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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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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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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一只羊

爱上一只羊

文/董刚

初一那年,家里养了一只羊,是山羊。

它来我们家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月大的小山羊;后来它理所当然的长大,成了大山羊。它从小山羊变成大山羊,似乎也就半年的时间不到。这让我感到嫉妒,因为我也想快点长大,去工作,去挣钱。

可是当我工作了以后,却常常想起那只羊,总想回到过去,回到和那只羊在一起的日子。

我第一次看到这只羊的时候,心里就说不出来的喜欢。它呆呆的在我们家后院,似乎并不好奇它这个新家。它的毛是雪白的,耳朵长长的,还一动一动的。

我觉得它好可爱啊。好多男生家里都养着大狗,他们上学的时候,那些狗就会送他们上学。他们进教室了,狗也就回家了。 现在我有了小山羊,它会不会也每天送我上学呢?

我想抱抱它。但它警惕地竖着耳朵,不断地退缩,全然不顾我的亲近之意。等它无路可退的时候,咩——咩——叫了这么两声,我已经把它抱在了怀里。

它扑腾,它使劲儿闹,它要挣脱我的怀抱。 但它最终心甘情愿,就这样被我搂在怀里。因为我知道它要的是什么。

它是一只(惊弓之羊),刚刚离开了妈妈的怀抱,它和今天那些没有长大的孩子一样,也是它自己妈妈的宠儿、小棉袄。可是它的宿命,让它来到了我的家里。

它没有选择,生活也不允许它有选择,幸运的是,它遇到了我。或者说我很幸运,拥有了它。

我把它抱在怀里的时候,能感到它的惊慌失措,它的奋力挣扎。但我还是依然爱惜地看着它比我还要大的眼睛,用自己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它粉红色外皮上的不光滑但绝对令人心里酥痒的白色毛,我轻轻地对着它的耳朵后面呵着气,那一刻,它安静了。

听说在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上,有一种智力低下但绝对忠心耿耿的神犬,叫做藏獒。它的一生只有一个主人,当它认定了这个人之后,便矢志不渝,终生都不会背离。

但我想,它应该是和某一个爱它的人,定下了一种心灵的契约。前提是这个人一定会爱它,欣赏它,甚至是尊重它。没有听人说,在青藏高原上,一只藏獒咬死它的主人。

但它们从青藏高原来到黄土高原,来到珠江三角洲,来到四川盆地,来到松花江平原,来到世界各地,它们愤怒地伤人,甚至咬死。因为千万年以来,它们嗜血的本能根植在它们的骨子里,它们的基因里。

就像这山羊一样。它吃草,它温顺,但它也有偶尔伤人的时候;据说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它虽然没有藏獒那么凶猛,但它却可以长到藏獒那样大的身躯。

毕竟它的骨子里也是也有野性的,本来它该是在某一片草原上,或者大山里,是人让它们的祖先走进了人类的世界,它也理所当然地融入了人类的世界。

但它的基因里,有对茫茫大草原、巍巍秦岭或许只是模糊不清、若有若无、淡淡的回忆。人类只是贪婪着它的肉,它的毛,它的皮,它的血,因为它的全身都是宝。当然还有它的奶,有人说过,吃得是草,挤的是奶,它就是这样。它也是因为这个,来到我们家。

它的骨子里,对人类有一种深深的畏惧感,除非你能得到它的信任。就像藏獒忠诚于它的主人一样,用自己的生命捍卫主人。这山羊,会用数倍于那些情非得已的山羊的奶水,来滋养它的主人——心甘情愿为你献上我的奶,只要你喜欢。

或许在那一刻起,它就认定了我,以至于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它。当和我亲近的人靠近它,它也不会用没角但微微隆起的脑袋去顶你——因为它是一只小母羊,但它一定会表现出不喜欢,咩——几声叫唤,明显听得出不情愿。

它是在春天来到我们家的,一只小羊羔。我们的家乡地处渭北平原上,虽然农村没有城里那些娇艳妖娆、大富大贵的花儿,但到处都看得见不知名的野花,就在土崖上,马路边,田边的小沟渠里,庄稼地的垄畔上,只要给它们生长环境,只要有它们的扎根之地,它们就能把春天叫来。

野草更是如此,不管你是否喜欢它们,只要有土地的地方,甚至是石头缝里,它们都能在你不经意的时候蹦出来。到处都是,只要你愿意睁开你的眼睛,你都看得到它们。你可以用疯狂来形容它们,因为它们比庄稼更是生机勃勃,可怜的农民年复一年的去收拾它们,想让它们在渭北平原上没有立足之地,甚至用大火去烧它们。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要有春天,它们就有天堂,年年的春天都是它们的天堂。即使在寒冬,它们枯萎,它们成灰;死灰可以复燃,它们更是能够穷竭心力,把绿色布满每一个春天。

我把小羊羔抱在春天里,它想挣脱我的怀抱,因为它看到了野草。我感到它像现在的孩子一般挑食,有的野草,它理也不理;马尾巴草和爬地龙,却是它的最爱,它会把它们连根拔起啃掉。

