冬。
新学期开学了，罗娇娇上学的事，覃健民帮助协调落实到新文小学，从五年级插班。
办完娇娇读书的事，他又把母亲送回了老家农村。玉茹出事了，也没有人去陪她老人家，母亲很孤独，整天吵吵要回老家去，那里还有村坊邻居，她回去就不孤独了，就快乐了。把母亲送了回来，市里召开引进人才座谈会，好几个领导都出席了。听其他人发言，这下他才想起，市政府当初承诺的好多政策都没有落地兑现，五十万元安家费他至今都没看到，每年一百万的科研究费也没有预算安排。还有哪些事项他都想不起了，实际上他一来就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根本没去想个人的待遇问题。从会场上下来，他有些惆怅和失落，卑怯的情绪油然而生。初来满怀一腔热血，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想干出一番事业。历经两年多磨练，感觉理想和现实不能划等号，差距很大。他一直挂在心里的，体制和政策调整给疾控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疾控这支队伍何去何从，路漫漫而远兮，他要去找市长，去找市委书记……
回到办公室，办公室主任晓媛就给他送来了一大堆文稿和信件。有一个从东南医科大发来的快件，他先把它打开，看到了那熟悉的签名。是他的恩师、医科大校长李俊楠发来的邀请函。李校长在来信中恳切地说，去年他刚从美国回来，就开始组建生物研究所，主要和美国生物科技研究中心合作，研究伤寒、手足口和艾滋病疫苗，美国已走在世界前列，在疫苗研究上已经取得重大突破，想在中国东南找一个合作伙伴。来信说，他希望覃健民考虑回学校去，领衔研究所工作，他有疾病预防的实践经验，是最合适人选。
看到恩师来信，他百感交集，对老师的盛情更是感激不尽。恩师当初对他的教诲历历在目，他一辈子也忘不了。是去？还是不去？他很困惑，这边事业未有穷期，方心未艾，虽然目前受到挫折和挑战，但他没有灰心，因为疾控有一个好的团队，一支听从指挥的队伍。那边，又是恩师亲自出面邀请，殷殷之情，难以言表，真是去也忧，不去也忧。正在他犹豫不决，处于两难时候，恩师的电话打过来了。
“健民，看到我的邀请函了吗？” 恩师那熟悉亲切的声音很有磁性和感染力。
“看到了，看到了，老师！”覃健民急忙回答道。
“考虑好了吗？我真的希望你回来给我当帮手，我们需要研究人才，你回来吧！”
“好，好，老师，我会好好地考虑！”面对恩师不容争辩的盛情，他不能含糊。
放下电话，他既激动又为难，独自沉思好久，一个电话把办公室主任晓媛叫上来，要她陪他去艾防所看看，好久没有去他分管的所了。其实他心里放不下一个人。
又过了几个月，覃健民来清江市工作刚好三年。他已经向市政府打了辞职报告，市长也出面挽留他几次，他反复考虑后还是决定回到东南医科大去，去搞疫苗研究，也可以拯救更多的人。虽然在清江他有很多割舍不开的人和事，心里也放不下一些东西。走之前，白天梅通过弟弟的关系疏通，她陪覃健民去了一趟拘押杨玉茹的地方，和玉茹见了一面。玉茹一见他就不停地哭泣。她已经不是以前的玉茹了，人很消瘦，脸色苍白，甚至头发都白了。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说什么他也听不见。他伤感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嘴里，最后好不容易才说出了“保重”两个字。他本来是要告诉她，自己要离开清江了，是来给她道别的，但他说不出来，说出来怕她更难过承受不起。时间到了，狱警在催促，杨玉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一路回头望他。
从拘留所回来，晓媛又送来了竹城省纪委、省监察局的问责文件，对去年南江区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有了处理结果。市政府分管市长被记过，责成市委市政府向省委省政府写出书面检讨；南江区区长、副区长被免职，三家污染企业被永久关闭，企业负责人被追究法律责任，责成清江市对市区卫生、疾控部门相关人员问责处理。
一场人为责任造成的天大疫情，终于尘埃落定，逝去的生命总算得到了一些慰藉，存活下来的生命也许会看到明天的朝阳灿烂。
覃健民决意回东南去。临走前，去了一趟娇娇读书的学校。班主任老师带他见了娇娇。娇娇个子长高了一点，也长胖了，恢复得差不多了。看到娇娇活波可爱的样子，他放心了。自己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覃健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清江市，带着唏嘘和惆怅，还有可能背上一个行政处分。他恋恋不舍地登上了去东南市的火车，不想让疾控中心的人来送他，他好怕伤感。
火车启动了。范妙妙他发来信息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啊，我也要来东南！
覃健民回道:傻姑娘，你来吧，我等你！
火车一路呼啸着向东南奔去……
（秦岭，遵义市政协常委、市政协教科文卫体委主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遵义市作协会员。在省内外报刊杂志、微刊发表有中短篇小说《山女》、《白山羊》、《贫困村》、《半夜凉初透》、《送礼》、《深水之鱼》等及剧本、散文、诗词等等文学作品百余篇。
CDC是国际上对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简称，英文缩写。
秦岭 2018-06-28 07:27
秦岭女士，小说中有几个错别字需要改正。
黄璜 2018-06-29 20:32感谢家阅读，并给予高度关注评价。
秦岭 2018-06-29 22:53汇集一下大家的评论:申翔:源于生活的官场现形记，揭示了我们体别下存在的弊端/红涛:把自己的工作经历捏了进去，一篇很好的记实小说/懋懋:写得很好，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看完了，意犹未尽/梁鹏:不应安排初恋这样的结果，博士不该离开，应提升，不回避，做斗士/安美:小说跌宕起伏，人物形象鲜明，当代好文/王宣宣:让大家了解了鲜为人知的疾控中心主任/丝露花雨:感同身受，大都是自已经历/鲁萍:乡土气息浓/姚筱红:小说很好…
秦岭 2018-06-29 2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