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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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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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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满野草的河道(三章)


(一)长满野草的河道

这是一条古老的河流,古老的甚至比那红山文化的历史都悠久。

它的源头在内蒙古高原上,蜿蜒流淌,带着历史的身影,带着,久远的涛声。

这里的先民们,沿着它流经的地域,追逐着它时隐时现的身影,筑房修屋,开荒拓土,播种了人类繁衍生息的种子,也播下了红山文化的曙光。

老哈河,一条曾经辉煌的河,一条充满忧伤的河。

确切地说,我不知道这条河流形成于何时,我只知道这条河流的历史很悠长。

看看博物馆里那些陈列的锈迹斑斑的雕弓弯刀,沿着它的岸边捡拾散落在田野里的辽瓷宋瓦,听一听山野里隐隐传来的羌笛箫鼓,还有那至今矗立的大明塔、清王府……它是一条孕育生命的河,一条与灿烂文化相伴的河流。

从三江源开始,循着它久远的涛声,我才知道,它的历史有多么辉煌。

在远古时期,它的流域很宽广。它是河套平原的血脉,滋养了一片蒙古大地的沃土,喂肥了茫茫草原上的牛羊。它穿过历史,跨越许多磨难,一路艰辛走来。

山洪爆发的时候,阻塞了它的河道,它变得狂躁不安,桀骜不驯。再不是那条温婉、明净的河流。它咆哮着,摧毁着一切,涤荡着一切。把人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村庄,冲毁了;把人们怀着热切希望播下的种子,裹挟了;把人们创造出的那些蕴含人文精神的器皿,深深覆盖。汪洋过后,留给两岸的人,满目狼藉、一地哀伤。

它更多的是滋养,他的滋养,让塞外大地上的民族格外兴旺。在它清晰的记忆中,沿河而居的那些民族,在这片塞外之地不断发展、壮大,独立然后又融合。沿着它的轨迹,我们可以轻易寻找到一个个王朝的身影。那些散落在田间山野一个又一个神秘文字的碎片,就记载了一个曾经强大,又迅速衰亡的王朝——契丹帝国。顺着河流行走,你会看见一个个响亮的地名:“辽上京”,“辽中京”,这些带有鲜明特点的地名,自然与一个一个曾经在这里繁衍生息的民族有着割不断的联系。顺着这条河流,契丹、西夏、金、满清,这些在中国历史上耳熟能详的少数民族经过不断兴起与融合,最终走向广阔的中原大地,建立了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大清帝国。

河水悠悠,往事悠悠。

它不断地孕育着,又不断地摧毁着,就像它留给蒙古高原的身影,曲曲折折,坎坎坷坷。

或许,这就是生活。两岸的人们依然逐水而居,追逐着它的每一次迁徙,发展着、创造着,不离不弃,福祸相依。

每一条河流都有漫长的历史,都有悠长的故事。

我没有听见过老哈河那澎湃的涛声,那是属于历史的。可是我见过它清澈的涟漪,那是留给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的。

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中,这条曾经咆哮的河流已经很驯服了。沿着历史的足迹,它不曾有过越轨的行为,它已经渐渐失去了兴风作浪的资本。在人们规划好的图纸上,缓缓流动。然而,不知从何时起,那一闪一闪的明媚的眼睛闭合了,满天的星斗在老哈河里再也寻不见灿烂的影子,垂死的游鱼在干涸的河道里,讲述那个更加久远的相濡以沫的故事。野草渐渐占据了河道,借助那尚未蒸发的底蕴,疯长着,茂盛着。顺着河道刮来的风,梳理着齐腰深的野草,俯仰有致,摇曳生姿。河道里掀起了层层绿色的波涛,一样的磅礴,一样的壮观。

现在,我带着我的小孙女,站在现代化的堤坝上,顺着河道看过去。那条曾经澎湃的,曾经清澈的河流,长满了青青野草。

也许,在她今后的记忆里,故乡的河流,就是长满了野草的河道。


(二)废弃的古堡

我在一条长长的山冈上漫步。

这儿是典型的塞外地貌,山石裸露,荒草连绵,树木稀疏。强劲的山风顺着山冈刮过来,呼啸着,日夜不息。

站在这样的地方,很适合纵目四望。

这里应该有废弃的古堡,不知修建于什么朝代。

古堡其实已经不复存在了。残存的瓦砾被荒草掩映着,躲在历史的角落里,保存着那么一点点关于这里曾经的记忆。

这里的山民们早已不去注意那些残垣断壁,碎石乱瓦,任由它们在荒草里颓败、销蚀。也没有兴致去探寻碎瓦断砖上被历史浸润的斑斑痕迹,当然也不会有任何的兴趣去考究那些砖瓦是唐砖还是汉瓦。需要的时候,他们就会拿着现代的锤斧去敲打历史的碎片,翻弄着那一段荒芜的记忆,把那些中意的,看似还算有可用价值的砖瓦搬运到自家的院子里,砌在刚刚动工的房基上。历史的积淀融进了现代的泥土中,不知是否从此焕发新生,还是从此改变了自己的历史风貌,与那些寒石瘦土毫无二致。

