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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夷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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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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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决定我恨你

雪下的最大的时候,我拎着鸟笼踉跄在泥水当中。

昏黄的路灯将稠密的雪花照射成无数摇曳的光斑,压满了积雪的竹枝倾覆在人行道半空。车辆匆匆忙忙、川流不息,四处都是飞溅起的冰水。

浑身被雪裹满,雨伞变得滞重湿滑,甚至握捏不住,而另一只手中鸟笼上的铁丝把手把手勒得丝丝入扣的疼痛。从公园路的起点就期待着出租车的出现,遗憾的是一辆空车也没有,把鸟笼放下,蹲在地上掏出手机,打开某叫车APP,五分钟内也没有回应。趔趄着走过三条街,到了公共自行车停放点。用手抚了抚敷满了积雪的自行车座,冰水根本清理不干净,只好打消了骑车的念头。

一场大雪,把城市公共交通打回原形,困境中可供信赖的还是自己的双腿。

脚下一滑,鸟笼掉到了人行道板砖上,底座磕裂了一道口子,鸟食罐和饮水槽跌了一地。

四十分钟后,回到家的我急匆匆赶到鹦鹉笼前。无奈的苦笑。那只公鹦鹉已经硬挺挺地躺在笼底,头部被血模糊得面目全非。

六个小时以前,闺女用微信给我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公鹦鹉头上流血不止。打电话问,说是被母鹦鹉追着啄的,母鹦鹉被关了禁闭,闺女跑药店里去买了酒精和白药给公鹦鹉敷上了。女儿让我抓紧买个鸟笼,而我正在百里之外的中楼,只好回复下班之后再说。

没有料到会遇到这么大的雪。2018年的第一场雪,不做寒冷的铺垫,直截了当呼隆一下子就从天而降。于是在满网络忙着晒雪景晒幸福或者写诗写文章的时候,我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再举着一把几乎被雪压塌了小伞,去到海曲公园附近的宠物店买了一个新鸟笼。

一边走着,一边想,为什么那只母鹦鹉会下这样的死手。

两只鹦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按人类的美好愿望来讲应该算是青梅竹马,长大成鸟了应该你侬我侬卿卿我我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可是居然同室操戈同枕异梦直接往死里削,为什么呢?

它们有过蜜月期,也孵过两窝蛋。为此我也曾专门采购了孵化用的鸟窝和食料,小心翼翼地保持环境的安静——但即使如此,稍有点动静,母鹦鹉就会从孵化箱中探出头来,满脸气愤地歪着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你。这种烦躁的症状和孕期妇女没有什么不同,而且一旦出窝,还老是呵斥公鹦鹉,和它抢食抢水。

这个时候,剧烈的打斗还是没有的,只是偶尔会别别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公鹦鹉的气势渐渐被整垮了。也许是少年夫妻,公鹦鹉气血不足的缘故,第一窝四只鸟蛋全没孵出来,都被母鹦鹉叼到了笼子里啄碎了。等到第二窝被弃,母鹦鹉彻底是怒了,所以把所有绝望的力量都倾泻到了公鹦鹉的头上。公鹦鹉唯唯诺诺不敢反抗,一任它追啄抓挠,搞得屋子里到处都是鸟的绒毛。

那时我还想象不到母鹦鹉会成为这起命案的杀手。

它们曾经是多么般配的一对。虽然是我给它们搞得包办婚姻。

那么可爱的物种,居然有那么可怖的心灵。

夜十时,放学回家的女儿开始哭泣。我在接她的路上,和她在伞下说:公鹦鹉的死,其实也是我们当初选择的结果,如果没有迁就你的意见,高中时期我不会给你买宠物的,但既然痛苦不可避免,你难受一下则可,但要迅速转移情绪。

