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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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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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辘轳案

文林气冲冲地离开了乡政府,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子走,肥大的裤裆一甩一甩的,破了洞的黄胶鞋啪儿啪儿地拍着地面。他气得脸都涨红了。

这时节庄稼长了齐腰深。出了乡政府所在的村子,前面是个上坡,上到坡顶各路庄稼尽收眼底,绿一片紫一片的;鸟在空中振着翅膀鸣叫,彩蝶在庄稼上面左右翻飞,远远的庄稼地边有两个人在察看庄稼。

赤北的山区天高地远,地远天高。

下了坡再走三里许就到村庄了。文林步子很冲,心却发虚,他实在没勇气回村,没脸见村里人不说,咋跟兰花说呢?就说县水利局那干部不来了,自己的经理当不成了?她还不得暴跳起来,抓破自己的脸。吴秘书,你可把我坑苦了!

文林气得不行,心烦躁躁的,要打谁一拳踹谁一脚,他实在拿不动步了,走着走着腿就像面条一样软下来,蹲在路旁抱起脑袋,要往地上撞头,要大哭一场。真是让人没法活了,那些喝药上吊触电的人准都是这种境况吧?原先文林顶瞧不起那类人,现在他理解了,那些人遇着为难着窄的事了,他们死得理直气壮,有种!我也去上吊吗?我也去喝药吗?自己觉得有理有据,气壮得很,别人可耻笑呢,那叫骑驴的不知道赶脚的苦。

日头高高地悬在天空上,猛烈地往下撒着热辣辣的光。文林又急又气,头上的汗像小河一样往下淌。这事真是让人没法儿活了,谁摊上也没法儿活。

这是赤北最安静的季节,地锄了二遍,再下一场透雨,庄稼窜个尺八高,秋风一起就动镰了。可是文林呢,在这安静的季节竟然心乱得不行,仿佛这赤北大地都同他的心情一样翻江倒海。他总想让自己的心情和这赤北大地一样坦荡荡,可是不成,越想越坎坷,越想越窄巴。

一个骑自行车的小青年从路上冲过去,这小子骑得飞快,上衣像鸟的翅膀张开来,自行车在石子儿马路上欢快地蹦跳着,他狂奔得近似张牙舞爪。文林抬起头目送着小伙子渐渐远去,才发现路那边田边上站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文林不认识那个人,可能是外村的在看庄稼长势。那个男人好奇地看着他,他才意识到这么一副苦难相实在不该在这野外摆着。

文林苦着脸往村子走。

村子就在前面,幢幢车钻辘圆式的房子从庄稼上面探出脊背,座座像卧伏着的野牛,有的烟囱上升绕起炊烟,曲曲折折地往高升,就像撅起的牛尾巴。

这村庄的一铺土炕生育了文林,文林在这村子的院落里喂过猪喂过鸡,扫过院子,野外也曾留下过他抓蚂蚱追蝴蝶的足迹,那养育了父辈也养育了他的田地洒下过他的汗珠。一看到这村子,一想到诸多的往事,他心底就翻腾起无限的激动和热爱,他喜欢自己这个土窝,他从来没有想过走出这个土窝去当什么官发什么财享什么福,是吴秘书自己找上门来亲口对他讲的,说县水利局要成立个公司,要选他去当经理,结果说了不算,挺大个干部不等于放屁了!

村口站着邢二和温老九,两个人抱着膀,无所事事地,看见他,邢二笑着打招呼:“文林兄弟,跑乡里有公事?”

