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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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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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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

一身雪白如银的毛绝无杂色,两只虎虎生气的大眼睛充满了灵气,黑黑的瞳仁早晨像枣核,中午变成了细线,夜里却像两只绿宝石,圆溜溜地闪闪发亮。小巧的嘴角有两束整齐刚劲的胡须,威风凛凛。三角形的耳朵灵活地转动,就像两只天线监测着周边的动静,一旦发现敌情,它的尾巴瞬间变粗,与耳朵一起高高地耸立,剑眉倒竖,目光似电,“嗖”地直扑上去,张开两只锋利的爪子狠狠地摁倒猎物,一口咬死它的咽喉,恶狠狠地呜呜叫着……

它就是“卡尔”。

                

那年我十岁,刚刚入冬。

妈妈从集市兴冲冲地赶回来,一回到家就喊:“兵儿,看妈给你带啥回来啦?”

连环画?计算尺?麻花?油糕?

妈妈指了指她的口袋说:“摸摸看。”我上前一摸,软乎乎,颤巍巍的,“小兔!”我嚷嚷好长时间要养只小兔子了,对,肯定是小兔子!

妈妈抿嘴笑笑,摇了摇头,“老规矩,不许偷看噢!”

我无奈地转过身,用手捂着眼睛。

“一、二、三!”

哇,一只蜷缩得只有拳头大小的白猫卧在妈妈的手掌心。

它全身发抖,一身肮脏而凌乱的白毛怎么抚摸也不顺溜,两只可怜兮兮的小眼睛几乎被黄黄的眼屎糊死了,小小的鼻梁像是谁有意捏成的,直直的,尖尖的,两只小耳朵被茅草般的毛覆盖着,很难发现。它探头看了看四周,怯生生地“喵喵”了两声,却被大嗓门的父亲吓得缩了回去。

“从哪个沟沟里拣来的?养得活吗?扔了!”爹爹冲妈直吼。

“兵儿,你看这没了妈的猫咪多可怜呀,咱偏要养活它,对不对?”妈不理爹的话茬,却对我说。

“看把你能成的,全中国就属你本事大。我看你能给虼蚤编笼嘴。”见妈不理,爹缓了缓语气说,“咱就是养也不能养这号猫呀,病怏怏的能养活吗?弄不好狗肉没吃上还得搭条铁绳。”

爹的脾气是猛三斧,只要不理他的茬,三斧砍完就没事了。

“你说咋办,这满屋的‘猴’你来捉?”爹没脾气了,妈的火气却上来了。

妈很迷信,和村里的老太太一样,从来不直呼老鼠大名而称之为‘猴’。她说如果直呼其名会越叫越多。

“兵儿你说,咱到底要不要?”妈把球踢给了我。

“我要,我要,我要!”我一把从妈的怀里抢过惊恐不安的小猫,抱起来就跑。

小猫就这样落户到我了家,它自然而然地成了我的小把戏、好朋友和好伙伴了。

我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扔掉书包,满屋子找我的小猫咪,看看它吃了没?喝了没?给它洗澡,还经常把姐姐心爱的木梳偷出来给小猫咪梳毛,为这事姐姐在妈妈面前没少告状,我才不管呢,妈妈骂完之后,我照梳不误。为此,姐姐恨死小猫咪了。

小猫咪最怕的就是爹了。爹一声吼,树叶都要抖三抖。爹走路的脚步声重,人没到家脚步声已经到了。小猫咪只要听到爹的脚步声,就会迅速的躲到墙角旮旯,恐慌不安的眼睛盯着爹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逃跑。

那时候山村里的文化娱乐活动很少,如果哪个村放电影,十里八乡的村民们就像过节一样赶去观看。后来,哥哥从城里给家里买了一台二手黑白电视机,一到天黑,几乎全村的人都来我家看电视。

每当这个时候,小猫咪总是远远地躲在一边,不时地瞅瞅电视,回过头来再看看观众,即使冻得瑟瑟发抖也不肯离去,每次都是妈妈抱着它上炕。村里人就笑话妈看走了眼,养了一只傻猫。听到这些话,气得我抡起小拳头,跑过去打嘲笑的人。他们却故意逗我,打这边那边说,打那边这边又笑,气得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当时电视里正在播放日本电视连续剧《警犬卡尔》,妈妈哄着我说:“兵儿不哭,谁说咱家猫儿傻?长大了比卡尔还要厉害呢!”

