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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光成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18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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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等着你的千百度

年年元宵。今又元宵。

我问朋友:“元宵的小说怎么写才有新意啊?”

朋友说:“问我还是考我?元宵节也是古时情人节,小姐带着丫鬟书生带着书童,在灯会里种下了一年的相思。”

朋友又说:“现时元宵节更是年的一个完结。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开始新的奋斗和成长。”

这样的回答,往实里说,对我,是没有多少所谓“新意”启迪的。但问答之间的随性自然,却让我看到来自地心的春意,从内到外,把大地从冬的桎梏里解放出来,让眼前的元宵,在大地舒张所有毛孔尽情的呼吸里,格外冰雪清纯,格外嫣然动情起来。

也许,所有刻求的新意,最终都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枉费心机。读懂春风明月,逐梦人间欢欣,对于元宵,对于从秦汉之河一路流淌至今的元宵,也许,就已经够了。

 

十七八岁,是不谙元宵,也是不屑元宵的。

但十七八岁,却分明是元宵最好的注释。

象山的风景,并没有比别处更多的奇彩。一溜起伏的丘峦,一条卵石铺底的小河,就是象山全部的核心元素和主题地标了。

可是此刻,全世界都仿佛魔幻般瞬然消隐。只有象山,眼前的象山,或者再具体一些就是眼前的这片桦树林,色彩,味道,以及风的动响,清晰而又模糊、隐钝而又尖锐地刺痛着心瓣。

素琴要走了。素琴要随她的剧团,一道走了。

象山大队,是粮站临时设置的夏粮征购点。我以左手打算盘、右手填票单的绝技,成为粮点征购协助员。

征购开始不久,就有剧团尾随而来,成为十七八岁的我们必定的青春场景。

白天,我们在大队部门厅前司磅复核。

夜晚,剧团在大队部礼堂里张灯开演。

唱得都是些我不感兴趣的咿咿呀呀。

有时也去看。但看的不是戏,看的是那个眉眼通灵顾盼流彩的丫鬟。

丫鬟白天不演戏时也时常独自来到前厅,站在那里,看我们忙着收购。得闲,也会挨我坐下,低头在废弃的票单上,信手涂鸦着一些青春的不知所云。

我与丫鬟的名字,还有我的十八岁与丫鬟的十七岁,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纸上互诉。

“戏你不要看,我们这戏是唱给平民百姓看的。”

“你是读书人,你要考,大学在等待着你。”

一个月的夏粮征购已接近尾声。素琴的剧团也演完了最后一场。

所有的道具,已搬上了拖拉机。所有剧团的人,也已坐上了拖拉机。

素琴——素琴——的催喊,穿过林荫,环绕着我们。七八点钟的太阳,透过树隙,把热烈的追光映在我们青春的面庞。我的眼前,只有那双红肿的水蜜桃。

“你聪明,天生就是读书的料,不像我这样笨。”

“不要忘了,一定要考,你一定能考得上。”

“考上了不要忘了告诉我一声。”

“明年正月十五元宵节,我们那里闹花灯,好热闹,等你去看。”

素琴——素琴——死丫头,就你一个人了,你是魂丢在这里了?!

素琴不应。红肿着水蜜桃,掏出一方折叠得硬朗挺括的蓝色方格手帕。

东方红拖拉机急切地哮喘,吐出暴躁的黑烟,载着丫鬟素琴,在象山的乡道上,绝尘而去。

蓝色方格手帕里,一张照片,一纸地址:

无为县六洲公社七洲大队……

 

时间之河上,元宵节,伴着年的余韵,带着春的梦醒,节复一节,火树银花,繁灿依然。

人生的轨迹,一环,又一环,那方蓝色方格手帕,已无法不被隐约在又是三十余环过去的年轮深处。

后来,我顺利走进了等待我的大学,丫鬟以十七岁的眼光对我未来的断定得以验证。

但我却没能告诉丫鬟,也一直没能走进那纸地址,去观看丫鬟那里热闹的元宵。

前年在京参训,参观“百度”总部,心陡然变得分外柔软。我长久地盯着“百度”,盯着,眼前一时幻化出唐宋帝都元宵的盛大繁华!“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公子王孙意气骄,不论相识也相邀。”“犹惜路傍歌舞处,踌躇相顾不能归。”所有的大数据,所有的搜索引擎,搜狗,谷歌,雅虎,迅雷,哪一个有百度这样透射人性的温情——尽管,这是一个已无关知识产权的化用。“众里寻他千百度”,这是一种怎样期待的芳心和含情的目光,千百度,千百度,一千回,一万次,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找你,找你,在元宵这个春天的狂欢之夜,找你!找到你!你是我心中世间的一切,找不到你,这个世界所有的,于我又有何干?找到你,我也就拥有了精神上的全世界!

 

今夜,又是元宵。青春风动,微信刷屏。月轮在上,是悬在天庭的元宵,剔透得几能看见芝麻的甜馅。大地回春,冰融雪消,放眼皆是元宵的糯软。今夜,我们找人,已不再需要“笑语盈盈暗香去”地寻他千百度,我们可以电话,可以QQ,可以摇一摇,可以视频,可以发定位……但我们把他找到,还有元宵之源头那份千百度寻觅,而终于找到和被找到的兴奋、幸福,和鹿跳于心的惊喜么?

在灯火阑珊处,让我关闭手机,过一回唐宋的元宵。我在等着你的千百度,等着听到三十年前我们十七八岁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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