文林瞅他们一眼,心里不痛快,没说话,这时候他烦跟人说话。

这两个人不识相,看不出人脸子上的内容,温老九仍是傻妈似地打招呼:“常往乡上跑有好处,早晚也会跑来个事由。”

跑你妈个蛋事由,文林心里骂道,捧着说话也不选个时候,老子正憋气,你们他妈的还捡好话说,一看就是贱种。文林苦着脸埋着头从两个人面前走过去,拐进村街。

那两个“贱种”依旧抱着膀,无所事事地望着村外的庄稼,说些今年收成好明年种什么的闲话,没注意文林的苦相。

文林走进大门,兰花正挺着大肚子站在院心喂猪,一大一小两头猪在猪食槽子旁拼命地争着抢着吃,兰花拎着猪食瓢认真地看着。母亲正蹲在树下洗衣裳。

兰花见文林走进来就笑着迎上来,间:“那干部啥时候来?”

文林苦着脸站着,低着头不作声。兰花觉得事情不对,收起了笑容,问:“你怎么啦?”

文林还是不说话,这话也没法说,说那干部不来了,不等于这辈子人做到头了吗?这日子还有啥过头?弄得不好,兰花肚子里的崽儿再吓掉了可咋好?文林真想哭,可哭也不是男子汉干的事呀,他又心里狠狠骂了一遍吴秘书,咬牙切齿地绕过兰花往屋里走。

他母亲也停止了洗衣裳,两只手按在水盆子里,直直地看着他。

天上的日头依旧那么明亮,院子的空气像野外一样清新,可就是让人心里憋闷得慌。

文林要走到屋门口时,兰花忍不住,追上来抓住他胳膊,犟气犟语地问:“你倒放个响屁,到底咋回事?”

文林再也忍不住了,他心烦到一定程度了,他要骂人,要打人,他转过脸来,朝兰花吼起来:“放你妈个蛋响屁,那干部不来了,那事拉倒了!”

兰花征住了,但她立刻就愤怒了,不来是你完蛋,你倒朝我撒火,暴脾气也上来了,她大骂:“文林你个王八种,你骗了我!”

文林一听起了火,寸步不让地说:“是你自己要来我们家的,我从没说过我要当什么经理!”

兰花就没说的了,自己要不要来先别说,就说人吧,文林这个矮子哪比得上石匠沟村自己订了婚那个小伙子?再说家,文林这个穷光蛋的家,又咋比得上那个小伙子家?人家驴车、缝纫机什么的应有尽有,文林有啥,承包村里一眼破辘钻井,一年挣不了几个子儿,穷酸气吧!可是,自己一念之差,退了那边的婚跟上了他,本指望当一回经理太太,原来让他骗了,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这个肚子,这老大了打又打不下去,给他文林生个孩子又算啥呢!她越想越气,指着文林鼻子嚷:“文林,你要不当经理,我就告你强奸我,我送你去蹲大狱。”

文林气得不行,说不出话来,要上前扇兰花嘴巴子。

兰花也不示弱,要上前挠他。

母亲忙跑过来拦住文林,连推带搡地把他弄进屋。

兰花哪受得了这个,在院子里大哭大叫大骂,把院子闹个翻江倒海,引来一群孩子围在大门口看热闹。

文林在西屋地上走两个来回,又张倒在炕上,望着屋顶运气,他心里乱糟糟的,脑子也混乱不堪。他恨兰花,恨得咬牙切齿,邢娘们儿把自己介绍给她,她不干,偏要和石匠沟村那个小伙子定亲,定就定吧,听说自己在县城要有事由,就又打又闹退婚,勾引自己整她屁股,而后就到乡里告自己强奸她,逼得乡里判令自己娶她,她是恬不知耻地搬来住的,媳妇不是媳妇闺女不闺女的,这下好,屁股是你自己撅过来的,不然我干着你了吗?你要干啥?又一想,要说兰花上火还有点儿由头,至少她要当的经理太太没当上,有了失望情绪,那你吴秘书算什么狗东西,我安稳地看守我的辘轳井,是你跑来要我去当经理呀,说了不算,不是哨人吗?看我文林熊是咋的?不能这么着拉倒,我告你!

