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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盛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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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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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

我的故乡,是南秦岭中秋山下的一个小山村。所谓南秦岭,是指秦岭以南包括河南、湖北北部、陕南几乎全部地区的山系。秋山是东西走向的山,状如仰莲花瓣。这山,正好夹在化龙山和神农架之间,处于自关中出来一路南下的子午道上,即秦汉以来的南北历史交通线——川陕古盐道的一个屏障位置,故被多部历史著作、地理教科书、如明代《陕西通志》重点提及,成为区域著名的山系。秋山的岩石,是灰色的,质地疏松。属于地质学上发育不成熟的泥质岩 ,容易垮塌。今天山里就有个地方,名字叫“垮石岩”的。数亿年雨水的深度切割,山间留下了多段幽深的峡谷。山下的开阔地段,则是肥沃的冲积平坝,这个坝子面积约两平方公里,是我故乡山村的主要板块 。这里周边环浅山,光照充裕,海拔高度在七百米以上,是适宜于人类生活的一个理想高度。坝子上的秋河水,流动平缓,地下水丰富,几乎是家家有井,并且水质优良。用乡亲们不无自豪的话说是:水田放水不响,旱地夜里回潮,几乎是无旱涝之虞的。正是这片南北东西作物皆可生长的多情的土地,世世代代,生生不息的养育着我们的父老乡亲。

我们今天溯秋河向源头行走,自东至南,手指般伸出的三条缘溪而行的入山路径,基本上都是与溪流一样平平缓缓的。沿途既不必越涧跨谷,亦无攀爬登临之苦。只有到了秋山的纵深腹地,溪流才有较大的落差。而这样的地带,路是古人在溪边岩石上开凿的石阶、石栈。瀑布跌水连绵,幽静瀑潭相继,随处可观可鉴。

清明时节,也就是农历三月初期。秋山下已经是布谷绕岭、子规夜啼、花谢花飞、风飘万点了。而在整个秋山里,娇嫩的树叶自下而上,才次第发出或鹅黄或绛紫的细小叶芽。这时候,山体的色彩是一年之中最好看、最丰富的,层次也是最繁复的。总体看来,如果说,山下部像是一副淡雅的水粉画,那么,上部则是素净的水墨画。自东边的秋山阳坡、到复兴寨、到南部的山王寨、百步梯、半天云以上至极顶,树梢都还睡眼惺忪的光秃着……

山下的这个时节间,无论是坦荡的田野里,还是近处环绕四周的低矮的浑圆柔和的小山体上。绿色,都还不能算是主导色!也就是说,这个季节里,长青植物自去冬以来旧有的那份深沉的绿色,在完成了护卫新芽的神圣使命之后,现在正在壮丽的凋谢,仿佛是在含着笑,甘心情愿的黯然让位。大地上,主导的颜色,是新叶的深浅不同、变化丰富的油润的嫩黄色或者暗红色——油菜花妆扮的一片一片大的金黄的色块,那自然是不必再去大书特书的了。单是近浅山脊上那初露小脸的嫩叶芽——那些可爱的刚刚开脸的叶子的颜色,是树树不同的:枫叶、栎叶、椴树、楝树的新叶,是差不多和春树芽一样的给人食欲的油光光的绛红。刚露头的竹笋,那是一种憨厚的紫红色。杨叶的淡粉,柳叶的嫩黄;望春树、梨树、红桦浅绿,大面积的辛夷花圃内,枝头紫花疏疏,硕大的花瓣,里白外紫红,远看象是镶着银边儿。深紫色的葛花,琳琳琅琅。浅紫色的杜鹃花,团团如烟,弥漫林下。因为枝叶是疏朗的,才叫山色显得那么富有层次。似秋景,又没秋景那样浓的红火,林子几乎可以透视——这,正是追求画面层次的摄影人采风的好时光啊。

天气晴和,没有什么风,在蝶舞蜂喧的午后——田野上可只见有小小的白蝶在铺金的菜花间翩翩的飞。真没有飞在宋诗里的黄蝶的;这时节不具有危害的蜂,可是有三种的:蜜蜂之外,一种纤细的,还有一种大而黑的。

