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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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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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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

  早上,我下楼,到南边去登山。山路弯弯,登山的人熙熙攘攘,我边与熟人打招呼,边沿路而上。

  山上的树木葱翠,青草绿油油,野花儿开得绚丽烂漫,香气扑鼻。我眺望着碧绿,闻着花香,慢慢攀登青石铺就的台阶,等汗水浸湿了背心,也就登上山顶了。我寻找到一处开阔平坦的地方,在歇息。忽儿,一阵胡琴声从远处树间传来。

  我循声望去,山崖陡峭间有一道溪水抚石向下而流,水溅晶莹的花珠,溪流的东边是大片大片的桃树,树上坠着清莹莹的果儿。一位中年人坐在圆圆的石头上,在树下操琴。我听出来了,他拉的是《青山鸟语》《小草》《山居》。

  我顿时想起“乐律始于鸟鸣”这句话,想起“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的诗句。在琴声的诱惑下,众多的鸟儿在树丛间飞旋,在山间争唱。鸟声和着树声,树声和着溪水声,溪水声和着琴声,真是美妙极了。

  这琴声是中年人积攒深藏内心的旋律,为一丛青草、一片树叶、一块石头、一溪流水而心动,他的身心融进了山的博大与秀美之中了。琴声里透着高山溪水的潺湲,露着从草丛树木中飞出的绿。

  琴声从我心底里行走,身心的疲惫、忧愁、烦恼、浮躁一下子冲刷而空。琴声把我带入了一个又一个的景致窗口,思绪飘到家乡了。

  我的家乡北依徂徕山,山脚下的汶河从东往西缓缓而流。这里有悠久的灿烂的泰山文化、大汶口文化。“泰山岩岩,鲁邦所瞻。”“汶水汤汤,行人彭彭。”这是《诗经》里的句子。家乡人爱传统文化,热唱梆子腔、琴书。

  年节的时候,有了空闲,庄里人常常搭台演节目。年后演节目时,庄与庄相互交流、相互比赛。我家乡名南庄,庄里的汉子黑石会拉会唱,他扮演的老生,唱腔高昂粗犷、宽宏嘹亮;邻村的北庄的汉子红玉“生旦丑”角样样会演,唱腔激越豪壮、婉约脆亮。

  比赛前,黑石在台后的空地里练翻跟头,“噔、噔噔、噔”一连翻了十多个;接着“哎、哎哎、哎哎呀”挥舞手臂,踢腿脚。他练到脸上冒了汗,就不练了,就用毛巾擦擦汗,喝一碗茶水,说玉玉呀玉玉呀,去年我和你比了个平手,今回我腰肚子粗了,你该掂量掂量轻重了。红玉在台后的场地里既不练拳脚,又不练嗓,而是看小画书。他心想,黑石头黑石头呀,别乱舞弄,你那两下子我清楚,比比就知道谁厉害了。

  锣鼓一敲,比赛开始。先比唱腔。黑石抖抖厚膀,捋捋胡须,放声唱起。他唱的是黑脸“包公”的戏词,音调震耳,能传一里路。他一连唱了百句戏词,声腔变化自然,起伏跌宕,有伸有缩,回旋翻腾,唱得美极了。红玉扭动着细腰,走着碎步,演起旦角。他唱的是“穆桂英挂帅”的戏词,音调柔婉细腻。他巧用小嗓,提高音拖腔出细声,字字入耳,戏韵悠长。品味其声腔如喝山泉清纯甜凉,如饮美酒醇正浓香。台下掌声阵阵,高声喝彩。再比拉琴。黑石用的是板胡,拉的是梆子腔的曲调;红玉用的是坠胡,拉的是琴书的曲调。琴声替黑石、红玉歌唱,飞过河流,飞过山川,传遍田野……经评比,红玉获胜。