文林一打挺坐起来,气呼呼地冲出屋子,母亲在院子问他干啥去?他不答话,大踏步地朝大门外走,母亲去抓他胳膊,他犟叽叽地一甩胳膊挣脱母亲,挤出大门。

他不论走在村街上还是踏上去乡里的大路,遇上的村民都看见他黑丧着脸子,像要咬谁一口,都议论文林和谁斗气,他准贪了大事,心眼真窄,脾气真倔……

文林晃着膀子,走进乡长王祥办公室时,王祥正站在桌子前打电话,打完电话坐在椅子上,边让文林坐,边摸起桌子上的烟荷包,卷起旱烟抽。这个新来的乡长对老百姓特和气也特朴实,问文林有啥事。文林就把吴秘书春天去村里说让他去县城当经理的事说了。

“当经理是好事呀,你咋还生气?”王祥抽着烟,和气地问。

文林的脸像个紫色茄子,心中憋闷,说话也喘着粗气,他说:“早晨我来问吴秘书,吴秘书又说县水利局那干部不来了。”

王祥没听说过这件事,也弄不明白文林的话是什么意思,他问:“那干部来不来和当经理有什么关系?”

文林气得乱了方寸,他已经理不清个头绪,只管捡紧要的说:“不来也罢,兰花肚子那么大,她要告我强奸她。”

王祥忽然想起,春天辘轳湾村一个叫兰花的女青年告一个承包辘轳井的个体户强奸她。后来听说是谈恋爱发生了关系,两个人闹点口角,后来结了婚,不是强奸,准就是这件事。当时是派出所处理的,他不便于过问,又加上处理时吴秘书去过派出所,说不是强奸,他就没往心里去。这到底咋回事他还真不知情,他决定先调查后说话。他对文林说:“你说的这事我不知底,等我问问再给你个回话,这样行吧?”文林觉得也只能这样,临出门时回过头来问王祥:“王乡长,啥时候给我个话?”

王祥说:“明天吧!”

文林问:“明天上午还是下午?”

王祥心里发笑,说:“下午。”

王祥打发走文林,把吴秘书叫到办公室。

王祥坐在椅子上,吴秘书看样子正写什么,手上掐着钢笔,站在屋地心,询问地看着王祥:什么事?

王祥朝旁边的椅子示意,说:“站客难打发,坐下说。”

吴秘书是个精明的年轻人,二十七岁,在乡政府供职却九年了,算得上乡里的老干部了。王祥一让他坐,他就知道要说的事一句两句说不完,看来是一件挺重要的事。

王祥半倚半躺在椅子上,腿伸得老长,一副悠闲的样子,他和气地问吴秘书:“小吴,你认识辘轳湾村一个叫文林的小伙子吗?”

吴秘书心中一惊,妈呀,这事咋让乡长知道了,看来这事闹大了,他心上志忑不安起来,他思谋乡长这么问准知道了细情,不敢撒谎,说:“认识。”

王祥问:“你跟他说过什么事情吗?”

吴秘书不甘心这么承认了,再说乡长也未必细枝末节都知道了,就想含混地答一句,旁敲侧击一下乡长对这事了解到啥程度了,他说:“我下乡到各村常跟人说话,记不得跟文林说过什么。”

王祥笑一下,感叹这小伙子的精明,不过王祥一点都不担心他会晃过去,直截了当地问:“你答应过他让他到县城当经理吗?”

吴秘书心虚了,看来乡长知道的不少,但他还是不甘心承认,打算再含糊一次试试,他说:“也可能随便说过。我记不起来了。”

王祥又笑了。吴秘书知道乡长一笑就表示心里特踏实、特有板有眼,吴秘书心就有些乱。王祥不另开话头,而是有些愚笨地牵着老话往前走:“春天的时候,你从镇子回乡政府路过辘轳湾,见到承包辘轳井的文林倚着井台晒太阳,你对他说你在县上水利局有个同学,他们要办个公司,要物色一个懂水利的经理,还说守辘井的人就算懂水利……”

王祥好像是婆婆妈妈,其实不然,这叫大智若愚,他要不这样细枝末节地说出来,吴秘书还得跟他捉一会儿迷藏,谁跟他个小秘书磨牙,用下象棋的话说,一下将住他完事!