于是,我的小猫咪就有了一个威风而神气的名字--卡尔。

                     

转眼间到了第二年春天,卡尔就像重新投了一次胎,由一个“灰姑娘”出脱成了“白天鹅”。它全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白净的细毛驯服地贴着身子,四只小脚短促而有力,两只秀气的大眼睛像我们的女班主任,灵气十足。它几乎一天一个样,“嗖嗖嗖”一晃就长成一只大白猫了。

卡尔不但是我的好伙伴,也是我在小伙伴面前炫耀的资本。只要我一回到家,卡尔总会从它藏身的犄角旮旯里钻出来,抱着我的腿撒娇,小伙伴们只能咂着嘴羡慕地看我们亲昵。最使我得意的是,只要我和妈不在家,谁喂它东西都不吃,气得爹大骂卡尔是柳树精变的。

在我们村,妈妈可以说是养猫的土专家,谁家的小猫有个小病小灾的,总会把猫抱过来找妈妈看,经过妈妈一摆弄,没有不好的。记得卡尔刚来我家时又吐又拉,妈说这是猫换水土哩。她给卡尔吃了几颗白片片药,没过两天就好了。平日里她给卡尔吃些酵母片、抗菌素类的药,既让卡尔健脾开胃又预防感染病菌。谁知后来卡尔吃酵母片竟然上了瘾,只要拉开抽屉,卡尔就会跳上凳子,一只前爪抓住抽屉沿,另一只爪子伸到抽屉里,拨拉出药片来,头往抽屉里一探用舌头舔着将药片吃下去。爹看到后感叹地摇摇头说:“这贼日的灵透咧!”

每当中午,卡尔在院子晒完太阳伸伸懒腰、打打滚之后,就用爪子在那棵核桃树上抓挠,“咯吱吱”的声响听得人浑身发痒头皮发麻。妈妈却高兴地说:“卡尔练爪子要捉‘猴’了。”

每年到春季,妈妈总会养一群小鸡娃。这些鸡娃都是妈妈精心挑选好鸡蛋,然后让家里抱窝的老母鸡孵出来的。等到小鸡长到一半大时,她就会给家里选出几只产蛋高的小鸡,其余的都卖给村里或邻村的人。那年月,农村人全指望着养鸡下蛋给家里换回油盐酱醋、给孩子交学费买课本。用妈妈的话来说,养鸡就是给家里开银行哩。

有一天傍晚,妈妈在鸡舍前数鸡娃。看到我回来了就喊:“兵儿快来,帮妈数数,好像差了两只?”

我和妈数了一遍又一遍,确实少了两只。妈妈晚饭也没吃,东家找西家寻,整个村子让她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这鸡娃跑哪儿去了?黄鼠狼大白天也不敢来呀。”妈妈躺在炕上了还在念叨着她的小鸡娃。

第三天又少了两只。

第五天时,偷鸡娃的“小偷”被妈妈逮了个正着。我的卡尔练好了爪子,悄无声息地溜到了鸡群给锋利的爪子开光去了,只见它一纵身,一只小鸡被摁倒了爪下……

“畜生!”一声怒吼,妈妈手提扫帚横扫而来。

“喵呜!”卡尔一声怪叫,丢下小鸡落荒而逃。

且不说妈妈有多伤心,骂了一千遍一万遍好心没好报,好吃的好喝的供养了一个家贼等等;也不叙爹爹有多幸灾乐祸地说了几百遍想吃狗肉赔铁绳之类的讥讽话;更不提我和姐姐奉妈妈之命寻找了大半天卡尔,最后打着手电筒在别人家的柴禾堆边找到了无精打采蔫头耷脑的卡尔;只说说妈妈咬牙切齿地从我手中接过浑身发抖的卡尔,用绳子拴住卡尔,一手攥着绳头一手握着笤帚,将已经被卡尔咬死的小鸡摆在它的面前。

“今儿我让你吃个够,你这没良心的坏种!”妈妈一边骂一边举起笤帚。笤帚在空中挥了几下,就是落不下来,气得妈妈大骂爹爹。

“你是死人吗?咋不知道替我收拾一下这没良心的东西?”

