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岭下的庄稼人

   这是一条从县城直通4A级景区凤凰山的干线公路，穿过落凤岭，便蜿蜒盘旋在凤凰山遮天蔽日的密林修竹之间。

   出县城十多公里就是从平原到山地的过渡地带——落凤岭。这里林木茂盛，风景秀丽。传说中曾是凤凰的栖息之地。《后汉书·光武纪》记载，“建武17年，冬十月甲申，有凤现于颍川之郏城西北二十里之山巅。凤高八尺，五彩，群鸟并从，行列盖地数顷，停十七日，乃去。”光武帝因此颁旨嘉奖当地县令“仁德所致，有凤来仪”，使落凤岭增添了无限的神秘色彩。  

落凤岭下，公路的西侧就是在这层层叠叠的梯田上种植的千亩桃林，东侧就是碧水长流的青龙河宽阔的河滩——青龙湾。旺叔和村民们居住的龙凤寨就坐落在青龙河的岸边。

   两年前，落凤岭被市旅游局确定为季节性旅游景点，在网上公布并推荐给市民。这应该归功于岭上那片闻名遐迩的千亩桃园和千亩油菜田。

春日里的落凤岭，漫山遍野的桃花和油菜花次第开放。远远望去，岭上的桃花宛如一片绯红的云霞。到林子里看，有的迎风初绽，嫣然含笑；有的含苞待放，娇羞欲滴，有的悄然怒放，花团锦簇；更多的是缀满枝丫那毛茸茸的微吐红点的小花苞。而桃花园外面的田野里，一朵朵在微风中摇曳的油菜花，汇聚成了金波荡漾的浩瀚花海，涌动着金灿灿黄腾腾的波澜。置身于这飘逸淡雅如梦如幻的花海，呼吸着弥漫在空气里这沁人肺腑的清香，真的让人陶醉其中流连忘返不忍离去。

旺叔和儿子儿媳侄子侄媳也徜徉在这花海里，随着游人的脚步在慢慢地走动着。他们是在看护着这片属于自己的林子。尽管桃花园内外游人如织，可几乎没有一个游客忍心去折下一条桃枝。他们在桃园里连走路都是那样的猫着腰，侧着身，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蹭落了一片花瓣。看着游客们或自拍，或合影，摆出或自然或夸张的各种造型，听着游客们撒在林子里那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旺叔心里乐开了花。     

旺叔让儿子和侄子二强指挥着桃园外停车场上来来往往的旅游车、公交车和私家车，再看岭下的公路上，各种车辆又排成了长龙……

龙凤寨人分明感受到，落凤岭下的人气怎么就这样一下子爆表了！于是，家家户户把自家的土特产，带到了桃园边的空地上来卖。游客们从这里带走了不少的大枣、核桃、山楂、鸡蛋、鸭蛋，留下了大把大把的哗啦啦的钞票。

   三年前，镇林场决定把这千亩桃园，按照每五十亩划分为一个管理区，分别返租承包给二十家农户管理。公告一贴出来，旺叔便捷足先登，以自己和儿子的名字分别承包了五十亩桃园。就这样，桃园里的二十个管理区，一个上午就各有其主了。然而，僧多粥少，志在必得的二强来晚了一步，却又牢骚满腹。尽管合同上是旺叔的名字，但是旺叔私下里还是把自己承包的这片五十亩的桃园转让给了二强。只要侄子称心如意，旺叔就开心！

   如今，这果园的收益比林场预期的竟然翻出了好几倍！可旺叔始终没有反悔过，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子嘛，就当是帮了他一把！就这样，旺叔把家里那一片桃园留给了儿子和儿媳打理，自己还在对面的青龙湾上做起了老本行——放养鸭子。毕竟桃子一罢园，大半年时间内还有很多的空闲，庄稼人闲不住，旺叔必须得有些事儿做。

   每天清晨，旺叔就早早的起床，拿着一根一丈多长的竹篙，将300多只鸭子从鸭舍里放出来，然后赶着它们到村外的青龙湾河滩里去。一条威风凛凛的牧羊犬跟在身后，有事没事地乱吠几声。一群鸭子就嘎嘎的叫嚷着，欢快地唱着觅食的歌谣，浩浩荡荡地穿过村外的丛林，蹒蹒跚珊地走下河堤。一到河边便扑棱着翅膀争先恐后地扑入水里，寻觅着水草下面的小鱼小虾。牧羊犬则偎依在旺叔身边，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独自的嬉戏着，有时候竟然还要跳上旺叔的小船，寻找着遗漏在船上的鱼虾……

   多年了，旺叔家里的鸭子都是自然放养的，几乎没有饲料的成本。旺叔的主要任务就是把它们引入河滩，剩下的事情就是鸭子们八仙过海各自啄食河边的嫩草、草籽、虫子和小鱼小虾。待鸭子们吃饱喝足，再把它们赶回鸭舍。

   旺叔家生产的鸭蛋一直供不应求。没想到旺叔吃了大半辈子的鸭蛋，在城里人的眼里竟然是原生态、纯天然的绿色食品！连县城里好邻居商城的刘总都是每月提前支付着订金，唯恐耽搁了供货。说真的，比起邻村养鸭场里天天喂饲料的鸭子下的蛋，咱这里鸭蛋的味道出奇的香醇，口感也真是格外的好吃！

   有时，旺叔把鸭子赶入河滩后，也会划着小船到对岸来，有事没事地到自家或者侄子家的桃园里看看。转眼间桃花就谢了，裹满茸毛的小青桃便缀满了枝丫。过一段时间，不知名字的昆虫们就会飞来添乱。旺叔交代儿子，自家的桃子是千万不能喷洒农药的，桃园里有架过去的电线，多装几盏杀虫灯，虫子的事情也就基本解决了，大不了再喷洒两遍稀释过的石灰水。到四、五月份这碧绿的青桃就长得像鸭蛋一样的大小，压弯了枝头。五月初满园的桃子便开始退毛发白，泛起了红润……