吴秘书还没等王祥说完心就跳上了,精神防线也垮了,王祥能说这么详细,说明王祥不但知道这事的全过程,还知道细情细节,他除了听人说,准还去调查过,再不就是文林这小子跟他控诉了。他一想到文林最后离开他时的愤怒样儿,就觉得这个青年农民太那个了,那个得让他哭笑不得。

既然这样,吴秘书再没有躲闪和隐瞒的必要了。他就竹筒子倒豆子一样把事实说个细致:他去县城碰上了水利局的同学武志国,武志国说你们辘轳乡辘轳井多,特别是辘轳井深辘轳又大,挺有看头的,有空儿我去看看。

吴秘书说好哇你去吧,我保证你吃好玩好!回乡的路上,他想武志国要是来游玩,得有吃饭的地方,自己哪管得起?他正为难,恰好走到辘轳湾村,他忽然想起辘轳湾村只有一眼辘轳井,村里为了保证村民常年有水吃,就将辘轳井承包给了文林,谁挑一挑子水文林收五分钱,文林除了上缴村里承包费和置买斗子井绳,就是挣头,他一准有钱,不如武志国来就领到他家吃住。他就去了村里井上,文林正在辘轳井旁,他就撒谎说,县水利局要办个公司,想找一个懂水利的经理,过几天来人到你这儿看看,你接待一下。文林欢喜地答应了。说的时候一个叫兰花的姑娘正在井台上打水,听见了,她就和石匠沟村订了婚的那个小伙子退了婚,和文林发生了关系。文林不娶她,他们还打到过乡里来,兰花告文林强奸,如果娶她,就不算强奸。吴秘书劝回去了,兰花就住在了文林家。春去夏来,武志国没来,吴秘书也忘了这件事。上午文林突然来问,听说那干部不来了,大怒而去。

吴秘书说时,没把他骗文林的真情说出来,只是说当时随口念叨有个同学要来,没说让他当经理的事,是文林理解要让他去当经理。

王祥听完觉得可笑,你个乡干部随便跟农民说这种敏感的事干啥?他有体会,跟农民不能说要给他化肥、借给他贷款或给他弄个事由什么的,你一说,他就当真,吵吵个满村皆知,并且给你粘上,好像他与国家主席沾了亲,以此在乡亲们面前耍派头,逗引得村民给他溜须拍马套近乎。你要做什么事,事先别声张,蔫儿巴叽做了就走,那才叫正宗的乡干部,看来小吴工作年头不少,骨子还嫩。再说那个青年农民,乡干部随便说说,你咋就当了真?并且为这么个根本没影儿的事,折腾好几个月,连觉都没睡好,还把一个姑娘肚子弄大了。

王祥心中感叹辘轳乡这块土地的博大和乡俗民风的奇特。

王祥为难了,要是告诉文林没这回事,他一定不依不饶,要是告诉他有这回事,上哪找个经理给他当?这事太荒唐了,荒唐得不行,太可笑了,可笑得没治。王祥站起来,在屋地上转一圈,忍不住笑出来。

吴秘书见王祥笑,心中慌张,他觉得王祥笑得怪里怪气的。

“你这小子整这事,怪花花的。”王祥笑骂着,觉得这事真是难办。他在屋里转了两圈,站住,看定吴秘书,问:“你说这事咋办?”

吴秘书已经有了一点委屈情绪,这文林也太爱小题大作了,都告诉你那干部不来了,还折腾啥,说:“我看这不是事儿!”

王祥提醒说:“那个农民可当事来告你状了。”

尽管吴秘书预料到可能是这样,他还是有点吃惊,他由委屈转为生气,说:“我并没答应过他让他当经理。”

王祥问:“你可答应过他那个干部到他家吃饭?”