爹嘿嘿一笑,接过妈妈手中的绳子。卡尔早已缩成一团直发抖,两只漂亮的眼睛闭得紧紧的。

“我让你再吃鸡娃,我让你吃!吃呀,咋不吃啦?”爹骂一句打一下,卡尔不躲不闪,只是一声接一声地惨叫着。妈妈早已躲进房子里去了。我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小人书里国民党反动派在给共产党员穿竹签,灌辣椒水,坐老虎凳的场面……

“你吃呀,有本事你吃老鼠去,去吃呀!”卡尔死死的闭着眼睛,两行悔恨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

看到卡尔受罚的可怜相,我和姐姐实在忍受不了,一边一个抱着爹的胳膊。“爹,你就饶了卡尔吧,它再也不敢吃小鸡了。”爹却正在兴头上,死活不住手。

“死鬼,你真要打死它吗?你咋不长一点儿心呢?鸡娃已经吃了还能活吗?你吓吓它长长记性就行了,谁让你真打的?”妈妈冲出屋子,泪流满面地一把夺过爹爹手中的笤帚。

打那儿以后,卡尔只要遇到鸡群,总是躲得远远的,多看一眼都不敢了。

卡尔真的逮住了一只老鼠。

那天天刚擦黑,太阳公公已经回家安歇了,院子里黑黝黝的,只有风儿摇动着核桃树唰唰作响。我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写着作业,突然觉得脚面有东西在轻轻地抚摸。我被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卡尔的尾巴变得好粗好粗,就像妈妈洗瓶子用的刷子。它的嘴里咬着一只小老鼠呜呜地低声叫着。我欣喜若狂,冲出房门大喊。

“妈,你们快来呀,卡尔逮住老鼠啦!”

妈妈他们闻声而到,姐姐和我直夸卡尔的本领大,妈妈在一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总算有出息啦。”

爹却在一旁冷笑:“哼,瞎猫碰见个死老鼠。”

卡尔却不管不顾这些,忙着戏耍那只被吓得半死的小老鼠。它故意放开它,小老鼠向前没逃两步,卡尔一爪子拍下;放开再跑,再拍一爪子,小老鼠被卡尔玩得崩溃了,躺在地上装死一动不动。卡尔调皮地抬头看了看我,温柔的叫了一声,似乎害羞的地说:“这次抓了个小的,下次整个大的。”就在这时,说时迟那时快,躺在地上装死的小老鼠翻身而起,“哧溜”一声没影儿了。卡尔猛地一跃,狠狠地撞在爹的腿上,翻身倒地。

“哈哈哈哈,看你那怂样儿,别让老鼠把你逮去了……”爹手拍大腿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腰。

妈妈一跺脚气呼呼地走了,姐姐也噘着嘴相跟着走了。

“咳,你真没用,到嘴的肉都能让它跑了,气死我了!”我一转身坐到椅子上,再也不理它了。卡尔一边懊恼地叫唤着,一边跑东跑西试图找回那只老鼠,最终灰头土脸灰溜溜地走了。

卡尔倒大霉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那是一个星期天,家里只有我和小伙伴小军在做作业。中午时分,卡尔应该是饿了,这儿嗅嗅那儿闻闻,最后它竟然对桌上爹爹的西凤大曲嗅着。小军问我:“兵兵,你家卡尔会喝酒吗?”

“会,我家卡尔酒量好着呢!”我趁机吹上了,“你看,它这不是犯酒瘾了吗?”

“那就让卡尔喝两口看看。”小军似信非信地说。

“这……”一看我卡壳了,小军一语道破:“你就吹牛吧,猫根本就不会喝酒!”

“我家卡尔会!上次……上次我家来客,我爹给卡尔喝了三大杯呢!”我背水一战,不能让卡尔没面子。

“那就试试呀。”小军挑衅地说。

“试就试。”我硬着头皮答应着,心想,一小杯应该没事吧?

