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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鸿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8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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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织布机

我的童年是在乡村的外婆家度过的,在我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要算外婆的织布机了。

那台织布机是外婆娘家祖传的嫁妆,已经老而又老了。织布机架上的竹片已被磨得溜光溜光的,泛着古铜色的亮光,几乎照得见人。外婆白天要在队里做工,只有夜晚才能坐在织布机前织布。外婆织布时总喜欢将线梭拉得吱呀吱呀的,那响声悠远而绵长。

吱呀——吱呀——,每当这声音响起时,我总是坐在织布机旁的小板凳上,痴痴地看着外婆织布,小油灯把外婆的身影映在墙壁上,外婆的影子就铺满了整堵墙。外婆织布的姿势很优美,灵巧的双手麻利地穿梭引线,头也就忽左忽右地摆动。看着外婆织布的样子,我就想:外婆是天上的织女下凡么?在一个圆月之夜,我忽然问外婆:外婆,你是织女吗?能到月亮里去见外公吗?外婆停下手,神色凄迷地望着我,没有回答。许久,外婆才拉响织布机,独自哼起了那支古老的歌谣:

娘织布/儿熬夜/母子望明月/娘不见夫/儿不见父/月儿圆,月儿缺/年年岁岁受苦孽……

外婆的歌谣唱得好听极了,当我要外婆再唱一遍时,外婆却不再唱了,灯光下,我发现她的眼里闪着亮光……她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用脸贴着我的头,叹息一声:织女的命苦啊!

后来我才知道,外婆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织布。外婆出嫁时,她的父母对她说:好好学织布,到婆家要靠织布过日子哩!没想到外婆出嫁没几年,外公为养家糊口,与村人一起到池塘挖藕,竟饿死在村前的山路上。外公死后,外婆只得靠织布度日。外婆织出的布纹路细腻均匀,图案清晰美观,花纹调配极其得当。尤其是织出的布巾鸳鸯戏水更是独具一格:一根红线系着两只鸳鸯脚,在村子里堪称一绝。外婆说:这样好,他们永远都不会分离。

有一段时间,织布成了资本主义尾巴,那悠远绵长的吱呀声也不再响起了。不久,外婆患上了哮喘病,身子明显地消瘦下去,脸上成天布满愁云。这一段时间里,我发现外婆苍老了许多。忽然有一夜,我从梦中醒来,听到那绵长的吱呀声又响了起来。灯光下,外婆端坐在织布机前,拉着梭子,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哼着:

织布苦,织布苦/根根苦线连寒暑/一织交税给官府/二织买粮把口糊/三织自家做衣服/四织换钱儿读书/织布苦,织布苦/腰酸背痛伤筋骨/今生误做织布女/来世不当苦媳妇……

吱呀声响了三天三夜,在一个棉桃飘絮的清晨,外婆织完了她人生的最后一匹布,终于昏倒在织布机前。外婆临终时,双眼盯着我的几个表姐说:那布……是我的寿衣,剩下的……做你们的孝衣,你们……记着不要学织布,织女命苦啊……

几位表姐跪在外婆的面前,含泪点着头,外婆带着满意的微笑闭上了双眼。

岁月如梭,当我在外面转了一圈再回到故乡时,已经30年过去了。在这30年中,外婆那织布机的吱呀声常常在我的耳际萦绕。去年,也是在一个棉桃飘絮的季节,我又去了一趟外婆家,外婆的织布房已被新楼房所替代,那织布机不知归落何处,我心中不禁有一种沉沉的失落感。只有那条小板凳还在,我默默地坐在小板凳上,仿佛听到了外婆织布的吱呀声,看到了外婆那映在墙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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