  一听结果,黑石很焦急,脸上紫红;红玉微笑眯着眼,撇了撇薄薄的小嘴,没说话。

  小时候,在家乡听琴声,是一件让我们感到愉悦和遐想的事。

  家乡的河边有一处沙滩地,夏天的晚上,我和伙伴们还有大叔大婶们常到这里听水根唱琴书。我们一伙孩童先到,围着水根听他讲故事,他给我们讲的故事很多,但我记住的只是“嫦娥奔月”“牛郎织女”的故事。大叔大婶们拿着马扎、小木凳来了,他们坐下后,水根就拉起胡琴,摇头晃脑地唱起琴书来。那琴声扣人心弦,音韵随着凉爽的风和着树叶的飞动,在河边飘扬,颤动着人的心扉,打湿了人的脸颊。

  河滩的上空是圆圆的月亮,月光亮亮,湿润的空气里,飘着树木、庄稼、花儿、青草的味儿,飞进我们的鼻腔里。我和大胖、铁蛋、小牛坐在细沙上,瞪着大眼听。听上三段,就不听了,就跑到河水边,手捧着沙画圆圈,捧着水里的碎石垒小屋,几个“小房子”造起来了,水根的琴书也唱完了。

  我至今还记起水根给我们一伙孩童唱的小段词:“哎嗨嗨、哎哎呀、啊唉咿——咿咿——咿,铁娃长得黑又胖,赶着羊群上山坡。沟里青草多又多,山里飘起白云朵。羊儿啃草劲头大,娃儿唱歌众人夸,啊嗨嗨,嗨嗨呀,咿……”童年时,我们的心灵纯真,听不懂琴书里深奥的词句。但总觉得琴声好听、琴弦神奇。一次,老师问我们,我们一起答道:“当名歌唱家。”

  水根常跟着镇里的戏班子到山村演出,他唱的是古书。

  我二十岁那年初冬,在村里听过他的唱腔,真是过一把琴书瘾。

  晚饭后,村里人早早来到场院里,坐在凳子上,我倚在树上,等着听琴书。

  场院里灯光耀眼,人声鼎沸。“当、当当、当当当”,棒子声一响,琴书开始。

  水根坐在椅子上,手扶琴弦唱道:“打开琴书唱一唱,越唱书里越热闹,唱了一段又一段,一段更比一段强,棒子一敲连声响,接着上回唱下章……”

  只见水根牵弓一拉一推,一收一放,恣情率真,豪情奔放,快速拉起弓弦来,一会儿如缰绳勒马,一会儿如玉珠落盘,一会儿如轻纱甩袖;手指触扶弦丝,时而按压,时而轻柔,上下移动,琴声高亢委婉、旷远苍茫;棒子声忽密忽疏,忽重忽轻,撩动心弦。水根边拉边唱,唱了两段后,声调渐渐地越唱越低,越低越弱,突然,嗓门急转弯,提起一个尖细音,由高到低,由弱到强;声调又渐渐地迅速压低,由低转尖,由尖转细,忽然,嗓门又一拔,提一个高拖长音,由高到弯,由高到细尖……声调在循环转化中,彰显鲁中琴书的韵味,让人陶醉,回味无穷。

  水根唱到热闹处,猛地站起,颤颤悠悠走着步子,打着手势表演;唱到动情处,他泪流脸颊……

  这情感的律动,厚重大美的琴书声,让我永记心间。

  一年,我回家乡来到荷塘写生。荷塘很长不宽,塘的东边长着柳树,枝条摇曳着流水。塘中硕大的叶儿高低层叠,小的叶子有的舒展,有的卷曲;花朵有红的、粉红的、白的;一阵风儿吹来,抖落了叶子上的水珠,打湿了花瓣,香气浮动。忽儿,塘的南边传来悦耳的胡琴声。

  我屏着呼吸,仔细听这节奏分明的琴声,顿感惬意,心中生出一种寂然的洁净与柔情来。我听出来了,拉琴人拉的是《故乡情》《荷花颂》《汶河古曲》。

  这琴声优雅中隐藏着洒脱,激昂中蕴含着深沉,恬淡中透露着平和;声音的时急时缓中,流动着忧伤与思念。这弦丝之声,透过深绿色叶子的缝隙,抚摸着潺潺绿波,抚摸着缓缓而流的河水,飘向远方,打动着人们的心灵。琴声悠悠,汶河西流,岁月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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