酒倒了一杯,卡尔闻闻却不喝。小军就笑话我是吹牛大王。我急了,一把将卡尔抱过来对小军说:“我抱着它,你来灌。”

小军一看我来真的,怯生生地说:“算了吧,别弄出啥事来。”

“没事,有事算我的。卡尔能喝,它和你太生,不好意思喝。” 我胸有成竹地说。

“喵呜!”一杯酒没灌完,卡尔一声怪叫,猛地蹿出了我的怀抱。

“喵呜……喵呜……”卡尔连连怪叫,前院后院上蹿下跳,吓得鸡满院子嘎嘎叫,鸡毛满天飞。猪也不得安宁,在圈里跑着嗷嗷叫……

我俩吓呆了,就像被孙悟空的定身法定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最后,卡尔一头扎进了炕洞。

“卡尔会死吗?它会不会死掉啊?它会死的,对吗?”我吓得语无伦次,拖着哭腔问小军,眼泪都快要夺眶而出了。

“我也不知道呀,咱俩叫叫看。”小军哭丧着脸说。

我俩跪在炕洞前,冲着黑洞洞的炕洞喊:“卡尔出来,卡尔出来吧。卡尔你出来呀,我们再也不给你喝酒啦……”我俩边哭边喊,炕洞里没有一丝声息。

“卡尔醉了,可能睡着了。上次我爹喝醉后睡了整整一天。”小军分析说。

“那它啥时候才能醒来呀? 妈妈回来之前它要是醒不来,她会打死我的。”我害怕地说。

“咱用柴禾烧,它一疼就跑出来了。”小军献计。

火点燃了,卡尔却没出来。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突然。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倏”地冲出炕洞,一晃就没影儿了。

整整两天时间我们全家找遍了村子的角角落落,我的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找到卡尔。第三天,卡尔不知从什么地方一瘸一拐地回来了。一身洁白如银的毛被烧焦了,像只秃老鸦,难看死了。两束刚劲漂亮的胡须也没影儿了,四只利爪烧坏了两只。它一看见我就怯生生地躲开了,我伤心地大哭起来,“卡尔不要我了,卡尔不要我了……”

不知不觉中,卡尔恢复了它原来的模样,它似乎忘记了那件差点要了它命的事,又和我和好如初了。

谁也不清楚卡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以怎样的方式捕捉老鼠的,晚上家里突然间就静悄悄地,再也听不到老鼠们的吵嚷声了。

卡尔不光抓老鼠,就连偷吃鸡食的麻雀也逮。它就像动画片里的黑猫警长一样,专门对付干坏事的坏蛋。白天它蹲在鸡舍旁,专门收拾偷食的麻雀。天黑后,调转目标,像一位机智勇敢的侦察兵,睁大绿宝石般的眼睛,精神抖擞地在房子、窑洞、土楼上挨个巡查。

没过多长时间,左邻右舍找上门来,说他们家里的老鼠剧增,都是卡尔把我家的老鼠赶到他们家去了。妈妈笑了笑,很大方地将卡尔借给他们,让卡尔为全村逮老鼠。这样一来,卡尔受到了全村人的青睐。它整天摇晃着健硕的身姿,八撇胡子捋得整整齐齐,东家进西家出好不神气。它像一位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哪里有老鼠哪里就有它。它完全忘记了当初自己落魄时村里人对它的嘲笑和讥讽,它没有时间计较这些,有太多太多的老鼠等着它去抓,它恨不能摇身一变,变出许许多多的卡尔,捕捉完村里所有的老鼠坏蛋。

天气渐渐地转凉了,层林尽染,红的、黄的树叶随风飘零,给大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五彩被子。农人们在这丰收的季节里收获着秋作物,红红的苹果映红了姑娘们的笑脸,硕大的玉米棒挂在了农家人的庄前屋后,好似一排排整齐有序的哨兵在站岗放哨。卡尔在这丰收的季节里也孕育出自己的后代,它像一位英雄母亲,一下子就养了五只小卡尔。

小卡尔们刚过满月就被村里人讨要去了,卡尔痛苦地叫唤了一个晚上就安静了。尽管它也舍不得孩子们离开,但它似乎知道作为一只猫的天职。不再悲伤,不再哀鸣,只是隔三差五去看望小卡尔们,教教它们捕获猎物的本领。