那些瘦瘦的小黄花,从碎石乱瓦的缝隙里钻出来,在山风中颤抖着,彰显出生命的韧度,却在不经意间做了这古堡的注脚。时间可以流逝,记忆可以泯灭,而生命却是生生不息。看看那残垣断壁上生长着的青青野草,像不肯停止的思绪,在不息的山风里,一点一点蔓延。看着一堆乱石似的古堡的遗址,感觉那里面肯定有不肯老去的灵魂,或者有不曾停止思索的思想,在山风里一点点扩散,一点点叩问。

一群羊从山冈的那边过来,低着头,专注的在早已废弃的古堡的遗址上捡拾着昨日的辉煌。所以,它们的咩声总是与众不同,沉郁、悠长。像是从古堡遗址的残垣断壁里发出的历史的回声。

只有那位满头白发的学者,独自站在长满荒草的山冈上,将那雪白的长发,随风飘散。

和那些羊一样,他在古堡的遗址上不停地,反复地捡拾。他固执地认为,祖先们总会以某种方式在他们的遗迹中留下一些可供咀嚼的养料。野草可以让那些羊们果腹,挤出营养丰富的奶水。这些残败了的碎石乱瓦,则可以让我们这些后来人感知先人们的艰辛与伟大,从中寻找可以警觉与自豪的东西,让我们在曾经辉煌,如今变成废墟的古堡面前,感觉历史的厚重。从这个意义上说,一处处的废墟,就是历史留给后人们的宝贵的精神财富。

废墟就是历史的一部分,是记载历史的一种特殊方式。那些曾经的辉煌,大都是从一个一个的废墟中发掘而来的。包括我们塞外著名的红山文化,还有那个独一无二的龙形玉雕。它们不知在历史的废墟中沉睡了几千年,一旦破土而出,就成了永恒。每一个废墟都是一个永恒的符号。

没有什么是永恒,也许只有大地、泥土。无论多么伟大的建筑,最终都会成为令人痛惜的泥土。从泥土中来,回归泥土,这也许是难以摆脱的规律。而创造与毁坏似乎就是全部的历史。伟大的建筑见证了人类的伟大,处处废墟则记录了人类的愚蠢与狂妄。如秦时的阿房宫,近代的圆明园。那些伟大的建筑让人类收获了创造的满足,那些废墟则时时让人警觉。如此看来,废墟更值得珍惜。

一处处废弃的遗址被现代人修复了,足以证明今天的富足与强盛。人们不喜欢那些曾经的辉煌以废墟的形式展现在世人面前。人们是想修复一段不愿记忆的历史,岂不知同时也割裂了一段历史。

掩盖与忘记一样,都是可怕的。

学者的满头白发其实也是一个符号,终将变成废墟。然而,那苍苍白发底下,同样埋藏着宝贵的东西——思想。

按物质不灭的定律,永恒是存在的。废墟是永恒的一种存在形式。

学者的白发在荒草凄凄的山冈上格外醒目,像一盏明灯,照亮了被山民们遗弃了的古堡。被时间遗弃并不可怕,只要我们的思想活着,所有的遗址都将成为永恒。


(三)断崖与榆树

这断崖是由山水日积月累冲刷而成的,像一个黄土高原的剖面,展示着高原漫长而艰难的足迹。像一部打开的书页,将高原几千年的沧桑岁月,清楚地展现在路人的面前。

这页书纸翻不动,却由山水不断刷新,不断书写新的内容。年年生出的青草,成了书页里最生动的标点,将过往的沧桑与时下的岁月一段段隔开、连缀。而断崖上面那棵榆树,在山风里俯仰生姿,发出飒飒的啸声,成了这里一桢最招摇的风景。

不知道这山水是多么大的力气,将一条逶迤的山冈拦腰切断,成为高耸的断崖。我们不得不叹服山水的毅力与韧性,水滴石穿尚可以理解,将一条山冈像切蛋糕一样切开,而余下的则在岁月的沧桑里随风而逝,现出一条幽深的山谷,却实在让人感慨。

