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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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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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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世的村庄不老的树

 

这棵老树,遗世独立。方圆几十里,一说到老树,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就像外地人眼中的百脉泉,不用详说就知道在章丘一样,成了一个村庄的地标。

树叫梭罗树。按照植物学的分类,这个物种属被子植物门双子叶植物纲锦葵目,是梧桐科的常绿木本乔木,生长在神秘的高海拔南方。十多年前,去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采风,下榻的宾馆,名字就叫“梭罗宾馆”。起初,以为这是宾馆老板故作玄虚,拉来美国波士顿的瓦尔登湖搞的一个噱头,没有在意为什么叫“梭罗”。那个年头,拉大旗作虎皮的、挂羊头卖狗肉的、穿件花衬衫就说自己是港客的人挺多,所以也就见怪不怪了。没想到的是,扎西桑吉,当地的一位朋友说,梭罗是棵神树,当年的摩诃摩耶就是在梭罗树下生出佛祖的,让我汗颜了好多年。

也许,佛缘未了。十多年以后,在低海拔的北方,在济南章丘的梭庄,与梭罗树不期而遇。

来到的时候,长白山的上空,飘荡着若有若无的云朵儿,而云朵儿的光影下,斑驳的村庄,像一页岁月的化石,远离暄嚣的城市,孤独地散落在时间之外。一座单孔的小石桥,一棵干枯的老槐树,还有几棵不知名儿的杂树,混合着夏日的银色光线,倾倒进了晒得有些发烫的小河里。瞬间,炫目的光影,五官的深沉,像一张静默的筛网,过滤着时间遗留下来的泥沙,让鸟儿叫着飞起的地方,渐渐变得清晰。

像西北边陲的遗存,村口的明代石砌拱门,静寂无声。拱门之上,矗起的三间瓦房,看起来有些单薄。这是村里的文昌阁。文昌阁,供奉文曲星的地方,也是读书人崇拜的地方。曾经走过不少的历史村落,发现大凡底蕴深厚的村落,或大或小的都有这么一座文昌阁。这是精神与文化的象征。就像西双版纳的傣族村镇都有一座寺庙一样,有了一个这样的文昌阁,梭庄人津津乐道的“一门三代七举人五进士”才不是传说。

绿色的藤蔓,有粗有细,像历史的筋脉,刻意爬上毕陡的斑驳砖墙上。砌墙的青砖很大,烧制的方方正正,砌垒的框架,像现代人打造的圈梁,只是墙体的夯土,早已失去黏性,受到轻微的力,像溃败的身体,扑籁籁地能掉下鳞片似的皮屑,让人不敢触摸,更不敢碰撞。从低处的石板路上向它注视,联翩复现遥远而真切的读书场景,仿佛,涵泳而壮魄的朗朗声音,震得日月发抖。

梭庄的西大门。拱门的门洞狭长,像条过滤的管道,嘶嘶的风声和弱弱的微光,从这头吞进热浪,从那头吐出宽泛的微爽。发券的拱顶,裸露着两边的石头,但洞壁光滑,闪着微微的幽光,不知多少贩夫走卒、商贾流民曾在这里穿梭,又有多少车马驴骡从这里通过。城堡历经了四百多年,却异常坚固。不知出自哪位神人之手,更不知这位神人施了怎样的魔法,如此这般的巧思和艺术,使得高高上举的文昌阁,像一个须发皆白的历史老人,淡然而立,用满脸的沧桑打量着来往的行人,波澜不惊。

穿过拱门,一路向东,都是石板路。路是杂色的,很是平整、光滑,串起了清代的老宅、民国的旧院,还有散步的鸡鸭、牛羊、看门的土狗。而明代的药王殿、元音楼、大戏楼却颓崩成了万历年间的遗址……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都是破房子旧屋,是落后的景象,但能够让人感受到朴实的味道。然而,作为高级动物的人类,文明程度越高,心机越重,而越来越重的心机,丢失的却是最为朴实的东西。