结果她哭了一夜,早晨起来眼都肿了。

我还对女儿说,禽兽就是禽兽,物竞天择,这是我们修改不了的自然规律。

禽兽就是禽兽。禽兽不懂人的感情。女儿的眼泪对我们才是重要的,它不懂,也不需要。

禽兽就是禽兽,禽兽的行为方式直截了当。

因为公鹦鹉的孱弱无能使得后代不能繁衍而让母鹦鹉动了驱赶甚至是杀机,这于人类,需要无数伦理的束缚,但于一只母鸟,却丝毫不构成障碍——即使,它们被驯化了无数代已经无法在野外生存,但是仍然保存着优胜劣汰的“传统”,这是基因决定的自然选择。它可以单方面撕毁婚约,用坚硬的喙把公鹦鹉的脑壳给凿穿以表示自己不满。与最强者繁衍,保留最强的基因,这是残酷的罪行掩盖下的生存技能——即便世世代代待在笼子里,也要保持后代的强盛。

这多么像是一个科幻片。最终战胜人类的不是外星生命,而是那些无论处境如何都要保持着最强基因火种的、最不起眼的生物,比如一只小鸟,比如一只老鼠,比如一只爬虫。人类之手可以驯化它们的肉体,但是它们真正的思想你是看不到的,往往我们还以为它们愚蠢、没有智慧。实际上它们对失去自由的愤恨,是写进基因当中,一代代遗传下去的。

其实我们离茹毛饮血的禽兽生活,也没过去多少世代。

人和禽兽不同,但有些高智商的人做的事情和禽兽没有什么不同。我指的不只是肉体上的伤害或者精神上的侮辱,而且对基因改良的疯狂欲念。

科学技术一旦逾越伦理,就会使人找到“造物主”的感觉,就会为这种感觉寻找理论依据,或者,不择手段扫清一切障碍。甚至,把个人意志伪装成人类的整体意志。比如对南方某人对基因的实验引起舆论的哗然之中,也有不同的声调,认为是人类发展史上的必要历程。但是任何对人类生命进行试验的做法,所承担的不只是试验风险,而且还有“神迹”的风险。

如果运用基因技术而使强者越强、弱者恒弱,那么人类就相当于回到荒蛮,从未进化过。这和一只母鹦鹉的选择没有什么两样。

网上流行的对蝙蝠侠和蜘蛛侠的调侃“富人靠科技、穷人靠变异”是多么的形象,又是多么的无奈。如果如霍金临终预测,富人通过基因改良而成为“超人”,那么穷人就不得不面对“世代为奴”窘境。这是历史的倒退,也是文明的绝境,更是人类社会的崩溃的开始。

怎么讲呢?譬如宏观上人类的两极分化,微观上富人重启对初夜权的资源独占——没钱改变基因,进一步决定了穷男人是不配有老婆的。做一条终身的“单身狗”,你能接受吗?毕竟变异这种事情太不靠谱。

十一月底,贺建奎运用基因编辑技术生产了两个女婴。他本想凭此登上科技的高峰,但也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这两条生命在人类世界势必会成为异类,但是既然赋予了人类面目就不能剥夺她们的生命权、生存权、生育权。在终生的监护和舆论的压力之下,她们能融入社会吗?究竟会发生什么蝴蝶效应?谁也无法预测。贺建奎不会是最后一个“基因技术科学家”,神的虚幻感,会让更多“高智商”人类火中取粟、飞蛾扑火。

鹦鹉为最强基因而杀死同类,是物理性消灭;可人类的基因编辑,不止是物理性的,是带有遗传信息的,只注重肉体的修复而忽略人的精神世界,这不叫做高科技,这是另一种形态的谋杀。把人命视为草芥,当然是反人类的。

面对“奇点”,面对基因编辑,人类最终的选择如何,我想,还是善良会战胜邪恶,文明战胜愚昧,光明战胜黑暗,美战胜丑。

把公鹦鹉留在了大雪地里。

母鹦鹉在暖气房子里独占了两个鸟笼。

它胜利了,它失败了。

它胜利了也失败了。因为我决定让它孤独终生。

因为我憎恶任何形式的暴力杀戮以及对生命的蔑视,即使以冠冕堂皇的理由。

基因决定我恨你。

就像基因决定了我们恨那些人间造作的“神明”。

2018.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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