一条雄浑的山冈到这里戛然而止,成了一曲让人扼腕的绝唱,成了一首磅礴诗作的断章。实在是太过决绝。

川流而下的水,一路奔腾而来,咆哮而来。幽长而坎坷的山谷,不断给山水蓄力、加速,那滔滔的河水就变得放荡不羁,变得狂躁不安,撞击着,肆虐着,要夺路而逃。把那连绵的山脉切断了,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岔路口,一个迂缓之地。川流而下的河水,在这里徘徊了,寻找不到那种“千里江陵一日还”的畅快。那种一泻千里的气势在这里消减,那种暴戾,桀骜,在这里安静下来。

这个断崖处,自然形成了一个宽敞而平展的小巧的盆地,让连绵不断的山脉有了透气的窗口,让川流而下的河水有了一个转圜的余地。河水来到这里,平静下来,像一条乖巧的鱼儿,在这个小盆地里回旋着,快乐着。在这里,变得愈发狂躁的河水可以安闲地沉淀一路泥沙,可以澄清浮躁的心情,然后,清爽明净的重新上路。

空中游弋的雄鹰,在断崖处彷徨了。强劲的山风,到这里变得格外温柔,风轻云淡。没有了搏击风云的快感,让雄鹰有些不知所措,斗志锐减。雄鹰在高空游弋着,俯瞰大地。应该是纵横有序的山脉气韵,可是,在这里却出现了一处断崖,出现了停顿。雄鹰犀利的目光变得柔和了,它收敛了那宽大的翅膀,落在断崖处那棵孤独的榆树上,对着断崖榆树,苦苦思索。它自己也成了风景的点缀。

其实断崖的深处是干涸的谷底,早已经没有了潺潺流水。这里成了两川交汇之地,成了山里人进山、出山驻足歇脚的驿站。这一面断崖,就像一个巨大的界碑,将左川右谷界定,让那些易于陷入歧途的人,迷途知返。

我,还有那些进山、出山在此歇脚的山民们,仰望着面前这个巨大的横截面,感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阅读着断崖上面那些纵横交错的痕迹,就像在阅读一部天书。

这是岁月的杰作。

断崖上布满了累累的痕迹,像山里人粗粝的额头,纵横交错,饱经沧桑。

横向的,是一层层的纹理,像古树的年轮,那是岁月的堆积。深埋于岁月深处的沧桑在这里变得清新了。那一层是厚厚的黄土堆积,那一层是泥沙、碎石的填充,那一层有枯枝、残叶在黄土层里痛苦挣扎。在这一层层堆积起来的断崖面上,我们似乎看见了岁月层层叠压,看见了风调雨顺,看见了世间沧桑,看见了这里的人们背负着岁月的艰辛踉跄前行。

纵向的,是风雨的手笔。它们在不断削减断崖的厚度与高度,将原本整齐的截面销蚀得犬牙交错,它们是想把这断崖重新塑造成一座耸立的高峰吗?它们是把断崖当做一个可以塑造的作品,在岁月的时光里,不停地雕刻。用或细腻,或粗狂的刀法,潜心创作,将一面断崖雕刻成了一座永恒的纪念碑,在绵绵群山中,在岁月的深处,站立。

那棵榆树在断崖的顶部不停招摇着,它是在与强劲的山风抗争。自然,还有这锐如刻刀的雨水。它原本应该是在山冈上,与这断崖还有一段距离。是这里的风雨,让断崖一步步逼近,最终将它放置在断崖的边上。它已经无路可退。

这棵榆树清楚地知道,它将与这断崖共进退。

榆树用自己的根系编织了一张密密的大网,将泥土网住,让泥土不再流失。它知道,这是它最后的阵地,存亡都系于脚下的断崖。榆树的根须大部分都裸露在外面,暴露在风雨里,粗粝、坚韧,泛出深绿、红褐色,狰狞、恐怖地,深深抓住泥土,向四下散开,粗粗细细,长长短短的根须将泥土保护起来。泥土不再流失,断崖不再后退,断崖上面的榆树不再摇摇欲坠。被山风吹落的草籽在榆树的根须处发芽、扎根,蔓延出一片明亮的绿色。几朵小黄花,从绿色中钻出来,眨着明媚的眼睛,唤醒了沉寂的山谷。

榆树保护着断崖,断崖滋养着榆树,在这群山里面,它们共同展示出一幅绝美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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