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掉的时光

 黎采

清晨，我站在窗前。窗外有雾。浓雾。

远山不见了。天空不见了。高楼不见了。街道不见了。

楼下老伯种的各种花草，都静得小心翼翼，好像害怕这铺天盖地的雾会把它们压弯似的。

雾在向我逼近——不，雾早已包围了我——从远处看，我所在的小城一角，不也在雾中？

世界一下子灰暗了。

我自然也是灰暗的。但我不介意。我本身就是灰头土脸的样子，和这雾、以及雾中的一切特别般配。而且，我也不想念无雾时的一切。

此刻的时光，于我而言，是漏掉的时光。

此刻的我，于时光而言，是颓废的生命。

我不知道此刻的我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此刻的我跟一具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我伸出手，时光从我指缝里漏掉了。

我闭上眼，时光从我眼前漏掉了。

雾，越来越浓。更浓些吧，淹没我吧，让我消失吧。

就在雾在我心底乱窜的时候，我忽然想——把那些漏掉的时光用文字作点粗浅记录——我甚至笑了一下我自己——我只是试图在正在漏掉的时光里作一点可怜而无谓的挣扎。

但，人生，何处不挣扎？

把一些挣扎记录下来，算是对自己有所交待。

雾，终会散去。

我，继续呼吸。以貌似坦然的姿态呼吸。

我记不清是从何时起，我分明感到，漏掉的时光在我心里产生了愈来愈清晰的惶恐。不是别的，就是惶恐。我不想面对但无法逃避的惶恐。

近几年，那种惶恐常常会突然从我心底冒出来，一瞬间将那个看似逍遥自在的我击得节节败退。

我一次一次发出无声的叹息，然后默默接受下一次漏掉的时光。

我还记得，今年深秋的一个午后，我路过一个广场。我看到广场上几棵银杏树黄叶飘飘。起风了，黄叶飞舞，在蓝天下、阳光里飞舞，飞舞成一片绚烂的梦。

我想停下来。很想。

可我没有停下来。我没有停下来的时间。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

当然，我可以选择停下来，呆到树下，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只静静地呆在树下就好。可我偏偏就没有做出这个奢侈的选择。无用如我，无可救药。

那些在树下的坐着晒太阳的人，让我心生羡慕。尽管我不清楚他们坐在我想停下来的地方，内心是否获得宁静或绚烂。

当我离去，身后依旧黄叶纷飞。我的脚步，却踩在虚空之上。

也没什么，我差不多都习惯如此不断地失去自我了。

我早就成了个匆匆赶路、无暇顾及路边风景的人。

去年、前年，以及更远的秋天，我也多次路过这个广场。一到深秋，那几棵银杏树便美得落落大方又风情万种，可我却没有一次可以悠闲地停下来，停下来好好地看一看。谁知道我在瞎忙些什么呢？

几棵银杏树在时光里越长越高大了。而我的惶恐在时光里也渐渐长大了。

我不只是很久没有为任何一棵银杏树停留了，我还很久没有抬起头悠然地看看星空了，没有低下头傻傻地向草儿上的露珠微笑了，没有认真地聆听某只小虫的鸣叫了……

时光不会等我。时光什么也没做，就把我曾经拥有的许多东西带走了。只留下无边无际的空。

或许，有一天，我有了大把的时光可以挥霍，我终于可以在黄叶纷飞的银杏树下停下来，拾落叶、晒太阳、发呆……只是，我还会有我渴望的那种心境吗？不会有。曾经的每一次不停留、每一次漏掉的时光都将成为一种永远的缺失。这样的缺失就像一阵一阵寒冷的风，吹进我的身体和灵魂里，一点一点把我弄冷，渐渐失去知觉。

属于一个人一生的时光，不是从呱呱坠地到停止呼吸的时光总和。

减去那些漏掉的时光，才是一个人真正活着的时光。

这可能是短到只有几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