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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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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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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春茶又生

                        

我不嗜酒,也不沾烟。酒以前在机关里面工作的时候,周末同事吆三喝五的,只得喝上几杯,但一端上,就醉了。中午时分,从小酒馆里出来,东歪西倒地任头顶上毒毒的太阳将自己的黑影揉成随意曲伸着的一团,然后躲进办公室,好几阵的翻江倒海过后,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睁眼时,再看窗外,已是灯火万家了。后来,只要不是忘记那种吐得涕泪四流的痛苦惨状,我就不会端起酒杯来。

只有喝茶,是我一生的爱好。

无论是什么水,井水也罢、泉水也罢,还是池塘或是小溪里的水,不管怎么甘冽,总觉得是水,素然的,没有一点味道。但是只要投进去两三片新茶,看着茶叶慢慢地将它那小小的叶片吸着水儿向外膨胀、撑开、然后一点一点地舒展,显出它那嫩绿的颜色,显出它似枝头抖擞的姿势,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开心。绿色围绕着茶的叶片,无声息地向四周袅袅晕染、升腾,似是一幅天然的淡色的水墨图画,虽然只是淡淡的几笔,但也有着无穷尽的蕴味了。我闭上眼,轻轻地将壶盖揭起,将鼻尖凑近,不待深吸,茶的清香便随着那缓缓飘散着的热气缭绕过你的鼻,千回百转地润着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有几许清的香味,有几许酥的陶醉了。

在北京读书的时候,有同学送过河北带来的铁观音,也有西湖的龙井,南方的乌龙,有的用铁盒密封着的,有用画着画儿的袋包装着的,都很精致。各种茶的味道都试过,但是还是觉得家乡的茶味道最好。因为那是家乡的茶,是父母亲手摘下来,又精心炒制出来的。年青时,每次出远门临行,总是将母亲塞得鼓鼓的行囊里的东西掏出来一些,等我一转身,母亲又将它们给放了进去,全不顾我停地埋怨,带这么多,背不动啊。她却只是低着着一边用力地塞,一边说,出门要多带些,多带些。而我又在快离开时,又总是将东西拿一些来往母亲手上一放,迅速将拉链给紧紧扣上,留下父母一路心疼的责怪与叮咛。包里的东西,却唯有一件是不能少的,那就是一个透明的塑料袋装着的一大包茶叶。

远离家乡的春夏秋冬里,艳阳下的白天,亦或是繁星满天的深夜,累了的时候,站起身来,活动一下筋骨,伸展一下腰肢,然后泡上这一壶家乡的茶,清香升起,甘冽的味道一遍又一遍地柔柔地滑过你的舌尖,无限温软地抚摸着、熨慰着你的千百味蕾,一时间,生活中那千百遍在熙熙攘攘人群中拥挤着的苦与累,那人前人后滋生着的嗔与怨,都会烟消云散。而思家的无限情绪又带着淡淡的愁味与浓浓的温情将孤独的你给包围着了。

江南的三月,农人们没有那闲情像文人们去踏青赏樱、看桃红柳绿,念几句“草长莺飞”之类的语句。只等几声春雷响过、便从闲里起身,忙活了起来,种瓜种豆的、浸种育秧的。哪怕是春雨下起来,田里、土里,到处都是戴着斗笠、披着厚实的塑料或是棕做的蓑衣的人们忙碌的身影。读小学正是这个时候之际,语文课里学习了一个词,耕耘。笔画太多了,每次默写都出错,左边偏旁上的三横经常写成两横。年轻的女老师便揪着我的耳朵嚷道,你看看教室外边的田里那在用牛犁着的,就叫耕耘。那犁耙上尖尖的排着那么多齿,怎么只有两横呢,三横啊。对别人温柔的老师对学生却是很凶,耳根着了火似的红了起来,而老师的话似乎也起了作用,我脑海里无由地想起了父亲每次耕田我站在田埂上看着不时露出水面的牛身后的一排排尖利的耙齿,寒光闪闪的。但以后,这两个字,我再也没有默写错过了。