吃饱了,它就会像小猫、小狗见了主人一样,在我的腿上蹭来蹭去,撒着娇。我会把它抱在怀里,面对着春日的阳光,轻轻的替它抓痒痒。阳光懒洋洋的,我和它也是懒洋洋的。

很快我发现,我抱不动它了。春天只是走到了秋天,但它已经是一只半大山羊,虽然看起来还很幼稚。而且有一段时间里,它明显的焦躁不安。

二舅爷来了,他把羊牵走了。我放学回来的时候,没有听到熟悉的咩咩声,心里若有所失。妈妈说它长大了,也该当妈妈了。

两天后的一个夜里,我在睡梦中听到了熟悉的咩咩声,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妈妈说,那这是你的幻觉,它要在你二舅爷家待三天。

我再次躺下的时候,却明显的感觉到这不是个问题,我知道,它回来了,一定不会有错。

当我打开大门,它就扑到了我的怀里,我能感到它热乎乎的身上的汗水;我拉开了灯,看到它双眼含着泪花;我抚摸着它的脖子的时候,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它脖子一圈上的毛,已经没有了,粉红色的肉皮上有很多的血丝——它竟然自己跑了回来!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样逃脱的,但它一定吃了很多的苦。它从套着脖子的缰绳中挣扎了出来,哪怕自己皮开肉绽,脖颈磨烂。

它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就像一个婴儿,而它脖子上划伤磨烂的地方,还在渗着血,我脑子里就冒出了一句话:任人屠宰的羔羊。

第二年的春天,当它顺利产下两只小羊羔的时候,我看到它的后腿上流着血,它甚至来不及疲惫,伸着舌头舔着它自己孩子——它做了母亲。

它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看到它的眼里满是泪水。我轻轻抚摸着它,它轻轻的一声 “咩”;然而邻居大姐走上前也想摸一下它,它突然惊慌失措,用无角但微微隆起的脑袋抵了过去,把大姐撞倒在地,警惕地望着她……

它的奶水远远多于其它羊,两只小羊也吃不完,我每天也可以喝一碗羊奶,同学们说我的面色红润了;但两只小羊送走之后,它的奶水有一段时间少得可怜,两只离开的小羊似乎隔空吃了它的奶……

我离开富平,上了中专,半年没有回家。

当我回家时,一进门,后院里羊的叫声格外热切,一声一声。

没等我来到后院,它已冲到我的面前,钻到我的怀里,等我为它挠痒痒。那一刻,我感到,它已不是一只羊,它就是我的家人。在家里的五年多时间里,它已融入了这个家。

我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抱着它不愿松手;再看它,眼里又是噙着泪水……

我回来的日子里,它的奶水格外多,抵得上别人家三只羊的奶。村里人都啧啧称奇,觉得我的羊有了灵性。他们说我对羊好,羊也知道报恩,用它的奶水报答我呢。还有人说,这只羊上辈子就是个人,所以它能听懂人话。再后来,有人竟然说,这只羊上辈子其实是个男人,是我老公,上辈子我伺候他,这辈子它没能做人,但它还是找到了我家……

这只羊越传越神,生孩子没有奶水的妇女找上门,要买羊奶,因为她们说只要喝过这只羊的奶,奶水就很充裕。她们说真的很灵,自己喝了以后奶水多的都要溢出来……再后来,有女人说摸一摸它的奶头,自己的就能变大……

它成了明星,走到哪儿都有人远远看着它;甚至它一出现,村里的公羊一个个都躁动不安,挣断绳索,发疯乱跳,用角抵人……

那天村里宰羊,它路过时叫了一声,屠夫说那一声叫得他手脚发软,尖刀掉到了地上;而那只“待罪羔羊”猛的直起了身子,绳索立断。这只公羊进了野地,后来不知所踪……后来有人说,这只逃脱的羊是它生的……

邻居家的苹果被人偷了,就问它谁干的?却见它撒腿就跑,跑了一里多地,钻到一户人家。邻居追了过去,一进那户人家,那家女人的脸刷得就白了……

它开始不受欢迎,尽管声名愈隆。直到有一天它去了地里吃草,再也没有回来,它就这样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再见过它……

当我从中专回到家,知道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灵魂出窍,很久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很多时候,我都感觉它还在家里。在一起六年了,它怎么能这样离开呢?

但它的确是离开了,我的羊丢了。

接下来的那几年,我常常想起它。我甚至想,它也许真的上辈子就是我男人,但它为什么要离开?如果它真的再回来,或许就是一位英俊的小伙子,来追求我。

我想起了青蛙王子。

那天我感到它追随我来到了城里,它一直就在我的身边,甚至它不断提醒要我去一个地方,那是一片长满青草的林带。但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这时,我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的男子,身上滴着血,在夕阳里走了过来。我感到他就像一只羊,他就是我的羊,我想,假如他属羊,他就是我的羊。

他说他是羊年七月七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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