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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柳老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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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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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河 桥 磨坊 岁月深处的剪影

             乡河    桥       磨坊   岁月深处的剪影


                    红柳老松


 我的老家泉多,水多,河多,当然桥也多。说河多,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金川河,我们叫野河。要么依山而成湾,要么在田野中分了叉,把阡陌原野分割成几块。几个村子有在河的南边的,有在河的北边的,或在西湾,或在东滩的。村与村之间,或田地与田地之间,就多了一些桥。

那些桥,有的小到不能再小,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几块石条,或是几块木板,甚至一棵弯脖子树,人能过去即可。大的也不是有多大,又窄又短。短得几个蹦子就可过去,窄得只能勉强过个马车。在河的两岸也不加固,垫些大石头,搭几根粗木,上面铺些柳条树枝,再垫些麦草,铺上厚厚的一层黄土,浇上水,先是人在上面跺脚,后赶些牛羊驴马踩踏。再垫土,再洒水,反复踩踏,瓷实了,即可过车。时间长了,车碾马踏,土渲起来,露出木头,人畜车辆经过,干土从树枝草缝隙里直往下落,惊吓得桥下河里的鱼儿们躲在水深处,不敢游动。有时一场洪水,那些大小不一的桥就不见了。河床要么越宽了,河床上满眼鹅卵石,在太阳下泛着白森森的光。要么河道拐了弯或是挪了地方,使人有似曾相识但又陌生的感觉。洪水过后,人们找处河床较窄水深的地方,放倒几棵大树,重新搭桥。

桥虽简单,河水却清澈无比。河水是无数大小不一的泉水汇集而成的。那些泉,有的浅,有的深,浅的极浅,深的深不可测,黑幽幽的不见底,但无一例外,所有的泉水都清凉甘甜。

泉多水多,除了吃水方便,却没给老家的人们带来多少致富的好处,也许是人们并没有充分利用这些泉水资源创造经济效益。

春天百花争艳,莺飞草长,河水清澈,小溪绕田,却不见鱼塘虾池,河水中少有鹅鸭游嬉,红掌弄波。夏天蛙鸣,鱼跃水面,垂柳拂水。秋天芦苇,锦鸡肥硕,麻雀遍地。冬天的厚雪,不见裸露的土地,鹰在蓝天盘旋,傲视着枯草中的野兔,结冰的河水弯弯曲曲像青蓝的玉带,蜿蜓在冬眠的田地与树木之间。风景美极了,但人们的生活却清苦之极。地少地薄人多,使得人们年复一年在困苦中度过,反倒不如那些无泉无河,只有渠地涝池,但地厚土肥地较多的乡镇。

记得有个作家朋友在一篇文章里描写他的家乡是没有河流的村庄,苦的让人掉泪。我的老家是泉多水多,但人们的生活同样苦不堪言。区别也就是苦法不同,但苦的根源,苦的底蕴是一样的。

夏天的泉水冰凉,但冬天的泉水却不结冰封冻,天越冷,泉里蒸腾的白气,袅袅上升的越高,犹如一口硕大的锅里烧开的水,突置于寒冷得滴水成冰的荒田野外,冒着热气,在慢慢冷却。不论是夏天冰凉的泉水里,还是冬天冒着热气的泉水里,难见鱼的踪迹,蛙的鸣声。

河里却不一样,蛙声湿漉漉,鱼群结伴游,诱惑着人们的用最好的肥皂也洗不出油腥来的肠胃。人们望鱼兴叹,无网无钩,无有效捕鱼工具。进河摸鱼,水浅处尚可偶尔摸到几条小鱼,水深处鱼儿滑溜,在手指脚踝间触碰,就是摸它不着,抓住更难。

村里来了些地质探矿人员,钻井炸洞,跟村里一些人混熟了,有些人就有了雷管,导火索,学会了土法配制炸药,隔三差五,河里响起爆炸声,击起几米高的白色水柱。水柱落在河面上的声音,极像从高空往河里倾泻滾烫的开水,噼哩吧啦。河水还没完全平静,河面上不断漂浮出翻着白肚儿的大鱼小鱼。在水浅处,用草帽子,竹筛子,或是双手捞起,争相扔到岸上。有些鱼死了,有些鱼半死不活,在岸上草丛里挣扎着跳动。河的上上下下,水湾水深之处,你炸一炮,捞上半筛子,熬上一锅鱼汤,泡上黑面馍馍,或浇在杂面条上,奇香无比,解馋过瘾。他炸一次,弄来一帽子鱼,或油炸或火烤,鱼虽刺多肉少,但吃得嘴角流油。炸来炸去,鱼都逃到了村里那座最大的桥下。年轻人胆大,玻璃瓶大了些,填装的炸药自然就多了些,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击起的水柱被桥身压住,没有多高,但桥却塌了。几根粗木倾斜在水中,河水浑浊,被木头阻挡住的河水翻着黄白的水花,呜鸣着谁也听不懂的哗哗响声。

老家河水唯一被充分利用的,就是那座磨坊了。在村民们的眼里,那座磨坊是村里最雄伟,最引以自豪,最令人神往的高大建筑。那座磨坊的颜色,不是红的,不是绿的,更不是白的,而是灰色的。