没过几年,猫在村里普及了,几乎家家都有了。而我家的卡尔,因它嫉恶如仇,捕鼠勇猛,始终保持着在猫界领袖的地位,无猫可替代。当它得知小军家猫被老鼠咬去半只耳朵时,硬是到小军家蹲点守候,将那只恶鼠逮住正法。不管谁家鼠患有多大,只要卡尔一到,老鼠们早就闻风丧胆,落荒而逃了。村里人都称它为“警长卡尔。”

警长卡尔大出风头,得意十足;警长卡尔战无不胜,所向披靡;警长卡尔英俊潇洒,春风得意,就差点没有登上县志或者《世界名猫录》了,就连我也跟着沾了卡尔的光。

我的作文《警长卡尔》不但得到了班主任的赞赏,还被学校推荐参加了全县作文竞赛,荣获一等奖。听说县教育局准备推荐到《作文通讯》上发表。消息传来,全家人非常高兴,特别是爹妈,人前人后夸我给家里争了光,其实这都是卡尔带给我的荣耀啊!

不知是谁说的“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真的想找到他狂揍一顿。我的常胜将军因一件突如其来的事件被打击得一蹶不振,最后以凄凉而悲壮的结局震撼了我们家及全村人的心。

小军家那半只耳朵的猫死了。

村里人都在议论这瞎猫不知在哪儿碰到的死老鼠,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小军却说老鼠是他家半只耳朵猫抓的。至今我仍然无法想象一只连自己耳朵都保护不了的猫能抓住老鼠?它应该是碰上了被老鼠药毒死的老鼠了。

一时间村里人心惶惶,大家聚到老槐树下,妇女们纳着鞋底,男人们也没心思下棋打扑克了,三五成群地在猜测、分析、咒骂,说是有害红眼病的人在施坏,故意放老鼠药害猫呢。

妈风风火火地赶回家,用旧衣服改制成一个小项圈,项圈里穿上一个铁质的转珠,给卡尔戴到脖子上,再拿出一根结实的尼龙绳,绑在项圈的转珠里,这样绳子就不会把卡尔勒住。妈妈在做这些时,卡尔兴奋地积极配合着,它以为妈妈又在跟它玩一个新游戏。等妈妈做完这一切,将卡尔栓到核桃树上时,它才发现上当了。

卡尔焦躁地叫着,不停地绕着树转圈圈。从早上一直叫到深夜,不吃也不喝。幸好爹爹不在家,如果他在家听到卡尔这么叫,非打死它不可。妈妈任由卡尔声声哀嚎一句话也不说,整整一个晚上,我捂着耳朵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卡尔已经累得叫不出声了,它对着绳子恶狠狠地用牙咬爪子抓,可绳子依然牢固地拴着它,最后累得只能呜呜哀鸣了。它想不通为什么要将它拴起来,难道再也不用抓老鼠了?任由老鼠气焰嚣张,胡作非为?这是为什么?它无法理解妈妈对它的一片爱心和呵护,它更不知道有人已经在偷偷地投放老鼠药,为猫儿们设置了罪恶的陷阱。

哦,其实你早就知道原因了,小军家的猫中毒而死在猫界里早已传开了,你还带着小卡尔们专门去为它送的行。你也告诫了孩子们,要吸取小军家猫被毒死的悲剧,尽管有老鼠药,但老鼠还必须抓。只是千万不能吃已经死了的老鼠,对有中毒迹象的老鼠只管咬死不能吃就行。你觉得自己已经做了预防措施,可主人为什么还要拴住自己?难道等老鼠自己送上门来,让一只拴着的猫守株待鼠吗?不行,大家都被拴住了,谁来捉老鼠?你无法容忍老鼠们的横行霸道,你的良心更不允许你享受饭来张口的安逸生活。你要挣脱束缚,带领孩子们继续铲除鼠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才是你的个性!只有为民除害才不枉为一个大写的“猫”字,才不负警长卡尔的英名!