吴秘书明白王祥的意思了,领着武志国去文林家吃顿饭,就这么解决了,这乡长头脑也太简单了,吃了饭没了下文,像文林这种农民,还不得找上门来?说:“他要是非要当经理呢?”

王祥真不明白,吴秘书这种精明的年轻干部,脑袋竟这么笨,就点化说:“你只是说来吃饭,并没保证别的,比方说上边没相中他或别的什么原因。”

“这太残酷了,他盼了半年会失望的。”吴秘书顺口说。

“这对农民是正常的,比方说今年他们盼望谷子丰收,玉米高产,可偏偏夏季遭了干旱挨了雹子,他们一样失望,一样活下去。”王祥说这话时脸阴沉着。

王祥见吴秘书苦着脸不说话,就说:“这件案子就这么判了,你马上去找你那同学去文林家吃顿饭。”

吴秘书想也只能这么做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吴秘书出了乡政府院子,骑上车子奔向镇子,边走边想边生气。这个土杂种,不吃他一顿他难受!

吴秘书奔到镇子,到水利局武志国的办公室,武志国正和几个人围着桌子,在一张地图上比比划划说什么,见吴秘书进来,打个招呼,让吴秘书等一会儿,继续说他的,吴秘书一点点听出来了,马上到雨季,据气象部门预报,将有一场暴雨袭击老头山一带,那儿有个水库需要加固,他们正在研究加固方案。

吴秘书知道等下去他们没个完,就凑上去悄悄捅武志国。武志国看他,他示意武志国出去。武志国放下手中的铅笔,挤出人圈,跟着吴秘书走到院子。院子很大,到处停放着汽车拖拉机和打井设备什么的。

武志国见吴秘书急慌慌的,问:“啥事?”

吴秘书悄声对武志国说:“你得赶快跟我去一趟辘轳湾村。”

“去那儿干什么?”武志国问。

“去吃饭。”

武志国恼了,说:“亏你想得出,没看见我多忙,哪有闲工夫去吃饭。”

武志国说完转身往屋走,吴秘书抓住他胳膊,说:“这事比你的事重要,你必须去!”

“不就是吃饭么?”

“不光是吃饭。”

“还有啥事?”

“没有啥事。”

“到底咋回事?”武志国扯开吴秘书抓着他胳膊的手,立起眉毛问。

吴秘书觉得着急也不行,得细说:“你春天不是说过要去我们乡里游玩吗?”

“那是闲时候。”

“你不没去吗?”

“这会儿忙了。”

“那边有人不让了。”

“我又没跟那边人说要去。”

“我说了。”

“你说你去。”

“你要不去,乡长要给我处分,乡里把这事当成了一桩案子。”

“这还算个事啦?”

“算个事!”吴秘书郑重地说。

武志国征住了,这么个屁事闹这么大,活见大头鬼了,说:“你没看见我忙着吗?”

吴秘书说:“你再忙也得替我的前途想想啊!”

“我脱不开身呀!”武志国着急地说。

吴秘书苦口婆心地说:“就是小半天,吃完就回,这儿不是还有几个人吗?先让他们忙乎着。”

武志国见吴秘书着急上火的样子,觉得他大老远地跑来找自己,肯定这事非同小可,见死不救是小人,不如去一趟,快去快回。他说着:“你们辘轳湾真是邪门儿!”就气呼呼地进屋换衣裳,推自行车。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顺着乡间大路往辘轳湾奔,二十里路也是够累人一身臭汗的。两个人弓着腰往前骑着,吴秘书边交待着到村子后的注意事项:“到那儿要摆出一副上边领导来视察的派头,倒剪双手,高挺胸,迈着方步,让吃就吃,让喝就喝,并且多夸奖那个小伙子几句,说他村里的水利工作搞得不错,听吴秘书介绍过……”

“嗳,你不是介绍他是守辘轳井的吗,怎么扯上水利工作了?”武志国打断他的话说。

“你就那么说,你说你们水利局公司还没办起来,办不办还不一定。”

“等等,我们局什么时候要办过公司?”