几阵雨过后,天就晴了起来。土里的萝卜花、油菜花开得起劲起来。一垄儿素白,一垄儿金黄,风吹过,各种花的香混在一起直朝你的身上扑来,从花丛中经过,裤腿边会粘上星星点点黄色或是淡紫色的花粉,有急急的小蜜蜂还会绕着你的裤管追得好远。可是,这些,我们都无心去理会。星期天一到,小孩们便跟着大人一起戴着草帽、提着小桶来到这花丛中摘茶叶。茶树长在每一垄土的边上,用手向两边拂开那些白的黄的菜花,就露出了矮矮的像是半球状的茶树,茶树一棵连着一棵,从土的这一头一直伸到了很远的那一头,绿绿的,像是一条微微起伏着的绿色长龙。然而,这种绿色,却不是浓绿或是碧绿,而是一种嫩嫩的新绿,春天的太阳照了下来,透过斑驳的花影,那一层层浅浅的新绿上面似乎还在不停地闪烁着、游动着密密匝匝的七彩的光呢。三月的雨后,新茶便一个劲儿的从老叶与枝条相连的缝隙里、或是径直从枝条的最顶端生发来出来,刚起头时,还只是一点点的小芽,隐藏在那蒙着了泛着白灰的老叶之间,一点也不起眼。可是,等到再过两三天周末跟着父母来到茶地里时,将菜花往两边一压,母亲就惊讶地的喊起来,长得这么深了啊。嫩嫩的绿绿的茶叶吐着尖尖的像是小雀的舌,齐齐地向上伸着,叶连着叶,挤在一起,似是要盖住了那几天前还满是着的着着了一冬的尘灰的哑绿的老叶儿。

母亲将孩子们聚拢,让我们先看看她怎样摘茶。用一只手抓住一根茶树的小枝,一只手将大拇指与食指尖儿掐住新叶的嫩茎,只轻轻用力,两片对生着的新茶带着短短的嫩茎就摘了下来,一下两下,母亲的手飞快地在茶树上跳动着,茶叶纷纷地从枝头落下,落到了树旁的小桶里,不一会儿,小桶的底部就铺上了厚厚的一层新绿。照着母亲的样,我们每人一块土分开,也开始了一天的劳动。干不了一会儿,起头的新鲜劲儿就消失了,腰也酸了起来,手感觉软软的,没有了一点力气,半天放在茶树上一动也不动。眼睛却迷离在这绿的、黄的、白的花海里边。看着出没在花丛中的忙碌着的小蜜蜂,还有那一忽儿停在花上,也一忽儿悠闲扇动着彩色翅膀翩翩起舞的花蝴蝶入了迷。等我们回过神来,看看父母,他们已经摘到了他们那一行茶树的最前端,甩开我们好远了。中午的阳春三月,太阳照在头顶上,也显得十分的热起来,用手一摸头,头发都有点烫了。口里干起来,起身走到放在土沟边上的大茶壶前,拿来大碗,将壶前倾,凉凉的茶水便流了出来,有时还有两片泡开的茶叶也跟着跑了出来。学着大人的样,将遮阳的草帽摘下来放在地下,一屁股坐上去,仰起头,张开大口,咕嘟咕嘟,沁凉的带着清香的茶水便润泽了太阳下似乎是干裂着枯萎着的每一个毛孔,微微的春风又将花的香送了过来,抬头望一眼那高空无边的蔚蓝,蔚蓝的天边还有几丝白云在慢慢地移着,全身便是无边的舒坦了。

趁着好太阳,吃过中饭,母亲便将煮饭的大铁锅洗干净,叫父亲将锅底的火烧得旺旺的。然后将新摘的茶叶放入锅中,用铁铲翻来覆去地炒上一会儿,就赶紧将热气腾腾的茶叶倒进竹盘,来回的使劲的揉着、揉着,嫩嫩的茶叶便非常温驯的卷成了细细的长条儿。看得出了神,我们在盘子的边上也要了一团茶叶学着样儿揉动着,嫩绿的新鲜的茶汁从指缝间悄悄的冒出来了。可是半天,茶叶没有成为一丝丝的长条,却紧紧成了一团。母亲看了一眼,说了句,帮倒忙的。起身,又将另一锅茶叶倒了进来……

等下午回来,盘子里的新茶已经晒干,满盘嫩绿不见了,变成了疏疏的深色的墨绿色的细条,尖尖的,仔细看,上边还满布着一层白白的绒毛呢。头批的茶是舍不得吃的,太金贵了。母亲将这些茶小心地收拢,用干净的塑料袋装好,第二天,天不亮便赶到城里,将它们换成一小张一小张的钞票,积攒起来,变成了我们新学期的学费,或是我们读书要买的笔墨纸张。后来,直到我们都参加工作了,母亲才将这些茶细心地收拾好,留了下来。等我们在他乡累了时,突然想起泡上一壶热茶喝,拿出行囊,打开精心包着的茶叶的塑料袋,发现在细细的毛尖里还藏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有几个歪歪斜斜的字,写着,给孩子喝的。

又是阳春三月了,放假了。我想,这回一定得回去,好好地闻一闻那茶的专馨香,美美地喝上一大口当天的新茶。

(中国社科院匡列辉于201947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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