三天过去了,卡尔还是没能挣脱绳索。它那呜呜的哀鸣声凄惨地勾下了我的眼泪。我蹲在它的身旁,用手抚摸着它说:“卡尔,省点劲儿,别再叫了,全村的猫都拴起来了,又不是只栓你一个呀。”卡尔用哀怨的目光盯着我,喉咙里呜呜作响,我实在不忍心,就跑去找妈妈。

“妈,你把卡尔栓得这么死,它还怎么抓老鼠呀?”我质问道。

“不捉也行,就让它叫唤几声,‘猴’也就不敢来了。”妈妈平静地说。

    说归说,妈妈还是给卡尔减了刑。她把绳子从树上解下来,给绳头上绑了一个木轮子。卡尔带着木轮子,可以在院子里随意走动,却无法走出大门。那道高高的门槛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每次都准确无误的将木轮卡在门槛的里面。

“习惯了就好了。”妈妈说。

果然,卡尔慢慢的习惯了在绳子束缚下驱赶老鼠,偶尔捉住一只误打误撞的小老鼠也只能打打牙祭。以前卡尔跑起来悄无声息,就像走在棉花上似的,每次都能给比狐狸还要狡猾的老鼠一个措手不及。可是现在大老远就能听见木轮“哐当哐当”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假如老鼠会说话,一定会送上一幅大锦旗,感谢妈妈帮它们终于实现了祖宗八辈都想给猫挂铃铛的愿望。

卡尔显得很孤独。它失去的不仅仅是自由,还失去了和儿女们团聚的机会,失去了众多友爱的伙伴们,也失去了昔日警长卡尔的威风。它基本不再叫唤,而是日复一日地拖着木轮子在空旷的院子里“哐当哐当”地转圈儿。

卡尔明显地苍老了许多,以前让我引以为豪的那身洁白如银的毛长而杂乱,直竖的耳朵整日耷拉着。它瘦骨嶙峋,神情凄凉,无精打采地拖着木轮,慢腾腾地挪动着。它再也不会在家人面前打滚撒娇了,不再抱着我的腿欢快呼叫了。看到卡尔失意的神态,我都觉得胸闷不已,一点精气神都没了。

我无法想象卡尔是怎样克服种种困难的,它既要注意不能被绳子缠住,又要驱赶老鼠。假如被缠住了,它又是怎样解脱的?在这种条件下,捉住一只老鼠是多么的不易啊!

一天晚饭后,我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老鼠的惨叫声。

“快看,卡尔逮住老鼠啦!”我大声喊起来,全家人都跑出来看。

嗬,好大的一只老鼠,足有半尺长。它在卡尔的嘴里凄厉地惨叫着,挣扎着,企图挣脱逃走。卡尔扬起粗壮的尾巴直刺夜空,瞪大绿宝石般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气,它死死地咬住老鼠,直到老鼠不再挣扎才松了口。它嘴里呜呜地叫着,像是在警告我们不要上前去。接着,它叼起老鼠,恶狠狠地摔到一边,然后再跑过去叼起来又摔下,不停地在反复,好像在和谁赌气似的。

“兵儿,不对劲儿。卡尔有绳子拴着咋还能逮住这么大的‘猴’?这‘猴’肯定中毒了。”妈妈急切地说,“赶紧抢下来,别让卡尔中毒了!”

“妈,你别紧张好不好?这只老鼠能活到现在肯定是老奸巨猾的鼠王,现在小老鼠都轻易不吃药,它怎么能中毒呢?”我才不愿意从卡尔嘴里抢夺老鼠,卡尔多可怜呀,好不容易逮住个大的,还要夺下来,我于心不忍。

“我不去,要抢你去。”我觉得妈妈有点神经质了。

妈妈真的跑过去,从卡尔的嘴里硬生生地将那只大老鼠夺了下来,深埋在田地里。卡尔气得叫唤了一夜,它后悔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来,无非就是想给主人显摆,证明自己不是一只废猫,它还能抓老鼠,结果鸡飞蛋打,好不懊悔啊!

说来也巧,第二天隔壁二婶家的猫中毒死了。这一下妈妈可有理了,对村里的妇女们说她是如何当机立断从卡尔的嘴里抢下了已经中毒的老鼠,救了卡尔一命。回家骂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骂我差点害死了卡尔。

妈妈当即决定,对卡尔的行走线路实行监控和跟踪。

一连好几个晚上,我在梦中被尿憋醒,迷迷糊糊地看见妈妈披着衣服,手里拿着用布蒙住的手电筒,不远不近地跟在卡尔身后,随时准备抢夺在邻居家中毒而逃窜到我家里的老鼠。

第四天晚上,妈妈实在熬不住了,栽倒就睡。一觉醒来,觉得枕头边有什么东西,用手一摸软乎乎毛绒绒的。开灯一看,吓得妈妈魂飞魄散,一只死老鼠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枕边。