“你就那么说,你说这次来考察是想挑选个经理的.....”

武志国忽然跳下车子,惊异地问:“你说过就是吃饭,挑选什么经理?”

吴秘书也跳下车子,说:“你就那么说,又不当真!”

“这不是哨人吗?”

“老百姓就听哨,你说真的他又不信了。快走,赶时间!”吴秘书上了车子。

武志国想,反正我就是来吃饭,别的与我无关,让说啥就说啥,闹腾完我得赶紧回去,局里等着我呢。

两个人骑着车子热烈地说着跑着,路旁的庄稼匆匆地向后移去,好像嘲笑他们的不轨行为。

文林虽然得到了王祥的保证,回到村里心绪仍然不好。他没有进家,他进家兰花还得和他干仗,他直接去了辘轳井。辘轳井上空无一人,他坐在井台上,任凭毒热的日光照射着他。

郑老二挑着水桶走来。这个稀松的汉子挑着水桶也是一副懒散的样子,他走到井台近处,见文林傻坐着,笑骂道:“又晒蛋呢?”

郑老二往次也是这么骂的,骂得也是那么亲切。可这次不行,这次文林心里别扭,他老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他侧过脸去急头白脸骂郑老二:“骂你爷干啥?挑你妈个蛋的水得了。”

郑老二见他急虚虚的,不高兴了,说:“你这小子咋不识闹呀!”

文林火了,说:“我不识闹?我就不识闹,快挑你的水得了!”

“嗳,我挑水给钱,你恼什么恼?”郑老二站在井台上说。

“给钱老子也不让你挑!”文林站起来挡在了郑老二面前。

郑老二警告他说:“我说姓文的,村里可规定你包这井得保证村民吃水。”

文林见他讲大道理,更来火了,说:“你还算村民,你是狗!”

郑老二被骂恼了,放下水桶就要和文林动手,说:“你还没当上经理就这个熊色呀,当上还不吃人!”

不提经理还罢,一提文林就火冒三丈,他扑向郑老二,两个人撕打到一起。

围过来的人上前扯开了两个人,两个人脸都红了,骂个不休,还往前挣着,人们不由分说,把郑老二撕扯走了。就在这时,吴秘书和武志国骑着车子进了村口,文林一见两个人到来,王祥果真守信用,脸上就阴云转睛,情绪立刻好起来,笑脸把两个人让进自己家。街上的村民看了文林这副作派,就议论纷纷:这小子刚和上面挂上钩就横起来了,国家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政策好是好,可就是这小子承包了一眼辘轳井,刚有两个钱,就玩女人,横行乡里,国务院就不下来了解了解,处理他一把儿?

到了文林家,武志国依照吴秘书的嘱咐,站、坐、走相都是一副领导派头,喝酒吃饭也格外痛快,他不问缘由,只想痛快点完事走人。文林一见这位领导喝得痛快,吃得实在,觉得当经理的事有门儿,心中高兴,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

吃完饭,吴秘书又领着武志国到辘轳井上观看一阵,武志国还摸摸辘轳,探着身子朝井下看看,井好深,他有点头晕,吓得他忙往后退,连连对文林说这水利工作干得不错,奔下井台。

他们走在街上的时候,村民们都站在街旁看。文林很得意,挺着胸脯,脸红红的,光彩夺目,好像向村民显示,上边领导到我家吃饭了,我了不起呢。兰花跟在几个人身后,腆着大肚子,笑得嘴合不拢。

吴秘书和武志国出村时,文林和兰花直把他们送出村口,文林站在村口饱嗝连着饱嗝,神态十分满足,一直目送着武志国消逝在大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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