   上午，旺叔来到了的二强承包的桃园，看着桃园里被累累硕果压弯了的桃枝，自然是喜上眉梢。 旺叔坐在二强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和侄子闲聊，总感觉和侄子陌生了许多。侄媳倒一杯红茶捧给了旺叔，说是桃子还不熟，再等半个月，酸甜的蜜桃子就该下来了，到时候……旺叔说，牙齿不太好使了，只能吃那种熟透了的软桃……

   半个小时过后，旺叔要到对岸去照料鸭子。等他再次路过二强的桃园的时候，却看到路边的摊位上，二强和媳妇正用电子磅卖着桃子，一筐白里透红的桃子下面，铺着桃树新鲜而碧绿的枝叶。

   旺叔一惊，目不斜视地向着河滩那边走去。这算什么事儿呀？这抽支烟的时间桃子就熟了？你卖着桃子呢，竟然舍不得拿一个桃子让一下你二叔？莫非你这桃子是金豆？二叔能吃你几个鲜桃哟？至于这样吝啬吗？无非是把卖钱看得太金贵了！可转念一想，也不对！这桃园和自家桃园一样的品种，还要半月才能上市呢。可他这是从哪里来的桃子哟？

   晚饭时分，旺叔和儿子说起了这事情。儿子告诉他，那桃子是贩子们从山那边运过来的。上午，那小伙子就开着车，沿着这偌大的桃园来批发这桃子。园子里十几家果农都没要，只有强哥留下了二百多斤。那桃子是山那边果园里种植的新品种，上市时间是提前了半个月，可是口味太淡，果肉坚硬，论口味是没法和咱这园子里的五月蜜桃子相比的。不过，从外观上看，那桃子跟咱园子里桃子的颜色、大小几乎没有多大差别。只是人家贩子给的利润不薄，每斤至少五毛钱的纯利润。贩子说，再过几天咱这里新桃上市，把那桃子和咱园子里的桃子混杂着去卖，一天就是几百元的纯利润哟。  

儿子说，去年强哥家卖桃子，就是先让客人品尝园子里的五月蜜桃子，装袋子的时候，很自然就把山那边送来的品种桃子混进去了一大半。

旺叔说：“这不明明是在骗人吗？这不是硬生生要砸咱落凤岭千亩桃园的金牌子吗？”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旺叔就把鸭子赶到了河滩。然后划着小船就到了对岸，来到了二强的园子里。

旺叔说：“听说你园子里的桃子先熟了，想过来尝尝鲜。”

强子立刻涨红了脸，说：“二叔，你莫急，你得听我解释。”

强子笑着说：“二叔，咱这里的桃子没下来之前，能不能卖些外地的桃子？应该可以吧？这法律和政策上好像也没规定，不能在咱的桃园前卖其它品种的桃子吧？再说，卖别的品种的桃子，也没有影响到咱园子桃子的销量吧？

“你是二叔，我才敢给你说我的心里话——咱卖的不是黄金首饰，也不是电脑手机，人家也不会索要发票、电话什么的。来咱这里的游客，就是随便带回去一些像桃子、鸭蛋一样的土特产，回到家里，图个乐呵，谁给你认真？再说，这天天人来人往的，谁还记着你的摊位摊点，姓啥名谁？咱就是卖给他三五公斤桃子而已……

“二叔，我问你，你敢保证从你这里运出去的鸭蛋，好邻居商城收购之后不是和别的鸭蛋混杂着去卖的吗？二叔，你敢保证吗？”

    旺叔怔怔地望着着侄子，眼睛里含满了泪水。半晌才说：“孩子，庄稼人诚信为本哟！可你是铁了心要砸咱落凤岭桃园这块金招牌哟！”

  旺叔说：“其实，二叔今天来也没别的什么事情，只是来告诉你，你这五十亩桃园，林场要收回转包了。我已经签过字了，合同上说得很明确，我是不能转包的……”

二强呆呆地站立在那里，仿佛一尊蜡做的雕像……

旺叔的手机响了，是县城好邻居商城的刘总打电话催要鸭蛋。旺叔说：“真不好意思，这两天真的没有库存。”电话那边的刘总半是玩笑半是不满地抱怨：“这个月，三万元的定金，只拉来一百箱就要断货？莫非有了第三者插足？价格的问题可以再谈……”

……

   清晨，旺叔早早的起床，破例没有把鸭子们放出鸭舍，直接搭上了去县城的早班客车，在县城的好邻居商城里，看到了装着自家鸭蛋的包装箱。那箱子上赫然印着：产地，青龙湾。原生态，纯天然鸭蛋。再看价格，竟比货架上其它的鸭蛋每箱高出二十元！

旺叔面无表情，随机在货架上搬出了自家的三箱鸭蛋，结过账，便带上这鸭蛋，乘坐出租车返回到家里。他从三个箱子里分别拿出几个鸭蛋，在锅里煮着，然后，把箱子里的鸭蛋一一摆放在地上，仔细地审视着……

不一会儿，他从锅里捞出鸭蛋，剥开蛋壳，品尝着那熟悉的味道，微微地颔首，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打开鸭舍，放出了那数百只嘎嘎乱叫的鸭子，一路哼着小曲，朝青龙湾走去。前面依然是那群唱着觅食歌谣的鸭子，身后依然跟着那只威风凛凛的牧羊犬，再看那青龙河缓缓的青流，似乎比往日清澈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