这是卡尔的杰作。

卡尔连续几次将捉来的老鼠都送到妈妈跟前来。这一下妈妈可省心了,她高兴地见人就夸卡尔聪明、听话。但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果然,卡尔绝食了。

老鼠照样捉,就是什么东西也不吃。几天不吃不喝,妈妈可真着急了。抓一把酵母片卡尔看都不看一眼,向邻居讨杯牛奶,它理也不理。看到卡尔一天天的消瘦下去,妈妈难过地自言自语:“这到底是咋咧? 这猫不像有病的样子呀。这是咋咧么?”

放学回家,我拿出自己最喜欢吃的芝麻饼嚼碎了喂它。

“好卡尔,你就吃点儿吧。不吃饭哪有劲逮老鼠呀?你真的要饿死自己吗……”说着说着我难过地哽咽起来,“乖卡尔,你要听话,我知道你在生妈妈的气,她不该把你拴起来,更不该从你嘴里抢老鼠,可她这都是为了保护你呀。你也知道小军家的猫中毒死了,二婶家的也中毒了,如果你也中毒了,谁来抓老鼠呀?好卡尔,乖卡尔,你就别生气啦,吃点吧。”卡尔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看了我一眼,“喵”微弱地叫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几天后,卡尔站都站不住了,更别提捉老鼠了。它一卧就是一整天,连个地方也不挪。这一下老鼠可成气候了,不是咬破衣裳就是糟蹋粮食,甚至大白天也敢从我们眼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纯粹把我家当成鼠国乐园了。它们对我们的咒骂、吆喝、跺脚竟然熟视无睹,爱理不理的。更可气的是它们竟然敢对着人瞪起两只贼溜溜的鼠眼,等你扬起手中的家伙,它却“吱溜”一下没影了。特别是到了晚上,老鼠在我家板楼上你撕它咬追逐打闹,吵闹声使人无法入睡。爹爹只得每天晚上睡觉前先上楼去赶一会儿老鼠,担当起了卡尔的职责。

几天下来,爹爹困得也不行了。有一天晚上,他把奄奄一息的卡尔抱上楼去,想用卡尔吓唬吓唬老鼠。可是卡尔早已无力站起来了,趴在楼板上一动不动,爹爹只得摇摇头叹口气独自下楼。

迷迷糊糊中,我再次被尿憋醒。一个激灵翻身下炕,跑到厕所痛痛快快地撒了泡尿。回到房子,隐隐约约觉得空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抬头一看:“妈呀!”

卡尔长长地吊在楼口,嘴里死死地叼着一只硕大的老鼠。

爹爹飞快地跑上楼,用手轻轻地托起卡尔,可它早已没了体温。而绳子的另一头缠绕在房梁上……

“我还准备明儿个……明儿到半仙那儿问问。我估摸着卡尔……可能踩邪了……”妈妈哽咽着说。

“你还我卡尔,还我卡尔!”我轮起小拳头捶打着爹爹,爹爹像木头人似的呆呆地站立着。“我要卡尔,你害死了我的卡尔,我要卡尔……”妈妈哭着过来拉我。“兵儿,卡尔不是你爹害死的,怪它自个儿不小心……”

“你胡说!”我怒目圆睁,愤怒如决堤的洪水滔滔而来,“卡尔是你害死的!谁让你给它栓绳子?谁让你和它抢老鼠?它生气了才上吊死的,呜呜……”

妈妈听了我的话,像被电击中一样,喃喃自语道:“我没害它,我是为了它好,我怎么能害它呢……”

打那之后,每当家里老鼠闹得凶的时候,妈妈总要唠叨几句。

“要是卡尔还在,‘猴’也不敢这么猖狂了。”接着又自语道,“是我害了它,我害了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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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山人老师的小说立意厚重,内涵丰富,寓意深刻,构思巧妙,环环相扣。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流转自如。人物形象饱满,内心刻画细腻,情感真挚。通过一幕幕画面在读者面前展开,紧紧地抓住了读者的心,充分抒发了对白猫卡尔的怀念之情。佳作,点赞!

孙巨才   2019-04-20 2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