来梭庄,我不是旅行者,而是寻觅者,寻觅被现代人丢失的朴实。迎面走来的这位老妪,脸容有些消瘦,但面色宛然,看上去却很是慈祥,像信佛的母亲。她推着一辆铁制的独轮车,车上横放着豆腐盒 子,把手上还吊挂着叫卖的木头梆子。见有外乡人来,她的脸上堆满可掬的笑容,说她的豆腐是原浆豆腐,细腻鲜嫩的很,问客人知不知道啥叫原浆豆腐,她的自问自答让我知道,原浆豆腐原是豆浆发酵成酸浆以后“点”出来的。她说,不信你尝尝,吃起来 一点也不沙楞楞的,人家乾隆皇帝都说俺梭庄的豆腐好吃咧……的确,老妪的豆腐,切口干净,软硬适中,具有豆腐特有的香气。

李家祠堂,村里最为古老的建筑。据说,前身是一座名叫“啸园”的花园,只是眼前既没有花,也没有园,看起来还有些破败,但五间老屋,形制独特,气度不凡:屋顶的云瓦,青灰色,很小,排得很密;檐头的滴水瓦当,也是“临清官窑”烧制的,印着精美的祈福花纹;屋脊的抱同瓦,似乎与云瓦有些脱节,长出几棵狗尾巴草,一尺多高,随风摇摆着,看起来倒也可爱。而老红油漆的门,花格子的窗,不着油漆的廊柱,和几通古旧的石碑,孤独,绝然,营造出的意境和姿态,与黄土地融合在了一起,漫漶出一种安详的气息。

君子堂前,长着一棵老树。老树高大,树干挺粗,一个人搂也楼不过来,而树冠像天然的巨型大伞,将炙热的阳光“挤”到了外面。有了这样的树冠,应该能够猜得到,黑暗中的宿根,一定倒影般盘错,而且也一定沉入深渊,要不然何以能够供养星星般的花儿?

树下,不知谁安放了一块方石。坐在上面, 透过树叶的阳光,像是被筛子过滤了一般,撒落下了一个个细碎的光点儿。看那树干,树皮纵裂,灰褐,像现代派的一尊雕塑。一只笨拙的蜗牛,沿着树干,充满幻想地缓慢爬行,留下一条如银的痕迹。头顶上的树叶,椭圆形,宽而长,开始以为是一棵北方常见的核桃树。但散落在枝叶间的细碎小花儿,朵瓣牙白,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怒放枝头,像盖上了一层雪,闪着惊奇的光芒,飘着宜人的幽香,几只野蜂,有搭无搭地嘤嘤嗡嗡着,围着朵瓣上下翻飞,让人忍不住停下脚步,顿足忘返。

这不是一棵梭罗树吗?是的,这是一棵梭罗树!听说,李家的先祖曾在福建的延平府做过知府。知府是个什么官儿?相当于现在的市厅级干部。据说,李家的先祖在做知府时,将一个延平府整治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等他回北方探亲时,当地百姓送给了他这棵树。还是据说,当时的这棵树,已经长了三百年……据说也是传说,传说不能以史为记,但这棵树却是真实存在的。它从南方来,在北方扎下了根,不但没有“水土不服”,而且,奇迹般地健康生长到今天,依然茁壮,本身就是一个神奇。

夕阳缓缓沉入天际,长白山渐渐隐没在夜幕中,四周的古宅老院也暗了许多。藏在花叶里的一只“知了”,叫声也从容了许多,不像其他地方声音,一遍遍地“知了”,不知它们知了了什么。用木棍敲打了几下枝干,“知了”飞了起来,又落下,仿佛,不愿离开。几墩蒲公英,不染一丝风尘,飞出明黄的颜色,绽蕾的花朵儿指向了南方,仿佛,恍惚了一个孤独的身影。

此刻,时空寂然。惟有那棵梭罗树,闪着银色的光,若隐若现,而整个村庄,就像一位看惯了沧桑的老人,在黑夜的微风中,从容入定,那只汪汪直叫的小狗,也不再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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