走在软绵绵的、似乎可以踩出水的田梗上,要去和在田间空出的灰黑色的地块里干活的熟人聊点农事什么的。其时,他们脱下了外衣,只穿着彩色的内衣,在田间动作着,他们无意于显摆什么,但是,你和他们,都成为了整个春景图中耀眼的模特儿。

尽管很注意,但走过田埂,你的衣袖和裤管上,也难免会沾上金黄的花粉。是那么好看,都不想急于去掸掉了。脚下的星星草,开满细碎的白花,水芹菜郁郁葱葱,鱼腥草的叶子是柔和的枣红色。

小河的水,闪闪发光,清澈得醉人。感觉淡灰色的小卵石间,已有小鱼在倏然晃动了——“菜籽开花鱼张口”。哦,现在已经是可以垂钓的时候了,“打渔佬儿”也高卷裤管斜背着竹篓下到河里。水是浅浅的,直視无碍的。群鸭在水上漂移觅食,它们,是些给河上风景画龙点睛的小精灵。

岸柳柔枝婀娜,鹅黄色的、褶红色的叶。枝条斜映水底,在影影绰绰的和小鱼一起悠悠摇晃。

河对岸的山麓,农家房后,燃起了几堆“火粪”——这是传统的春播肥料的制作方法——在干柴草上面堆上肥土熏烧——那白烟衬托出晴空蓝天、淡粉色的远山、白墙青瓦的徽派风格的农舍、波光鳞鳞的小河、灰白的水泥道路——斜斜的袅袅的上升的白烟,像冲洗照片显影的那个过程一样,把村子立体的色彩感马上给显示出来了。

空气中,弥漫着菜花的香味、茶叶的香味。还有的,就是听音难辨的各种鸟语。男中音的布谷,声声催种。女高音的子规,夜夜怨啼。低音的竹鸡,咕咕唤雨,像是低音号。而在凌晨时候,充耳的,则是鸟们多声部的轮唱合唱。

雨后,地面的积水潭的边沿,就会浮动起一圈金色的花粉。白色的雨雾,浮满各条山谷,缠住山腰。早起,河东河西的大田里,嗤嗤的赶牛声不断。田里的白水,被犁田的人和耕牛搅动得哗哩哗啦的响。犁铧快速翻起的泥胚,纷纷滚落,击打起大大小小的水珠飞溅。衔泥的紫燕,闪闪烁烁在小雨中飞翔,他们忙碌中的呢喃之声,用学语的小孩子的话说,那是他们在打电话。是的,他们是在传递着为甜蜜的事业而奔波的喜悦。

忙罢了拌田拌地、下种育秧的活儿。这时节的晴天或者阴天,女人每天早起都是要到近处的坡上采新茶的。她们早早起来吃饱饭,带上水和干粮,差不多一整天都在坡地的茶林里双手翻飞的忙碌着。她们头戴遮阳草帽,一只小竹篾篓系在胸面前的腰间。她们一天的工作,是要采下三四篓嫩茶芽的,不到黄昏绝不收工。晚间,再把茶芽送去村里的加工厂,制成成品。也有不愿付出加工费用,宁愿自己淘气,用传统方法,在家烧了铁锅炒,用手多遍的揉搓,再熬过午夜,使小火,慢慢烘干的。这样带有自己体温、能够显示自己制茶手艺的的茶,农家人一般会留着自己享用、或者馈赠亲友。男人进入秋山林里的,这时节也多了。那是些穿着自小镇上杂货铺里买来的迷彩服、扎了绑腿、腰系弯刀,人们叫做“跑山”的人。这样的汉子,身子精瘦,在林间行动如飞。他们对于林间的各种面貌、各样出产,就像对自己的手掌一样熟悉。他们现在这个季节,是去采挖林下的各种中药材的。或是小指粗,刚刚露出嫩红一杆,犹如肉色的尖尖苗头的野生天麻。或是挖筷子粗、杆葱色叫“七叶一枝花”的。

清明时节,气候不冷不热。在我们乡村里,绝对没有闲人。所有生命,都是在运动的,都黄黄绿绿、活色生香的激动着,蓬蓬勃勃的热闹着。那是原要将盎然的生机托起来、展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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