先在河上筑起不太高的水堤,堤下挖几座深坑,坑里搭起粗圆木,粗圆木上支撑着用厚木板建起的磨坊。磨坊外顶上裹着褐黄色的泥巴。天长日久,落上厚厚的尘土尘面,灰不拉叽。顶檐边上长着一团一团的蒿草。磨坊底下的深坑除了支撑房体的粗柱,还有轮窝,轮窝里厚重木轮中一根特粗壮的轴木直通磨坊里的石磨中间圆孔。磨坊前的水堤上几道用厚木板铺衬出的水槽,犹如儿童乐园里的滑道。在槽口抽起木板,水流急速直下,落差很大,击打的轮窝里沉重的木轮转动起来,随之磨坊里石磨滚滚。上面那快磨扇上堆着粮食,中间一个小洞,随着两扇石磨的转动,粮食从那个小洞里不断往下漏流,不一会磨的周边就是一圈圆圆的粉末。槽口上的那些木板决定着石磨转动的快慢节奏,让磨转的快,多抽几块板,或者多开一条水槽,水流量大,木轮转的块,磨就转的快。让磨转的慢,少抽一块木板即可。磨转的快,上面磨扇上的粮食往下流漏的越快。粮食中间的那个圆洞,随着粮食往下流漏的速度,慢慢变大,像那沙漠中突然塌陷的窟窿,吞噬着各种上磨的粮食。石磨的一侧,光滑干净的木地板上固定着几截方木,方木上搭着两根同样干净光滑的平木,平木下是木板拼装的几个凹槽。

我跟着父母亲磨过自家的粮食。我坐在上面的那快磨石边沿上,磨一转动,刚开始头晕怯怕,慢慢地就适应了。磨扇中间堆着的麦子尖顶,不知不觉间开个小洞,洞越来越大,父亲让我不断把麦子往洞里划拉,千万不能空着。磨一空转,声音沉闷轰隆,如那重车在泥地吃力行进,更如那石磙子在净地上滚动,还会把两扇磨石上石匠锻凿出的条棱磨损,毁了石磨。我虽小但任务艰巨,又被不断随磨转着,不一会头晕眼沉,好奇心全无,昏昏欲睡,好几次差点让磨空转。

父亲的任务是往磨上不断反复上粮,哥哥负责把磨周边落下来的磨碎的麦粉,用木箥箕盛起运给母亲,母亲坐在长木中间的凹槽前,用竹片箍扎、底比针眼还细的圆箩儿箩面。哥哥还得抽空到外面抽取或增加槽口木板,掌控水磨转动的快慢。三个人手忙脚乱,眉眼上挂着冰霜一样的面尘。母亲把那麦面箩了又箩,父亲让粮食磨了又磨,直到再也箩不下一丁点黑面,麸皮被磨得发热烫手才罢。那黑面名符其实,黑得跟非洲人的皮肤一样,蒸的馍馍吃起来跟嚼黑渍泥差不多,难以下咽。

磨坊的木轮转走了我的童年。在那个年代,人们的心情有时也随着磨坊下的木轮转换。木轮常转,说明粮食足够,生活会有好转。木轮不转,则意味着粮食紧缺。尤其到那青黄不接的那些日子,人们出工收工路过磨坊,总要多瞅几眼木轮,只要磨轮转动,肯定是哪家借来了粮食。

 后来,有了电动钢磨,那座在我们心目中无比神往的磨坊完成了它的使命,消失的无影无踪。学大寨平田整地,磨坊前的河,磨坊底下的轮窝,被平整成地块,不留一点痕迹。可是却不长庄稼,也不长杂草,泛着一层碱末,像青黑土地上撒的白面,被水浸泡后,没揉起来,被太阳暴晒,裂着干缝。

人们把吃粮不够往往归罪于地少人多,不放过任何一块能流进水的草地、河湾河滩,甚至山坡,平整成块,撒上种子。但事与愿违,往往是野草丛生,硝碱泛白,无明显增产。人们一到青黄不接的难捱日子,还得纷纷外出借粮。

穷折腾中,家乡的地貌大变了模样,河床变了道,无数条小河成了一条河。许多有新有旧,有大有小的桥不见了。鸟只剩麻雀,鹰远走高飞,锦鸡迁徙他乡,野兔躲进山里,鱼不见踪影,蛙仅存叹息,连乌鸦也难闻其声。人们离不开自已的家乡,在贫脊的热土上,养活着每天的日子。

 那些鱼,那座水磨坊,尤其是那些桥,常在梦中萦绕。既便是一座简而又简的小桥,桥的那边没有宽敞大道,直通远方,但那是连接乡亲们情感的纽带,承载着村民们虽苦但不失纯朴的平凡生活。桥这边有桥这边的风景,桥那头有桥那头的独好。每一座小桥连接着不同的风景,共同的乡情。桥下的鱼,桥两头的青草繁柳,河底和河床上的各种颜色的鹅卵石,在石头缝里寻食虫子的有黑白相间羽毛的水鸟,天空的鹰,树梢的翠鸟,柳丛的锦鸡,草丛间的蝴蝶,泉水中草尖上荡秋千的蜻蜓,河水中在夕阳下跳出水面的鱼,还有……这些,现在似乎又在回来。但回来即是失去。回来的代价是村民们被迁到了城里,村庄消失。

老家的村民们在城市广场上闲逛。他们背离了生养他们无数代人的热土。住在城里的村民们喜忧参半,他们并不是城里人。没有三代人的努力,他们是融不到城市的底蕴中的。

老家已成为不愿回去的老家,回去徒添愁绪。老家已失去了原来的小桥流水人家。老家虽始终敞开着广阔的怀抱,迎接人们来游玩,但那已不是我的老家。我的老家被铁丝网围起来了。我的老家被乡亲们集体抛弃了。老家已成为旅游者眼中的曾经是乡村但不是乡村的一个地方。但那儿确实是我的老家

我常想,老家的那些一半土质较好,一半开荒出来的碱地,不知哪年,粮食不够吃了,是否又得退草还粮,重新耕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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